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結構特征與認知理據(jù)

王亞聰

(河南大學 外語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1)

情感與人類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也是學界研究的熱點問題。從亞里士多德開始，早期的現(xiàn)代哲學就對情感這一概念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在《修辭學》一書中，亞里士多德詳細描述了一種富有洞察力的情感理論，該理論“在許多方面預測了當代理論”[1]。亞里士多德認為情感的本質在于對他人應如何行事的強烈道德信念和對由欲望支配的情境的感知。笛卡爾將情感(在他的書中稱為“激情”)定義為“我們與靈魂特別相關的知覺、感覺或情緒，這些情感是由我們通過一些精神的運動引起、維持和強化的”[2]。生物學家達爾文提出了進化論，其中情感在動物的生命中具有進化歷史和生存功能。這種情感觀點是一種功能性觀點，因為情感可以作為行動信號[3]。達馬西奧認為情感是一種神經(jīng)過程，伴隨著我們大腦中的感覺。情感在社會認知和決策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4-5]。普拉奇克從心理學的角度研究情感，他認為情感是“對破壞、繁殖、融合、定向、保護、剝奪、拒絕或探索以及這些某種組合的模式化身體反應，是由刺激帶來的”[6]，他強調(diào)了從刺激到情感的順序。與此類似，奧托尼等人也將情感描述為“對事件、施事或物體的價態(tài)反應，其特殊性質由引發(fā)情境的識解方式?jīng)Q定”[7]。哈金斯和威爾茲彼卡從語言學的角度提出了相關的觀點，即情感是“人類經(jīng)驗中最不明顯的方面，但它是發(fā)生在我們體內(nèi)的過程，對我們的思想和行為，甚至我們的外貌和生理產(chǎn)生強大的影響”[8]。在情感的定義和概念如此多樣化的情況下，“我們是因為哭泣而感到悲傷”還是“因為我們感到悲傷而哭泣”的問題仍然存在爭議。盡管有不同的觀點，但一個重要的問題仍然突出，即情感理論應關注有意識的感覺與由內(nèi)部和外部刺激所產(chǎn)生的身體內(nèi)部變化之間的關系。

情感詞基本上分為兩類，即表達性和描述性[9]。表達性情感詞是直接表達情感的詞，如“該死”“哇”“呸”，而描述性情感詞是描述情感的詞，如“憤怒”“快樂”“悲傷”等。波茨將語義類型分為表達性和描述性[10]，這可以擴展到對句子中情感的理解。例如“我很生氣，我把鑰匙落在車上了”被認為是描述性的，而“該死，我把鑰匙留在車里了”被認為是表達性的。描述性情感詞是大多數(shù)情感研究的重點。本研究聚焦描述顯性情感的構式，即描述性情感。顯性情感指通過關鍵詞直接描述情感。例如，“這本書讓我感到驚訝”就是一個顯性情感的例子，因為情感“驚訝”被明顯地表達出來了。再如，像“讀完書我說不出話來”這樣的構式，包含了情感信息，但這一情感是模糊的。說話者可能正在表達幾種可能的情緒之一，例如因憤怒、驚訝或悲傷等說不出話來。在諸如“讀完書我說不出話來”之類的構式中，情感未得到明確表達，而是隱含其中或需要推理，本研究將之視為中性句，不予分析。

情感是情感經(jīng)歷者的性狀，情感性狀的變化具有前因后果[11]。致使情感構式是語言對致使類情感變化的編碼。在現(xiàn)代漢語中，致使情感構式指可以表達事件或實體與情感經(jīng)歷者之間由于力的相互作用，致使情感經(jīng)歷者的情感發(fā)生變化的形-義配對[12-13]。對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研究，不僅可以加深我們對情感與原因之間關系的認識，也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致使情感構式范疇內(nèi)各成員之間的關系。本研究主要基于Langacker的典型事件模型[14-15]對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加以探討，試圖回答以下兩個問題：

1. 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結構特征和限制條件是什么？

2. 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認知理據(jù)是什么？

一、典型事件模型

Langacker指出，小句結構植根于人類的基本經(jīng)驗。要充分描述小句并使之得到全面理解，有必要參照某些原型概念，因為它們構成了這些經(jīng)驗的根本。其中一個原型涉及將某一情景組織為一個包含參與者的整體場景(setting)，參與者(participant)之間發(fā)生互動(interact)?；痈拍钤⒂诹硪粋€重要的原型——彈子球模型(billiard-ball model)之中，指物理空間內(nèi)，物體通過物理接觸而產(chǎn)生的力的相互作用。行為鏈(action chain)原型概念基于彈子球這一認知模型，指一系列的力互動行為，如圖1所示。第一個實體與第二個實體發(fā)生強有力的物理接觸，能量(雙箭頭所示)從第一個實體轉移到第二個實體，它們之間就會形成一個行為鏈；接著，第二個實體又與第三個實體發(fā)生物理接觸，能量再次發(fā)生轉移。能量會一直傳遞下去，直到能量耗盡或再無接觸發(fā)生。在這一鏈條中，第一個實體作為能量的來源被稱為鏈首(head)，最后一個實體作為能量的接收者被稱為鏈尾(tail)。

圖1 行為鏈

舞臺模型(stage model)為另一原型，指人們對外在世界的識解方式。這種過程類似于觀察者(V)觀看劇目的特殊情況，即從最大視野中選取一個有限的區(qū)域作為宏觀的注意場，然后在這一有限區(qū)域內(nèi)將注意力明確集中到某些成分上。最大視野、臺上區(qū)域和注意焦點分別對應一個語言表達式的最大轄域(MS)、直接轄域(IS)和側顯。這些原型概念相互關聯(lián)、彼此結合。典型事件模型代表了原型概念的一種特殊結合方式，即通過常規(guī)方式對典型事件加以識解，如圖2所示。圖2(a)代表了一個有界的施力事件，其中施事(AG)作用于受事(PAT)，致使受事產(chǎn)生了某種狀態(tài)變化。該事件是直接轄域(臺上區(qū)域)內(nèi)的注意焦點，觀察者僅從臺下感知此事件，而不介入事件。這一切均在某一總體場景中展開。典型事件模型為論述小句結構提供了一個便利的出發(fā)點。

圖2 典型事件模型

一個限定小句編碼一個構想事件或情景。當某一特定類型的小句尤其適宜編碼某一特定類型的情境時，此類小句則成為該類情境的默認編碼方式，而該類情境也構成了此類小句的典型義。例如，含有兩個焦點參與者的及物小句所描述的情況是對典型事件模型這一概念原型的體現(xiàn)。同樣，及物小句成為編碼此類事件的默認手段，如圖2(b)所示。施受互動被置于臺上得以側顯，其中射體(tr)由施事充當，界標(lm)由受事充當，場景(G)與臺下的觀察者等同。在典型事件的默認編碼方式中，小句成分體現(xiàn)典型意義。其中，主語為施事，賓語為受事，動詞側顯施受互動情況。然而，圖2(b)中施受互動的編碼方式僅代表了原型情況，而非唯一的默認關系。在其他配對中，語法概念會有不同的語義內(nèi)涵。而且，基于某種相似性，語言均可調(diào)用一類植根于物理情境的小句，編碼其他較為抽象的經(jīng)驗，即每個小句類型皆可隱喻擴展至其他情境，從而與所對應的概念原型有所偏離。比如，我們可以用常規(guī)及物小句來編碼心理經(jīng)歷“我喜歡這幅畫”。此外，出于語篇的目的，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對原型情況加以編碼。比如，及物構式所體現(xiàn)的情境也可由被動構式編碼。因此，不能僅通過施事和受事來定義主語和賓語。主語和賓語的特殊語法表現(xiàn)更多地體現(xiàn)了射體-界標聯(lián)結，而且這種依照參照焦點突顯做出的圖式性描述更具普適性。

情感是情感經(jīng)歷者的一種性狀。和物質實體一樣，情感者的性狀也可在一段時間內(nèi)表現(xiàn)出靜態(tài)和動態(tài)之別，也具有致使或非致使之分。類似于物質實體性狀的變化，情感經(jīng)歷者的情感變化也具有原因性。語言運用致使小句對此類情感變化事件加以編碼，此類小句被稱為致使情感構式。在現(xiàn)代漢語中，致使情感構式構成了一個范疇，包括典型成員和非典型成員。本文主要基于北京語言大學語料庫中心(簡稱BCC)對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結構特征和限制條件進行分析。

二、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結構特征和限制條件

致使情感事件指情感經(jīng)歷者在外界刺激下，自身的情感狀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F(xiàn)代漢語運用致使小句對此類情感變化事件加以編碼，稱為致使情感構式?，F(xiàn)代漢語致使結構范疇包含使動句、動結句、“使”字句、致使義“把”字句、致使義“被”字句等[16]。致使情感構式也構成了一個范疇，主要包括及物致使情感構式、動結致使情感構式、重動致使情感構式、帶標記詞“使”“把”“被”的致使情感構式。

(一)及物致使情感構式

例1a你真煩人。

b這出戲很感動人。

及物致使情感構式指由使役情感動詞構成的動賓形式來表達致使情感義的句子，其形式為“S+V+O”。在例1a中，“你”作用于“人”，致使“人”產(chǎn)生了“煩”的情感變化。其中，有生物“你”作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情感經(jīng)歷者“人”被識解為界標，處于賓語位置；使役情感動詞“煩”填充謂詞槽位，側顯射體“你”和界標“人”之間由于力的互動結果，而背景化了致使力。在現(xiàn)代漢語中，使役情感動詞的數(shù)量很少，主要包含“煩”“惱”“喜”“氣”“嚇”“感動”等[17]。因此，在現(xiàn)代漢語中，及物致使情感構式的數(shù)量也非常有限。在例1b中，抽象實體“這出戲”作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情感經(jīng)歷者“人”被識解為界標，處于賓語位置；主要表達了抽象實體“這出戲”作用于情感經(jīng)歷者“人”，致使“人”產(chǎn)生了“感動”的情感變化。

(二)動結致使情感構式

及物致使情感構式并未對產(chǎn)生情感變化的動作方式進行編碼。因此，當觀察者關注更多的致使情感事件的細節(jié)時，便會使用動結式來編碼，如例2和例3所示。

例2a 但是我對出版小冊子有什么用表示懷疑。它們只會激怒政府。

b 爽朗的笑聲惹惱了絲芮，美眸含怒瞪視。

動結致使情感構式指含有動結結構的句子，其中動結結構包含動作和情感結果兩個成分，形式為“S+V+R+(O)”。在例2a中，物質實體“它們”指小冊子，作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政府”轉喻“政府人員”，作為情感經(jīng)歷者被識解為界標，處于賓語的位置。例2a主要表達了物質實體“它們”通過“激”的方式產(chǎn)生致使力，致使情感經(jīng)歷者“政府人員”發(fā)生“怒”的情感變化。在例2b中，抽象實體“笑聲”作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通過“惹”的方式產(chǎn)生致使力，致使情感經(jīng)歷者“絲芮”這一界標發(fā)生“惱”的情感變化。其中，射體“笑聲”為主語，情感經(jīng)歷者“絲芮”為賓語。與物體性狀變化相比，情感性狀變化具有一定的抽象性。在現(xiàn)代漢語中，如“激怒”“惹惱”之類的動結結構，其內(nèi)部成分之間的致使關系已經(jīng)被規(guī)約化，使得人們忽略了其內(nèi)部的致使關系而將之視為使役情感動詞。這與例3表征的情況有所不同。

例3a 龍過翼日漸癡迷的眼光，看煩了她。

b 其實他吃怕了這些“山珍海味”。

c她的杰作吃怕了唐家。

d我學煩了。

例3中的動結結構由自主動詞和結果補語兩個成分構成。自主動詞從語義上指由動作者有意識地發(fā)出的動作行為[18]，因此此類動結致使情感構式多為自致使[19]，即情感經(jīng)歷者在自身動作行為的作用下情感狀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也就是說，情感經(jīng)歷者同時也是情感致因。例3a為少數(shù)的他致使，即抽象實體“眼光”作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她”作為情感經(jīng)歷者被識解為界標，處于賓語的位置；主要表達了“眼光”通過“看”的方式產(chǎn)生致使力，致使情感經(jīng)歷者“她”產(chǎn)生了“煩”的情感變化。例3b至例3d皆為自致使。在例3b中，有生物“他”同時作為情感致因和情感經(jīng)歷者，在句子中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動作的對象“山珍海味”被識解為界標，處于賓語的位置；表達了“他”在自身動作行為“吃”這些“山珍海味”的作用下產(chǎn)生了“怕”的情感變化。當動作的對象被置于主語位置時，便形成了“倒裝動結式”[20-21]。在此類句子中，原因指整個事件，而非單個個體。也就是說，例3c中“吃她的杰作”這一事件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因動結式句法結構的限制，動作的對象“她的杰作”被前置處于主語的位置。例3c主要表達了情感經(jīng)歷者“唐家”在“吃她的杰作”這一事件的作用下產(chǎn)生了“怕”的情感變化。此外，動作的對象也可以隱而不表，表達情感經(jīng)歷者在自身動作行為的作用下產(chǎn)生了情感變化。此時的動作行為具有泛指的意義，如例3d主要表達了“我”在“學”動作行為的作用下產(chǎn)生了“煩”的情感狀態(tài)變化。其中有生物“我”同時作為情感致因和情感經(jīng)歷者，在句子中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例3與例2的不同之處在于，例3編碼的致使情感事件所涉及的客觀時間要長于例2。

(三)重動致使情感構式

漢語還可用重動句對致使情感事件進行編碼，稱為重動致使情感構式，見例4。

例4a他聽批評聽煩了。

b我吃藥吃怕了。

重動致使情感構式的形式為“S+V1+O+V1+R”，V1為自主動詞。重動致使情感構式也是對自致使情感狀態(tài)變化事件的編碼。在例4a中，事件“他聽批評”作用于“他”本身，致使“他”產(chǎn)生了“煩”的情感變化。在例4b中，事件“我吃藥”作用于“我”本身，致使“我”產(chǎn)生了“怕”的情感變化。其中，事件“他聽批評”和“我吃藥”作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情感致因事件中的動作主體“他”和“我”同時也是整個致使情感事件中的情感經(jīng)歷者。

(四)帶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

在現(xiàn)代漢語中，帶“使”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能產(chǎn)性最高，形式為“S+使/令/叫/讓+O+V”①。在此類構式中，致使標記詞“使”“令”“叫”“讓”標示因果關系，表征泛力致使[22]，如例5所示。

例5a姐姐真令人羨慕。

b 因而當人實現(xiàn)這一愿望的沖動受挫，理想便使人痛苦。

c屋里一下子增加了兩個人，著實令人高興。

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如例5a中的有生物“姐姐”，例5b中的抽象實體“理想”，例5c中的事件“屋里一下子增加了兩個人”。情感經(jīng)歷者被識解為界標，位于“使”標記詞之后。情感變化結果由情感動詞編碼，處于句末，如例5中的“羨慕”“痛苦”“高興”。與例1及物致使情感構式側顯情感變化結果、例2動結致使情感構式聚焦致使力和情感結果的緊密關系、例4重動致使情感構式聚焦情感致因相比，例5帶有“使”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更為符合觀察者在識解致使情感事件時的時間先后順序。

此外，現(xiàn)代漢語中有些動結致使情感構式帶有“把”或“被”標記詞，從而形成了帶有“把”和“被”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這兩種構式中的“把”和“被”不表示致使力，只是一個引發(fā)詞，突顯情感經(jīng)歷者，但它們的觀察視角不同。帶“把”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從情感致因的視角來觀察整個致使情感事件，帶“被”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從情感經(jīng)歷者的視角來觀察整個致使情感事件，見例6。

例6a他的行為把杜伊勒里宮激怒，他只得辭去了侍從長官的職務。

b他終于被她說話的腔調(diào)激怒了。

c劉主任被說煩了。

帶“把”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的形式為“S+把+O+V+R”，如例6a。在例6a中，抽象實體“他的行為”作為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杜伊勒里宮”作為情感經(jīng)歷者，被識解為界標，處于賓語的位置。標記詞“把”將情感經(jīng)歷者前置到動結結構“激怒”之前，使之得到突顯。例6a從情感致因的視角來編碼整個致使情感事件，主要表達了“他的行為”通過“激”的方式作用于“杜伊勒里宮”，致使“杜伊勒里宮”產(chǎn)生了“怒”的情感變化。

帶“被”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的形式為“S+被+O+V+R”，如例6b。只不過在帶“被”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中，情感經(jīng)歷者被識解為射體，處于主語的位置；情感致因被識解為界標，處于賓語的位置。例6b中的“他”為情感經(jīng)歷者，抽象實體“她說話的腔調(diào)”為情感致因，該句從情感經(jīng)歷者的視角來編碼整個致使情感事件，主要表達了“他”在“她說話的腔調(diào)”作用下，產(chǎn)生了“怒”的情感變化。帶“被”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從情感經(jīng)歷者的視角來編碼整個致使情感事件，因此情感致因常常被省略，如例6c所示。

三、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認知理據(jù)

王寅提出了“現(xiàn)實—認知—語言”的體認原則[23]。張克定指出，這一體認原則雖然闡明了現(xiàn)實、認知和語言三者之間的關系，但未能充分揭示體認語言學的真諦。他認為人本觀、體認觀和互動觀是體認語言學的要旨，但王寅所提出的體認原則只包含了“認知加工”，而未體現(xiàn)“互動體驗”和“人”?；诖耍鲝垖Ⅲw認原則修改為“現(xiàn)實?體認者?語言”。雙向箭頭表示現(xiàn)實、體認者和語言三者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制約的互動關系，即雖然體認者在體認現(xiàn)實和表達現(xiàn)實的過程中具有主體能動性，但語言和現(xiàn)實也會反作用于體認者[24]。

致使情感事件是指情感經(jīng)歷者在外界刺激的作用下發(fā)生了情感變化。其中，外界刺激為情感致因，可以由事件和實體充當。實體又可以分為物質實體和抽象實體；致使力指外界刺激發(fā)揮作用的方式；情感經(jīng)歷者指有生命的人；情感變化指情感經(jīng)歷者內(nèi)隱的情感狀態(tài)的變化。情感致因、致使力、情感經(jīng)歷者、情感變化結果是致使情感事件的四個基本成分。致使情感事件包含了一種因果關系，而現(xiàn)代漢語中的致使小句范疇就是對因果關系的編碼，從而為致使情感事件的編碼提供了可能。但體認者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識解同一致使情感事件，因而現(xiàn)代漢語情感致使構式可以分為不同的種類。

及物致使情感構式反映了體認者側顯情感變化結果而背景化了致使力，并將情感致因和情感經(jīng)歷者分別識解為射體和界標。當體認者聚焦致使力和情感結果的緊密關系時，便會采用動結致使情感構式。動結情感致使構式也可編碼自致使情感事件，即情感經(jīng)歷者在自身動作行為的作用下發(fā)生情感變化的場景。此時，情感經(jīng)歷者被識解為射體，動作對象要么被識解為界標，要么被背景化。重動致使情感構式反映了體認者聚焦事件類情感致因，并將之識解為射體。帶“使”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反映了體認者感知致使情感事件的時間先后順序。其中，情感致因被識解為射體，情感經(jīng)歷者被識解為界標。當體認者從情感致因的視角來感知致使情感事件，并將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情感經(jīng)歷者身上時，便會采用帶“把”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以將情感經(jīng)歷者置于致使力和致使結果之前。當體認者從情感經(jīng)歷者的視角來概念化致使情感事件時，便會采用帶“被”標記詞的致使情感構式，將情感經(jīng)歷者置于句首，以使其得到突顯。此時，情感致因可以隱而不表。

四、結語

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是對現(xiàn)實世界中致使情感事件的編碼，主要表達事件或實體作用于情感經(jīng)歷者、致使情感經(jīng)歷者發(fā)生情感狀態(tài)的變化。致使情感是依據(jù)其表達功能而非語言的形式特征劃分的語義范疇，凡是能表達致使情感義的句子都可以被稱為致使情感構式?，F(xiàn)代漢語中存在著不同種類的致使情感構式，這些構式雖然在句法上表現(xiàn)出不同的形式特征，但都表達同一種意義——致使情感，如及物致使情感構式、動結致使情感構式、重動致使情感構式、帶有標記詞“使”“把”“被”的致使情感構式。這些不同種類的致使情感構式都包含情感致因、致使力、情感經(jīng)歷者和情感變化結果這四個基本的概念成分，都表達致使情感義，但因其形式不同，所表達的意義也略有不同，體現(xiàn)了概念化主體對同一致使情感事件的不同識解方式。這也表明了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的形成是體認者、致使情感事件和語言三者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制約的產(chǎn)物，即現(xiàn)實中客觀存在的致使情感事件是現(xiàn)代漢語致使情感構式得以產(chǎn)生的前提，體認者是其形成的主體，而語言為體認者表達對致使情感事件之體認提供了工具。

注釋：

①漢語中是否存在形容詞一直存有爭議，因為大部分形容詞都具有動詞的句法功能。在本文中，我們將形容詞視為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