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貴燈,鐘婉茹
(1.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7;2.江西工程學院,江西 新余 338000)
北京與上海均為民國時期中國演劇的中心,但就劇評而言,“中國之戲評……論其程度則上海進步勝于北京”①。日籍京劇批評家辻聽花的推動下,首個劇評家社團——北京“評劇俱樂部”于1915年4月18日率先出現(xiàn)在劇評程度不如上海的北京[1]。對于這一首創(chuàng)之功,辻聽花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夫‘評劇俱樂部’之組織實為中國破天荒之新舉,百事競進之滬上尚未見有此種俱樂部之成立!北京近日創(chuàng)之,實在中國戲劇史上宜為特筆大書之一慶典!”[2]誠如斯言,北京“評劇俱樂部”的成立是值得在中國戲劇史,特別是戲劇批評史上大書特書的事件。但是,如果北京“評劇俱樂部”的出現(xiàn)只是個案的話,則其意義將會削弱不少。約三年之后的1918年3月9日,“評劇俱樂部”這一組織又在上海成立。作為民國上海乃至南方地區(qū)的首個劇評家社團,上?!霸u劇俱樂部”之于戲劇批評的意義當然也不容忽視。因此,考證它的成立始末、厘清它的組織構成,評估它的價值意義就十分有必要。
當北京“評劇俱樂部”尚在籌備之際,位于上海四馬路的《戲劇叢報》第一時間轉載北京“評劇俱樂部”刊登在《戲劇新聞(北京)》的《評戲俱樂部宣言書》。該“宣言書”所羅列的北京劇評界之種種亂象,上海一地亦不能免俗,甚至結社黨爭的聲勢更盛,對此,上海劇評家應該深有體會。夏秋風發(fā)行《戲劇叢報》目的之一就是“以融合新舊劇界雙方之意見……排難解紛,總之不愧為今日新舊劇界之魯仲連而已”[3]??上У氖牵白巫我浴畱騽 譃橄取盵3]的《戲劇叢報》只發(fā)行一期便告解散,未見其有進一步的舉動。以“時評”著稱于世,1907年3月即開辟“劇評”專欄的上?!稌r報》也對北京“評劇俱樂部”的成立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在北京“評劇俱樂部”成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時報》即刊發(fā)特別通訊《北京之評劇界俱樂部》一文對北京“評劇俱樂部”成立一事進行報道。從該報道上的諸多細節(jié)描述來看,署名“谷琴”的記者很可能出現(xiàn)在北京“評劇俱樂部”成立大會的現(xiàn)場。然而,這位《時報》記者對北京“評劇俱樂部”的前景不是很樂觀,他認為“此等微弱之機關似頗難有持久之命運也”[4]。事態(tài)的發(fā)展也如其所料,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北京“評劇俱樂部”的發(fā)起人辻聽花便在《順天時報》上發(fā)表《評劇俱樂部感言》,哀嘆其“所抱希望化作云煙,遺憾無限,何堪痛嘆!”[5]
上海不少劇評家喜愛看報,十分關注外界的消息?!稇騽矆蟆返淖髡摺氨僖摹痹凇队昙籼一^劇評》中說道:“嘗見《戲劇新聞》登有‘金臺消夏錄’,系佩弦君所作?!盵6]也正因為《戲劇叢報》同人有閱讀《戲劇新聞》的習慣,該報才能及時轉載《評戲俱樂部宣言書》。其他劇評家如楊塵因、周劍云、鄭正秋等人亦有閱讀報紙的習慣。楊塵因在日記中提到他閱讀過的報紙就有《小日報》 《新世界報》 《藥風日刊》《春柳》《北京大學月刊》《長江日報》等[7]。周劍云更是自稱“予性嗜戲,兼有報癖,每日閱報五種”[8]。醉心于劇評的周劍云對于《戲劇叢報》及《時報》報道北京“評劇俱樂部”的資訊應該不可能充耳不聞。彼時,周劍云正對啟明社因內斗瓦解一事而對劇界灰心失望,“鑒于彼輩忠言逆耳,不足有為,乃急于求退,冷眼旁觀”[9],退出新劇界,進入猶太富商哈同夫婦的愛儷園任藏書樓主任一職。在愛儷園任職期間,周氏職務清閑、勤于學問、筆耕不輟,為《民國日報》《新世界》等上海各報刊撰寫劇評文章,成為上海首屈一指的評劇名家[10]。最為難得的是,愛儷園這個平臺為周劍云結交上海名士提供極大的便利,在愛儷園工作期間,周劍云參加了上海最大的票房——久記社,并先后認識鄭正秋、管義華、俞無言、顧薰、陳祚昌等人。而“好為劇界鳴不平”的周劍云更是贏得上海劇評界的尊重,其一生摯友鄭正秋說道:“凡海上有聲于評劇界者莫不樂與之游。”[11]11周劍云借此在上海文化界積累了極為豐富的人脈和文化資本。
被稱為“空前之巨制”[11]10的《鞠部叢刊》便是“彼應交通圖書館主人之請纂成菊部叢刊一書”[11]7。此處所言“交通圖書館主人”可能是交通圖書館經(jīng)理趙貫之。趙貫之選擇與周劍云合作,為剛剛創(chuàng)辦的交通圖書館打開市場,這一策略十分成功。1918年11月出版的《鞠部叢刊》一經(jīng)發(fā)行,便洛陽紙貴。為《鞠部叢刊》寫序、題詞者幾乎囊括整個上海文化界。如寫序的惲鐵樵、陳蝶仙、蔣兆燮、葉小鳳、王鈍根、嚴獨鶴、鄭正秋、許指嚴、楊雪筠、李定夷、顧遁叟、俞無言、周瘦鵑、范煙橋、陳琦、陳祚昌、孫玉聲、朱鴻富、施濟群、張丹斧、宋癡萍等;題詞者廉南湖、朱大可、聞野鶴、奚燕子、吳綺緣、范君博、劉豁公、費雋園、歐陽予倩、天臺山農;撰文者馮叔鸞、馮小隱、舒舍予、楊塵因、管義華、詹脈脈、惲秋星、尤半狂、劉豁公、姚民哀、韓天受、張秋俠、武瘺樗、鳳昔醉、穆詩樵、汪切膚、沈景麟、沈睦公、沈芳塵、陳嘯盧等皆上海文化圈有一定影響力的人[11]1-23。在《鞠部叢刊》“自敘”中,周劍云明確地提出創(chuàng)辦“評劇俱樂部”的構想:
戲雖小道,寓意甚深!藉陶情怡性之余,收潛易(移)默化之效。劇而良,風俗亦良;劇而窳,風俗亦窳。唯是優(yōu)人不學無術者居多,惡習相沿,牢不可破,非得有力之劇評,不足以謀革新。欲求有力之劇評,當問評劇家能否平正公允、言論趨于一致。否則,各阿所好、互相標榜、議論龐雜、治絲益棼,其言不能見重當世,伶人又將何所適從……吾愿吾國梨國子弟評劇諸君咸知此義。自茲以往,聯(lián)合有志戲劇者組織評劇俱樂部(著重號為筆者所加,下同),質疑問難,商而后行,不可有成見,不可無定見,細節(jié)雖不必盡同,大端要不能違背,能如是,庶不致空談無補,斯則不佞編輯《鞠部叢刊》之微意也[11]。
對戲劇的教育功能極為推崇的周劍云認為,要發(fā)揮戲劇功效必須要有先建立健康的劇評生態(tài)。在這里,周劍云說得十分明白,他編輯《鞠部叢刊》用意所在便是謀求建立“平正公允、言論趨于一致”的“有力之劇評”。而“聯(lián)合有志戲劇者組織評劇俱樂部”是為了“質疑問難,商而后行”,是其建立“有力之劇評”的重要保障。當然,依據(jù)周氏在上海文化界積累的人脈,“有志于劇評者”并不難召集。
1919年2月25日、26日兩天,周劍云有余暇即為其副刊“民國閑話”義務寫稿的《民國日報》率先在該報上刊登《評劇俱樂部消息》。該文在簡單談及上海劇評發(fā)展脈絡后說道:
邇來海上評劇家,如本報之小隱、劍云、秋星諸子,同屬優(yōu)秀分子,所評悉從藝事良心上所發(fā),立論平允,不特士林傳誦,伶人見之,亦內疚于心,良者悔而改過,大不乏人。然海上尚有一般自命評劇家,隨便說幾句好話,歌功頌德之意義既盡,看白戲之權利乃享,蓋始(使)劇評類廣告,既而廣告又似劇評,甚者吠影狂言,挑人惡感,偶為糾正,即欣欣告人曰:余與某某筆戰(zhàn)矣。如此批評家,當局恬不知恥,而旁人代為汗顏焉。因是劇評俱樂部之組織實不可緩!
滋聞有小隱、小鳳、正秋、塵因、叔鸞、義華、劍云、鷓鴣、詩樵、豁公、秋星、民哀、半狂、嘯廬等十四人,組織一評劇俱樂部,會址暫假久記票房,陽歷三月一號成立,對于督查伶人,糾正劇本,均不茍不且,并聞聯(lián)合北方諸劇評家,交換意見,取一致態(tài)度。本、外埠有志評劇之子,亦可隨時加入。庶造成評劇統(tǒng)一文藝,不致歧流紛說、邪調狂肆。善褒惡貶,本春秋之義,且與本報特約,俟開成立會后,專開一欄,詳載該俱樂部之進行諸務,暨關于戲劇上之商榷等等,務達社會通俗教育之人才不再如前次之混沌,致不理于人口之目的而后止。簡章亦不日發(fā)表矣[12,13]。
這則“消息”透露了很多信息。首先,上?!霸u劇俱樂部”的陣容十分強大,發(fā)起者為馮小隱、葉小鳳、鄭正秋、楊塵因、馮叔鸞、管義華、周劍云、鄭鷓鴣、穆詩樵、劉豁公、惲秋星、姚民哀、尤半狂、陳嘯廬等十四位上海名噪一時的劇評家。他們此前已經(jīng)在周劍云主編的《鞠部叢刊》上“相聚”,和周氏的關系十分密切。這些上海劇評界的一流人物出現(xiàn)組織上?!霸u劇俱樂部”,應該跟周氏的倡議不無關系。該“評劇俱樂部”與久記票社及《民國日報》關系密切。上?!霸u劇俱樂部”的發(fā)起者鄭正秋、周劍云、鄭鷓鴣等人均是久記社的票友,同樣也是《民國日報》劇評專欄的重要作家,因此該“俱樂部”才能“暫假久記票房”,并在《民國日報》上開辟“專欄”。再次,如果該“消息”所言“聯(lián)合北方諸劇評家,交換意見,取一致態(tài)度”不虛的話,上?!霸u劇俱樂部”成立前應該跟前北京“評劇俱樂部”的發(fā)起者有過接觸,而開設“專欄”應該是吸取的經(jīng)驗教訓之一。
如《評劇俱樂部消息》所言,僅隔兩天,2月28日《評劇俱樂部宣言》就在《民國日報》上發(fā)布了,該“宣言”云:
人情莫不喜歌!莫不嗜樂!戲劇合歌樂而成,紅氍毹上,繪影繪聲,舉世間一切之事,人人心目中所欲得而見者,一一表演之,遠溯前古,以迄今日,數(shù)千年來,代傳弗替。關乎一國政教文化之盛衰、人心風俗之變遷,至深且巨。世界人士,亦既認為通俗教育,謂其有左右社會之能力矣,惟是戲劇精神。根據(jù)于優(yōu)伶之學行,優(yōu)伶而不學無術,則其所編演之劇,微特不足以諷世,反致陷溺人心,造成不良之風俗,是非群眾之福也。吾國優(yōu)伶,未受教育,其在清季,率多以玩物自居,罔知以導師自任,以故傀儡登場,陳腐不化,甚或穢行惡德,昭彰人目,以言改良,云胡可期!自民國肇興,一二明白事理者,鑒于潮流之所趨,漸知人格之當重,聯(lián)合團體,編排新劇,限于學識,陳陳相因,鮮有可取。評劇分子,或盲加揄揚,或肆力攻擊,議論紛紜,莫衷一是。評者既不望其實行,演者亦不視為當然,各趨一的,殊非佳象。凡事以研究而有進步,貴實行不尚空談。本俱樂部集合海上劇評同人多數(shù)意見,互相討論,發(fā)為文章,對于梨園盡忠告之道,對于優(yōu)伶盡監(jiān)督之義,對于戲劇盡改良之責。庶幾戲劇光昌,乃克有望,評劇效力,于焉誕生,其亦熱心社會教育者,所樂為贊助也歟,有世同志,曷興乎來[14]。
這篇《評劇俱樂部宣言書》沒有署名,不過,根據(jù)鄭正秋在其擔任主編的《新世界報》發(fā)表的文章《評劇俱樂部成立》可知執(zhí)筆者為周劍云。鄭正秋說:“宣言、章程已由周劍云君起草矣?!盵15]作為周劍云的知己,“俱樂部”發(fā)起人之一的鄭正秋,他的說法自然可信。由此可知,不僅《評劇俱樂部宣言書》的執(zhí)筆者為周劍云,3月1日至3日期間在《民國日報》連載的《評劇俱樂部簡章》也是周氏一手操刀。
“評劇俱樂部”很快就成立了。不過,有關它成立的時間,在說法上稍微有些出入。鄭正秋在《評劇俱樂部成立》的新聞中說道:“海上評劇同人為聯(lián)絡感情,謀對外言論一致起見,特組評劇俱樂部,已于本月二日在久記社成立。因事前未及通知,到會者僅過半數(shù)。茲定九日下午選舉職員?!盵15]按鄭氏的說法,上?!霸u劇俱樂部”3月2日成立,3月9日舉行職員選舉?!霸u劇俱樂部”的發(fā)起人之一,著名劇評家楊塵因屬于“事前未及通知”的那部分人之一,因此他未能參加3月2日“評劇俱樂部”的會議,楊氏日記也并沒有關于那次會議的記載。不過,在3月9日的日記中,楊塵因留下了這樣的文字:“晨,訪馮小隱,復往久記踐評劇俱樂部約,是日開第一次談話會。”[7]21《0民國日報》記者“清泉”在1918年3月3日的《評劇俱樂部談話會》報道中記載:“評劇俱樂部,本擬昨日在久記票房開成立會,因事前未及通知,到會者僅周劍云、穆詩樵、鄭鷓鴣、馮小隱、姚民哀、劉豁公、林老拙、惲秋星、尤半狂等九人,因改為談話會,并公決下星期日(陰歷初八日),下午三句(點)鐘開成立大會?!盵16]按“清泉”的說法,“評劇俱樂部”計劃成立的時間為3月2日,因到會人數(shù)不齊的緣故,將成立大會改為談話會,成立大會推遲至“下星期日(陰歷初八日)”成立。然而,翻檢當時的日歷,發(fā)現(xiàn)“清泉”所謂的“下星期日”(3月10日,星期日)與其備注“陰歷初八日”(3月20日,星期三)并不吻合②,疑“初八日”為“廿八日”之誤。3月10日,《民國日報》刊登文章宣稱3月9日為“評劇俱樂部成立會”[16]。結合《評劇俱樂部成立會》報道的會議內容來看,筆者傾向3月9日為上?!霸u劇俱樂部”的成立時間。
《評劇俱樂部成立會》詳細記載了“評劇俱樂部”成立大會的全部流程:
評劇俱樂部于昨日開成立會一節(jié),已紀前報③。是日下午三時開會,到會者,為小隱、叔鸞、老拙、睦公、劍云、雨門、鷓鴣、豁公、詩樵、天受、秋星、塵因、正秋、際安、民哀等十五人。推周劍云為臨時主席,宣布簡章,征求同意(簡章已登前報)。會有中如叔鸞、小隱、正秋、際安、塵因、詩樵等多有發(fā)表意見者。(中略)簡章議決后,遂選舉職員。選舉結果,馮小隱當選為主任干事、周劍云、馮叔鸞、鄭鷓鴣、鄭正秋為干事,管際安、姚民哀為書記,選舉畢茶話而散[16]。
《楊塵因日記》對于這次會議也有記載,不過記載出席會議者與《民國日報》有所出入:
到會者馮小隱、馮叔鸞、姚民哀、錢東蓀、鄭介塵(即鄭鷓鴣)、范叔寒(即范松風)、詹雨門、林老拙、周劍云、沈木公(即沈睦公)、管義華(即管際安)、鄭正秋、惲秋星、劉豁公、穆詩樵、韓天受、周梓章諸子(著重號為《評劇俱樂部成立會》未提及者)。三時開會,六時散會[7]210。
楊塵因在開完會后,并沒有返家,而是先到泰東書局見趙南公、蘇君兩人,又往商務印書館群益書局購買書刊,復往汪裕泰購買茶葉[7]210?!霸u劇俱樂部”的成立大會就這樣結束了。
前文談到《民國日報》于1918年3月1日至3日分三天連載,由周劍云執(zhí)筆《評劇俱樂部簡章》(以下簡稱“簡章”)。在此將其簡章完整轉載如下,以供學者參考。
《評劇俱樂部簡章》
(一)定名。本會為海上評劇同人所組織,定名評劇俱樂部。
(二)宗旨。督查優(yōu)伶過失,提倡改善戲劇,期以實施社會教育會為宗旨。
(三)資格。曾為評劇之成績者;素有觀劇之經(jīng)驗者;對于戲劇有精密之研究者;對于戲劇有改革之主張者。
(四)人會。凡有上列資格之一,經(jīng)會友之介紹,準予入會。隨繳最新照片一張,會費三個月,外埠會友,免繳會費。
(五)名譽會友。票界伶人之篤實份子,品學兼優(yōu),熱心贊助本會者。經(jīng)會友之介紹,得多數(shù)會友之認可,推為名譽會友。
(六)職員。會長一人,干事四人,書記二人,會計一人,全體公舉,完全義務,無斯些權利。
(七)信約。會議服從多數(shù);對外言論一致(指已經(jīng)公決之件);不受戲館優(yōu)待;發(fā)言務求公允;團體永不解散。
(八)進行程序。調查現(xiàn)存戲劇共有若干種;神怪劇、艷情劇、武劇中有淆禍人心、誨淫誨盜,足為風華之障礙者,提出若干種,認為無存在之必要,根本推翻;歷史劇之人名、事跡與原史不符者,加以改正;優(yōu)伶有功社會,或藝術足取者加以褒揚,其罪惡昭著者,施以抨擊;各舞臺新排各劇,本會會友,或全體出席,或指定數(shù)人往觀,退而為評,促一改善。本會會友,編著腳本,交各舞臺排演。
(九)經(jīng)費。分常費、特捐兩種。常費每月一元,特捐聽便。
(十)會期。每星期日下午二十至五時,會議一次,會有建議,會長付眾討論公決,送各報宣布。
(十一)時間。每晚七時后為研究戲劇音樂絲竹時間。
(十二)會所。暫假芝罘路惠順興里久記社。
發(fā)起人:馮小隱、馮叔鸞、葉小鳳、鄭正秋、楊塵因、管義華、周劍云、鄭鷓鴣、林老拙、穆詩樵、詹脈脈、惲秋星、劉豁公、姚民哀、陳嘯廬、尤半狂、韓天受同啟[17-19]。
周劍云執(zhí)筆的《評劇俱樂部簡章》分別從定名、宗旨、資格、入會、名譽會友、職員、信約、進行程序、經(jīng)費、會期、時間、會所等十一個方面對俱樂部的活動進行規(guī)范。根據(jù)這一“簡章”,我們可以詳細地了解周劍云構想的“評劇俱樂部”的組織形態(tài)及運行樣式。從其“定名”可知,上?!霸u劇俱樂部”為行業(yè)組織,它的會員并不像北京“評劇俱樂部”一樣局限于戲劇界,只要經(jīng)俱樂部會友之介紹,即可入會;它并不限于上海一地,外埠人士也可以加入,且可享受免交會費的優(yōu)待。從“職員”條“職員由會員選舉產(chǎn)生”及“信約”條“會中事務實行‘服從多數(shù)’”的議事原則的規(guī)定中,可以判斷上?!霸u劇俱樂部”實施的是“民主制”的現(xiàn)代化的劇評家組織。
周劍云構想的上海“評劇俱樂部”與北京“評劇俱樂部”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它通過“信約”對會員進行規(guī)約及有具體的“進行程序”。就“信約”而言,“對外言論一致”要求會員保持與俱樂部高度一致,其目的是使俱樂部決議的影響力達到最大化,進而達成俱樂部的宗旨;“不受戲館優(yōu)待”針對的是劇評家“吃戲飯”“看白戲”的亂象,強調劇評家的獨立性;“發(fā)言務求公允”則是對劇評家的職業(yè)精神及評劇原則的具體規(guī)定。雖然這些“信約”很可能在劇評實踐中陽奉陰違,但至少說明上海劇評界的同人試圖建立大家能夠接受的行業(yè)規(guī)約。就“進行程序”而言,周劍云構想中的上海“評劇俱樂部”并不滿足止于劇評,而是規(guī)劃從調查戲劇、改良內容、監(jiān)督優(yōu)伶、批評演戲、編著腳本這五個方面來促成戲劇改良?!斑M行程序”其實是上海“評劇俱樂部”的行動綱領。
不過“簡章”中的一些章程,如職員“完全義務,無斯些權利”“團體永不解散”等多少帶有烏托邦式的理想色彩,一些條款也不為會員所接受。經(jīng)過逐條議定,“簡章”進行了如下修改:
1“.資格”一條,刪除“素有觀劇之經(jīng)驗者”;
2“.入會”一條,“經(jīng)會友之介紹,準予入會”,改為“經(jīng)會友二人以上之介紹,并會眾認可者”;
3.刪去“名譽會友”一條;
4“.職員”一條,會長改為主任干事,會計取消,加入“職員任期以三個月為期,期滿另選”的條款;
5“.信約”一條,“不受戲館優(yōu)待”改為“不得假俱樂部名義受戲園優(yōu)待”;刪去“團體永不解散”。
6“.進行程序”刪除,改為“另為大會公決”;
7“.會期”一條,增加“如有特別事故須開會討論者,由書記通知各會友,臨時召集會議”;
8.增加“出會”一條,“有特別事故,提出理由,經(jīng)會眾認可者”[20]。
“簡章”的修改,是各方角力的結果??陀^地說,通過修改“資格”“入會”條款及刪除“名譽會友”,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上?!霸u劇俱樂部”的加入門檻。修改“章程”中有關“職員”任期制、會員的“退會”規(guī)定,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評劇俱樂部”保持活力。但是“信約”中“不受戲館優(yōu)待”改為“不得假俱樂部名義受戲園優(yōu)待”,卻為會員以個人名義接受戲館的招待留下了極大的操作空間。而接受招待的劇評家在多大程度上能保持“平正公允”就很難說了。再者,因會員接受招待,上?!霸u劇俱樂部”能否保持“對外言論一致”也是不容樂觀??此坪唵蔚男薷?,其實改變了很多。刪除“進行程序”則使得上?!霸u劇俱樂部”失去了行動綱領,淪為空談。這一修改最直接影響是,上?!霸u劇俱樂部”在3月9日成立后近一個月的時間,工作上并沒有任何實質的推進?!对u劇俱樂部第二次常會》說道:“本俱樂部成立已近一月,一切進行手續(xù),尚付闕如?!盵21]
3月23日下午四點半,距離上海“評劇俱樂部”成立半個月之后,“評劇俱樂部”召開第二次常會。這時到會者僅馮小隱、周劍云、鄭鷓鴣、鄭正秋、林老拙、沈睦公、姚民哀七人,干事馮叔鸞、書記管義華缺席會議。因周劍云、林老拙有事提前離開,常會于是不得不改為談話會。在這次談話會上,鄭鷓鴣針對“海上伶界,有技藝至劣而享名甚盛,有技藝絕佳,而不合流俗”的不良現(xiàn)象,提議“評劇俱樂部”應“提倡褒貶”。姚民哀提議將“常會時間改短而準”,這樣才不會“妨礙個人之職務”[21]。會后,書記部將鄭、姚二人的提議分送各會員,準備下次常會討論。楊塵因在日記中所記載的“25日,晨,接陳冷僧、姚民哀、評劇俱樂部各一緘”[7]215,應該接到“評劇俱樂部”關于這次常會討論的通告??上У氖?,第二次常會之后,再也沒有見到“評劇俱樂部”的任何活動信息了。
上?!霸u劇俱樂部”最終還是沒有擺脫北京“評劇俱樂部”曇花一現(xiàn)的命運,但這并不能說明劇評家社團的組織是沒有意義,恰恰相反,上?!霸u劇俱樂部”雖然沒能發(fā)揮現(xiàn)實作用,但它的發(fā)現(xiàn)有著特殊的意義。
首先,上海“評劇俱樂部”的出現(xiàn),證明劇評家社團的出現(xiàn)并非個案。除上海、北京“評劇俱樂部”外,應該還有其他劇評家社團有待我們去發(fā)現(xiàn)、研究,補足戲劇批評研究中一直被忽視的劇評家社團研究,甚至有可能向文學社團研究一樣,開辟劇評家社團研究這一新領域。
其次,劇評家社團在北京、上海這樣劇評高度發(fā)達的地方出現(xiàn),說明它是劇評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結果,是劇評界“行業(yè)化”形成的重要標志。而上?!霸u劇俱樂部”之“信約”的出現(xiàn),至少說明當時劇評界已經(jīng)達成一些行業(yè)共識,形成了一定的行業(yè)規(guī)范,已經(jīng)有意識地建構現(xiàn)代戲劇批評體系。
最后,上海劇評家參與劇評家社團的經(jīng)歷,是他們社會交往及劇評實踐不可或缺的部分。而目前有關這些劇評家的研究成果,無一例外地忽視了這點。上海劇評家社團的發(fā)現(xiàn),亦有助于進一步推進劇評家的研究。
綜上,民國上海及南方地區(qū)首個劇評家社團——上?!霸u劇俱樂部”的發(fā)現(xiàn),除了其本身所具有的意義外,對于劇評家、劇評家社團、戲劇批評等方面的研究均具有一定的意義,應該引起學界的重視。
注釋:
① 辻聽花指出,“北京與上海,為演劇上之二大中心點。北京為北部演劇之中心,代表北方劇界,上海為南部演劇之中心,代表南方劇界”。見辻聽花,《演劇上之北京及上?!?《順天時報》,1913年1月1日,第5版。
② 1919年3月3日為“星期日”,按“下星期日”來計算的話,應該是1919年3月10日,陰歷廿八日;如果按“陰歷初八日”來計算的話,應該是1919年3月20日,星期三。
③ 《民國日報》在《評劇俱樂部成立會》一文中聲稱,評劇俱樂部成立的消息“已紀前報”,但筆者翻閱3日至9日的《民國日報》,未見相關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