克里斯蒂·羅森
(弗吉尼亞大學 文化高級研究院,美國 弗吉尼亞 夏洛茨維爾 VA 22903)
吳萬偉 譯
(武漢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5)
無論是公共健康危機還是公共安全危機,嚴格監(jiān)督是最佳應對措施嗎?
當新冠病毒2020年春天在美國開始漫長和致命的傳播以來,政府頒布命令要求企業(yè)和學校關閉,要求人們居家隔離以限制病毒的傳播。通過視頻會議平臺如Zoom、微軟團隊(Microsoft Teams)和Skype進行交流和工作的能力被稱贊為技術帶來的福佑。很多人在沒完沒了的封閉隔離中感受到的是煉獄般的心態(tài),可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報刊文章則確立了一種欣賞的口吻,稱贊Zoom雞尾酒時刻的到來,鼓勵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花了太多時間的美國人增添早已選好的數(shù)字背景,或者是異國情調(diào)的海灘,或者是自己要求的其他幸福場景等。
Zoom的女發(fā)言人科琳·羅德里格斯(Colleen Rodriguez)對《華盛頓郵報》說,“看到人們?nèi)绾问褂肸oom,看到他們的創(chuàng)造性多么強大,讓我們不由得謙虛起來”。使用Zoom的用戶增長是戲劇性的,按照《華盛頓郵報》的報道,“每天開會的參加者從2019年12月份的一千萬人次到2020年4月份已經(jīng)增長到3億人次,包括企業(yè)會議和個人會議”①。
在新冠疫情危機期間,Zoom(以及類似的視頻會議項目)提供了即刻的、無縫對接的方式讓人們在相互保持安全距離的情況下繼續(xù)工作和社交。這是對疫情期間產(chǎn)生的很多復雜社會問題的簡單技術反應,這種解決辦法似乎既應對了現(xiàn)實的挑戰(zhàn)又是對Zoom的口號“我們傳送幸?!钡暮戏ㄐ赞q護②。
但是,隨著隔離封閉措施一周一周地過去,虛擬聚會從原來的新鮮感轉(zhuǎn)變成一種義務,很多美國人開始坦率承認每次新的網(wǎng)上會議出現(xiàn)在日歷上時感受到的惴惴不安。難以壓抑的獸性出現(xiàn)在“Zoom轟炸機”的故事中,那是人性的弱點,這些人使用平臺打斷課堂講課或企業(yè)會議,用充滿仇恨的言論騷擾他人。接著出現(xiàn)了形形色色的員工因為忘記關閉攝像機,將同事的私人行為方式錄下來變成公開直播,令人尷尬地展示出來。
2020年4月底,《紐約時報》記者凱特·默菲(Kate Murphy)向讀者解釋“為什么Zoom很糟糕”。她列舉的種種失望不是技術性的——平臺已經(jīng)解決了隱私和軟件故障等問題——而是體驗性的。默菲注意到,她感受到與他人交往的一種不自在,即使通過視頻與別人交流了幾個小時,卻不能總是捕捉和明白面部表情和身體語言的微妙含義。她寫道:“這些干擾,有些甚至處在我們的清醒意識之外,破壞了微妙的社會線索,使我們的認識變得更復雜。我們的大腦陷入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竭力要填補空白并且試圖弄清楚混亂究竟是怎么回事,這讓我們模模糊糊地受到干擾,有些疲憊不堪和不自在,雖然我們不清楚到底因為什么?!雹?/p>
此外,諸如家人生日、婚禮、受誡禮(bar mitzvahs為滿 13 歲的猶太男孩舉行的成人儀式——譯者注)和其他的人生慶祝活動都在同一平臺上進行,每個活動的細節(jié)在很多人看來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心理學家加布里埃爾·拉德范斯基(Gabriel Radvansky)和杰弗里·扎克斯(Jeffrey Zacks)描述了記憶形成和認知中的“事件邊界”所發(fā)揮的關鍵作用,“每個事件處于人類體驗的核心,事件認知是人們對如何認識、設想、談論和記憶事件的方式的研究”。但是,這些事件要求清晰的邊界劃定來幫助我們將其與其他事件區(qū)分開來,或者與我們體驗中的其他永久性記憶區(qū)分開來。在隔離期間,沒完沒了的視頻企業(yè)會議和社交聚會已經(jīng)造成了一些不良影響,模糊化這些邊界和拉平種種體驗,在這個改變記憶的過程中還有我們自身的危機時刻——一種微小卻并非微不足道的變化④。
當然,也有可以替代Zoom的其他交流方式。在封閉隔離的好多周的時間里,有人使用電郵或短信,有人采取傳統(tǒng)的打電話的方式,還有人重新發(fā)現(xiàn)了寫信的樂趣⑤。但是,很多人似乎覺得,在這場危機中,視頻會議和其他在線會議空間更多是一種祝福而非詛咒。
美國人在面對復雜問題而擁抱“容易的”技術解決辦法時表現(xiàn)出的快捷和不加批判的熱情暗示,使我們對技術解決主義感到越來越舒服了,而且不僅僅是在新冠疫情期間。在這樣的時刻,這種默許似乎可以理解。當不確定性盛行,我們持續(xù)不斷地竭力尋找合適的舉止姿態(tài)時,的確值得考慮技術性解決問題的辦法為我們提供的眾多選擇,并開始探討如何應付其后果。
技術解決主義是一種理解世界的方式,它將使用工程技術的方法解決人類問題作為優(yōu)先選擇,其首要原則就是這樣一種觀念:一個應用程序、一臺機器、一個軟件編程或一種算法能夠提供解決任何復雜問題的最好辦法。值得注意的是,甚至在制訂公共政策或者公共衛(wèi)生措施的時候,技術解決主義者所求助的技術權(quán)威常常被呈現(xiàn)為沒有政治性的,雖然其后果常常并非如此。技術解決主義在講話時著眼于未來,但是在采取行動時卻依據(jù)短期利益的現(xiàn)在。在匆匆忙忙擁抱立竿見影的技術性應急措施之時,鼓吹者們往往忽略了可能造成的長期影響和意外后果。
尤其是在危急時刻,在設想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遠景時,技術解決主義也常常是赤裸裸的激進主義。這種推理的熱情鼓吹者之一、英國作家亞倫·巴斯塔尼(Aaron Bastani)認為,“疫情讓它變得更清晰了:我們需要全自動豪華版共產(chǎn)主義”,這是他描述的“技術革命”的簡略表達形式——面向自動化和可再生能源、人工智能的技術革命和類似“信息產(chǎn)品”的更多東西⑥。巴斯塔尼有關該話題的書的標題就是《全自動化豪華版共產(chǎn)主義》(FullyAutomatedLuxuryCommunity)。
即使很少人接受全自動化豪華版共產(chǎn)主義的吸引力,但是我們在新冠疫情的壓力下多多少少都見證了對于技術解決主義越來越多的依賴性,至少在影響我們?nèi)粘I畹膬蓚€領域:公共衛(wèi)生和教育方面就是如此。
實際上在新冠病毒襲來之前,美國人就技術賦能的監(jiān)督文化的優(yōu)缺點已經(jīng)在進行激烈的辯論了。像肖莎娜·祖博夫(Shoshana Zuboff)等學者已經(jīng)指出,我們使用智能手機和因特網(wǎng)已經(jīng)讓我們對這種類別的日常監(jiān)督習以為常,但它們對我們個人帶來危險,從長遠看也給自由社會帶來危險。祖搏夫認為,“在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和決定之前,數(shù)字領域已經(jīng)在超越和重新定義我們熟悉的一切。我們在慶祝一個已經(jīng)成為網(wǎng)絡的世界,它在很多方面能夠豐富我們的潛能和前景,但與此同時也產(chǎn)生有關焦慮、危險和暴力的全新領域,可預測的未來的意識在我們不知不覺之中悄悄溜走了?!雹叩牵坏┏霈F(xiàn)了危機,人們打著推動技術解決主義者的公共衛(wèi)生措施的幌子將相關的很多東西迅速拋到一邊或者完全忽略,這些措施承諾增加安全和減少風險,但是很少有現(xiàn)實有效性的證據(jù),而且沒有關于其危險性的任何討論。在從前的公共衛(wèi)生危機中證明有效的簡單措施——戴口罩、勤洗手、保持社交距離——雖然官員們一再勸說,卻被視為不過是在敷衍了事,它們當然不是最有效的預防措施。
技術解決主義者全然無視這些被證明有效的措施,不僅因為他們的主張常常與其建議產(chǎn)生沖突(不戴口罩,戴口罩),而且因為推薦建議依賴公眾自愿遵守這些建議(技術解決主義者認為大部分人其實是非理性的和被誤導的)。控制疫情傳播的其他傳統(tǒng)方法——包括接觸者追蹤——因為反應時間緩慢而受到批判,當然還有一點,即它們依靠的是可能犯錯誤的人而不是高效技術。
相反,蘋果和谷歌聯(lián)手創(chuàng)造了使用藍牙和臨近位置定位功能的智能手機應用程序來自動記錄接觸軌跡,因而無需個體公共衛(wèi)生工作人員使用手工追蹤這些信息。全國各地的立法者快速擁抱這樣的途徑,利用我們的智能手機排出的數(shù)字尾氣這龐大的數(shù)據(jù)來追蹤疫情暴發(fā)的風險。正如《華爾街日報》報道的那樣,“聯(lián)邦政府依靠疾病預防和控制中心、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已經(jīng)開始接受從智能手機獲取的相關信息如人們在某些地理有趣區(qū)域的在場和運動得出的分析”⑧。在紐約市的一個案例中,數(shù)據(jù)研究者注意到有好多群體聚集在展望公園(Prospect Park),提醒地方當局注意到公民違反隔離措施的事實。
技術解決主義的批評家們指出,像中國和韓國等快速采用的接觸者追蹤應用軟件,只有在公共衛(wèi)生服務也能成功地檢驗大多數(shù)風險人群的情況下才是有效的,而這在美國還沒有出現(xiàn)。而且,接觸者追蹤應用軟件要求使用一種技術——智能手機——而美國65歲以上居民(最容易受到新冠病毒傷害的人群)中只有一半的人擁有。
除了應用軟件造成的現(xiàn)實挑戰(zhàn)之外,還有隱私和監(jiān)督方面的擔憂。正如研究者西恩·麥克唐納(Sean McDonald)在一項針對新冠病毒的數(shù)字回應的文中所說,“不可否認的是,我們需要技術作為災難回應的組成部分,但是,這個行業(yè)的不成熟管理已經(jīng)讓技術公司即使在最理想的情況下也是有潛在風險的合作伙伴”。麥克唐納認為,“政府推行的針對我們個體和集體權(quán)利的數(shù)字傳輸?shù)目刂普;瘜⒅圃煲环N在未來背景下重新部署的機制,無論是否達到這個規(guī)模的緊急狀態(tài)”⑨。
在政治兩極化越來越激烈的時刻,技術解決主義途徑看起來似乎帶有一種無黨派偏見的權(quán)威外表。但是,用來追蹤病毒傳播的同樣類型的監(jiān)督能夠輕易地追蹤人們在政治抗議活動中的行蹤。這是技術解決主義的吸引力和風險,結(jié)果究竟如何取決于人們擁有的權(quán)力大小。無論是公共衛(wèi)生危機還是公共安全危機——暴亂控制還是病毒控制——回應都是一樣的:監(jiān)督力度尤其是來自國家的監(jiān)督力度在加強。正如爭取隱私權(quán)利的積極分子沃爾菲·克里斯托爾(Wolfie Christl)注意到的那樣,“定位數(shù)據(jù)產(chǎn)業(yè)是在‘溫和洗滌’,它通常被認為是侵犯隱私的產(chǎn)品”⑩。
疫情危機期間的強大技術解決主義者應急措施看起來像韓國的接觸者追蹤系統(tǒng),因為在延緩疫情傳播方面的早期采用和效率,得到公共衛(wèi)生專家的稱贊。但是,很少人提到韓國的成功依賴于其與美國相比更小、人口更具同質(zhì)性的事實——在這件事上,韓國民眾對政府部門和各種組織機構(gòu)的信任要比當今美國人的信任大得多。
技術解決主義看起來也好像中國那個接觸追蹤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要求在公共場所走動的公民下載一個手機應用軟件,它能發(fā)布不同顏色的符碼(QR快速反應碼),掃一掃之后就能顯示持有者是否感染新冠病毒。只有持綠碼的人被允許在公共場所自由走動,雖然其行蹤能夠持續(xù)被追蹤到。而且,人們必須掃碼之后才能進入辦公樓、雜貨店和其他公共設施之內(nèi)。按照全球商業(yè)新聞網(wǎng)站(Quartz)的說法,中國有個省已經(jīng)宣稱計劃在疫情結(jié)束之后將健康碼的使用正常化。衛(wèi)生官員說,他們能夠這樣使用健康碼,“基于個人數(shù)字醫(yī)療記錄確定其健康狀況,包括健康檢查的結(jié)果和生活方式習慣,如每天抽多少支香煙、走了多少步、睡眠多少小時等”。
相信這種永久性健康追蹤將不可能得到美國的許可,任何人只需要注意到這個事實就夠了,提供可佩戴的設備如跟蹤個人睡眠習慣的智能設備the Fitbit應用程序或者蘋果手表的公司很快開發(fā)出與新冠病毒有關的應用,許多美國人充滿熱情地去擁抱這些東西。最近的兩項學術研究發(fā)現(xiàn),“可佩戴設備能在你還沒有意識到患病幾天之前就暴露新冠病毒癥狀”?!度A盛頓郵報》報道說,“如果the Fitbit應用程序或蘋果手表和歐拉(Oura)智能戒指被證明是有效的早期預警系統(tǒng),它們可能幫助重新打開社區(qū)活動和工作場所——從消費者技術創(chuàng)新轉(zhuǎn)變?yōu)榻】当匦杵贰薄?/p>
如果公共衛(wèi)生領域的技術解決主義不停歇地崛起還不夠令人警惕,那它在教育領域的復興——至少一定程度的懷疑主義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將讓我們對聽任應急措施轉(zhuǎn)變?yōu)槌B(tài)的令人懷疑的秘方有些不放心。隨著新冠疫情擴大和全國各地學校關門,美國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地陷入到將近5000萬中小學生(K-12)的大規(guī)模遠程學習實驗之中。有些學區(qū)已經(jīng)快速轉(zhuǎn)向在線學習模式,用Zoom課堂代替?zhèn)鹘y(tǒng)課堂講授,其他學區(qū)則掙扎著滿足那些缺乏技術而難以在家學習的學生的需要。
早期結(jié)果并不激動人心。“學生、老師、家長、管理者的成績已經(jīng)進來了”“它失敗了”(《華爾街日報》報道)。初步研究已經(jīng)證明“按照位于俄勒岡的美國西北測評協(xié)會(NWEA,提供研究成果幫助教育者改善教學的非營利機構(gòu)——譯者注)的預測,全國學生將在秋季返校,他們在閱讀方面大約70%的學習收獲與典型傳統(tǒng)學校學習相當,數(shù)學收獲則不足50%”。值得注意的是,美國西北測評協(xié)會研究者預測“較少機會接觸技術的少數(shù)民族和低收入家庭孩子和更多受到經(jīng)濟衰退影響家庭孩子的學習成績將大幅度下降”。
除了學習中缺少機會接觸技術的人遭遇的現(xiàn)實挑戰(zhàn)之外,遠程教育還有關于接受者的很多假設,這些都還沒有被證明是真實的。那些順利篩選通過YouTube視頻和Instagram帖子或者掌握視頻游戲如“堡壘之夜”(Fortnite)的孩子已經(jīng)改善了在線學習技能,不過游戲機是否可轉(zhuǎn)移到學習上還沒有證據(jù)支持。
國家的在線學習試驗——也是教育去社會化試驗——是某些技術解決主義者領袖希望持續(xù)的做法,雖然有早期證據(jù)證明它已經(jīng)失敗。2020年5月,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Andrew Cuomo)宣布了計劃,紐約州要和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the 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以及谷歌前執(zhí)行官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合作將技術納入“重新想象教育”的活動中。正如《華盛頓郵報》報道的那樣,科莫在一次新冠疫情記者招待會上簡要介紹了他的想法:“從前的上學模式,人人前往學校坐在教室上課,老師站在教室前面對著全班學生講授,在整個城市和整個州,在所有這些建筑物和所有這些實物教室中——帶著你擁有的所有技術?”
但是,恰恰是對技術的依賴催生了批評家們攻擊這個倡議。正如紐約市新聞網(wǎng)站《哥譚人報》(Gothamist)報道的那樣,包括“班級規(guī)模很重要聯(lián)盟”“紐約州公立教育聯(lián)盟”“主張保護學生隱私家長聯(lián)盟”等在內(nèi)的組織聯(lián)盟發(fā)表了一項聲明,注意到“比爾·蓋茨及其蓋茨基金會推動了一個又一個失敗的教育倡議,在全州各個社區(qū)引起巨大的混亂和不滿情緒”。比如,該聯(lián)盟說這些群體引用“通過(inBloom, Inc.)公司收集侵犯個人隱私的數(shù)據(jù)”,“因為學校已經(jīng)在三月初關閉,我們對以屏幕為基礎的教育的深刻缺陷的理解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多了”?!敖逃夹g的使用或許有存在的價值,但是只能作為面對面學習的輔助,而不能替代面對面的學習”。這種依賴技術專家而不是教師和家長的情況是技術解決主義者面對復雜問題作出的典型反應。科莫說,“比爾·蓋茨在很多方面是個很有遠見的人,他有關技術和教育都有獨特的觀點和思想,他已經(jīng)談論這些很多年,但是,我認為我們現(xiàn)在處于能夠?qū)嶋H上納入和改善這些觀點的歷史時刻”。正如《華盛頓郵報》注意到的,“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已經(jīng)花費了幾十億美元在教育改革工程上,已經(jīng)承認,這些工程并沒有取得預期成效”。
雖然其結(jié)果微不足道,但是令人悲哀的是,技術解決主義者出于明顯的理由繼續(xù)得到政治領袖的支持:他們聲稱近期就能解決問題(所有人都能上Zoom課程),同時還能參與規(guī)劃和解決未來出現(xiàn)的問題(比如學習差距問題),并提供資金支持。同樣,技術億萬富翁的基金會和技術公司依靠兜售這些解決辦法獲得政策制定方面的權(quán)力,同時無需對政策產(chǎn)生的長期后果承擔任何責任。
當學生落在后面,技術很少成為被指責的對象,而是技術的缺乏或家長缺乏適當?shù)耐度雱t被認為是罪魁禍首。這樣的結(jié)果在教育領域特別突出,技術解決主義者很少從整體上考慮問題,往往忽略了下面這個現(xiàn)實:很多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依靠磚墻學校不僅獲得教育,而且獲得必要的社會支持和營養(yǎng)。
正如很多學區(qū)宣稱秋季繼續(xù)封閉學校的計劃,官員們已經(jīng)在保證這次技術型解決辦法將完美無縫地發(fā)揮作用,應該比春季效果好得多。但是,并不是每個人都這么樂觀。家長表達了他們對技術解決主義教育主張的懷疑,將孩子們從學校里接回家,采取替代性方法進行教學,不僅是傳統(tǒng)的居家學習而且有疫情期間小群體內(nèi)同年齡學生“群體”,由家長動用各種資源請家庭教師給他們上課。
當然,這樣的選擇僅僅限于有經(jīng)濟資源和時間來管理孩子的家長,而不是最需要教育的人。但是,因為很多技術解決主義者的政策制訂和自上而下的技術專家途徑,那些底層的、擁有最小權(quán)力挑戰(zhàn)政策的人最終不得不吞下政策產(chǎn)生的苦果。
正如新冠疫情體驗所揭示的那樣,我們已經(jīng)逐漸依賴我們的設備(隱蔽地說,相信它們和制作這些設備并追蹤我們使用痕跡的公司),這種信任遠遠超過很多人從前可能意識到的程度。我們已經(jīng)越來越相信即刻的技術解決主義思維方式來解決復雜的、不斷變化的問題。
這種信任常常被辜負了。我們進行的自動追蹤接觸者和在線學習等試驗得出的早期證據(jù)提供了擁抱技術解決主義的實際教訓——或許是令人警惕和謹慎的故事。技術解決主義的批評家們并沒有主張無技術的世界,相反,他們承認技術性解決人類問題的手段常常減輕人類的痛苦和鼓勵人們走向繁榮。但是,當這種解決辦法被拿來作為人類解決問題的整體性替代品,如果做不到采用協(xié)商民主的過程旨在確保在實施這些措施的時候尊重國家的價值觀,同時保護公民隱私,它的效率將變得令人懷疑。
請考慮如果在正常情況下對多數(shù)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監(jiān)督技術是在新冠疫情期間被應急性使用,卻在疫情結(jié)束之后沒有消失,會發(fā)生什么呢?正如以《人類簡史》聞名的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在《金融時報》上說的那樣,“臨時措施有一種令人討厭的習慣,那就是在緊急狀態(tài)結(jié)束之后還要長期存在下去,尤其是在未來總會有新爆發(fā)可能性的情況下”。
我們不應該設想,我們今天采取的應對新冠疫情的措施只是臨時性的。歷史一再暗示這樣的措施很少如此?!?.11事件”之后通過的《愛國者法案》作為臨時應急反應,從那以后一再被持續(xù)更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差不多20年了。
但是,有關技術和人性之間平衡的樂觀主義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們的非理性沖動和自我幻覺,在更加無縫對接的社會的技術解決主義夢想中,我們?nèi)祟愂侨踹B接。但是,我們的虛弱性——包括我們對某些技術無法量化的擔憂和我們對隱私持續(xù)不斷的擔憂——也能充當防火墻,用以抗拒技術解決主義最具攻擊性的形式。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有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質(zhì)疑精彩的技術工具卻并不真正知道到底是什么讓我們擔憂不已。正如凱特·默菲發(fā)現(xiàn)的那樣,當她更深入地探索自己在使用Zoom時的不舒服感的過程中,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出現(xiàn)了:研究者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視頻聊天“抑制信任,因為我們不能相互看到對方的眼睛。依據(jù)攝像機角度的不同,人們可能看起來像是向上看或向下看或往旁邊看的。觀看者或許因而認為這些表明人家不感興趣、游移不定、傲慢自大、謙卑或內(nèi)疚等”。
正常交際中這樣的中斷是可以忍受的,如果只是臨時性的話,但是,臉書和其他很多公司已經(jīng)宣布要將其員工遠程工作延續(xù)到2021年的計劃,其他公司則計劃縮小線下辦公室空間的規(guī)模,以更有利于遠程辦工,他們推崇公共衛(wèi)生利益和員工工作的靈活性,同時卻無需充分探討消除與同事面對面互動交流的負面影響。
這樣大規(guī)模的社會變化應該敦促我們提出更重大的問題:當我們從這個混亂時代走出之后,我們渴望生活在什么樣的世界?那個世界的多少東西將被積極納入到我們的輸入中,有多少東西將被工程師們拿來構(gòu)建一些東西,當我們回頭看時將發(fā)現(xiàn)那是最基礎的東西?這些解決辦法將把什么行為方式和思想習慣放置在凌駕于其他做事方式之上的特權(quán)地位?它們造成的意外后果是什么?
尤其是在政治兩極化、社會動蕩和公共衛(wèi)生危機越來越嚴重的時刻,技術解決主義的吸引力可以理解。在不確定性盛行時,技術解決主義通過承諾確定性而減緩廣泛傳播的焦慮。它對復雜問題提供了富有效率的回應,同時省略棘手的倫理學、政治和正義問題。它給了我們解決“如何做”的方法,卻不迫使我們提出“為什么”的問題。
擁抱監(jiān)督和技術解決主義的文化是放棄信任的文化。如果我們推崇人文主義解決問題的辦法,一種不僅滋養(yǎng)我們對機構(gòu)和社會的信任而且滋養(yǎng)對我們相互信任對方的辦法,一個利用信任優(yōu)勢來重建社會的途徑,那么,詢問“為什么”的問題就是首要的和最重要的步驟。
本文譯自:Technosolutionism Isn’t the Fix by Christine Rosen(https://hedgehogreview.com/issues/america-on-the-brink/articles/technosolutionism-isnt-the-fix)。
注釋:
①參見 Jura Koncius:The Six Do’s and Don’ts of Zoom Happy Hours(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lifestyle/home/the-six-dos-and-donts-of-zoom-happy-hours/2020/05/14/e173af4e-93a0-11ea-82b4-c8db161ff6e5_story.html)。
②參見:About Us(https://zoom.us/about).
③參見Kate Murphy:Why Zoom Is Terrible(https://www.nytimes.com/2020/04/29/sunday-review/zoom-video-conference.html)。
④參見Gabriel A Radvansky,Jeffrey M Zacks:Event Boundaries in Memory and Cognition(https://doi.org/10.1016/j.cobeha.2017.08.006)。
⑤參見Andy Smarick:Letters in the Time of Covid(https://www.bbc.com/news/world-52709729)。
⑥參見Aaron Bastani:The Pandemic Makes It Clear: We Need a Fully Automated Luxury Communism(https://onezero.medium.com/the-pandemic-makes-it-clear-we-need-fully-automated-luxury-communism-737a756ea1d9)。
⑦參見 Shoshana Zuboff:TheAgeofSurveillanceCapitalism:TheFightforaHumanFutureattheNewFrontierofPower(New York,NY:Public Affairs,2019,P4)。
⑧參見Byron Tau:Government Tracking How People Move Around during Coronavirus Pandemic(https://www.wsj.com/articles/government-tracking-how-people-move-around-in-coronavirus-pandemic-11585393202)。
⑨參見Sean McDonald:The Digital Response to the Outbreak of COVID-19(https://www.cigionline.org/articles/digital-response-outbreak-covid-19)。
⑩參見Tau:Government Tracking How People Move Around(https://www.wsj.com/articles/government-track-ing-how-people-move-around-in-coronavirus-pandemic-11585393202)。
Technosolutionism Isn’t the Fix
ChristineRosen
(The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ies in Culture, University of Virginia,Charlottesville, VA 22903, USA)
Abstract:Technosolutionism is a way of understanding the world that assigns priority to engineered solutions to human problems.They think that an app, a machine, a software program, or an algorithm offers the best solution to any complicated problem.In a crisis of public health or public safety,the technosolutionists often ignore likely long-term effects and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in the rush to embrace immediate technological fixes.The rise of technosolutionism in education is also something to worry about—as the pandemic spread, Americans found themselves caught up in a large-scale experiment in distance learning or online learning models, replacing classroom instruction with Zoom lessons.There is the tendency to normalize the temporary measures in emergencies.The appeal of technosolutionism is understandable, particularly in a time of increased political polarization, social unrest, and, now, a public health crisis.It offers efficient responses to complex problems while eliding thorny questions of ethics, politics, or justice.However, a culture that embraces surveillance and technosolutionism is one that has abandoned trust.If we value an approach that draws on the strength of that trust to rebuild, then asking those “whys” is the first and most important step.
Keywords:Technosolutionism; crisis of public health; COVID-19; distsance education; temporary measures; surveillance; tru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