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欣欣
(河北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在唐詩的傳承體系中,唐詩選本居功甚偉,它是唐人別集之外唐詩傳播的又一主要形式,也是唐詩經(jīng)典化的重要途徑。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歷代編選的唐詩選本不下700種,其中存世選本超過470種。這些選本為我們開展唐詩傳播、唐詩經(jīng)典化以及歷代詩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文獻資料。唐詩的編選至明代進入繁榮階段,存世選本達137種,數(shù)量遠超唐、宋、金、元時期唐詩選本的總和,這些選本根植于明代土壤,受明代特有文化與詩學背景的滋育而發(fā)展起來,并逐漸經(jīng)形成較為成熟完整的體系。在一百余部存世唐詩選本中,除高棅《唐詩品匯》《唐詩正聲》、李攀龍《唐詩選》、鐘惺、譚元春《唐詩歸》等著名選本外,每一階段有代表性、有價值的選本都亟待我們?nèi)ネ诰蛘怼⑸钊胙芯?,明嘉靖年間李默、鄒守愚所編《全唐詩選》即為其中的一部。
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李默、鄒守愚《全唐詩選》,嘉靖二十六年曾才漢刻本,半葉十行,行二十一字,四周單邊,雙魚尾,版心刻有卷數(shù)及頁數(shù)。李默(1499-1558)字時言,號古沖,甌寧(今屬福建)人,博學多才,著述頗豐,有《朱子年譜》《建寧人物傳》《群玉樓稿》等傳世。鄒守愚(?-1556)字君哲,一字一山,莆田(今屬福建)人,著有《俟知堂集》。
該書共十八卷,據(jù)鄒守愚《全唐詩選序》所言,入選唐詩共計1800首,而據(jù)筆者統(tǒng)計,實際選詩為1957首。其中卷一至卷二為五言絕句,共選詩277首(后附六言詩5首);卷三至卷四為五言律詩,共選詩295首;卷五為五言排律,共選詩91首;卷六至卷九為五言古詩,共選詩382首;卷十至卷十二為七言絕句,共選詩430首;卷十三至卷十四為七言律詩,共選詩189首(后附七言排律2首);卷十五至卷十八為七言古詩,共選詩286首。據(jù)鄒守愚自序可知,此書編選緣于嘉靖十六年二人的一次聚會,由李默提出并授意于鄒,書成后李默手校并為之題名曰《全唐詩選》。嘉靖二十五年鄒守愚又刪改其中的十分之一,嘉靖二十六年付梓刊刻。
關于此書之編選宗旨,鄒氏自序中并未明確說明,但從字里行間亦可捕捉其大意:
夫論撰之指,知者屢作,如滄浪諸人所云,至矣,然不能加也。余搜其情,匠心藻詠,罕襲故常;聆其音,比物丑類,諧于宮商;要其道,群倫止義,不淫不傷,其大都由漢魏而上,澤于
《風》《雅》,炳炳如也。嗟乎!雖諸作者不相為同,然翰勛詩史所在,寧不有神明護持者邪?余性酷嗜心韻,非適俗,時取哦詠如其身踐,更其勞苦歡忻??其胸腹而為之者,瑯然如金石,足可怡悅,不更為也!即有為者,毋亦其糟粕渣滓矣乎?①《全唐詩選》卷首,明嘉靖二十六年曾才漢刻本。
鄒氏指出,論詩已有嚴滄浪等人撰述于前,且精深至無以復加的程度。因此,全書他并未做任何評論,只是依高棅《唐詩品匯》附入嚴羽等諸家評語。然而對入選詩作他還是有一個大致的標準,那就是上承漢魏、澤于《風》《雅》,符合儒家詩教。對這些作品,他認為只需用心體會,足可怡悅精神,無需他為。
顯然,鄒氏對選詩意圖闡發(fā)得并不夠詳細具體,好在書中所存米榮《刻全唐詩選序》及曾才漢《全唐詩選后敘》對此書編選之旨又做了進一步補充。米榮曰:
夫詩之作,其來尚矣,必發(fā)于中和,然后能感人心,以裨世教,非特取其音律體制之工也。昔者圣人刪述六經(jīng),其去取也嚴矣,匹夫匹婦、閭巷歌謠之言而亦筆諸經(jīng)者,以其或漸王化、或罹事變,觸于中而形于咨嗟詠嘆者,皆真性自然無所為而為也。故觀此可以識性情,可以驗風俗,可以考政治。是詩也所以寓教也,可少乎哉?……然至靈者,性也,而見有明暗,言有得失者,心之存與不存焉耳,方其心無所放而形于吟詠,有以合乎中和而進于古人者,未嘗不散見
于諸家,吾錄其純正而舍其偏駁,采其實用而略其虛夸,則諸家之作皆可以班李杜而肩古人也,皆可以養(yǎng)吾之性情而不戾于中和也,掄選之功不有待于人乎?、诿讟s:《刻全唐詩選序》,明嘉靖二十六年曾才漢刻本。
他同樣指出詩歌的政教之用,認為詩歌具有識性情、驗風俗、考政治的功用。不僅如此,序中亦見程朱理學之影響,朱熹曾于《答張敬夫》中云:“據(jù)其已發(fā)者而指其未發(fā)者,則已發(fā)者人心;而凡未發(fā)者皆其性也?!雹壑祆洌骸痘掴旨肪砣?,《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1143冊,第713頁。主張通過已發(fā)之心來體會未發(fā)之性?!吨杏埂吩唬骸跋才分窗l(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雹苤祆洌骸端臅戮浼ⅰ?,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0頁。是講感情抒發(fā)應節(jié)持有度,不能過分,才可達到中和。而米榮亦將“性”作為至靈之本體,“心”為已發(fā)。在他看來,見之明暗、言之得失的關鍵就在于是否“存心”,只有“存心”才可體會至靈之性,方可達到中和。他認為此選正是選錄性情純正、具有實用教化功用的詩歌,而這些詩歌“皆可以養(yǎng)吾之性情而不戾于中和也”。同樣,曾才漢敘中亦言:“夫溫柔敦厚,詩教本原,學者必求雍睦和平以理性情之正,而詩其可少哉?自唐以詩取士,故說詩者必舉唐為稱首,無亦以其體裁備而寓意深也?!闭J為唐詩被論者稱首的原因不僅在于各體兼?zhèn)?,還在其寓意深遠,所寓之意當然是儒家詩教溫柔敦厚之旨。序中他還指出,此選并不獨尊盛唐、專崇李杜,而是四唐皆選,正因為這些入選詩歌可理性情之正,可掃除人之貪、倖、隘、誕之弊,那么“凡貪、倖、隘、誕之弊悉已掃除,而性情中和、德業(yè)純正矣。然則公寓微意詩教指南不于茲可見耶?學者究心是編,則唐詩諸集可以不必遍觀,而涵泳性情、比興時物,優(yōu)柔平中、和暢順適,所謂直、溫、寬、栗之九德可以咸事矣。是編為教,其益容有方耶!”⑤曾才漢:《全唐詩選后敘》,明嘉靖二十六年曾才漢刻本。
綜觀上述三家序言可見,《全唐詩選》是一部以儒家傳統(tǒng)詩教為宗旨,強調(diào)詩歌教化功用的唐詩選本。此本倡導溫柔敦厚、雍睦和平之風,重視詩歌對人之性情的歸正與涵養(yǎng)作用。如此選詩或與兩位編者的仕宦身份有關,李默為正德十六年(1521)進士,選庶吉士,改戶部主事,歷兵部員外、吏部郎中、浙江布政使、吏部侍郎,進本部尚書兼翰林學士,加太子少保。鄒守愚為嘉靖五年(1526)進士,歷任戶部員外郎、廣州府按察副使、湖廣右布政使參政、戶部侍郎等職。作為館閣之士、朝廷重臣,二人選詩自不可避免帶有政教色彩,如若進一步追溯其思想來源,則又與永樂朝以來以“三楊”為代表的臺閣文學思潮一脈相承,這一思潮以儒家政教觀為核心,追求溫厚平和之風,力求表現(xiàn)性情之正,而其思想根源則是程朱理學。宋代理學家既主張傳統(tǒng)詩學命題“吟詠情性”,同時又強調(diào)詩本源于性情之正,是指詩歌所表達的情感符合儒家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詩歌以表現(xiàn)“忠厚惻怛之心,陳善閉邪之意”①朱熹:《詩經(jīng)集傳·序》,《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72冊,第748頁。為正。朱熹曾將《國風》中的二十三首情詩斥為淫奔之詩,就在于這些詩所表現(xiàn)的情感不符合儒家性理善的要求,并且從“正人性情”的角度肯定“《詩》教”的基本價值。至明代,《四書大全·大學或問》亦講正心,即去除邪思妄念、利害情欲,使之歸于正。李、鄒二人不僅身為朝廷重臣,且同為福建人,而福建向為理學重鎮(zhèn),自宋代始,文人即崇尚理學,重視詩文的教化作用。那么,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李、鄒二人來說,在濃厚的理學氛圍熏染下,選詩受其影響亦在情理之中了。我們知道,明初臺閣文學思想的核心政教觀在景泰之后雖逐漸淡化,但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著,正如羅宗強先生所言:“此一種之文學觀,乃是我國古代正統(tǒng)的文學觀念。不論文學思潮如何之演變,它依然要存在下去,只是表現(xiàn)形態(tài)與程度不同而已。有時處于主流地位,有時為其他文學主潮所遮蔽,但一有條件,它就回歸?!雹诹_宗強:《明代文學思想史》,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36頁?!度圃娺x》的編撰或可視為此種文學觀在選詩領域的回歸吧。
《全唐詩選》編選之前已有不少唐詩選本問世,正如曾才漢所言:“簡冊浩繁、名類疊出,有《唐音》、有《正聲》、有《品匯》、有《會編》,學者殆難遍覽,乃擇盈帙,用示式矜?!雹墼艥h:《全唐詩選后敘》,明嘉靖二十六年曾才漢刻本。實際上,《全唐詩選》在編選時的確參考了以上各家選本,如前引鄒守愚序中所言:“要其道,群倫止義,不淫不傷,其大都由漢魏而上,澤于《風》《雅》,炳炳如也。……余性酷嗜心韻,非適俗,時取哦詠如其身踐,更其勞苦歡忻??其胸腹而為之者,瑯然如金石,足可怡悅,不更為也!”這與天順年間康麟所輯《雅音會編》自序中的觀點乃至表述都頗為相似,康麟曰:“諸家之音舂容渾厚,清新俊逸,皆發(fā)于性情之正,《三百篇》之遺意藹然尚存,非后世爭妍斗靡者之可比也。嘗于退食之余或誦或詠,如作咸英,如奏韶頀,不覺夫性情之舒且悅也。吁!詩之為用大矣?!雹芸调耄骸堆乓魰帯罚魅f歷二十二年沈藩重刻本。二人皆闡發(fā)了所選唐詩上承《三百篇》遺意,讀之可舒悅性情的作用,可見李、鄒編選唐詩在某種程度上或是受了康麟《雅音會編》的啟發(fā)。當然,《雅音會編》是以平聲三十韻為綱,依《唐音》《三體唐詩》《唐詩鼓吹》《唐詩正聲》《光岳英華》等選本以及李、杜、韓三家集匯編而成。而《全唐詩選》的選詩來源則是高棅《唐詩正聲》《唐詩品匯》以及楊士弘《唐音》。
具體來看,《全唐詩選》是以《唐詩正聲》為主要參考底本,前者選詩近兩千首,后者僅九百余首,在體量上超出其一倍之多,超出的部分皆據(jù)《唐音》《唐詩品匯》增補。例如:李、杜之詩《唐音》并未入選,《全唐詩選》則在《唐詩正聲》基礎上補入《唐詩品匯》之詩。如杜甫五絕、李白七律,《唐詩正聲》各入選3首,《全唐詩選》入選詩歌與之完全相同,順序也完全一致;又如杜甫五古,《唐詩正聲》入選38首,《全唐詩選》亦悉數(shù)選入,順序亦大致相同,只是比《唐詩正聲》多選了3首,均出自《唐詩品匯》;《唐詩正聲》未選杜甫七絕,《全唐詩選》入選7首,亦出自《唐詩品匯》。其他各體莫不如此。中晚唐詩人在《唐詩正聲》中入選比例較小,《全唐詩選》則依據(jù)《唐音》補入。如中唐詩人張籍,《唐詩正聲》入選其詩14首,排名較為靠后,而《全唐詩選》選其詩卻多達61首,在所有入選詩人中位列第七,除《唐詩正聲》所選外皆來自《唐音》,特別是其五、七言律詩,《唐詩正聲》均未選,而《全唐詩選》則據(jù)《唐音》補入,順序亦完全相同。又如晚唐詩人李商隱,《唐詩正聲》僅入選其5首詩,而《全唐詩選》卻入選其詩51首,位列第九,除《唐詩正聲》所選外亦來自《唐音》。此外,《全唐詩選》又依《唐音》增入了六言詩和七言排律。
那么,李默、鄒守愚選唐詩為何要以《唐詩正聲》為主要參考底本?這一點還得從《唐詩正聲》的編選宗旨中尋找答案。在《唐詩正聲》之前,高棅已編選了一部卷帙浩繁的《唐詩品匯》,然因其廣羅唐詩、力求全備,造成了選詩的“博而寡要,雜而不純”,高棅本人的選詩標準也不得不堙沒于浩繁的卷帙之中。因此,他剪除雜蕪,取其精要純正者又編成一部《唐詩正聲》,在《唐詩正聲凡例》前他指出此選“題曰《正聲》者,取其聲律純完而得性情之正矣”①高棅:《唐詩正聲凡例》,明萬歷七年重刻本。??梢?,“得性情之正”正是此書編選的重要宗旨之一。所謂“得性情之正”,高棅進一步作出解釋:“詩者,聲之成文也,情性之流出也。情感于物,發(fā)言為聲,故感有邪正,言有是非。唯君子養(yǎng)其浩然,完其真宰,平居抱道,與時飛沉,遇物悲喜,觸處成真,咨嗟詠嘆,一出于自然之音,可以披律呂而歌者,得詩之正也。其發(fā)于矜持忿詈謗訕侵凌,以肆一時之欲者,則叫噪怒張,情與聲皆非正也,失詩之旨,得詩之禍也。觀者先須遺妄返真,秉心明目,然后辨是非,察邪正,以定其取舍,而有迷謬者寡矣?!雹诟邨姡骸短圃娬暦怖?,明萬歷七年重刻本??磥砀邨姶诉x同樣是受理學思想的影響,追求詩歌的性情之正,強調(diào)詩歌涵養(yǎng)性情的作用,這與李、鄒編選唐詩的宗旨不謀而合。進一步追尋開來,我們發(fā)現(xiàn),高棅與李默、鄒守愚一樣同為福建人,如前所述,福建向為理學重鎮(zhèn),宋代著名理學大家朱熹曾在此生活、著述、教學長達五十余年,他將訓詁與義理相結(jié)合,形成朱子理學。至明代,福建理學傳統(tǒng)不僅絲毫未減,反而愈加濃烈。高棅、李默、鄒守愚三人或許正是受到這相同地域的學術影響,在某種程度上才呈現(xiàn)出思想的趨同,而這正是李、鄒二人將高棅《唐詩正聲》作為主要參考底本的深層原因。
當然,《全唐詩選》在對前人選本的擇取過程中也融入了選家自己的詩學旨趣,體現(xiàn)其獨有的選詩特色。首先,重新確立李白五古的正宗地位。李白五古在高棅《唐詩品匯》中位列“正宗”,共入選196首;杜甫五古則位列“大家”,僅入選84首。而在其《唐詩正聲》中,李、杜五古的地位卻發(fā)生了置換,杜甫五古入選38首,超過了李白的35首。原因在于,杜甫的五言古詩,無論是《前出塞》九首、《后出塞》五首,還是“三吏”、“三別”以及入蜀紀行詩等,皆體現(xiàn)其融合晉、宋以來五言詩的韻式、句式之變而帶來的對五言古詩的新變,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詩反映了深刻的社會現(xiàn)實,抒發(fā)了詩人深厚的家國情懷,而這一思想內(nèi)容最能體現(xiàn)《唐詩正聲》“得性情之正”的選詩宗旨。相對而言,李白五古在此方面無法與之相較。而《全唐詩選》雖是以《唐詩正聲》為主要底本進行詩歌刪選,但是對李、杜五古的態(tài)度卻與高棅不盡相同,李白五古入選數(shù)量(51首)再一次超越杜甫(41首),重回正宗之位。與杜甫相比,李白是一位主觀色彩濃烈、個性十足的詩人,因而他的五言古詩大都重在主觀抒懷、談玄理,無論是詠古人古事還是詠物,皆以比興寄托為主,將情寓于景與物,這些景物乃為詩人主觀情感之外化,是一種比托之物,是寫意式的主觀印象或想象。這一風格在其《古風五十九首》等直抒胸臆的詠懷詩中表現(xiàn)最為突出。而從《全唐詩選》所選李白五古來看,《古風》《感興》《寓言》《擬古》等“古風體”詠懷古詩入選數(shù)量多達16首,這類詩繼承發(fā)揚了《詩》《騷》和漢、魏、晉古詩的“興寄”傳統(tǒng),無論是寫歷史人物還是寫神仙故事,皆以比興、象征、寄托等手法寄寓深刻的精神內(nèi)涵,注入詩人自己的靈魂,使詩歌具有豐富的表現(xiàn)力和深厚的文化意蘊。以《古風五十九首》為例,李、鄒二人在《唐詩正聲》基礎上又增選了6首,分別是其十一“黃河走東溟”、其十五“燕昭延郭隗”、其三十六“抱玉入楚國”、其三十二“蓐收肅金氣”、其三十四“羽檄如流星”、其三十八“孤蘭生幽園”。這些詩或表現(xiàn)詩人懷才不遇的悲楚;或哀嘆時光流逝、功業(yè)無成的無奈;或流露對社會現(xiàn)實以及統(tǒng)治者的不滿。然而此等情緒的表達并非直接鋪陳,而是通過比興等手法展現(xiàn)出來,如其十一“黃河走東溟”,以黃河滾滾東去不停留,太陽東升西落不停歇起興,引發(fā)詩人對年光短促的悲嘆,他感嘆流光飄忽,歲月匆匆;感嘆自己春容已去,功業(yè)未成。又如其三十八“孤蘭生幽園”,通篇以孤蘭作為比興之物,雖有逸才,卻被眾草所沒,遭小人讒言,恐時光易逝,才未見用而身已衰老,故以“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fā)”為喻,渴望德高望重者提攜。這些感嘆生命、感物興悲的作品繼承了《詩經(jīng)》的比興藝術傳統(tǒng),正如《御選唐宋詩醇》所言:“白古風凡五十九首……其間指事深切,言情篤摯,纏綿往復,每多言外之旨……豈非風雅之嗣音、詩人之冠冕乎?”①《御選唐宋詩醇》卷一,清乾隆二十五年重刊本。當然,在內(nèi)容上,《古風五十九首》中的一部分作品也繼承了《詩經(jīng)》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感諷時事,現(xiàn)實感很強。如其三十四“羽檄如流星”,天寶十載楊國忠挑起西南邊境的戰(zhàn)爭,驅(qū)使人民遠征云南,此詩即是描寫此事。整首詩運用對比、問答等手法,將描寫、議論、抒情巧妙融合在一起,通過形象的比喻,適當?shù)目滹?,對當權者的罪行給予了批判和控訴,對戰(zhàn)士們可悲的命運表示深切同情,集中體現(xiàn)了《詩經(jīng)》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队x唐宋詩醇》評此詩曰:“‘群鳥夜鳴’寫出騷然之狀,‘白日’四句,形容黷武之非。至于征夫之凄慘,軍勢之怯弱,色色顯豁,字字沉痛。結(jié)歸德化,自是至論。此等詩殊有關系,體近《風》《雅》。杜甫《兵車行》《出塞》等作,工力悉敵,不可軒輊?!雹凇队x唐宋詩醇》卷一,清乾隆二十五年重刊本??傮w而言,李白五古上追風雅,承漢、魏古詩之傳統(tǒng),得五古體裁之正,可謂集漢魏六朝古詩之大成。由《全唐詩選》對李白五古的重視可見,在詩學觀上李、鄒二人還是受到復古派“古體尊漢魏”思想的影響,當然,在選詩上,這確又與其“群倫止義,不淫不傷,由漢魏而上,澤于《風》《雅》”的宗旨相符合。
其次,對中晚唐詩人給予高度關注,集中體現(xiàn)在對李商隱以及張籍、王建詩歌的選取上。在《全唐詩選》入選詩人中,排在前六位的是:杜甫、李白、王維、劉長卿、岑參、韋應物,這與《唐詩正聲》完全相同。但是接下來排在第七位的是張籍,選詩61首,第九位是李商隱,選詩51首,第十三位是王建,選詩44首,三人在《唐詩正聲》中僅入選14首、5首和11首,排名較為靠后。其中李商隱詩雖完全出自《唐音》,但是《唐音》大都將其列入“遺響”,對其態(tài)度與《唐詩正聲》并無二致。而《全唐詩選》卻將《唐音》列入“遺響”的李商隱詩全部選取,足見其對義山詩的偏愛。在51首入選作品中數(shù)量最多者為詠史詩,如《漢宮詞》《宮詞》《龍池》《咸陽》《吳宮》《賈生》《四皓廟》《過楚宮》《詠史》《茂陵》《馬嵬》《籌筆驛》《隋宮》《九成宮》《槿花》《楚吟》等。詠史詩是李商隱政治詩的典范之作,大都借鑒歷史的經(jīng)驗教訓來指陳政事、譏評時世,同時又借古諷今,托古述懷,抒發(fā)詩人對現(xiàn)實的感慨,在表現(xiàn)手法上則延續(xù)了《詩經(jīng)》所開創(chuàng)的比興藝術手法,具有含蓄蘊藉的藝術風格。如這首《籌筆驛》:“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管樂有才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里經(jīng)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詩人通過對籌筆驛這一古戰(zhàn)場的游覽憑吊,稱頌諸葛亮卓越非凡的成就,抒發(fā)自己壯志難酬的感慨,頗具杜甫七律沉郁頓挫之風。詩人并不單純議論諸葛亮這一歷史人物一生的豐功偉績,而是將自己的深切感受寄于這位古人身上,進一步引申發(fā)揮,使寓意更深一層。管、樂與關、張的典故運用,不僅超越了時空,而且不問古今、虛實并用,進一步升華了主題,寄意深遠,耐人尋味。李、鄒二人對這些詠史詩情有獨鐘,一方面在于他們都是政治家,以詠史為題材的政治詩與他們?nèi)喂贋檎恼涡膽B(tài)密切相關。另一方面,李商隱詩高超的藝術成就也是其被大量選入的重要原因,其近體詩尤其是七言律、絕,風格獨特,造詣頗深,除詠史主題外,愛情主題如《夜雨寄北》《昨夜》,表達對亡妻的深切思念;感懷主題如《重過圣女祠》,借愛情遇合,于寫景中融合比興象征,寄寓困頓失意的身世之感。無論詠史詩、愛情詩、感懷詩抑或是無題詩,大量運用比興寄托的手法,或借古諷今,或托物喻人,或言情寄慨,往往寄興深微,寓意空靈,索解無端,而又余味無窮。如這首詠史主題的《龍池》詩:“龍池賜酒敞云屏,羯鼓聲高眾樂停。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此詩諷刺辛辣,揭露大膽,然而用語卻無一字針砭,深藏不露,含蓄委婉,揭開了在禮義廉恥封建帷幕重重遮掩下的極為丑惡的亂倫關系,表達了詩人對封建帝王驕奢淫逸生活的不滿,對虛偽的封建倫理道德的嘲諷。詩人寫壽王,只著一“醒”字,極為警策,其中隱含著他的痛苦、郁悶以及強烈情感無處宣泄的悲憤,而這一描寫恰恰是對玄宗的強烈譴責。整首詩未著一字嘲諷之語卻讓人深感嘲諷之意,是一篇語極含蓄而諷意彌深的佳作。正如清代吳喬《圍爐詩話》所評:“詩貴有含蓄不盡之意,尤以不著意見、聲色、故事、議論者為最上,義山刺楊妃事之‘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是也……其詞微而意顯,得風人之體?!雹俟B虞編選,富壽蓀校點:《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76頁。手法婉曲而意旨暗顯,不僅是李商隱詠史詩的特點,更是李商隱近體詩突出的藝術魅力?!度圃娺x》入選李商隱近體詩尤其是七言律、絕數(shù)量最多,其中七絕29首、七律11首,占其所有入選詩歌的五分之四,足見李、鄒二人對這一藝術風格的極度欣賞。
中唐著名詩人張籍在《唐詩正聲》中僅有14首詩入選,排名比較靠后,而《全唐詩選》卻選其詩61首,位列第七,甚至超過了儲光羲、王昌齡、孟浩然、高適等盛唐名家。在這六十余首詩中,七古一體入選最多,達20首,除《唐詩正聲》中選入的《送遠曲》《征婦怨》《寄衣曲》《節(jié)婦吟》《各東西》《白頭吟》外,又增加《楚宮詞》《羈旅行》《賈客樂》《車遙遙》《江南曲》《吳宮怨》《北邙行》《烏啼引》《白苧詞》《古釵嘆》《促促詞》《燕客詞》《猛虎行》《牧童詞》等16首,這些詩皆為樂府詩,是張籍詩歌成就最突出的方面。同樣,王建在《全唐詩選》中選詩數(shù)量亦超過高適、李頎等盛唐名家,其入選的44首作品也是以樂府詩為主,如《望夫石》《寄遠曲》《短歌行》《羽林行》《田家行》《溫泉宮行》《北邙行》《涼州行》《寒食行》《促刺行》《射虎行》《鏡聽詞》《精衛(wèi)詞》《神樹詞》等,多達20余首。張、王樂府繼承并發(fā)揚了《詩經(jīng)》、漢樂府的傳統(tǒng),揭露抨擊統(tǒng)治階級荒淫無恥、窮兵黷武等罪惡行徑,給予遭受剝削、壓迫的廣大人民以深切同情,題材廣泛,主題深刻。在藝術上,張、王樂府善用比興、白描及對比、襯托等手法,通過對事實和人物語言的描寫表現(xiàn)深刻主題,語言通俗凝煉。如張籍的《征婦怨》描寫唐代中后期契丹大舉入侵,唐軍在遼河之戰(zhàn)中潰敗,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整首詩以婦人的口吻,極言戰(zhàn)爭之苦,強烈控訴戰(zhàn)爭的殘酷,控訴戰(zhàn)亂帶給人們的災難,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王建的《羽林行》不僅譴責羽林軍中惡少的囂張不法,更是將矛頭直指最高統(tǒng)治集團,表達出詩人對朝廷的極度失望之情。而《全唐詩選》的編者李、鄒二人皆為朝廷重臣,為人耿直,剛正不阿。李默任內(nèi)秉公持正,選拔賢能,澄清吏治,堅決不與嚴嵩勢力同流合污;鄒守愚為官決獄公平、設策賑濟、體恤百姓,他本人則在河南的一次地震中賑貧民、掩露胔,因過度勞累而死于任上。他們?nèi)绱丝粗貜?、王建樂府,大概就在于這些詩對身處仕途之中的他們來說最能與之產(chǎn)生心靈的共鳴,體會也最為深刻。從選詩角度看,張、王樂府注重時事,重視詩歌教化作用,存《三百篇》遺意,它們與此書重儒家詩教功能的編選宗旨正相吻合,正如清代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序例》所言:“樂府古詞,陳陳相因,易于取厭。張文昌、王仲初創(chuàng)為新制,文今意古,言淺諷深,頗合《三百篇》興、觀、群、怨之旨?!雹诠B虞編選、富壽蓀校點:《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549頁。
自元代楊士弘《唐音》始,高標盛唐已成為一種傾向,明初高棅選唐詩仍然以盛唐為宗,成為“館閣宗之”的范本。明代中期以來,唐詩的編選大量出現(xiàn),而此時的詩壇以前、后七子為代表的復古詩派先后主盟,他們高舉“詩必盛唐”大旗,倡導古體尊漢魏,近體崇盛唐,中唐而下一切吐棄,在對唐詩的體認與接受中注重體格聲調(diào)的辨析,形成了以格調(diào)論詩的詩學思潮。在此影響下,各家選本大都以選盛唐詩為宗。如胡纘宗編《唐雅》八卷,選詩重盛唐,尤以李白、杜甫、王維詩最多。蔡云程《唐律類鈔》二卷,專從楊士弘《唐音》、高棅《唐詩品匯》中擇取五、七言律詩五百首,分類而編。選詩以初、盛為多,中唐次之,晚唐間取之。蔡氏在自序中稱:“自《風》《雅》《騷》《選》之迭變,至唐人始以律名家,于體為近,于詞為精,于法度森整之中而格律渾雄,意興超逸,斯亦善之善乎?”①蔡云程:《唐律類鈔》,明嘉靖刻本。其以盛唐為宗,講求法度與格律的宗旨與格調(diào)論者同氣相求。嘉靖三十一年張遜業(yè)所刻《唐十二家詩》,選錄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陳子昂、杜審言、沈佺期、宋之問、孟浩然、王維、高適、岑參十二家詩集各二卷,分體編排,著眼于體格聲調(diào)的源流變化,將十二家確立為可取法的對象。該選所定十二家,在當時頗具影響,也一直為后來的格調(diào)論者所遵循。而此時在以格調(diào)論為主導的唐詩選本中,影響最大的無疑是李攀龍的《唐詩選》。該書在選詩上明顯重初盛而輕中晚,在詩體辨析上更為嚴苛,在審美風格上偏執(zhí)于冠冕整齊、聲響宏亮一格,執(zhí)著于他心目中的“正”體,對“格調(diào)”要求甚為苛刻。
但是,前、后七子以盛唐為宗的格調(diào)論詩學思想?yún)s有其先天的局限性,簡單地以時代論高下,厚此而薄彼,是無法得見唐詩之整體風貌與成就的。于是,在選詩領域也有人別開新面、另奏新聲,顯示出與之不同的詩學觀念。如樊鵬《初唐詩》三卷,只選擇貞觀至開元間的律詩,供時人師法。他在嘉靖十二年(1533)春的《編初唐詩敘》中云:“誠以律詩當于初唐求之,古詩當于漢、魏求之,此則編詩意也?!雹邳S宗羲:《明文?!肪矶俣本褐腥A書局1987年版,第2219頁。其中雖見復古派格調(diào)論之影響,但又對“詩必盛唐”有所突破,體現(xiàn)出對初唐律詩的偏好。蔣孝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編刻《中唐十二家詩集》七十八卷,選錄獨孤及、劉長卿、盧綸、錢起、孫逖、崔峒、劉禹錫、張籍、王建等十二家詩。蔣氏在自序中認為中唐詩“雖不能窺望六義,而格深律正,所以寄幽人貞士之懷,以發(fā)其憂沉郁抑之思者,蓋已妙具諸品矣”。對中唐詩具有寄托、抒發(fā)真情的作品是予以肯定的。薛應旂在為其作序時稱中唐詩:“沉涵超悟,舒愫發(fā)情,不靡不弱,宛然真切,而三百年污隆升降之會,一諷詠而可得矣,雖其人品造詣不能皆同,而言有可取,固不當以人而廢?!雹凼Y孝:《中唐十二家詩集》,明嘉靖二十九年蔣孝刻本。對中唐詩不靡不弱、宛然真切之作亦表認可。同樣,李默、鄒守愚所編《全唐詩選》亦通過選詩沖破了復古派詩必盛唐的藩籬,而且它不是以專選初唐或中晚唐詩的做法來體現(xiàn)這一意圖,而是通過對四唐詩歌的總體把握,衡量優(yōu)劣,以選詩比例呈現(xiàn)出來。且看它與《唐詩正聲》的選詩情況對比,《全唐詩選》初唐詩240首,占12.5%,盛唐詩732首,占38.18%,中唐詩685首,占35.73%,中唐詩685首,占35.73%,晚唐詩240首,占12.5%;《唐詩正聲》初唐詩92首,占9.9%,盛唐詩474首,占51%,中唐詩304首,占32.7%,晚唐詩58首,占6.2%。從選詩比例來看,《唐詩正聲》是典型的以盛唐為宗,其入選數(shù)量超過了半數(shù)以上,而《全唐詩選》雖然也是以盛唐為多,但與《唐詩正聲》相比,盛唐詩的選取比例卻有了明顯下降,且與中唐詩的入選數(shù)量極為接近。初唐、中唐、晚唐詩的入選比例在《全唐詩選》中都有所提升,初盛唐與中晚唐詩的入選比例相差無幾,這種選詩比例在明中葉四唐皆選的唐詩選本中是極為少見的。尤其是對晚唐詩,《全唐詩選》的選取比例較《唐詩正聲》翻了一倍之多,這在當時來說的確是一種難得之異響,即便是一些意欲突破盛唐藩籬的唐詩選本,也僅僅是停留在對中唐詩的寬容對待上,對晚唐詩仍持否定態(tài)度,如黃貫曾編選《唐詩二十六家》五十卷,在自序中黃氏認為:“自武德迄于大歷,英彥蔚興,含毫振藻,各臻玄極,雖體裁不同,要皆洋洋乎爾雅矣?!币蚨谄渌x二十六家中,包括了皇甫曾、皇甫冉、權德輿、李益、司空曙、嚴維、顧況、韓翃、武元衡、李嘉祐、耿湋、秦系、郎士元、包何等中唐詩人,而對晚唐詩人的態(tài)度卻是:“元和以后,淪于卑弱,無足取者?!雹冱S貫曾:《唐詩二十六家》,明嘉靖三十三年黃氏浮玉山房刻本。同樣,顧應祥輯《唐詩類鈔》八卷,顧氏自序中認為:“古今論詩者必曰唐詩,選唐詩者非一家,惟襄城楊伯謙《唐音》最為嚴格,分別始音、正音、遺響,非合作者弗錄。予自入仕以來,每攜一帙自隨,然中唐以后多有杰然膾炙人口者俱不見錄?!庇谑钦渲袨槭浪Q者增入。而對入選晚唐詩,顧氏卻解釋道:“夫伯謙之意正病諸家所選略于盛唐而詳于晚唐,乃今復以晚唐入之,欲以便觀覽云爾,非選也?!雹陬檻椋骸短圃婎愨n》,明嘉靖三十一年自刻本??梢娖渚幦胪硖圃姼璨⒎沁x的結(jié)果,并不表明自己對晚唐詩的認可,只不過為了便于觀覽而已。而《全唐詩選》對晚唐詩的態(tài)度卻并非如此,它沖破了時代牢籠,肯定晚唐詩人在某些詩體中的重要成就,如晚唐詩人擅長的七絕一體,《全唐詩選》入選數(shù)量為132首,僅次于中唐的183首,而超過了盛唐的102首,這就使許多有藝術價值的晚唐七絕得到認可,如若不分體制、不分詩人,僅以時代論之,則這些具有藝術魅力的佳作將如同在其他同時期以盛唐為宗的唐詩選本中一樣被無情地抹殺淘汰掉了。
客觀來看,中唐與晚唐詩確有失之于偏的局限,總體成就比不上盛唐詩,但如果因此而完全否定之,亦不符合唐詩發(fā)展的實際。明中葉如《全唐詩選》這類中晚唐與初盛唐并重的唐詩選本的出現(xiàn)反映出時人對“詩必盛唐”觀念的突破,而這種詩學觀念的變化,其實在后七子內(nèi)部就已開始了,如王世貞兄弟就已開始從詩歌發(fā)展?jié)u變的角度重新審視唐詩,打破了“四唐”的絕對界域,對中晚唐詩態(tài)度較為寬容。《全唐詩選》則以選詩的方式參與其中,在具體選詩中,中唐詩人張籍和晚唐詩人李商隱入選詩作甚至超過了儲光羲、孟浩然、高適、王昌齡、李頎等眾多著名盛唐詩人,入選之詩皆為后世所稱道的名篇佳制,可以說,這部唐詩選本不僅彰顯了選家崇尚儒家詩教、提倡“得性情之正”的編選宗旨,并且各體皆備,四唐皆有所重,具有較高的選詩價值,最為重要的是,它在客觀上為中晚唐詩的傳播起到了重要的推波助瀾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