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穆爾
我要對禰說,神圣的瑪勒奇·奧登!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我的幸運之星瑪勒奇·奧登!
多少年來,只要我身處在陌生的山野間或是在老家牧場的任何一個角落,我總在傍晚為禰點燃柏樹葉和花草的桑煙,祭灑牛奶、酒或茶水。每當(dāng)夜深人靜或凌晨打坐冥想時我和禰親切交談。請原諒我這么多年對禰漫不經(jīng)心,如今我明白那就是我少年輕狂是愚蠢傲慢。
禰知道嗎,親愛的瑪勒奇·奧登!我在高地亞洲的東部,祁連山北麓群山溝壑的黑帳篷里長大,十九歲離開了牧場和黑帳篷,半生的時間全部用來幻想,出版了幾本稱之為書的涂鴉文字,為了神圣瑪勒奇·奧登的榮耀。
此刻是凌晨,我像往常一樣沒有睡意,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冥想,剛剛放松進入虛無,那一連串紛繁的人和事像海潮一樣又涌入腦海。
我要對禰說,親愛的瑪勒奇·奧登!我作為一個牧人之子,我為什么一直深深沉溺癡迷于書、紙和筆,而沒有像大多數(shù)牧人男孩那樣整天迷戀于馬和槍等。在放牧的那幾年里,我擁有一匹叫庫克的大青馬,我騎著它奔馳的時候也不忘在馬褡褳里裝一本小說。當(dāng)我在黑帳篷里埋頭看書時,母親賽卓在旁邊故意說,那個鄰居家的男孩槍打得真好,不時從山上獵獲肥美的野青羊(巖羊)背回家,青羊肉那個香。
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總是無地自容。
親愛的瑪勒奇·奧登!我要從母親生下我開始說起嗎?瞧,我一下子想起的還是我從小對于書、紙和筆的那種癡迷。奇怪的是過去的幾十年里,我從來沒有回憶起這些事。
此刻,我要給禰講述了……
在朦朧的記憶中,大約在我四五歲時,1967或是1968年夏天,我家的黑帳篷在海拔三千多米的什凱·郭勒(漢名大溝口),南邊長滿哈日嘎納的平川之上就是祁連山主脈,直插藍(lán)天的白色雪峰下是紅褐色懸崖。朦朧的記憶中我整天就在黑帳篷內(nèi)外跑來跑去,伴著潮濕的黑土地和青草地、金色的哈日嘎納花和青草叢中雪白的蘑菇。那里夏秋季總是有下不完的雨和飄不完的霧。不時有騎馬的人從遠(yuǎn)處走過或是來家里喝茶。牧人們只要有空閑時間總是喝很長時間的茶,聊很多外面的消息或漫無邊際的事。
夏天炎熱的日子里,母親在黑帳篷的一角放著盛滿清水的鍋,她在用清水清洗一塊塊新鮮酥油,酥油是用牦牛奶做的,積存到一定量的酥油后,就要裝入用煙熏制過的羊肚子里儲存,以備一年食用。
當(dāng)母親用手掌拍打著酥油團擠出水分,再把酥油團一塊塊放入熏制好的羊肚子里時,我到母親旁邊故意把臉湊過去,母親靠著我的臉拍打酥油團,我的臉上滿是從酥油團里濺出的水珠,很涼爽很舒服。我又跑出黑帳篷去原野上玩。
冬天,有一次我跟著姐姐和另外幾個孩子到鄰居奶奶家拜年,在那個奶奶的黑帳篷里,我看到她兒子的一支鋼筆,我渴望自己用鋼筆寫字或者畫畫,這種強烈的渴望讓我欲罷不能,那時候我還不識一個字。我把那支鋼筆悄悄裝在口袋里拿了回來,結(jié)果被母親和父親發(fā)現(xiàn)后追問,還給了那個奶奶家,家人的責(zé)備鄰人的冷眼讓我嘗到了最早的罪的滋味。
父親賽姆道和母親賽卓先后送我和二姐才讓卓瑪?shù)较娜账℃?zhèn)上學(xué),離開了黑帳篷和牧場。我學(xué)會說漢語也認(rèn)識了一些漢字,我仍是一個臟兮兮傻里傻氣的堯熬爾(裕固人的自稱)牧童,我整天只知道找書看,小人書和小說是我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的伙伴,我整日沉醉在小說中,現(xiàn)實生活常常不在我腦子里,我滿腦子是小說里的人和事,別人問話我答非所問,引得別人總是嘲笑我。
有一天傍晚,我跟著父親去小鎮(zhèn)上吐伯特人金美老漢的小屋,父親和他們幾個人在小屋里唱誦《格薩爾》英雄史詩,通曉吐伯特語言和文字的父親一直癡迷格薩爾,我也跟著迷上了格薩爾。他們圍著小炕桌子盤腿坐著,有人唱了起來,旁邊有人流下了眼淚,淚珠兒掛在花白的胡須上,有的人沉思起來。一群黝黑的牧人們完全沉醉在英雄史詩中。
金美老漢的小屋里靠窗子還有一張油膩的破桌子,放著幾本吐伯特文的書,其中有一本破爛不堪的吐伯特文漢文對照詞典,我悄悄拿了那本詞典回家。結(jié)果我二姐才讓卓瑪嚴(yán)厲地罵我讓我把詞典還回去,我又悄悄把詞典放到金美老漢的門口跑了。那時我瘋了般地渴望學(xué)會吐伯特文字,我渴望知道英雄格薩爾的全部故事。那時我還聽到過成吉思汗的歷史傳說,堯熬爾牧人們總是把成吉思汗叫做金格斯汗,高地亞洲的歷史或傳奇讓我深深沉溺和渴望,那種渴望像是患了某種熱病一樣,每時每刻都在幻想那些故事,有時候我獨自一人喃喃自語,有時忽然從幻覺中清醒過來,看著周圍好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學(xué)校的課程我聽不進去,上課不是看小說就是胡思亂想,理科成績一塌糊涂。
父親為我和二姐上學(xué)在小鎮(zhèn)上借了生產(chǎn)隊的一個房間,1978年二姐去上大學(xué),我還住在那里繼續(xù)上學(xué)。那是個有套間的小土坯屋,屋頂糊著舊報紙,這個小屋曾是生產(chǎn)隊的文化室,墻上曾經(jīng)掛滿了展覽畫,畫的是鄂金尼部落最窮的牧民“瘸腿奶奶”和她的獨生女魯布希憶苦思甜的故事。
在祁連山下寒冷偏遠(yuǎn)的夏日塔拉小鎮(zhèn),我和另一個書癡賀中一起看了許多書,他也和我一樣是與吐伯特文化緣分深遠(yuǎn)的堯熬爾人,他的父親也是格薩爾迷。我和賀中一起看《水滸傳》《一千零一夜》《悲慘世界》等等,到處尋找能講成吉思汗和格薩爾故事的堯熬爾老人。我們圍坐在我的那個小屋土炕上,黃色榆木小炕桌上擺著一小盤羊肉,還有幾毛錢一瓶的《鐘鼓樓》牌白酒,52度,那是我從供銷社商店買來的,我們吃著羊肉喝著酒。書籍和故事讓兩個十四五歲的熊孩子氣沖霄漢。談?wù)摰亩际菗屻y行拉隊伍,打家劫舍殺惡人,出家為僧浪跡江湖或偷越國境,像高爾基一樣漫游天下寫人間故事。
一個學(xué)期過去了,我們思慮再三還是夾起尾巴做人,做出重大犧牲繼續(xù)讀書吧。但是小鎮(zhèn)和學(xué)校的日子真是難過,我在夢里總是逃往牧場和黑帳篷。
親愛的瑪勒奇·奧登!你知道嗎?高中四年,一個迷醉于書籍和幻想的牧場少年,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異于他人的叛逆形跡和可疑言論,做為另類付出的代價便是被班主任勒令在全班作檢討,隨時接受訓(xùn)斥和面臨可能被校方開除的危險。白天的羞辱,是夜半的痛心疾首。
書籍,只有書籍比那甜甜的牛奶糖比肥美的羊肉比酥油奶酪比長辮子姑娘更讓我們朝思暮想夜不成寐。沒有書怎么辦,借不到也買不上,那個年代群山草原的小鎮(zhèn)甚至沒有人聽說過書店和圖書館。要想看書只有一條路——偷。況且革命文豪魯迅先生在小說《孔乙己》中說“竊書不能算偷”。只要有機會我們四處偵察誰家有書。
我的竊書生涯一直到上大學(xué)后,1982年秋天考入西北民族學(xué)院預(yù)科班。這年冬天,蘭州的一個風(fēng)雪天,我和吐伯特同學(xué)柔洛一起去張掖路新華書店。滿族同學(xué)禮勉借給我一件藍(lán)色棉大衣,那是他在公安工作的父親的大衣。我和柔洛豪情萬丈地到了書店,我們裝作看書走到書架前,我在大衣下面迅速塞了好幾本《莎士比亞全集》。柔洛很快得手離開了書店,我被書店幾個男女員工抓了個正著,被毆打罰款才算了結(jié),我的竊書生涯戛然而止。
我要對你說,我的幸運之星瑪勒奇·奧登!親愛的瑪勒奇·奧登!謝謝您,謝謝蒼天大地,謝謝那些書,謝謝托爾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雨果和莎士比亞們的在天之靈。
考入大學(xué)歷史系本科后,我有一個幼稚而隱秘的沖動就是偷渡去阿富汗,我和穆斯林同學(xué)阿里常常悄悄談?wù)?,越境到阿富汗加入“潘杰希爾的雄獅”——阿富汗塔吉克人馬蘇德的游擊隊,在高聳入云的興都庫什山中和入侵者打仗,那里只有游擊隊、雪豹和自由的風(fēng)。
我、穆斯林阿里、吐伯特柔洛和蒙古人阿爾斯朗一起讀自己喜歡的書,伊犁籍的蒙古人巴圖巴雅爾教我蒙古文,我對大學(xué)專業(yè)課程沒有絲毫興趣。我們通過新華社的報紙《參考消息》和電臺廣播了解阿富汗的抵抗運動和幾支游擊隊的狀況,以至于我有一次離開學(xué)校悄悄回家后,阿里認(rèn)為我已不辭而別去了阿富汗。當(dāng)我又回到蘭州見到他時,他激動地?fù)肀Я宋?,說“我們還能活著見面”。但我去當(dāng)游擊隊的幻想終究成為一個泡影,也成為同學(xué)們茶余飯后的笑料。
我的族人堯熬爾和我的部落鄂金尼是操著阿爾泰語系蒙古語和突厥語的游牧人。然而每每看到關(guān)于興都庫什山,看到說著印歐語系伊朗語的塔吉克斯坦牧人,看到他們的氈房和牦牛群,看到被高地亞洲的紫外線曬得黝黑的面龐時,我覺得那是久別重逢的兄弟姐妹們,我渾身滾燙心兒狂跳。
我的舅舅白馬羅布曾經(jīng)對我說過,我們所屬的鄂金尼部落原鄉(xiāng)山神的祭文中有一句話,吐伯特文大意是“好男兒當(dāng)熱愛遙遠(yuǎn)異邦的陌生人民和無助的百姓”。
我要對禰說,神圣的瑪勒奇·奧登!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我的幸運之星瑪勒奇·奧登!
我的心始終像游隼在內(nèi)陸亞洲的群山和草原上游弋徘徊。在去阿爾泰山之前無數(shù)次神游了阿爾泰南北。在文字和歌謠中寫了許多次阿爾泰,寫到了西伯利亞泰加林和貝加爾湖,寫到了更加遙遠(yuǎn)的異鄉(xiāng)和那些陌生的族群。
你知道嗎?親愛的瑪勒奇·奧登!我現(xiàn)在要說的是我的父親賽姆道,他通曉吐伯特語,他早年在祁連山南麓的鄂金尼部落的原鄉(xiāng)群山中放牧?xí)r,學(xué)到很多安多牧區(qū)的吐伯特歌謠。他說,那時候牧童們遇到一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唱歌。那是黑河上游的高山草甸,在森林或灌木叢旁邊,在破爛的黑帳篷里或是陡峭懸崖下的篝火邊,他們可以整夜圍著火堆唱歌,直到眼皮打架舌頭不聽使喚。
父親在內(nèi)心深處一直有種創(chuàng)作的沖動,他曾讓我從蘭州回來時給他買一支笛子,那支笛子卻被我在途中丟失。他對我說起過一件事。1970年的某一夜,他在夢中創(chuàng)作一首吐伯特歌謠,一共三段,他心里非常滿意和喜悅。醒來后還記得他在夢中創(chuàng)作的歌謠。接下來他也不知道應(yīng)該找張紙寫下來珍藏,他畢竟是一個全身心投入放牧的勞動者。生產(chǎn)和勞動的繁忙讓他喘不過氣來。一段時間后,他也就漸漸忘記了這個歌詞。如今他年已古稀,太多的往事已經(jīng)無法講述。
我要對禰說,親愛的瑪勒奇·奧登!許多年以前,我曾在禰照耀下的群山草地上尋找各色牧人老師,我向他們學(xué)習(xí)高地亞洲那些不為人知的歌謠、歷史和傳說,更重要的是我在朝拜他們的心靈、精神和信仰。我曾無數(shù)次沿著牧人之星照耀的那條寂靜的草原小路獨行。
那一個個群山草原的黃昏和夜晚,在小椋鳥聲聲鳴叫的林間空地上,在那綠色的山谷或滔滔的激流旁邊,產(chǎn)生了多少偉大的歌謠?
在那些不朽的歌謠中,總是不厭其煩地說到禰——神圣的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說到母親般的大陸和海洋,說到父親般的永恒蒼天,說到高地雪豹雪山牦牛,說到美鹿蒼狼白馬黑馬,說到一個傳說中友愛祥和的草原,說到彼岸的自由和富足。
這些高地的歌手都像我的父親一樣,曾在神圣的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的照耀下,在人煙稀少的戈壁沙漠間,在潮濕孤寂的沼澤地,在那些被水沖刷的溝壑間長時間放牧。聽著那些不朽的歌謠,想著那些失落的歌謠,我明白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的光芒是溫柔的也是痛苦的,就像那些牧人的心。
回溯我的前半生,命運讓我出生在高地亞洲的小小游牧族群——堯熬爾人中。我現(xiàn)在漸漸明白,那些牧人歌手和我父親意猶未盡的歌謠似乎在示意我什么,他們好像在用心對我說,我的眼前有一條溫情而安靜的草原小路,我要到山野中去接受神圣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的啟示。
我的幸運之星瑪勒奇·奧登!呵!其實禰早已曉諭我——今生的坐騎和伙伴就是書,刀和長矛就是紙和筆……
我要對禰說,神圣的瑪勒奇·奧登!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我的幸運之星瑪勒奇·奧登!
那一年,我大學(xué)畢業(yè)回到自治縣,到了那個山中小縣城。自治縣二萬多平方公里的面積,和巴爾干半島的“山鷹之國”阿爾巴尼亞共和國不相上下。自治縣狹長的高地群山位于祁連山脈中段甘肅和青海交接處,自治縣在河西走廊低地還有一片荒漠草地和戈壁沙漠。縣城坐落于一條雪水河畔,南邊是雪山懸崖和森林草山,北邊是牧草稀疏的白色和紅色荒山。小縣城干凈整潔又偏僻閉塞。這里有早年一個佛教寺院的遺址,前些年又重新修建了新寺院,只有三兩個僧人住寺。
我和格日樂在這里生活二十四年,女兒卡迪哈爾在這里度過了童年。濯濯紅土積聚成的山下是那幢紅色小磚房,屋后爬上一百零八級水泥臺階就是長滿樹木的孛羅臺子。每年夏秋,雨夜過去,南邊祁連山鋼藍(lán)色山巔被乳白色云霧鎖得看不見一絲崢嶸。
我要對禰說,親愛的瑪勒奇·奧登!
2010年,我四十七歲時離開了單位。不久,我獨自離開了縣城離開了家。我辭去了文化研究室和地方志辦公室主任的職務(wù),市和自治縣的負(fù)責(zé)人批準(zhǔn)了我的申請,我以自治縣文聯(lián)專職作家的身份不再坐班。八年后,我正式退休。
有一天我從惡夢中驚醒,回想夢境:一群人圍成一圈,相互牽著手在河畔跳舞。另一些人圍著大桌子觥籌交錯,插科打諢,他們在使勁邀請我加入他們的隊伍……
我歷盡艱險逃到了沼澤邊的一個黑帳篷里,卻見一個高大的魔鬼朝我獰笑,端來一盤看似美味但細(xì)看很骯臟的食物,我心想這等魔鬼怎么配坐在高貴的黑帳篷里呢?我無處逃亡,只有飛翔,我站起身一躍竟然飛了起來,從那個黑帳篷的天窗里飛了出去,我努力揮動雙臂向上飛,想抓住那朵潔白的云朵,而神圣的瑪勒奇·奧登就在那頭頂?shù)奈邓{(lán)中光芒閃爍。
呵!親愛的瑪勒奇·奧登!好險哪,我逃脫了,在夢里我縱身飛到白云下。夢醒后我渾身冷汗,顫抖了好長時間。謝謝禰!我的幸運之星瑪勒奇·奧登!
我離開縣城后,徑自到了距離縣城有三百公里的夏日塔拉小鎮(zhèn)。幾年后我和斡亦喇惕·阿努達(dá)喇成家,裝修改建了父母饋贈的小屋。
早晨,從夏日塔拉小屋的院子眺望,太陽照在巴彥哈喇山巔鄂金尼部落的鄂博上。每當(dāng)太陽落山時,神圣的瑪勒奇·奧登便在那灰藍(lán)色的云層中閃爍,遙遠(yuǎn)而溫暖。
如今,我有時間對往事進行梳理,也有時間精心祭祀神圣的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身心和天地感應(yīng),無比愉悅!
我的眼前不時浮現(xiàn)二十多年來走過的高地亞洲的群山和河流,更多的是那說不完的祁連山——高地亞洲的最東端——亞歐大草原的盡頭。一百年前的祁連山鄂金尼河谷,天空呈現(xiàn)憂郁的灰色,一座兀立的山岡下是凌亂的碎石路、寺院倒塌的墻壁、經(jīng)文的殘片,從那座風(fēng)雪吹得歪歪扭扭的黑帳篷里走出幾個人,手里拿著經(jīng)輪的老人,抱孩子的婦女。
每當(dāng)我坐在電腦前或拿起筆時,眼前出現(xiàn)的就是莽莽蒼蒼的大陸和波濤滾滾的大海,在那里發(fā)生的瘟疫、戰(zhàn)爭、集中營和饑荒。而神圣的牧人之星在天邊熠熠閃耀,溫柔悲涼。
我要對禰說,親愛的瑪勒奇·奧登!我從夏日塔拉小屋啟程,到西嶂三座青山下的夏牧場已是傍晚,在我家黑帳篷營地的舊址附近,沼澤地邊緣的哈日嘎納叢中煨桑,一小堆哈日嘎納枯枝很快燃燒起來,一縷有點香甜的青煙很快飄散在風(fēng)中?;鸷芸烊紵饋?,沼澤地上寒氣襲人。
牧人之星瑪勒奇·奧登冉冉升起在積雪已融化的紅色懸崖上空。我裘衣裘帽,跪在哈日嘎納叢中舉起雙手仰望山巔上空,緩緩閉上眼睛。我的幸運之星瑪勒奇·奧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