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樂,李 輝,馮 蛟
(1.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公安管理學院,北京 100038;2.寧夏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近年來,諸如“優(yōu)易網網貸”案、“E 租寶”案以及“股寶網”非法經營案等涉眾型經濟犯罪案件層出不窮,給社會經濟發(fā)展和消費者的財產安全帶來了極大的隱患。以“E 租寶”案件為例,截至2018 年5 月25日,“E 租寶”平臺的創(chuàng)始人、24 名高管以及散落在全國各地關聯(lián)公司的111 名負責人全部落網,僅被法院判決的犯罪參與人員就高達136 人,其余涉案人員更是不計其數(shù)。此外,“E 租寶”平臺運營的兩年半時間內,其犯罪觸手遍布全國,累計受害者90 萬人,涉案金額762 億元,未兌付金額380 億[1]。涉案人員之多,涉案金額之大令人震驚。雖然公安機關已經加大對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打擊懲治力度,但依托互聯(lián)網平臺,涉眾型經濟犯罪猶如“雨后春筍”,不斷以新的形式出現(xiàn)?!熬W絡理財產品”“網絡投資中介”“網絡借貸平臺”等互聯(lián)網時代的涉眾型產品屢禁不止。事實證明,被動的事后處置難以有效遏制涉眾型經濟犯罪的蔓延,我們需要將目光放在事前預防上,源頭治理才能治標也治本。源頭治理的一個重要方向就是從受害者的角度出發(fā),研究受害者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原因,找準癥結所在,有針對性地施以預防之策。
從理論層面看,國內外大量學者已經對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成因[2]、特點[3]以及應對之策[4]進行了諸多有益的探索。在受害者層面,學界就受害者的概念、條件[5]、權益保護[6]以及權利救濟[7]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但有關涉眾型經濟犯罪中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產生的誘因和形成路徑仍缺乏深層次的系統(tǒng)分析,也鮮有基于實證數(shù)據(jù)的“客觀分析”。受害者為什么會上當受騙?又是如何上當受騙的?這些現(xiàn)實問題亟待學界進行深入探討。
綜上,本文基于受害者的視角,嘗試從非理性購買理論出發(fā),基于“環(huán)境刺激—情緒反應—趨避行為”的模型邏輯框架,構建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形成路徑的理論假設模型,并借助400 個有效樣本對假設進行實證檢驗。本文旨在揭示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的本質規(guī)律,為涉眾型經濟犯罪提供源頭治理的新思路,同時,為公安機關有效認知和采取科學策略防治涉眾型經濟犯罪提供決策依據(jù)。
Mechrabian 和Russell 在環(huán)境心理學的基礎上提出了著名的“刺激—反應”模型(簡稱SOR 模型)。該模型指出外界環(huán)境對個體的情緒狀態(tài)會產生影響,進而影響個體的行為[8]。Donovan 和Rossiter 將該模型應用到購物情景中,提出商店環(huán)境引起個體的基本情感狀態(tài),該情感狀態(tài)又會影響個體產生趨避行為。Eroglu和Machleit 結合網絡消費的特點進一步闡述了SOR 模型核心理念之間的關系,即刺激是消費者見到、聽到的所有誘因的總和,情感作為機體中介狀態(tài),在刺激和個體反應之間起中介作用,反應導致最后的結果,即消費者接近或回避行為[9],最終形成了“環(huán)境刺激—情緒反應—趨避行為”的理論邏輯框架。本研究認為,SOR 模型與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形成路徑具有高度的內在耦合性,下文將進行具體的分析。
1.金錢騙局刺激與非理性購買行為
非理性購買是指消費者在外界因素刺激下作出的不合理的消費決策,一般表現(xiàn)為消費者不按追求效用最大化進行消費,或是消費時沒有考慮收入的約束,或是不按邊際效用遞減規(guī)律進行消費,或是對消費品的判斷認識不足[10]。環(huán)境刺激是消費者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的重要外在誘因,具體表現(xiàn)為商家的促銷活動和產品的成交記錄以及用戶評價[11]。首先,商家的促銷活動對消費者的購買意愿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孫鈺在研究“聚劃算”促銷活動效應時發(fā)現(xiàn),在活動期間,商品的銷量會顯著上升,商家的客流量會顯著增加[12],“雙11”“雙12”等網絡電商節(jié)期間商品交易量的爆炸式增長印證了這一觀點。其次,產品的成交記錄與評價對于消費者而言是重要的決策參考。已有研究證實,當產品按照銷量降序排列時,相比隨機排列,更容易降低消費者對價格的敏感度,消費者傾向于購買價格雖高但銷量高的產品[13]。此外,交易網站在線評論的數(shù)量對消費者購買商品影響顯著,正向的評論會提高其他消費者的購買意愿,高質量的評論會為商家?guī)砀嗟臐撛诳蛻簦?4]。
在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情境中,犯罪分子依托互聯(lián)網平臺對涉眾型產品進行粉飾包裝,打著“一本萬利”的旗號,利用“明星代言”“專家推薦”等手段進行推銷,因而涉眾型產品一經推出便迅速“爆雷”,在極短的時間內吸納眾多的用戶。這些用戶在擴大涉眾型產品受眾規(guī)模的同時也成為該成品的“代言人”,吸引更多的受害者參與其中??v觀所有的涉眾型產品,金錢騙局是最典型的詐騙手段。以“E 租寶”案件為例,該平臺自運營初始,就打出了“1 元起投,隨時贖回,高收益低風險”的宣傳口號,該平臺旗下6 款子產品將預期年化收益率定在9%至14.6%之間,遠高于一般銀行理財產品的收益率,這完全契合部分消費者低投入、低風險、高回報的需求。此外,該平臺還推出“理財收益”提前預支的服務,承諾可提前預支本息,這迎合了互聯(lián)網時代消費者“提前消費”的需求。因此,“E 租寶”一經推出就成為熱門的理財產品。據(jù)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金錢騙局刺激對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行為具有正向影響。
2.非理性購買意愿的中介效應
SOR 模型指出,情緒作為個體的內部狀態(tài),在環(huán)境刺激和個體行為之間具有中介機制的作用[15]。在非理性購買行為形成的過程中,情緒同樣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李四蘭指出,非理性購買是指人們在購買過程中依靠直覺和情感、違反效用最大化、偏好不一致和非完全自利的判斷與選擇行為[16]。孫瑩研究發(fā)現(xiàn),消費者的負面情緒會對感知風險產生直接的正向影響,并進而影響其對產品的態(tài)度和購買傾向[17]。在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情境中,情緒反應表現(xiàn)為受害者的購買意愿。意愿是個人想要采取某一特定行為之前的行動傾向,是行為顯現(xiàn)前的必需過程。Morwitz 在研究市場營銷策略時發(fā)現(xiàn),營銷人員如果想要準確預測消費者的購買行為,那么消費者的購買意愿是最為精確的指標[18]。根據(jù)上述理論邏輯,在涉眾型經濟犯罪中,犯罪分子設計的金錢騙局會首先激發(fā)受害者的購買意愿,在意愿的驅使下,才會產生購買行為。從金錢騙局刺激到非理性購買行為經歷了一個“刺激—購買意愿—購買行為”的過程。據(jù)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金錢騙局刺激通過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意愿影響其非理性購買行為。
3.受害者特質與非理性購買意愿
已有研究證實,高校學生群體以及老年人群體是涉眾型經濟犯罪的主要受害者。這兩類群體具有如下兩個基本特征:一是趨利心理非常迫切;二是對網絡詐騙的了解不足[19]。在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情境中,受害者群體通常會盲目追求高額的金錢回報,而犯罪分子正是利用受害者“貪圖小便宜”“妄想空手套白狼”的心理,設計出“投入少,收入高,到賬快”的涉眾型產品,誘導消費者非理性購買。此外,本研究認為受害者之所以會輕信犯罪分子的花言巧語,對網絡詐騙的經驗不足是重要的原因。高校學生群體以及老年人群體幾乎沒有接觸過“網絡理財產品”“網絡借貸平臺”等互聯(lián)網時代的涉眾型產品,在高額返利的誘惑下容易迷失理性,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購買此類產品,未曾料想會身陷其中。據(jù)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a:受害者的趨利心理正向影響其非理性購買意愿。
H3b:受害者的經驗不足正向影響其非理性購買意愿。
行為的發(fā)生不僅歸因于外界環(huán)境,還要歸因于行為人本身。相較于外部因素,行為人自身的因素是更為關鍵的[20]。在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情境中,金錢騙局可以激發(fā)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意愿,但能在多大程度上激發(fā)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意愿取決于受害者自身的特質。例如,受害者在特定情況下急需用錢,犯罪分子則推出某種能在短時間內獲取高額利潤的理財產品,這與受害者迫切的趨利心理高度契合,給受害者帶來的刺激更為強烈。再如,對于某些涉眾型產品的初次購買者,犯罪分子則盡可能對金錢騙局進行粉飾包裝,用“專家推薦”“明星代言”等手段博得受害者的關注,誘導受害者產生更強烈的購買意愿。據(jù)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a:受害者的趨利心理越強烈,金錢騙局刺激越容易激發(fā)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意愿。
H4b:受害者的社會經驗越不足,金錢騙局刺激越容易激發(fā)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意愿。
4.認知判斷與非理性購買行為
Dholakia 指出,消費沖動能否最終轉化為沖動購買行為還取決于消費者在購買時是否遇到了限制因素(經濟狀況、時間成本等)。如果有限制因素,消費者自身的認知判斷系統(tǒng)就會發(fā)揮作用[21]。如果認知判斷結果是積極的,消費者會認可自己的購買行為,購買意愿就會轉化為實際購買行為;若結果是消極的,消費者便會否定自己的購買行為,購買行為就會終止。在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情境中,不同認知水平的受害者在面對金錢騙局時所作出的行為選擇也不同。高認知水平的受害者經過理性的分析判斷能識破涉眾型產品的端倪,從而及時止損;而低認知水平的受害者即使經過分析判斷,也未必能看破高額回報背后隱藏的陷阱,從而落入犯罪分子的陷阱之中。據(jù)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5:受害者的認知判斷水平越高,非理性購買意愿向實際購買行為轉化的概率越低。
5.自我效能感與非理性購買行為
Bandura 對自我效能感的定義是“人們對自身能否利用所擁有的技能去完成某項工作行為的自信程度”,即個人對自己能夠成功完成某種任務或勝任某種工作的自我能力評價。一般而言,當個體自我效能感較強時,他們自我感覺能夠把控事態(tài)發(fā)展的預期和意愿也就越強烈。在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情境中,面對犯罪分子的圈套,謹慎的受害者會權衡利益回報背后的風險,但自我效能感較高的受害者對自己的能力過于自信,認為自己不會上當受騙,于是在“好勝心”的驅使下,主動入局一探究竟,企圖與犯罪分子一較高下,殊不知犯罪分子對自己的騙局進行了縝密的設計,一旦入局再難脫身,受害者為自己的好勝心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據(jù)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6:受害者的自我效能感越高,其非理性購買意愿向實際購買行為轉化的概率越高。
綜上,本文基于SOR 模型構建如圖1 所示的理論解釋模型。
圖1 涉眾型經濟犯罪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形成路徑模型
1.樣本來源及樣本結構
鑒于大量受害人出于自身隱私或不愿回憶自身“受騙”的經歷,本研究收集有效樣本的困難較大。所以,本研究樣本主要利用便利抽樣的方式在網絡中展開大規(guī)模隨機調查,此次研究自2021 年3 月開始,至2021 年6 月完成,共收集問卷421 份,剔除無效問卷后保留400 個有效樣本。比較可喜的是,根據(jù)表1 所示,本次調研結果顯示,樣本結構從各個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的數(shù)量和占比上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表1 本研究樣本結構(N=400)
2.變量測量
(1)金錢騙局刺激是指犯罪分子為騙取錢財而設置的各種圈套與陷阱給受害者所帶來的刺激。該量表主要借鑒Berkowitz 和Walton 所開發(fā)的量表[22],共包括5 個測項。該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其Cronbach’s α信度系數(shù)為0.808。
(2)非理性購買意愿是指受害者所體驗到的一種突然的、強烈的想要購買某物的期待狀態(tài)。該量表主要借鑒Beatty 和Ferrell 所開發(fā)的量表[23],共包括6 個測項。該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其Cronbach’s α 信度系數(shù)為0.901。
(3)趨利心理是指在涉眾型經濟犯罪中受害者貪圖便宜、妄想能夠一本萬利的貪利心理。該量表主要借鑒王智等[24]對趨利心理的研究成果,包括3 個測項。該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其Cronbach’s α 信度系數(shù)為0.849。
(4)社會經驗是指受害者之前是否接觸過或者深入了解過涉眾型經濟犯罪及其常見的犯罪形式。該量表主要參考賈丹[25]的文獻研究思路設計,包括4 個測項。該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其Cronbach’s α 信度系數(shù)為0.883。
(5)認知判斷是指受害者在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前對自己的決策進行的理性分析。該量表主要借鑒Rook 和Fisher 開發(fā)的認知評估量表[26],包括6 個測項,具有良好的信度,其Cronbach’s α 信度系數(shù)為0.939。
(6)非理性購買行為是指受害者對涉眾型產品的實際購買行為。該量表主要借鑒Kang 和Lee 開發(fā)的顧客重復購買意愿量表[27],包括6 個測項,具有良好的信度,其Cronbach’s α 信度系數(shù)為0.866。
(7)自我效能感,是指受害者在面對涉眾型經濟犯罪時對自己是否具有能力避免上當受騙的評價。該量表主要借鑒Chuang 等開發(fā)的自我效能感量表[28],共包括5 個測項,具有良好的信度,其Cronbach’s α 信度系數(shù)為0.896。
測量各變量的具體測項見表2。除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外,其他所有量表均采用Likert 5 點評分法,1 為非常同意,2 為比較同意,3 為一般,4 為比較不同意,5 為非常不同意。
表2 本研究各變量測量及信度系數(shù)(N=400)
續(xù)表2
3.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為避免問卷帶來的共同方法偏差,本研究采用Harma 提出的單因素檢驗方法進行檢驗。如表3 單因子模型檢驗結果顯示,該模型的數(shù)據(jù)擬合效果不是太好(如RMSEA=0.169>0.08),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本研究所收集的數(shù)據(jù)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表3 本研究驗證性因子分析結果(N=400)
采用AMOS 23 軟件對400 個有效樣本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來檢驗模型之間的區(qū)分效度和聚合效度。其中,單因子是將所有觀察變量放在一起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六因子模型是指將趨利心理和社會經驗作為一個因子,與金錢騙局刺激、非理性購買意愿、認知判斷、非理性購買行為以及自我效能感共同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七因子模型就是將受害者特質中兩個子維度單獨列出,與金錢騙局刺激、非理性購買意愿、認知判斷、自我效能感以及非理性購買行為共同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如表3 所示,驗證性分析結果表明,七因子模型的各項指標明顯優(yōu)于其他模型,初步說明本研究的各個變量之間具有一定的區(qū)分效度。此外,結果還表明本研究各變量的因子載荷均在0.5 以上,χ2/df 的值為3.18,小于5 并接近于3,RMSEA=0.074 小于0.08,且AVE 開平方的值均大于對應的相關系數(shù),符合學界要求的一般標準,故各變量具有較好的收斂和區(qū)分效度。
如表4 所示,本研究中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與金錢騙局刺激變量、非理性購買意愿變量、趨利心理變量、社會經驗變量、認知判斷變量、非理性購買行為變量以及自我效能感變量等核心變量之間呈現(xiàn)明顯相關關系,初步證明了本研究的一些預期假設。同時,相關系數(shù)檢驗的結果也說明適合進行下一步的多元回歸分析。
表4 本研究各變量相關關系表(N=400)
本研究主要利用IBM-SPSS 23 軟件采用逐步回歸的方法對人口統(tǒng)計學控制變量、趨利心理、社會經驗對非理性購買意愿的直接效應進行實證檢驗,同樣采用逐步回歸的方法對金錢騙局刺激、非理性購買意愿、認知判斷以及自我效能感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直接效應進行實證檢驗。此外,采用Bootstrap 方法對非理性購買意愿的中介效應進行實證檢驗。最后,采用層次回歸分析的方法對趨利心理、社會經驗、認知判斷以及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效應進行實證檢驗,具體結果如下。
如表5 所示,采用逐步回歸方法依次將人口統(tǒng)計學控制變量、金錢騙局刺激、趨利心理以及社會經驗等變量放入模型(1)至模型(4)的回歸方程中。
表5 直接效應檢驗(N=400)
模型(1)的結果顯示,年齡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196,p<0.001),即受害者的年齡越大越有可能產生非理性購買意愿,而其他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則無顯著相關性;模型(2)的結果顯示,在模型(1)的基礎上將金錢騙局刺激放入回歸方程后,金錢騙局刺激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640,p<0.001),即金錢騙局刺激越強,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越強;模型(3)的結果顯示,在模型(2)的基礎上,將趨利心理放入回歸模型后,趨利心理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289,p<0.001),即受害者本身的趨利心理越強其非理性購買意愿越高,假設H3a 得到驗證;模型(4)的結果顯示,在模型(3)的基礎上將社會經驗放入回歸模型后,社會經驗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255,p<0.001),即受害者的社會經驗越不足其非理性購買意愿越高,假設H3b 得到驗證。
同樣采用逐步回歸方法將人口統(tǒng)計學控制變量、金錢騙局刺激、非理性購買意愿、認知判斷以及自我效能感等變量放入模型(5)至模型(9)的回歸方程中。
模型(5)的結果顯示,年齡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具有一定的正向影響(β=0.015,p<0.05),即受害者的年齡越大越有可能產生非理性購買行為,而其他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則無顯著相關性;模型(6)的結果顯示,在模型(5)的基礎上將金錢騙局刺激放入回歸方程后,金錢騙局刺激與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顯著正向影響(β=0.440,p<0.001),即金錢騙局刺激越強,受害者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可能性越大,假設H1 得到驗證;模型(7)的結果顯示,在模型(6)的基礎上將非理性購買意愿放入回歸方程后,非理性購買意愿與非理性購買行為顯著正向影響(β=0.453,p<0.001),即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意愿越強其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可能性越大;模型(8)的結果顯示,在模型(7)的基礎上將認知判斷放入回歸方程后,認知判斷與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之間并無顯著回歸關系;模型(9)的結果顯示,在模型(8)的基礎上將自我效能感放入回歸方程后,自我效能感與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顯著正向影響(β=0.102,p<0.01),即受害者的自我效能感越強其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可能性越大。
采用Bootstrap 方法對非理性購買意愿在金錢騙局刺激和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之間的中介效應進行檢驗,檢驗結果如表6 所示。模型(10)表明,在控制人口學變量后,金錢騙局刺激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直接作用顯著(β=0.44,t=9.827,p<0.001),且當加入中介變量之后,金錢刺激騙局對非理性購買行為具有直接顯著的影響(β=0.15,t=2.966,p<0.01),并且金錢騙局刺激對非理性購買意愿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β=0.64,t=14.928,p<0.001),非理性購買意愿對非理性購買行為也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β=0.453,t=9.505,p<0.001)。
表6 中介模型檢驗(N=400)
此外,如表7 所示,滿意度的中介效應Bootstrap95%置信區(qū)間為[0.2028,0.3617],不包含0,由此說明,非理性購買意愿對金錢騙局刺激與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之間的作用關系具有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假設H2 得到驗證。
表7 購買意愿中介效應
1.受害者特質的調節(jié)效應檢驗
依據(jù)方杰等[29]的研究,中心化能通過減少非本質的共線性來減少數(shù)據(jù)收斂問題,提高收斂速度。本研究通過層次回歸分析檢驗趨利心理和社會經驗的調節(jié)作用時,對自變量和調節(jié)變量進行均值中心化處理。對趨利心理的調節(jié)作用的檢驗結果見表8,在模型(13)中僅放入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居住地、年齡、職業(yè)、受教育程度、月收入和是否有相關經歷等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模型(14)在控制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后,檢驗金錢刺激騙局與趨利心理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的影響;模型(15)在模型(14)的基礎上,檢驗金錢騙局刺激和趨利心理的交互項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的影響。以非理性購買意愿為因變量的層次回歸分析結果表明,加入金錢騙局刺激、趨利心理以及兩者的交互項后,對非理性購買意愿的解釋變異量并無明顯增加,R2=0.424;且金錢騙局刺激與趨利心理的交互效應對非理性購買意愿的影響不顯著,β=-0.043,p=0.276。表明趨利心理在金錢騙局刺激與非理性購買意愿之間并無顯著的調節(jié)作用,假設H4a 不成立。
表8 趨利心理的調節(jié)效應模型檢驗(N=400)
對社會經驗的調節(jié)作用的檢驗同樣采用層次回歸分析的方法,結果見表9。在模型(16)中僅放入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居住地、年齡、職業(yè)、受教育程度、月收入和是否有相關經歷等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模型(17)在控制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后,檢驗金錢騙局刺激和社會經驗對非理性購買意愿的影響;模型(18)在模型(17)的基礎上,檢驗金錢騙局刺激和社會經驗的交互項對非理性購買意愿的影響。以非理性購買意愿為因變量的層次回歸分析結果表明,加入金錢騙局刺激、社會經驗以及兩者的交互項后,對購買意愿的解釋變異量明顯增加,R2=0.479;且金錢騙局刺激與社會經驗的交互效應對非理性購買意愿的影響顯著,β=0.104,p=0.006。表明社會經驗顯著正向調節(jié)金錢騙局刺激和非理性購買意愿之間的關系,假設H4b 得到驗證。
表9 社會經驗的調節(jié)效應模型檢驗(N=400)
2.認知判斷、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效應檢驗
對認知判斷的調節(jié)作用的檢驗結果見表10。在模型(19)中僅放入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居住地、年齡、職業(yè)、受教育程度、月收入和是否有相關經歷等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模型(20)在控制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后,檢驗購買意愿和認知判斷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影響;模型(21)在模型(20)的基礎上,檢驗非理性購買意愿和認知判斷的交互項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影響。以非理性購買行為為因變量的層次回歸分析結果表明,加入非理性購買意愿、認知判斷以及兩者的交互項后,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解釋變異量有明顯增加,β=0.357;且非理性購買意愿與認知判斷的交互效應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影響顯著,β=-0.199,p<0.001。表明認知判斷顯著負向調節(jié)非理性購買意愿和非理性購買行為之間的關系,假設H5 得到驗證。
表10 認知判斷的調節(jié)效應模型檢驗(N=400)
對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作用的檢驗結果見表11。在模型(22)中僅放入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居住地、年齡、職業(yè)、受教育程度、月收入和是否有相關經歷等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模型(23)在控制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后,檢驗非理性購買意愿和自我效能感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影響;模型(24)在模型(23)的基礎上,檢驗非理性購買意愿和自我效能感的交互項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影響。以非理性購買行為為因變量的層次回歸分析結果表明,加入非理性購買意愿、自我效能感以及兩者的交互項后,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解釋變異量明顯增加,R2=0.344;且非理性購買意愿與自我效能感的交互效應對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影響顯著,β=0.092,p=0.038。表明自我效能感顯著正向調節(jié)非理性購買意愿和非理性購買行為之間的關系,假設H6 得到驗證。
表11 自我效能感的調節(jié)效應模型檢驗(N=400)
第一,金錢騙局刺激、趨利心理以及社會經驗對受害者的非理性購買意愿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社會經驗顯著正向調節(jié)金錢騙局刺激對受害者非理性購買意愿的作用。金錢騙局的刺激是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產生的原始驅動力,尤其是依托互聯(lián)網平臺打造的“投資理財”“小額借貸”等形式的涉眾型產品,迷惑性強,誘惑力高,加之犯罪分子利用“明星代言”“專家推薦”等推銷手段,進一步增強了涉眾型產品的誘惑力。趨利心理是受害者普遍具有的心理特征,犯罪分子正是利用受害者“貪圖小便宜”“妄想天上掉餡兒餅”等心理,引誘其上當受騙。社會經驗不足是受害者上當受騙的另一個重要原因,諸如“網絡理財產品”“網絡借貸平臺”“網絡投資中介”等互聯(lián)網時代下的涉眾型產品,產生時間較短,形式新穎,大部分受害者對此類產品接觸不多,缺乏必要的認識,在高額的投資回報以及好奇心的驅使下選擇博弈,卻不料落入犯罪分子的陷阱之中。
第二,受害者對涉眾型經濟產品的非理性購買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由一個刺激引起意愿,意愿驅動行為的過程。具體而言,受害者之所以會上當受騙,是由于犯罪分子設置的金錢騙局使受害者產生了強烈的購買意愿,在這種意愿的驅使下,受害者才會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認知判斷在意愿向行為轉化的過程中是一個有效的限制因素。低認知判斷水平的受害者在產生了一定購買意愿的基礎上,為了避免前后認知的不協(xié)調,會遵循已有的感覺,加之犯罪分子給出的利益誘惑力度足夠強,往往會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而高認知判斷水平的人具有一定的理性,即使對犯罪分子推薦的產品心動不已,但在決定購買前依然會慎重考慮,理性地權衡收益和風險,繼而作出合理的決策。
第三,自我效能感顯著正向調節(jié)非理性購買意愿對實際購買行為的影響。面對犯罪分子精心粉飾包裝的金錢騙局,部分反詐騙意識較高、網絡辨識能力較強的受害者能夠識別出犯罪分子的謊言,但其并沒有對陷阱避而遠之,反而選擇主動入局,企圖與犯罪分子進行博弈,這種好勝心成為受害者落入不法分子圈套的“助推器”。
1.國家層面的對策建議
首先,要提高互聯(lián)網的準入門檻,讓不法分子無處可藏?!熬W絡理財產品”“網絡借貸平臺”“網絡投資中介”等涉眾型經濟產品依托互聯(lián)網平臺,以網站、手機App 等形式源源不斷地出現(xiàn),為涉眾型經濟犯罪提供了完美的犯罪平臺。為此,必須提高互聯(lián)網的準入資格標準,杜絕一切為騙取錢財而創(chuàng)立的非法網站、手機App 進入互聯(lián)網應用市場,從源頭預防網絡金錢騙局,讓涉眾型產品“無處可藏”。
其次,要從立法層面完善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法律法規(guī)體系。國家立法機關應結合涉眾型產品的新特點,有針對性地完善現(xiàn)有的法律法規(guī)體系,讓司法機關在處置涉眾型經濟犯罪時有法可依。同時要加大對涉眾型經濟犯罪的量刑力度,震懾企圖借此騙取錢財?shù)牟环ǚ肿?,營造“不敢騙”的社會氛圍。
最后,要協(xié)調各相關職能部門,形成防范打擊涉眾型經濟犯罪的合力。涉眾型經濟犯罪的防治絕非公安一家責任之所在,工商、電信、銀行等相關部門要主動參與其中,落實主體責任。工商部門要認真監(jiān)管網絡商品交易及有關服務的行為,規(guī)整市場秩序;電信部門要強化對涉眾型產品的網絡運行基站、代理點以及客戶端運行狀態(tài)的監(jiān)督;銀行部門要對有關涉眾型經濟犯罪的賬務流水進行重點規(guī)制,防止資金到賬后直接轉入國外賬戶。各部門間要打破壁壘、通力合作,為有效防治涉眾型經濟犯罪開辟綠色通道。
2.公安機關層面的對策建議
首先,公安機關應加大對涉眾型經濟犯罪的打擊懲治力度,提升破案率?;ヂ?lián)網時代的涉眾型經濟犯罪逐漸演變出虛擬化、電子化、非接觸化等特點,借助網絡虛擬空間,隱蔽性極強,給公安機關偵破此類案件增加了很大的難度。為此,公安機關應該提高對涉眾型經濟犯罪的重視程度,將涉眾型經濟犯罪的防治列入重點工作計劃。要強化對信息警務、大數(shù)據(jù)智慧警務的投入力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打擊防治涉眾型經濟犯罪的主戰(zhàn)場遷移至互聯(lián)網平臺,借助科技力量,提高破案率。針對境外非法網絡基站和境外非法賬戶,公安機關應進一步加強國際警務合作,與周邊國家齊心協(xié)力,建立一體化合成作戰(zhàn)平臺,擊碎犯罪分子的境外保護傘,從源頭打擊涉眾型經濟犯罪,形成“有案必破,快速偵破”的高壓態(tài)勢,讓犯罪分子無處可逃。
其次,公安機關要加強對涉眾型經濟犯罪的宣傳教育,提升人民群眾的認知水平。公安機關應充分運用國家反詐騙中心、微信公眾號、微博等自媒體平臺,對互聯(lián)網時代的涉眾型經濟產品進行宣傳與科普,讓消費者對涉眾型經濟犯罪形成科學合理的認識,不斷提升消費者的防范意識。
3.消費者層面的對策建議
首先,消費者應該克服自身貪利心理,理性看待高額的金錢回報。面對諸如“網絡理財產品”“網絡借貸平臺”等打著“一本萬利”幌子的金錢騙局,消費者要自覺抵制誘惑,理性分析巨額回報背后隱藏的陷阱,克制沖動的情緒,三思而后行。
其次,消費者要克服“好奇心”和“好勝心”,切莫主動入局與犯罪分子進行博弈。我們需要以正確的態(tài)度來看待涉眾型經濟犯罪,即使有能力識破騙局,也萬不可抱著博弈的心態(tài)嘗試與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當遇到騙局時,應當將相關線索主動提交給公安機關辦理,以避免更多的人上當受騙。
本文還存在如下不足之處:首先,本文的有效研究樣本只有400 個,雖然本研究已經盡最大努力擴散收集相關數(shù)據(jù)且目前研究樣本幾乎能夠涵蓋不同性別、年齡段、教育水平和收入水平的受害者群體,但有效樣本數(shù)量畢竟比較有限,基于有限樣本得出的研究結論是否具有普遍的參考價值仍有待考證。因此,未來可能需要更多的樣本來驗證本文的研究結論。其次,本文旨在研究涉眾型經濟犯罪中受害者非理性購買行為的形成原因及其路徑,但現(xiàn)實情況中受害者作出非理性購買行為還會受到諸如防范意識、文化習俗等更多因素的影響,因此,在未來需要探索出更多的變量來豐富和完善本研究的理論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