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雅婷,張劼,張優(yōu)媚,張雙雙,葉祥明
1.蚌埠醫(yī)學院研究生院,安徽蚌埠市 233030;2.浙江省人民醫(yī)院康復醫(yī)學科,浙江杭州市 310014;3.浙江中醫(yī)藥大學第三臨床醫(yī)學院,浙江杭州市310053
腦卒中后立即失語的患者約占30%[1]。失語對腦卒中患者的生活質量有負面影響,并增加患者住院時間和死亡率等,造成更大的經濟社會負擔。多種措施聯(lián)合干預有利于改善慢性期卒中后失語(post-stroke aphasis,PSA)患者的語言功能結局,比較常見的是將言語語言治療(speech-language therapy,SLT)與非侵入性神經調控(noninvasive brain stimulation,NIBS)或藥物相結合。NIBS 和某些影響神經遞質的藥物會增加神經可塑性,從而增強行為學治療的效果,但藥物輔助治療失語癥有較多爭議[2]。
NIBS 主要有兩種:經顱磁刺激(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TMS)和經顱直流電刺激(transcranial direct current stimulation,tDCS)。tDCS 使用1~2 mA 低強度電流來調節(jié)(激發(fā)或抑制)神經元活動,且治療效果能持續(xù)一定時間[3]。此外,tDCS 安全、操作便捷、成本較低;相比藥物治療,tDCS 沒有已知的嚴重副作用[4]。
tDCS 有陰極和陽極兩個電極,表面電極產生的恒定弱電流通過改變突觸后膜電位,降低或增加神經元激活閾值,影響皮質的興奮性。tDCS 也會引起神經遞質水平的變化,如N-甲基-d-天冬氨酸(N-methyl-D-aspartic acid,NMDA)受體活性變化[5]。損傷周圍區(qū)域陽極tDCS 可以激發(fā)神經元活動,而健側大腦陰極tDCS 可通過抑制神經元活性,使受損半球得到更大程度激活。tDCS 通過調節(jié)鈉鈣依賴通道和NMDA 受體活性極化靜息膜電位,從而增加或降低神經元平均放電速率,促進長時程增強和長時程抑制,對于誘導長期腦重塑或再學習有較大意義[6]。此外,陽極tDCS的治療效果可能與腦源性神經營養(yǎng)因子(brain-derived neurotrophic factor,BDNF)基因控制的單核苷酸多態(tài)性有關[7]。BDNF是一種語言學習所必需的蛋白質[8]。
多模態(tài)神經影像學研究發(fā)現(xiàn)[9],tDCS 后,左側額下回與其他語言關鍵區(qū)之間的功能連接增強,提示刺激效應并不局限于刺激局部,而是在腦網絡水平上相互作用。Rosso 等[10]的研究表明,tDCS 誘導的語言功能改善可能與左側弓狀束完整性有關。Marangolo等[11]的研究表明,tDCS對失語癥的作用與左側半球靜息狀態(tài)連接性增加有關。研究發(fā)現(xiàn)[12],tDCS與同源右半球區(qū)域活動增加相關。病灶-癥狀定位研究顯示[13],左側基底節(jié)、腦島和上下縱束受損的個體對tDCS 的反應較低,左側皮質下結構和白質語言通路的完整性影響tDCS 的療效。雙側大腦中動脈梗死后,右側小腦tDCS 后,PSA 患者拼寫功能的改善與右側小腦、額葉和顳葉皮質間靜息態(tài)連通性增強有關[14]。
采用主題檢索方式,檢索中國知網、萬方數(shù)據(jù)庫、PubMed、Web of Science、Cochrane library、Embase,檢索時間為建庫至2021年12月。
中文檢索式:失語癥AND (經顱直流電刺激OR tDCS)。
英文檢索式:
#1 transcranial direct current stimulation OR tDCS OR AtDCS OR C-tDCS
#2 aphasi* OR dysphasi* OR anomia OR anomic OR logognosia OR logasthenia OR logamnenia OR anepia OR algogia
#1 AND#2。
納入標準:①研究類型為隨機對照試驗;②研究對象為確診的PSA 患者;③以言語功能為主要結局指標;④tDCS 作為待觀察的干預措施,對照措施為假刺激。
排除標準:①未正式出版(包括學位論文、會議論文、評論等);②無法獲取全文;③試驗設計不合理;④結局報告不全。
由3名研究人員閱讀全文,篩選符合條件的試驗。使用預先制定的數(shù)據(jù)表格提取數(shù)據(jù),內容包括作者、發(fā)表時間、刺激方法和部位、評估量表、結論。
采用Cochrane 偏倚風險工具(revised tool for risk of bias in randomized trials,RoB2)評估偏倚風險[15]。
從英文數(shù)據(jù)庫返回908 篇,中文數(shù)據(jù)庫返回118篇。經過剔除重復文獻、人工識別篩選,最終納入45篇[9,11,13,16-57]。文件篩選流程見圖1。發(fā)表時間主要集中在2010年至2021年。具體情況見表1。
圖1 文獻篩選流程
表1 納入文獻的一般情況
續(xù)表
45 篇文獻中,低偏倚風險文獻占26.7%,中偏倚風險文獻占71.1%,高偏倚風險文獻占2.2%。其中隨機化過程中的偏倚風險占比較多(71.1%),原因是大多數(shù)文獻雖然在方法學部分提及隨機,但未提及如何隨機化方法。納入文獻的總體偏倚較小。見表2。
表2 納入文獻方法學質量
圖2 總體偏倚風險
患者主要在社區(qū)和醫(yī)院接受治療;大部分為腦卒中慢性期,少部分為急性期和亞急性期;干預周期多為1~6 周,頻率每周2~5 次、每次10~40 min;電極位置大部分為左額下回和右側同源區(qū)、Wernicke 區(qū),少數(shù)為左初級運動皮質、小腦和個性化刺激部位。大部分研究顯示,tDCS 能使患者言語功能不同程度改善。也有研究顯示,左額下回tDCS 后,波士頓診斷性失語癥檢查組間無顯著性差異,但西方失語癥成套測驗觀察到復述準確率提高。
2.4.1 額下回
Spielmann 等[45]比較左額下回或左顳上回陽極tDCS 的效果,發(fā)現(xiàn)盡管存在一定個體差異,但刺激左額下回總體效果更佳;進一步分析發(fā)現(xiàn),額葉tDCS 可以改善非流利性失語,流利性失語患者在兩個部位的刺激方案中均無受益。Campana 等[13]對非流暢性失語患者左額下回行陽極tDCS 和假刺激,結果顯示,左半球不同結構損傷,尤其是基底節(jié)、島葉和上下縱束損傷,導致所有語言測試的成績降低。與Wernicke 區(qū)tDCS 組和假刺激組相比,左額下回陽極tDCS 組慢性非流利性失語患者產生更多的動詞和句子,言語內容也更豐富,這可能歸因于左額下回刺激促進了語義提取和選擇過程[29]。Monti 等[34]發(fā)現(xiàn),左額下回規(guī)律陽極tDCS 能有效提高患者的命名能力。陶媛媛等[46]發(fā)現(xiàn),左額下回陽極tDCS 對視覺和聽覺通道的命名能力有改善作用,可能是通過改善語義或語音加工提高命名能力。大量研究已經在該區(qū)域應用陽極tDCS[58],而其他一些研究在其右側同源區(qū)應用陰極tDCS[26,41,49]。額下回一直被認為在不同疾病恢復中起關鍵作用[59-60]。
2.4.2 右Broca同源區(qū)
Silva 等[43]對失語患者予右Broca 同源區(qū)陰極tDCS或假刺激,并在刺激之前和之后進行波士頓命名測驗,結果顯示兩組的響應時間存在著顯著性差異。Santos 等[61]對慢性期PSA 患者Broca 區(qū)予陽極tDCS,右Broca 同源區(qū)予TMS,同時設置相應的假刺激組,兩種治療方法沒有顯著性差異。Κang等[26]在右側Broca 同源區(qū)予規(guī)律陰極tDCS,發(fā)現(xiàn)圖像命名有一定改善。Marangolo 等[31]對左右Broca 區(qū)分別給予陽極和陰極tDCS,發(fā)現(xiàn)圖片描述、名詞和動詞命名均有恢復。
2.4.3 左初級運動皮質
Darkow 等[9]對左初級運動皮質行陽極tDCS,參與高級認知控制的區(qū)域活動增加。左運動區(qū)陽極tDCS 能促進語言網絡活躍度選擇性增加,相互關聯(lián)的頻段從較高頻段向較低頻段轉移,表明神經網絡內交流增加;患者腦功能向正常對照的方向變化[62]。Branscheidt等[16]發(fā)現(xiàn),左初級運動皮質陽極tDCS能提高詞匯判斷的準確率,特別是對具有動作相關內容的詞和具有“動作樣”結尾的假詞;但對具有對象相關內容的詞和具有“類對象”特征的假詞則無效。運動皮質可能在獲取詞匯語義內容方面扮演著特定角色,運動皮質刺激可能會加強特定內容的詞-義聯(lián)系。
2.4.4 左DLPFC
前額葉和特定語言區(qū)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對語言加工至關重要。在語義提取過程中,執(zhí)行控制過程可能會影響詞-義表征。左側DLPFC tDCS可以促進詞匯提取加工相關腦網絡恢復,詞匯表達流暢性、高頻詞命名速度提高,但不能提高詞匯復述速度,提示加強執(zhí)行控制功能可以作為PSA的補充治療[36]。
2.4.5 右小腦
部分學者嘗試選擇小腦作為tDCS 治療失語癥的部位。小腦在詞匯領域的作用仍有待進一步闡明,特別是當語言任務涉及工作記憶等其他認知成分時。Marangolo 等[32]行小腦陽極tDCS,結果顯示真假刺激對動詞命名沒有顯著性差異。Sebastian 等[14]報道,右小腦陽極tDCS 15 次后即刻和2 個月后,真刺激組比假刺激有更大改善,尤其在未經訓練的單詞拼寫和圖片命名方面。靜息態(tài)功能成像分析表明,拼寫能力的改善與大腦-小腦網絡連通性增加相關[63]。小腦tDCS可能對失語癥有相當?shù)闹委熐熬癧14]。
2.4.6 個體化刺激靶區(qū)
考慮到失語癥患者的個體差異性,tDCS 刺激部位的個體化定位對改善療效有較大潛力。借助功能影像定位,于左半球最大激活區(qū)陽極tDCS 治療命名障礙,與假刺激相比,患者命名正確率提高70%[23]。Shah-Basak 等[42]通過靜息態(tài)腦磁圖定位多尺度熵異常峰值病灶周圍區(qū)域,予陽極tDCS,對側同源區(qū)予陰極tDCS,患者復述準確率提高,靜息態(tài)腦磁圖也觀察到病理異常逆轉。鑒于個體化刺激靶區(qū)tDCS 研究數(shù)量有限,治療效果仍有待進一步研究。
所納入的文獻中,63%給予陽極tDCS,11%予陰極tDCS,13%同時使用陰陽極tDCS 刺激左右腦區(qū),13%比較陽極和陰極tDCS的療效差異。
陽極tDCS 對言語功能的療效在多項研究中得到證實。Ihara等[25]行左額下回陽極tDCS 2周,單詞命名正確率高于假刺激組;未訓練詞的相關詞和句子的產生提高,而假刺激組無顯著改善。提示在需要獲得語義表征的任務執(zhí)行過程中,左下額葉皮質陽極tDCS可提高后續(xù)命名和句子生成。另一研究顯示[46],予左額下回陽極tDCS 2周,視覺和聽覺通道命名能力均有改善。Campana等[13]發(fā)現(xiàn),左額下回陽極tDCS的療效依賴于左側皮質下不同結構的解剖完整性,包括白質語言通路。
盡管陰極tDCS 的研究較少,但療效也得到證實。Κang等[26]對PSA患者右側非病變Broca同源區(qū)行2 mA陰極tDCS 20 min,在最后一次(第5 次)治療后1 h 觀察到圖片命名改善。非流利性失語患者在執(zhí)行各種語言任務時,右額葉激活增加,可能是由于失去半球間抑制所致[64]。半球間失衡最初由Κinsbourne[65]提出。陰極tDCS 通過抑制右半球,改善半球間失衡,從而改善患側腦功能。You 等[49]將失語癥患者隨機分為左顳上回陽極tDCS 組、右顳上回陰極tDCS 組和假刺激組,所有患者失語商、自發(fā)言語和聽理解均有改善,陰極tDCS組聽理解改善更為顯著。
有研究直接比較陽極tDCS 和陰極tDCS (2 mA,10 min)分別作用于左額顳葉的療效,結果顯示,陽極tDCS 和假刺激組治療前后無功能變化,陰極tDCS 組治療后圖片命名任務準確性平均提高33.6%[34]。這可能因為陰極tDCS 導致皮質抑制性中間神經元去抑制,從而改善受損區(qū)域的功能。通過對個性化刺激部位分別予6 周陽極tDCS 或陰極tDCS (1 mA,13 min)結合言語治療,發(fā)現(xiàn)接受陽極或陰極tDCS 均能提高語言評估(聽覺理解、口語表達、閱讀理解和寫作)成績[17]。但該研究刺激部位異質性大;治療后和隨訪終點,失語商和交際有效性指數(shù)均增加,陰極治療組交際有效性指數(shù)增加更明顯,陽極治療組失語商增加更明顯;左側病變半球的陰極tDCS 導致雙側半球激活的體素數(shù)增加,病灶周圍區(qū)域激活增加,和陽極tDCS 有類似的興奮效果。另一項研究在病灶側使用陽極tDCS或在對側同源區(qū)予陰極tDCS[42],發(fā)現(xiàn)靜息態(tài)腦磁圖病理性振蕩減慢與失語嚴重程度相關,陽極tDCS 治療后復述準確率與陰極tDCS 相比提高。Fl?el 等[22]對慢性腦卒中患者右顳頂葉分別予陽極、陰極或假刺激,發(fā)現(xiàn)陽極tDCS 后患者的圖片命名能力提高,治療效果至少可維持2周。
Pisano 等[37]對慢性PSA 患者左側和右側顳頂葉分別行陽極和陰極tDCS,治療10 d 后,治療組寫作能力較假刺激組有更大改善。雙側tDCS 可能通過改善半球間失衡,提高患者語言功能。
目前針對失語特定亞型的tDCS 研究較少。Wernicke 區(qū)受損可引起以聽理解障礙為主的感覺性失語,對失語患者Wernicke 區(qū)行tDCS 能提高聽理解能力[49]。右側Wernicke 同源區(qū)陰極tDCS 比左側陽極tDCS 效果更顯著,可能由于抑制興奮性比增強興奮性更容易,且左半球腦組織受損,不利于治療性電場分布。Wernicke 失語后右顳區(qū)激活增加被認為是一種代償反應,可能有助于功能恢復[66]。非流利性失語患者tDCS 后可觀察到右側額葉代償性激活[67]。Volpato 等[48]的研究納入Broca 失語、Wernicke 失語、傳導性失語、經皮質運動性失語、經皮質感覺性失語、完全性失語等不同類型失語,所有患者均予左Broca 區(qū)陽極tDCS,發(fā)現(xiàn)所有患者動詞命名正確率和反應速度均改善,提示Broca區(qū)的治療核心地位。
本研究納入45項隨機對照試驗,探討不同形式和參數(shù)tDCS 對語言功能的效果。研究顯示,陽極tDCS改善失語有較為充分的證據(jù),陰極tDCS 和雙側陰陽極同時刺激也有良好療效。tDCS 治療失語癥的神經生理學機制尚無定論,主要有以下觀點:①陽極tDCS 激活優(yōu)勢半球,使核心語言區(qū)神經活動增強,從而改善語言功能[9];②陽極tDCS 激活非優(yōu)勢半球也有治療作用[22];③陰極tDCS 抑制非優(yōu)勢半球,通過減少半球間抑制,促進左側語言功能區(qū)[26];④陰極tDCS 作用于優(yōu)勢半球可能誘導皮質抑制性中間神經元去抑制,從而改善受損語言區(qū)功能[34]。此外,雙側同時進行陰陽極tDCS 刺激可能通過抑制異常的半球間連接,改善神經系統(tǒng)可塑性,提高患者語言功能[37]。
本研究納入的個別文獻偏倚風險不明,大多數(shù)文獻屬樣本量較小的I期臨床研究,參與者的年齡、病程、刺激電流、電極位置和失語嚴重程度等方面存在異質性,可能會影響療效的解讀。
目前多數(shù)研究均支持tDCS 治療PSA 的應用潛力,對不同語言子項均有效果。常見治療參數(shù)是1~2 mA電流治療20~30 min[2],但電極位置、治療頻率等各不相同;不同部位tDCS 對于命名、詞匯表達、復述、書寫等不同方面的效果也有差異。tDCS 的療效還可能與病變類型和部位、病程、年齡、性別和并發(fā)癥相關。進一步研究應針對特定類型失語,探討個性化最佳刺激參數(shù);還可利用高精度tDCS 等技術提高定位精度。此外,tDCS 的治療機制、治療參數(shù)、治療效果還需要大樣本臨床研究,以提高證據(jù)質量。
利益沖突聲明:所有作者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