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蝴蝶本意與隱喻研究

王元鵬 王書倫 商銘雪 汪瑞霞

摘要：“梁?；笔侵袊糯幕膸p峰和集大成者，文章從“蝶”源、“蝶”意、“蝶”喻三個方面，闡釋蝴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本意、寓意及隱喻，旨在為新時代蝶文化的創(chuàng)意設計、傳承弘揚提供學理支撐。

關鍵詞：蝶文化；文化產(chǎn)品；隱喻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1-00-03

中國文化延綿不絕，浩如煙海，蝶文化雖為這漫漫星河的滄海一粟，其寓意亦可窺一斑而知全貌，而對在蝶文化運用方面處于高屋建瓴的地位、中國四大民間愛情傳說之一的《梁山伯與祝英臺》進行研究，對理解中國蝶文化的寓意事半功倍。故本文通過相關故事分析蝴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意象，并舉例說明相關意象在新世紀文化作品中的運用。

1 “蝶”源

在浙江河姆渡遺址中，曾發(fā)掘出大量6000年前的玉、石、土、陶制的蝶形器和疑似蝶形紋，可見中華先祖對蝶的喜愛。“蝶”字最早出現(xiàn)于《爾雅》。《莊子》云“烏足之葉化蝶”［1］，以“栩栩然”來形容蝶飛翔的姿態(tài)。東漢《說文解字》 提到，“蝶，今俗為胡蝶，從蟲平聲，蛺蝶也”；《本草綱目》又說，“夾翅而飛，枼枼然也”?！昂背醴Q“蛺蝶”，“蛺”通“夾”，形容蝶兩翅夾細身之形，“胡蝶”連用兼具男女陰陽之意，又表明了蝴蝶美于須的特征，逐漸易名成現(xiàn)在的“蝴蝶”。

學界普遍認為，“梁?！睘E觴不早于晉代，其中名段“化蝶”始見于元明。現(xiàn)存最早的夫妻化蝶的故事為東晉《搜神記》中的《韓憑夫婦》，雖與后世的梁祝化蝶有出入，但仍被普遍認為是梁祝的濫觴，基本確定蝴蝶、鴛鴦、連理枝等在愛情方面的地位?，F(xiàn)存已知成文作品中，最早將“化蝶”橋段引入梁祝傳說的是明代馮夢龍所著的《喻世明言》中的《李秀卿義結黃貞女》。

明年，英臺出嫁馬家，行至安樂村路口，忽然狂風四起，天昏地暗，輿人都不能行。英臺舉眼觀看，但見梁山伯飄然而來，說道：“吾為思賢妹一病而亡，今葬于此地。賢妹不忘舊誼，可出轎一顧?！庇⑴_果然走出轎來，忽然一聲響亮，地下裂開丈余，英臺從裂中跳下。眾人扯其衣服，如蟬蛻一般，其衣片片而飛。頃刻天清地明，那地裂處只如一線之細。歇轎處，正是梁山伯墳墓。乃知生為兄弟，死作夫妻。再看那飛的衣服碎片，變成兩般花蝴蝶，傳說是二人精靈所化，紅者為梁山伯，黑者為祝英臺［2］。

此文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到《韓憑夫婦》的影子，如同樣是情投意合被拆散、男女先后殉情、依托女方衣服化蝶。不同的則是《韓憑夫婦》暗示兩人化為鴛鴦，《李秀卿義結黃貞女》中則是靈魂依托衣服化為兩只蝴蝶。

可以說，馮夢龍為梁祝傳說構建了基本框架，梁祝二人化蝶的結局也日益深入人心，“莫有出其右者”，知名度空前絕后，成為四大民間愛情傳說之一。蝴蝶最主要的寓意——愛情，也在后世成為不可動搖的重要寓意，但重要并不意味著唯一，本文將較為完善地闡述蝴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其他寓意。

2 “蝶”意

蝶雙宿雙飛、從一而終，常用來象征忠貞的愛情。如成語“蝶使蜂媒”，明代陳汝元的“蜂衙蝶使，做媒人紗窗寄詞”，便借用蝴蝶表達男女思念之情。以蝶表情的古詩眾多，相傳最早的為南朝梁簡文帝所作的詩句：“復此從鳳蝶，雙雙花上飛。寄語相知者，同心終莫違?！焙笫览钌屉[有詩云：“飛來繡戶陰，穿過畫樓深。重傅秦臺粉，輕涂漢殿金。相兼惟柳絮，所得是花心?？梢韫驴?，邀為子夜吟?！保?］

類似的還有鴛鴦，但二者不盡相同。早期，二者大同小異，都表達至死不渝的愛情，如《韓憑夫婦》中的蝶鴛同用，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蝶鴛二者出現(xiàn)了難以忽視的差距。

由于蝴蝶具有美麗、浪漫的特征，在近現(xiàn)代多用來代表浪漫凄美、甜蜜動人、轟轟烈烈、自由無拘、打破桎梏的愛情。鴛鴦的象征意義相對來說更加平淡，更偏向于婚姻中數(shù)十年如一日、相互依偎、共度余生、白首不分離的守護。

可見，蝴蝶更符合年輕一代重己快活、追求刺激的思想，故蝴蝶代表愛情的使用場所遠多于鴛鴦，如在淘寶指數(shù)上，蝴蝶的搜索量遠勝鴛鴦且相關產(chǎn)品與愛情的聯(lián)系十分緊密，鴛鴦則只有和婚姻直接相關的少量材質、形式較為陳舊的產(chǎn)品，對年輕一代的吸引力不強。蝴蝶和鴛鴦在當今中國形成了錯位競爭的態(tài)勢，蝴蝶代表愛情，鴛鴦代表婚姻——蝴蝶如熱戀情侶互贈的濃郁的巧克力，鴛鴦是白頭偕老的夫妻手中共執(zhí)的發(fā)黃的結婚證。

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廣泛使用蝴蝶意象表達至死不渝、不顧一切、凄涼悲壯的愛情。例如，在廢土科幻國漫《靈籠》中，男女主角互訴衷腸時便有蝴蝶飛離燈塔停留在骷髏頭上的場景，這暗示了男女主角不久將陰陽兩隔，與梁祝突破藩籬追尋愛情，最終身死化蝶有異曲同工之妙。

蝶棲于花，是動物中的“花朵”，蝶本身具有雙宿雙飛的特性，借助《韓憑夫婦》等愛情故事，蝴蝶成為堅貞愛情的象征，馮夢龍作品中的梁?；麄髡f更是將其推向了巔峰，然盛極而衰。

蝴蝶本來就很艷麗，雖從一而終卻常年在萬花中翻飛，受明清資本主義萌芽的沖擊等，其在畸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原本象征美好理想、清純愛情的蝴蝶逐漸墮落為風月場所的玩物，于是“蝴蝶夢”由如真似幻的、浪漫的、美好的“莊生曉夢迷蝴蝶”墮落為“春夢”等。如“喚醒蝴蝶夢，山頭乘彩鳳。恨殺那人兒，魂飛神不動”，就描寫了風月場一夜歡愛后的清晨，女人推不醒男人的場景。

此時的蝴蝶與宋朝的“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中和優(yōu)雅之音大相徑庭，成為中上層眼中不入流的“賤物”、底層人民的標簽，這一趨勢嚴重影響了蝴蝶原有的代表忠貞愛情的意象，被色情、多情、艷情、濫情，甚至淫蕩所污，故蝶在當時代表婚姻、忠貞愛情的場所的使用頻率大大降低?！督鹌棵贰返谑呕?，就有潘金蓮利用團扇撲蝴蝶作為暗示，勾引情夫偷情的橋段。

這一變化延續(xù)到晚清和民國。隨著傳統(tǒng)觀念的迅速崩壞解體，民國時期掀起了蝴蝶文化熱，出現(xiàn)了專寫艷情的“鴛鴦蝴蝶派”。大量帶蝴蝶元素的姓名、服飾、歌曲等都含有艷情成分，故許多靠出賣色相等謀生的人采用“蝶”作為自己的代表，如婢女出身的戲曲演員余秀瓊別名“蝴蝶女”、“民國第一美人”胡蝶、設定年代為民國的小說《霸王別姬》的主角程蝶衣。

此影響至今余波未平，不過此類負面影響在如今已經(jīng)大大緩解，也就只有國人偶爾使用的“百花叢中過”“狂蜂浪蝶”“招蜂引蝶”“蝴蝶夫人”等還有那個時代的痕跡。動漫《天行九歌》中登場的角色血衣侯便是一個“性淫”的反派，不僅其長袍形似妖異的血色蝴蝶，其佩戴的發(fā)飾也類似蝴蝶觸須，其官邸還有大量蝴蝶盤踞其上。不過，與民國不同，蝴蝶用來表示濫情、多情的寓意雖然在新世紀文化和作品中偶爾出現(xiàn)，但是其早已被代表愛情、戀愛的寓意反超，只是蝴蝶代表平淡的婚姻的意象已經(jīng)完全讓位于鴛鴦。

3 “蝶”喻

蝴蝶為卵生昆蟲，子嗣繁多，繁殖力極強，又多在花叢中活躍，因此隱喻又有了一定的延展，常常被用來表達青春活力，象征生命力、生殖繁衍。《詩經(jīng)》言：“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保?］因此，后世便以“瓜瓞綿綿”象征子嗣昌盛［5］，“瓞”諧音“蝶”，故蝴蝶代表繁衍在先秦便有跡可循。相傳慈禧在春節(jié)辭歲會見官員時，有太監(jiān)放出大量蝴蝶，并高呼，“太福晉年年吉慶，瓜瓞綿綿”，寓意皇室子嗣繁榮［6］。

除了宮廷，蝴蝶代表生殖和繁衍在民間文化中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如“蝴蝶撲瓜”“蝶戲牡丹”“蝶戲蘆絲”等圖案，常使用在婚被、婚床、女性肚兜等與生殖繁衍較為緊密的事物上，隱晦體現(xiàn)對多子多福的祈盼。在苗族的神話傳說“蝴蝶媽媽”中，世界萬物源于蝴蝶媽媽交配后生下的十二顆蛋；在蒙古語中，蝴蝶被稱為“額爾伯海”，意為生命之源；漢語中也以“蝶使”比喻男女雙方情愛的媒介。

用蝴蝶來表達活潑意象的情況也十分常見，如楊萬里《宿新市徐公店》中的“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宋代詩人王禹偁《寒食》中的“稚子就花拈蛺蝶，人家依樹系秋千”，通過蝴蝶展現(xiàn)出孩童的天真活潑、無憂無慮。因此，現(xiàn)代兒童的玩具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類似元素，如蝴蝶和蝴蝶結，蝴蝶結會在兒童玩鬧奔跑時舞動，突出兒童的活潑靈動，頗受兒童家長的青睞。

除了兒童，蝴蝶的寓意同樣適用于老人，表達對長壽的向往。

蝶，通“耋”，即“耄耋”。耄，年紀約八九十歲；耋，年紀為七十歲。耄耋指年紀很大的人，引申為長壽，因此蝴蝶便成了長壽的象征。但是此象征意義的運用范圍并不廣，尤其在桃子、壽星等面前毫無競爭力，故常和其他事物連用，如和貓連用表示“耄耋”，和桃樹連用表示福壽迭至，貓蝶連用表達祝壽意愿的古畫非常多，如《宣和畫譜》卷十七錄有《戲蝶貓圖》。

除了長壽，蝶由于壽命較短，還常用來表達對短命和對時光易逝的嗟嘆。這兩種意象彼此沖突，這也是蝴蝶常常與其他文化符號一同使用的原因。

多數(shù)蝴蝶有一定的食腐性，會被尸體所吸引，所以蝴蝶常于亡者墓前飛舞，與死亡為伍，于是在人們的希冀中，它成為亡者靈魂的載體；人們希望這種活潑的精靈能夠讓亡魂得到慰藉，走向新的人生，于是蝴蝶便有了生命與生殖的含義；而再活躍的生靈，也終將走向亡故，這又讓蝴蝶有了代表生死輪回的寓意。常如幽靈般出沒的蝴蝶因此順理成章地有了死亡、魂魄、轉世的意味。如宋朝周密的《悼楊明之》曰“帳中蝶化真成夢，鏡里鸞孤枉斷腸”，借蝴蝶來表達對老友逝去的悲傷之情。

日本將彼岸花視為冥界之花、黃泉路上的接引者、死者之花，受其影響，經(jīng)常與彼岸花一同出現(xiàn)的血色蝴蝶則成了殺戮、死亡、靈魂等方面的意象，但蝴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及主流現(xiàn)代文化中與消極寓意的聯(lián)系并不強。

以國漫《魔道祖師》的大結局為例，主角魏無羨和藍忘機為了保護眾人，消耗自身靈魂，吸引尸潮，以掩護其他人撤退，此時便有血蝴蝶飛出，血蝴蝶同時代表魂魄（二人消耗自身靈魂）、死亡（二人受到尸潮的威脅面臨死亡）與殺戮（嗜殺的尸潮不斷被二人擊退），但更表達一種悲壯、奮不顧身的英雄氣概。

事實上，不僅是ACG這種較為小眾的領域，蝴蝶有關靈魂的寓意在當下的中國也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如“328”黑色殘蝶事件。據(jù)人民網(wǎng)2022年3月28日報道，在發(fā)生“3·21”東航客機事故后的第七天，現(xiàn)場曾發(fā)現(xiàn)黑色殘翅蝴蝶飄落，雖然從科學上看或許只是巧合，但此事仍在國內(nèi)引發(fā)轟動，事件搜索占據(jù)微博熱搜榜863分鐘，抖音熱榜同樣占據(jù)了265分鐘?？梢?，中國人是從骨子里認同蝴蝶具有死亡、靈魂等寓意的。

蝴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主要為積極的寓意，即使在死亡方面，也代表對來生的向往、對親友悲傷的緩解、對逝者的哀思和緬懷等。其殺戮寓意多與強大優(yōu)雅、美麗、舍己為人等積極因素相聯(lián)系，如鄭健和與鄧志輝系列作品《封神紀》中的角色阿嵐，她可以召喚名為“暗殺蝶”的蝴蝶進行攻擊，蝴蝶不僅體現(xiàn)了她善于刺殺的特點，同時也代表著她的堅韌優(yōu)雅與美麗，以及為了拯救蒼生，甘愿自污其名潛入敵營的大無畏精神。

4 結語

蝶文化博大精深、包羅萬象，忠貞與濫情、生與死、長壽與短命、幸運與不幸、虛無縹緲的夢境與真真切切的變革，兩兩對立，卻巧妙融合，如蝶之翅展，指向截然相反，卻匯聚一身。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兼容并包、俱收并蓄，無數(shù)文化和文明的沖擊未能使它改變自己的內(nèi)核，反而為其所用，不斷壯大，無論是漠北莽原奔馳的駿馬的嘶鳴、絲綢之路的清脆駝鈴、西天梵國飄揚的陣陣佛音、工業(yè)革命開啟的蒸汽轟鳴、天下共產(chǎn)發(fā)出的震耳咆哮、昔日弟子的異化回光、信息海洋翻滾的浪花朵朵，都未使其喪失自我。其如海洋一般，吞吐萬川。正如意象眾多卻極為和諧的蝴蝶一樣，在這里，對立和沖突終究會消弭，見微知著，這就是中華文化的魅力。

參考文獻：

［1］ 莊子.莊子［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8：1041.

［2］ 馮夢龍，凌濛初.三言二拍：喻世明言［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1245-1246.

［3］ 李商隱.李商隱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426-427.

［4］ 駱玉明.詩經(jīng)［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7：1489-1490.

［5］ 楚小慶.從物象到意象：民俗文化視野中的蝴蝶藝術形態(tài)［J］.民族藝術研究，2011，24（6）：92-101.

［6］ 高愛波，崔榮榮.傳統(tǒng)服飾文化中蝴蝶形象的符號探究［J］.絲綢，2015，52（10）：46-50.

作者簡介：王元鵬（2001—），男，河南周口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

王書倫（2000—），女，山西運城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

商銘雪（2000—），女，廣西南寧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

汪瑞霞（1970—），女，江西鄱陽人，博士，教授，系本文通訊作者，研究方向：設計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