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文權
(湘潭大學,湖南 湘潭 411105)
隨著傳統(tǒng)社會向風險社會的轉型發(fā)展,刑法開始在眾多領域提前介入以遏制潛在重大風險的發(fā)生,行政犯與抽象危險犯數(shù)量激增也就成為了必然趨勢,此種現(xiàn)象在金融領域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金融犯罪的不斷涌現(xiàn),尤其是具有高度破壞性的信貸欺詐金融犯罪頻發(fā),為了有效遏制其快速滋生,全世界的刑法典都不得不做出相應的回應。在美國,早在1988年就頒布生效了《銀行詐騙法》 (即《美國法典》第18篇第1344節(jié))用以規(guī)制信貸欺詐。日本也一直將一般意義上的銀行詐騙犯罪當作普通詐騙罪來處理[1]66-67。在我國,信貸欺詐犯罪主要通過從詐騙罪中區(qū)分出來的“特別法條”來進行處理,先后分別設置了貸款詐騙罪、高利轉貸罪和騙取貸款罪三款貸款類罪名,其中騙取貸款罪的入罪門檻最低,其成立不以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為必要條件。設立騙取貸款罪是將欺騙取得貸款等金融機構信用的行為予以入罪化[2]82,其旨在彌補貸款詐騙罪的法網(wǎng)疏漏和不足,由此決定了該罪具有補充性、截堵性的屬性[3]44。然而,在多年的司法實踐中,司法人員過于機械地理解該罪的行為構造,將行為人在貸款過程中存在欺騙行為而到期未能還款的情形,均以騙取貸款罪定罪處罰,而不考慮欺騙行為是否給金融機構造成了實質損害。有學者指出,騙取貸款罪的司法適用不當擴大了處罰范圍,使該罪成為了貸款類犯罪中的“框子”罪名[4]38,許多對貸款資金沒有形成任何具體風險的金融欺詐行為也被納入該罪的懲治范圍。筆者在威科先行法律信息庫中以騙取貸款罪為關鍵詞進行檢索,再以2019年為范圍,共檢索到1382例相關案例,其中裁判理由中寫明給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風險的案例僅有766例。同時,含有關鍵詞“嚴重情節(jié)”的有174份,通過逐一篩查這174份文書,得到僅以“其他嚴重情節(jié)”作為入罪理由的文書32份。通過對上述32份文書進行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司法實務部門對于“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認定存在以下共性。第一,在沒有重大損失的情況下將“其他嚴重情節(jié)”作為兜底條款予以適用,主要表現(xiàn)為擔保人或借貸人貸款到期前足額償還了借款,金融機構沒有遭受損失,該類判決書共有16份。第二,將“欺騙行為”視同“其他嚴重情節(jié)”,審判人員只是對欺騙的事實進行描述,由對“欺騙行為”的認定直接過渡到對“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認定,有19份文書采用這樣的判斷邏輯。第三,將“數(shù)額在100萬元以上”或“多次”等同于具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將追訴標準直接作為司法審判依據(jù),“拿來主義”明顯,有13份文書直接套用數(shù)額標準,有8份判決直接套用次數(shù)標準。以上共性做法的全部案例中,具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入罪依據(jù)能否達到與“造成重大損失”相當?shù)牟环ǔ潭龋际穷H有疑問的。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頒布生效后的背景之下,立法機關已經刪除了騙取貸款罪罪狀中“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規(guī)定,僅僅保留了“造成重大損失”的構罪依據(jù)。罪狀描述的改變必然要求我們對該罪的構成要件進行重新審視?;仡櫋缎谭ㄐ拚福ㄊ唬奉C布生效以前的司法實踐,騙取貸款罪的適用標準是較為混亂的,主要存在以下三種不同觀點。第一,唯數(shù)額論。主張以行為人通過欺騙手段獲取的貸款數(shù)額的多少來認定犯罪的成立與否。第二,損失論。主張本罪成立以行為人的欺騙行為是否最終導致金融機構遭受實際損失為標準。第三,犯罪情節(jié)論。主張以行為人的犯罪情節(jié)嚴重與否作為是否構罪的考量。立足于現(xiàn)行的刑法規(guī)定,顯然,犯罪情節(jié)論已經失去了合理存在的空間,唯數(shù)額論也與“造成重大損失”的構罪標準并不完全契合,唯有“損失論”仍具有合理性。但是,問題在于,在形式損失論與實質損失論之間,應當采取何種損失論立場?在確定基本立場之后,對于騙取貸款罪行為構造的重新解析應當如何展開?在雙重欺詐型騙取貸款行為中,圍繞基本立場,擔保權實現(xiàn)應當如何進行重新的體系定位?并且,在主張限縮適用騙取貸款罪的同時,應當如何對本罪的內部進行新的功能建構?究竟該以何種具體路徑進行展開?這些問題仍亟待解決。本文將以“實質損失論”為核心,結合相關司法實踐案例,對上述問題分別展開討論。
損失是糾紛行為與行為法律效果之間的連接橋梁,大抵可分為物理性損失和法律性損失①法律性損失表現(xiàn)為附著于財產物體本身之上的民事權利遭受侵害。。在刑事法律關系中,對于損失的理解主要有物理性損失說、法律性損失說和物理—法律性損失說三種觀點。物理性損失說將法律性損失完全排除在財產損失的認定標準之外,不符合實際情況,有失妥當。法律性損失說僅僅關注民事權利的受侵害與否,忽視實質的經濟損害,亦有失偏頗。而唯有物理—法律性損失說能夠最為全面的保護相關法益,該說主張損失是法秩序所保護的、具有經濟價值的利益侵害。鑒于此,筆者認為,刑法上的“損失論”可以解釋為:主張以受刑法所保護的、具有經濟價值的利益遭受侵害為唯一入罪依據(jù)的論點。
法益遭受損害的樣態(tài)多種多樣,但大多數(shù)都以財產價值的增減表現(xiàn)出來。因此,損失論一般亦可稱之為財產損失論。對于財產損失論,可以從形式和實質兩個方面來理解。首先是形式損失論,其主張以形式上的占有侵害或權利侵害作為損失的內核[5]180。在形式損失論的視角下,若某種特定的財產占有或者財產性權利沒有遭受他人的侵害,即使權利人遭受了經濟損失,亦不能肯定財產損失的成立。德國刑法理論中的“個別財產犯罪說”與之相似,即主張只要被害人喪失了個別財產或利益,即使同時使被害人獲得了相應的利益,也成立犯罪[6]36。與形式損失論相反,實質損失論不拘泥于表面上的形式財產侵害,而是主張財產損失就是任何違反法秩序的經濟價值的喪失,社會倫理上有價值的目的、道義義務的履行等都可以成為財產減損的補償,從而否定損失的存在[7]59。即注重考察整體財產遭受的現(xiàn)實交換價值損失,同時考慮權衡被害人處分財產的目的是否達成。同樣,德國刑法理論中的“整體財產犯罪說”與之觀點類似,該說主張將財產的喪失與取得作為整體進行綜合評價,如果沒有損害且符合被害人設定的社會目的就否認犯罪的成立[8]527-528。
財產罪的設立以保護財產權益不受侵犯為目的。既然是財產犯罪,就應當要求有財產損失,未遂時要求具有財產損失的危險性,既遂則要求現(xiàn)實的財產損失。不管是持形式損失論還是實質損失論的學者,都不會否認這一點。然而,明確究竟采取何種損失論立場,對于財產犯罪的準確認定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因為,不同的損失論立場,不僅僅會影響財產損失數(shù)額的具體認定,甚至會影響到具體案件的定罪量刑。例如,某甲為外出的某乙保管一款名貴手表,后某甲因看病急需用錢,便未經某乙的同意將手表以1萬元價格出賣,某乙歸來索要,某甲將實情告知,并表示愿意支付2萬元手表價款給某乙,某乙表示同意。本案中,依據(jù)形式損失論會認為成立侵占罪,因為某甲侵害了受托財物的所有權,財產損失成立。而依據(jù)實質損失論,侵占罪卻難以成立,某甲雖然侵害了受托財物的所有權,但是并沒有給某乙造成經濟損失,某乙獲得了與手表交換價值相當?shù)姆磳o付,且該行為為權利人某乙所允許①反對給付:是指行為人對受騙者交付財產提供相當對價。。由此,我們不能認定某甲的行為成立侵占罪。
我國財產犯罪究竟采取何種立場?有的學者持形式損失論,如張明楷教授認為,我國刑法中的財產罪都是對個別財產的犯罪,但其未進行詳細論述[9]1212。有的學者則持實質損失論,如付立慶教授認為,在我國,不單是詐騙罪等交付型罪要求財產損害,盜竊罪等奪取型罪也同樣需要財產損害。而在是否存在財產損害的判斷上要堅持實質性的標準,采納整體財產說[10]136。
筆者贊同付立慶教授的觀點,我國宜采取實質損失論的立場,將財產的喪失與取得作為整體進行綜合評價,以被害人處分行為導致的財產喪失價值減去反對給付的取得價值來計算犯罪數(shù)額,同時考慮權衡被害人“處分目的的重大背離”。
首先,在定罪方面,形式損失論會導致行為定性錯誤。因為單純的占有侵害或權利侵害并不等于具體財產損失的存在,更不等于財產犯罪的當然成立。例如某甲向某乙借款1萬元,某甲將汽車交付給某乙質押,后某甲因急用汽車,便在尚未歸還借款的情況下,私自去某乙家中將自己的汽車開走。本案中,汽車被質押給了某乙,其占有移轉于某乙,且該占有為合法占有。某甲將汽車私自開走的行為既侵犯了汽車之上的占有,也侵害了本權。雖然財產法益遭受侵害,但是并不能就此認定某甲的行為即成立財產罪。由此可知,在占有侵害或權利侵害之外,構成財產犯罪尚需考量財產損失這一關鍵因素,即從實質的角度來考察財產損失的存在與否。
其次,在量刑方面,形式損失論會導致罪刑不均衡。依據(jù)個別財產說,所獲實際經濟價值相差巨大的不同行為人可能被處以相同的刑罰。例如,甲實施欺騙行為獲得了10萬元但向被害人提供了9萬元的對價,乙實施了欺騙行為也獲得了10萬元但沒有向被害人提供任何的對價。依個別財產說,甲和乙的犯罪數(shù)額都是10萬元,這樣的結論顯然存在罪刑失衡的問題。同時,這樣的做法也會變相促使行為人以更加極端低廉的方式一次性騙取更多財物。而倘若采取實質損失論的觀點,從行為人處分行為前后的財產喪失與反對給付的補償流入來整體計算犯罪數(shù)額,就能避免此類處罰畸重的情形出現(xiàn),進而實現(xiàn)個案的罪刑均衡。
最后,實質損失論更加符合我國財產犯罪的設立原意。在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財產犯罪中,許多罪名的客觀罪狀中并未明確規(guī)定造成財產損失的客觀要件,如侵占罪、盜竊罪等,但這并不意味著成立此類財產犯罪不以造成財產損失為前提,前文已敘明,在此不再贅述。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財產損失的前提要求并不能推導出實質損失論的當然結果,亦可能是個別財產說的價值損失。但是,從我國對于財產犯罪的相關司法解釋來看,似乎有端倪可察。例如,我國《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九條明確規(guī)定,詐騙數(shù)額的計算應當先行扣除行為人返還被害人的數(shù)額,最終以行為人實際未歸還的數(shù)額計算。因此,站在司法解釋的立場上,詐騙罪應當貫徹實質損失論的觀點。
基于上述理由,筆者認為,所有財產罪都應當以財產價值的實質損失為構罪依據(jù),對于所有刑法條文規(guī)定的“重大損失”客觀要件的理解,都必須建立在實質損失論的基礎之上。
騙取貸款罪規(guī)定在我國《刑法》分則“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之中,但是,騙取貸款罪的保護法益并不是抽象的金融管理秩序,金融管理秩序屬于同類保護法益,具體到每個罪名,尚需具體細化。騙取貸款罪的保護法益應當是貸款資金的安全性,設立該罪的目的是防止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安全的風險現(xiàn)實化。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刑法室副主任的黃太云在其《刑法修正案(六)》的理解與適用(下)一文中寫道,之所以將騙取金融機構貸款的行為設立為犯罪,是因為該行為“使金融資產運行處于可能無法收回的巨大風險之中”[11]22。
在打擊貸款類犯罪的司法實踐中,由于騙取貸款罪較之貸款詐騙罪和高利轉貸罪的行為構造相對簡單,且該罪不以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為成立必要條件,決定了該罪具有補充性、截堵性的屬性。因此,司法人員在處理此類貸款類犯罪時,在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難以被證明的情況下,便本能的將其認定為騙取貸款罪,騙取貸款罪由此慢慢地演變成了貸款類犯罪中的兜底性罪名。筆者認為,雖然騙取貸款罪具有補充性和堵截性的屬性,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該罪就可以成為任意解釋下的兜底性罪名。因為,騙取貸款罪具有自己獨特且明確的行為構造,其覆蓋的懲治范圍并不完全涵蓋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的金融欺詐行為。故而,成立該罪不能運用不成立其他貸款類罪名就成立騙取貸款罪的兜底性排除法,而是應當適用完全符合該罪客觀構成要件的該當性契合法。因此,騙取貸款罪原先的兜底性罪名現(xiàn)狀需要予以打破,“實質損失論”包攝下的騙取貸款罪需要從內部進行自我建構,進而消解該罪的兜底性質。
騙取貸款罪與所有詐騙類犯罪的共同之處在于都具有欺騙他人的性質。因此,該罪與詐騙類罪名在客觀行為構造上亦相類似,即行為人實施了欺騙行為——被害人(金融機構)陷入錯誤認識——基于錯誤交付了財產(放出貸款)——行為人獲得財產(取得貸款)——被害人遭受損失(貸款資金無法收回)。由此可以看出,該罪的行為構造將犯罪對象直接指向信貸資金,圍繞貸款展開“騙”和“取”的因果鏈條,“騙”是行為之因,“取”是損失之果。因果關系是在特定時空內不同現(xiàn)象之間的引起與被引起的關系,原因必然發(fā)生在結果之前,結果必然發(fā)生在原因之后,我們不能在結果之后尋找原因,這一原理同樣適用于損失認定的因果鏈條。因此,在騙取貸款罪的因果鏈條中,“騙取行為”的原因行為必然產生于“取得貸款”的結果行為之前,行為人在取得貸款后改變貸款用途雖然也屬于欺騙行為,但是,該“騙”的行為是出現(xiàn)在“取”的結果發(fā)生之后,認定損失成立的因果鏈條順序倒置,故無法認定財產損失的成立。因此,行為人取得貸款后私自改變貸款用途的行為不能被認定為騙取貸款罪。
在騙取貸款罪的行為構造之中,行為的第一步便是實施欺騙行為,首先需要明確的是,誰才是該罪欺騙行為真正面向的被害人?金融機構屬于被害人自然是確定無疑的,如前所述,設立該罪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安全,該罪的成立必然意味著金融機構的財產遭受重大損失。同時,在存在擔保人的貸款申請案件中,擔保人也可能被行為人蒙騙,進而為其提供擔保,因此,擔保人也可以作為被害人。但是,擔保人只能作為合同詐騙罪的被害人,而不能作為騙取貸款罪的被害人。因為騙取貸款罪的設立目的是防止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無法被收回的風險現(xiàn)實化,保護的是信貸資金的安全,而不是為了保護擔保人的財產安全。因此,在擔保人代替借貸人歸還金融機構貸款本息的情況下,即使借貸人無力向擔保人償還債務,也不能認定其成立騙取貸款罪。
其次,“被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要件要求在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與被害人財產處分行為的因果關系之間必須介入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這一樞紐性要素。倘若被害人并沒有因為欺騙行為產生錯誤認識,卻實施了財產處分行為,根據(jù)被害人自我答責原理,行為人不具有刑法保護的必要性,同時欠缺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的介入因素。由此可以看出,行為人提供虛假的貸款申請材料是否導致金融機構產生錯誤認識的判定是至關重要的。倘若在提交虛假申請材料的欺騙行為與金融機構的財產處分行為之間缺乏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的介入因素,則不符合騙取貸款罪的基本行為構造,即不能肯定該罪的成立。例如,在“田三巴騙取貸款案”中,被告單位高科公司長期處于經營困難的局面,與清徐農商行營業(yè)部簽訂了1960萬元的貸款合同,獲得貸款后田三巴將所有貸款額用于償還在清徐農商行營業(yè)部的前期貸款。法院認為,構成騙取貸款罪的欺騙手段必須足以使金融機構產生錯誤認識,并在此錯誤認識的基礎上發(fā)放貸款。清徐農商行營業(yè)部在明知高科公司無力清償前期2000萬元貸款且公司經營困難的前提下,仍與其簽訂續(xù)貸合同,因此清徐農商行營業(yè)部并不存在錯誤認識,即清徐農商行營業(yè)部為高科公司提供貸款的行為并非是基于錯誤認識做出的。故認定上訴單位高科公司、上訴人田三巴犯騙取貸款罪的罪名不能成立①山西省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0)晉01刑終121號。。
最后,被害人遭受損失是騙取貸款罪的最后一環(huán),如前文所述,所有的財產犯罪都應當建立在實質損失論的基礎之上,以被害人處分行為導致的財產喪失價值減去反對給付的取得價值來計算犯罪數(shù)額,同時考慮權衡被害人“處分目的的重大背離”。倘若在貸款申請時,行為人向金融機構提供了有效擔保,且金融機構的經濟損失由擔保人或者申請貸款人予以足額清償,則金融機構所貸資金遭受損失這一環(huán)便不能成立。由此,對于該罪的認定,不可僅僅關注金融機構遭受欺騙而向行為人放出貸款資金這一形式要件,更為重要的是,要注重考察加害人在受騙者交付財產時是否提供了交換價值相當?shù)姆磳o付,即行為人在騙取貸款時是否提供了足額有效的擔保。例如,在“青海路橋集團、南京富騰公司等騙取貸款案”中,法院認為,被告單位青海路橋集團、南京富騰公司以出具虛假證明材料等欺騙手段騙取銀行貸款229, 987, 350元,但提供了真實足額抵押,未給銀行或金融機構造成損失,其行為不構成犯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②青海省西寧市城西區(qū)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0)青0104刑初114號。
基于上述對于騙取貸款罪基本行為構造的分析,可以看出,在把握該罪能否成立時,需要注意“騙”與“取”先后發(fā)生的因果鏈條,牢牢掌握金融機構才是該罪保護的真正被害人這一基本理念,著重判斷在金融機構處分財產與欺騙行為之間是否存在被害人產生錯誤認識這一關鍵性介入要素,最后再對金融機構是否獲得足額的補償性反對給付進行回溯判斷。
擔保貸款是行為人向金融機構申請貸款的主要方式之一,行為人可以自己提供擔保物或者請求他人為自己提供擔保。在存在擔保人的情況下,行為人可能會虛構事實騙取擔保人的信任,使其為自己提供擔保,然后再偽造、編造虛假的貸款申請材料提交給金融機構以申請貸款,這種既騙擔保人又騙金融機構的行為稱之為雙重欺詐。
雙重欺詐情境下騙取貸款罪的認定標準不一,根源在于對于被害人究竟是誰這個問題的見解不一致,隨之擔保權的判斷內容和判斷時點也出現(xiàn)完全迥異的結論,其最終結果便是兩個極端:要么擔保權與騙取貸款罪的認定毫無關系,要么擔保權的實現(xiàn)與否完全左右了騙取貸款罪的成立與否。鑒于以上問題考慮,筆者以擔保權實現(xiàn)為核心對兩種觀點進行梳理,歸納爭議與共識,嘗試尋找出平衡兩者優(yōu)缺點的第三條路徑。
1.見解一:單一被害人
立足于“法益侵害說”(亦稱“結果無價值論”),認定僅存在單一被害人,即擔保人。主張以法益侵害性作為違法評價的基礎,引起外部法益侵害或危險的行為應當受到禁止,違法就正在于,引起了法益侵害或危險[12]79。行為人雖然主觀上具有欺騙的雙重故意,且客觀上亦對擔保人和金融機構都實施了欺騙行為,但是,最終承受法益侵害結果的必然是擔保人,擔保人需要在行為人到期不歸還借款本息的情況下向金融機構承擔擔保責任。故而,金融機構的貸款資金安全一直有其對擔保人享有的擔保債權予以兜底保障,換言之,足額的擔保物權可以為潛在的金融機構信貸資金安全風險做預防保權。同時,對于擔保人的損失,行為人可以合同詐騙罪論處。因此,可以謂之,第一,擔保權是判斷財產是否受損的必要要素;第二,成立騙取貸款罪的時點,應以金融機構實現(xiàn)債權擔保時為準,而非金融機構發(fā)放貸款時。
2.見解二:雙重被害人
立足于“規(guī)范違反說”(亦稱“行為無價值論”),認定存在雙重被害人,即擔保人與金融機構。主張站在規(guī)范違反的角度,將規(guī)范理解為行為規(guī)范,是刑法對人所發(fā)出的規(guī)范呼吁,進而將違法性的本質解讀為行為規(guī)范違反[13]176。簡言之,違法性的實質是行為偏離行為規(guī)范,進而造成法益侵害。行為人以欺騙手段獲取貸款,金融機構被行為人利用作為第三人收受了擔保物權,并基于此將擔保物權兌現(xiàn)為價款給予了行為人,在貸款支付后,國家金融管理秩序被侵犯的事實就已經客觀存在,所貸資金安全就已經處于了巨大的風險之中,擔保人事后的償還行為是對被害人的彌補,與行為人無關。因此,可以謂之,第一,擔保權僅僅是事后救濟的手段,與判斷金融機構是否受損并無關聯(lián);第二,判斷是否成立騙取貸款罪的時點是行為人取得貸款之時。
3.分歧與共識——擔保權實現(xiàn)的重新定位
上述兩種觀點,主要分歧在于:單一被害人說認為擔保人的清償對于被害人損失的認定具有決定性作用,擔保人的足額清償意味著金融機構不存在任何的財產損失,騙取貸款罪亦就無法成立。而雙重被害人說認為擔保人清償屬于與加害人無關的事后救濟措施,擔保人的足額清償不影響金融機構損失事實的認定。但是,兩者都將擔保權實現(xiàn)與財產損失的相互關系作為重點予以分析考量。筆者認為,在持實質損失論的基礎前提之下,“擔保權作為判斷財產受損與否的必要要素”這一命題必須予以肯定,擔保權作為優(yōu)先受償?shù)乃餀?,其基本屬性乃屬對擔保物的支配權,在擔保權設立之后,就相當于行為人將擔保人的財產性利益作為與受騙人交付財產相當對價的反對給付轉移給了受騙人金融機構。因此,倘若金融機構在提供貸款時獲得了相當對價的反對給付(擔保物權),則被害人存在財產損失的說法,想必也難以成立。但是,如果完全采取單一被害人說的觀點,亦是不可取的。對于騙取貸款罪的成立時點,如果以金融機構實現(xiàn)擔保債權時為準,將導致?lián)H说目陀^清償能力與主觀清償想法完全左右了罪與非罪的認定,有損法之安定性和權威性?;蛟S,采取雙重被害人說的第二種觀點可能更為妥當,注重擔保權的設立時點,強調在擔保權設立時金融機構便獲取了相當對價的反對給付。因此,即使事后擔保人無法清償全部債務,金融機構遭受損失,行為人也不能成立騙取貸款罪。因為騙取貸款罪的保護法益是貸款安全,其最低的入罪標準是借款行為形成了信貸資金風險,危及貸款安全[14]55。顯然,在行為人借款時為金融機構提供了足額有效的擔保,擔保權設立時擔保人的財產性利益(擔保物權)便轉移給了金融機構。例如,擔保人以價值10萬元的汽車為他人做抵押擔保,擔保債務數(shù)額6萬元,那么,擔保人再次以該輛汽車做抵押擔保時,最多只能獲取4萬元。這也從側面反映出擔保物上的價值在設立擔保時就已被享有擔保債權的金融機構所取得。
基于以上爭議梳理和共識提煉,筆者提出以下平衡兩種見解優(yōu)缺點的第三條路徑:第一,擔保權應當作為判斷財產受損與否的必要要素;第二,注重擔保權的設立時點,將擔保權的設立時點作為判斷騙取貸款罪的既遂時點。
與此同時,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行為人在實施金融欺詐時向金融機構提供了足額有效的擔保,但由于擔保財產市場價值貶損、自然原因滅失等原因,金融機構無法實現(xiàn)擔保債權最后遭受財產損失的,行為人亦不能成立騙取貸款罪,因為任何人都不對與其行為無關的結果負責。認為上述原因導致金融機構遭受重大損失的觀點其實就是將所有貸款風險,甚至包括自然風險都統(tǒng)統(tǒng)歸結于行為人一人,金融機構無需承擔任何可能危及信貸資金安全的風險。同時,根據(jù)《貸款通則》第二十四條的規(guī)定,貸款人不得向不具備按期還本付息能力者發(fā)放貸款。因此,在擔保權設立之前,金融機構有義務對擔保物進行價值和風險評估,也有完全的自主權認為該擔保物無法為信貸資金安全做兜底保障,從而不予提供貸款。但是,在經過多重價值和風險評估后,金融機構做出了提供貸款的決定,就表示其接受了未來擔保權可能無法實現(xiàn)或者全部實現(xiàn)的風險。同時,根據(jù)被害人自我答責原理,金融機構也不具有刑法予以特殊保護的必要性。因此,倘若金融機構事后遭受的損失是由借款人不可控制的外在風險所導致的話,則金融機構事后遭受的損失便不屬于成立騙取貸款罪所要求的重大損失,即騙取貸款罪無法成立。
司法實踐中,騙取貸款類案件的案發(fā)時點多集中在貸款期滿后行為人不能還本付息,造成金融機構財產損失之后,此時才開始引起司法機關的關注。因此,司法機關在確定行為人申請貸款時實施了欺騙行為之后,首先關注的便是行為人騙取的貸款數(shù)額是否達到《追訴標準(二)》第二十七條第一項規(guī)定的100萬元的追訴標準。因為該項追訴標準舉證責任較輕,司法機關只需證明行為人以欺騙手段從金融機構獲取了100萬元的貸款即可,這就導致了司法機關在立案環(huán)節(jié)的唯數(shù)額論傾向嚴重,而忽視其他因素的考量。在《刑法修正案(十一)》頒布生效之后,騙取貸款罪的成立以對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為必要條件,依據(jù)實質損失論的觀點,在計算損失數(shù)額時,需要剔除被害人所獲得的反對給付,包括借貸人貸款期滿前歸還的數(shù)額以及擔保權設立時擔保物的市場價值。因此,即使行為人提供了虛假的貸款材料(包括提供虛假擔保)獲得100萬元以上的貸款,但只要行為人具有償還能力,信貸資金就可以通過民事手段予以回收,無須動用刑法規(guī)制,此時不能認定為造成重大損失。如果借貸人不具有償還能力,則信貸資金的安全風險現(xiàn)實化,此時應認定為造成重大損失。亦或者行為人在申請貸款時為金融機構提供了足額有效的擔保,即便金融機構最后遭受財產損失(非人為因素故意導致),司法機關也不能以騙取貸款罪對行為人進行刑事追訴。以上觀點都是筆者依據(jù)修改后的客觀罪狀分析得出的學理解釋,缺乏相應的效力性法律文件作為支撐。但是,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lián)合發(fā)布修訂后的《追訴標準(二)》中關于騙取貸款罪的相關規(guī)定改變了這一現(xiàn)狀,新修訂的《追訴標準(二)》第二十二條僅保留了原《追訴標準(二)》第二十七條第二項“造成直接經濟損失數(shù)額在20萬元以上的”規(guī)定,并修改了數(shù)額要求①《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二)》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以欺騙手段取得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貸款、票據(jù)承兌、信用證、保函等,給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造成直接經濟損失數(shù)額在五十萬元以上的,應予立案追訴。,刪除了其他三項追訴標準。該條規(guī)定以“直接經濟損失數(shù)額”為核心,即使從中不能直接推導出其所謂的“損失”是屬于“實質損失論”還是“形式損失論”,但是,至少可以將該條規(guī)定理解為對與本罪罪狀“造成重大損失”的細化解釋,而非“數(shù)額論”騙取貸款數(shù)額的簡單堆砌規(guī)定,在“損失論”包攝下的騙取貸款罪的理解適用中,該條追訴標準具有合理性。
騙取貸款罪客觀罪狀的改變使得原本的“數(shù)額論”“損失論”加“犯罪情節(jié)論”的適用標準轉向了單一的“損失論”適用標準,此種改變必然給司法機關帶來損失如何認定的定量難題以及相關舉證難題。對此,司法機關應在堅持刑法謙抑性原則和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理念之下,從刑法教義學的角度分析掌握該罪的基本行為構造,進而明確損失認定的合理標準,并以此為脈絡收集相關證據(jù)。
在騙取貸款罪的行為構造之中,“騙”的行為首先出現(xiàn),由此決定了司法人員在以往調查此類案件時,首先會去查明行為人是否實施了欺騙行為,其次再計算行為人通過欺騙行為獲取了多少數(shù)額貸款,而不注重調查行為人是否已經在案發(fā)前歸還借款本息,是否在申請貸款時向金融機構提供了足額有效的擔保。簡言之,即司法人員不注重對被害人實質損失的客觀精準衡量。例如,在“趙勇騙取貸款案”中,趙勇使用虛假的建設施工合同騙取了虞城縣農村信用合作聯(lián)社貸款4000萬元,但提供了足額抵押,且在2015年還清本息。原審法院認為趙勇使用虛假材料騙取銀行貸款,其行為構成騙取貸款罪。顯然,原審法院并未考慮趙勇已經歸還貸款本息的事實,亦未考慮趙勇為銀行提供了足額擔保的事實,僅僅依據(jù)趙勇使用了虛假的貸款申請材料,便認定本罪的成立。故而,二審法院糾正了以上錯誤,認為趙勇在申請貸款時雖然使用了虛假的建設施工合同,但其提供了足額有效的擔保,貸款到期后,及時還清了本息,未給銀行造成損失,不構成騙取貸款罪②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19)豫14刑終464號。。如果說上述一審法院的錯誤做法原因源自對于“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罪狀規(guī)定的形式理解和對于原《追訴標準(二)》第二十七條的機械適用,那么,在當前“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罪狀規(guī)定已經被刪除和原《追訴標準(二)》第二十七條已經被修改的情況下,此類錯誤司法人員就應當可以予以避免。
與此同時,司法人員側重調查欺騙行為存在與否的做法,隱含著要求申請人在提交任何貸款申請材料、辦理任何貸款手續(xù)時都必須“圣潔化”,這樣的要求顯然是不盡合理的。因為設立騙取貸款罪的本意是為了保護貸款資金安全,防止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無法被收回的風險現(xiàn)實化,進而避免造成金融機構的財產損失,而不是要懲罰一切不合規(guī)范的貸款行為?,F(xiàn)實生活中,貸款程序繁文縟節(jié),貸款申請條件要求嚴苛,貸款申請手續(xù)亦是繁瑣至極,行為人在提交貸款申請材料時,難免會進行些許虛假掩飾。例如謊報一兩歲年齡,謊報抵押物市場價值,謊報自己的職業(yè),等等。這些虛假陳述行為對于金融機構財產處分決定的做出影響甚微,將此類欺騙行為也歸類于損失結果之因,顯然難以成立。與此同時,我國《貸款通則》第二十八條規(guī)定,貸款人應當建立審貸分離、分級審批的貸款管理制度。銀行貸款業(yè)務的工作人員在發(fā)放貸款時,必須對貸款人進行嚴格審查,在確認其具備還款能力的前提下,才能發(fā)放貸款。但是,在金融機構貸款申請材料的審核環(huán)節(jié)中,審核工作人員可能未認真履行嚴格審查義務,也可能鑒于上級特別示意或者為了完成貸款業(yè)績,明知材料不符合規(guī)定要求,卻對問題裝聾作啞,甚至指示、教唆申請人向其提供虛假證明材料。例如,在“國富某本房地產有限公司騙取貸款案”中①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18)粵刑終954號。,被告人盧虹先后作為陽春農商行貸款業(yè)務員以及業(yè)務部副經理,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干預正常貸款秩序,導致貸款申請審核流程全部失效。銀行貸款放出的財產處分行為與行為人的欺騙行為之間沒有介入被害人產生錯誤認識這一關鍵性要素,貸款的發(fā)放與行為人的欺騙行為不存在因果關系,即不符合騙取貸款罪的基本行為構造。倘若機械地適用刑法,這些“釣魚貸款”行為均可以被納入追訴范疇,進而導致借貸人承擔了貸款風險的全部責任,騙取貸款罪的打擊范疇被不合理的拓寬。
當然,上述舉例從文義解釋角度亦可以解釋為事實上的金融欺詐行為,但毫無疑問的是,這些所謂的“金融欺詐行為”對于金融機構放貸資金的風險系數(shù)波動影響微乎其微,難以對貸款資金安全形成具體風險,即欺騙行為與損失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無法成立。倘若無視不存在歸責基礎的因果關系,將此類騙取行為統(tǒng)統(tǒng)納入騙取貸款罪的懲治范疇之中,一方面是形式株連的典型體現(xiàn),違反了“任何人不得因任何與其行為無關的結果而承擔刑事責任”的基本法則。另一方面,過分要求行為人貸款申請“圣潔化”會使金融機構的工作人員產生懈怠心理,認為申請人的貸款申請材料一旦有假,反正有刑事手段介入予以打擊追訴,一定程度上就使得他們放松了審慎審查和盡職審查的意識,金融機構的風險防范屏障也就隨之弱化。其最終結果便是金融機構在內部弱化自身風險防范能力的同時,將所有的“圣潔化”責任全部推給了普通民眾,進而導致普通民眾和民營企業(yè)融資困難,由此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如前所述,在當前騙取貸款罪罪狀規(guī)定和相關司法解釋都被予以修改的背景之下,對于貸款申請人的不當“圣潔化”要求已然失去了基礎法律支撐,司法人員形式的“圣潔化”理念當然應予以糾正,對于無法對貸款資金安全形成具體風險的金融欺詐行為應當予以“出罪化”。
最后,需要明確的是,反對貸款過程“圣潔化”并不是為了縱容騙取貸款行為,其根本目的在于罪刑法定原則的堅持以及風險平衡負擔的考量,使得整個貸款運行體系跳出惡性循環(huán),從而實現(xiàn)貸款秩序的良性轉變。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刪除了騙取貸款罪的情節(jié)犯入罪標準的情況下,“唯數(shù)額論”的追訴標準應當被“損失論”所取代。對于具體的立場選擇,我國宜圍繞實質損失論展開以下對騙取貸款罪的限縮解釋。
首先,騙取貸款罪行為構造的限縮解釋。第一,行為人取得貸款后私自改變貸款用途的行為不能被認定為騙取貸款罪。第二,金融機構才是該罪的被害人,擔保人遭受損失不是借貸人成立騙取貸款罪的理由。同時要著重判斷在金融機構處分財產與欺騙行為之間是否存在被害人產生錯誤認識這一關鍵性介入要素。第三,以實質損失論為基礎,以被害人處分行為導致的財產喪失價值減去反對給付的取得價值來計算犯罪數(shù)額的大小,同時考慮權衡被害人“處分目的的重大背離”。
其次,雙重欺詐下騙取貸款罪“實質損失”的限縮認定?!皳嘧鳛榕袛嘭敭a受損與否的必要要素”這一命題必須予以肯定,同時,注重擔保權的設立,將擔保權的設立時點作為判斷騙取貸款罪的既遂時點,強調在擔保權設立時金融機構便獲取了等價的財產權。
最后,在“實質損失論”進路下,提出對騙取貸款罪在司法實踐中合理限縮適用的兩條具體路徑。路徑一,主張改變以往片面重視貸款金額的“唯數(shù)額論”,轉向單一的“實質損失論”適用標準。注重對影響實質損失認定的其他因素的考察,進而明確損失認定標準。路徑二,主張貸款過程“圣潔化”的去偽存真。將無法對貸款資金安全形成具體風險的金融欺詐行為予以“出罪化”,同時注重考察金融機構的內部原因,將風險在金融機構與借貸人之間進行平衡負擔。期冀以上述兩條路徑作為騙取貸款罪司法實踐的依歸指南,能夠逐漸引導貸款秩序的良性轉變,最終實現(xiàn)騙取貸款罪司法適用的合理限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