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然
我們獨龍族沒有姓氏,不像漢族大哥有“趙錢孫李”百家姓。不過,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且清清楚楚,不會弄錯。為什么呢?獨龍族取名字有個講究。
以我的名字來說吧。
我叫“孔嘎 · 頂捧頂娜木阿克恰 · 朋”,長了點。這個名字由地名(有的是族名)“孔嘎”、父名“頂捧頂”、母名“娜木”、愛稱“阿克恰”和我本人的名字“朋”組成。如果你熟悉獨龍族取名的方式,你就不僅知道我的名字,還知道我是哪個家族的或哪個村子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要是嫌這樣的名字太長、不好記,也可以省去中間父母的名字和愛稱,比如叫我“孔嘎 · 朋”也可以。
是啊,我是孔嘎村的男孩“朋”。我們的村子在獨龍江邊。你一定聽說過獨龍江吧!它太美麗了。它的源頭在很遠的西藏。它像一條柔藍色的綢緞,飄蕩在兩座雪山之間。它從我們村旁流過。它的藍得發(fā)綠的江水在巨大的江卵石間奔流,濺起的玉白色的浪花像一捧一捧碰碎的陽光。它唱著,笑著,吵鬧著,從我們村旁流過,漂載著樹枝、草葉和花瓣,它多美麗喲!
我知道你還沒有到過獨龍江,沒有到過我們的小小的村子。就像我們也很難走出獨龍江一樣。一條細細的馬幫路翻過高黎貢山的風雪埡口,連接著獨龍江和貢山縣城,往返要半個月。每年的十一月到第二年的四月,大雪封山,路就斷了,沒有人到獨龍江來,也沒有人走得出獨龍江。這樣的日子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半年。在這長長的日子里,只有獨龍江陪伴我們。它的水流細了,聲音也輕柔了,為了安慰我們而溫和了。等到它的聲音粗壯了,水流急促了,雪壓冰封的馬幫路就要通了。這時候,阿爹在火塘邊坐不住了。他走出竹木房,手搭額頭,看著雪光閃閃的高黎貢山,歡叫一聲:“阿克恰 · 朋!”我知道阿爹要我做什么了?!叭?,”阿爹還在看著高黎貢山,丟給我一句話,“給騾馬加草料!”
接下來的一些天里,阿爹把馬具、馬馱子搬出來擦拭、修理,做著各種準備。阿爹是個“馬鍋頭”(馬幫的領頭人)。打從少年時代起,他就踏上坑坑洼洼的馬幫路,馬馱子里裝滿了貨物,也裝滿了他的趕馬調。阿爹喜歡這條路,也咒罵這條路。沒有這條路,我們獨龍人就真的與世隔絕了,恐怕連根針、連塊鹽巴都難見得到,更不要說別的東西了??墒怯卸嗌倨ヲ咇R在這條路上累死了,摔死了!有多少趕馬人跌斷了腰,摔斷了腿!阿爹喝了酒,就給我講這條路的故事,可從來不說要我長大了也當馬鍋頭。
貨備齊了。阿爹精心打扮的頭騾頭戴紅纓,頂一簇火紅的牦牛尾巴,脖子上掛一顆金黃色的大響鈴,花籠套正中鑲一面小圓鏡,精神極了。阿爹拿出铓鑼,就要鳴鑼上路了。這時候,有人來說,公路修到鄉(xiāng)上孔當了,貨馱到孔當交給汽車就行了。阿爹一聽,拎铓鑼的手抖動著,擰開葫蘆,喝了一大口苞谷酒,“阿克恰 · 朋!”阿爹噴著酒氣說,“跟阿爹去‘踩新路!”
這是我們獨龍族的習俗。一條新路開通了,男女老少都去踩一踩,讓新的路帶來吉祥、幸福和希望。自古,獨龍人走的都是山間小路和馬幫路。如今跑汽車的公路修進了獨龍江,能不去踩一踩嗎?
村里人跟著阿爹的馬幫趕到孔當,“踩新路”的儀式已經結束,踩路的人還在一撥一撥地趕來。笑臉、歌聲和叫喊,新鞋、新衣裳和獨龍?zhí)海持呱降难┕?。人們把花瓣、青松毛,還有從獨龍江背來的冰涼的江水,灑在散發(fā)著新鮮泥土味的公路上。唱著,笑著,跳著,每個人都在濕漉漉的公路上踩下自己的腳印,在新鞋子、新衣裳上,在臉上、手上濺滿泥漿。我們在新建的汽車站卸了貨物。
“阿克恰 · 朋!”阿爹把铓鑼遞給我,鼓勵我,“敲吧,敲響铓鑼!”“哐,哐,哐!”歡快的铓鑼聲響起來了,阿爹的馬幫和著人群,把細碎的蹄印踩進了汽車的輪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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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文章,你會想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嗎?會想到關于家鄉(xiāng)的哪些事情?
牽手閱讀
這篇散文清新自然,字里行間洋溢著一個少數民族少年對美好新生活的憧憬和對家鄉(xiāng)的熱愛。文中的阿克恰·朋是一個獨龍族的少年,他用一種質樸流暢的語言,將關于家鄉(xiāng)的一切,向我們娓娓道來:他的名字,盡管很長,讀起來費勁,但那名字帶著家族、村子、父母名字的烙印,帶著親人的愛稱,那是一個令人驕傲的名字;流過村子的獨龍江是多么美麗,像一條柔藍色的綢緞;那條細細的馬幫路,曾經承載著鄉(xiāng)親們的生計,阿爹來來回回走過無數遍;最后,他滿懷喜悅說起家鄉(xiāng)新修的公路,說起鄉(xiāng)親們“踩新路”的場景??梢灶A見,公路通到村里了,獨龍族人再也不會大半年被大雪封山與世隔絕了,日后的村子必定越來越熱鬧,人們的日子必定越過越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