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涵
內(nèi)容摘要:曹禺先生是中國現(xiàn)代話劇的奠基人,他凝視現(xiàn)實而發(fā)詩性之思,以其觀照和體驗人生的深刻洞察力在作品中不斷探尋著人的的生存境況、生命價值,在劇作中營構(gòu)出了一個出于生活而又超越生活的詩意世界。而意象是聯(lián)結(jié)作者內(nèi)在情思與外在世界的一個關(guān)鍵點,劇作中諸多富有藝術(shù)魅力的獨創(chuàng)意象具有“意”“象”交融、“情”“理”相通的審美意蘊。本篇論文由小處入手、大處著眼,由意象的發(fā)掘闡釋而及對劇作整體環(huán)境的展開分析,并意在由之領(lǐng)會劇作家觀照人生的情感與認知人生的思考,感受劇作深厚的藝術(shù)魅力。
關(guān)鍵詞:曹禺 意象 詩性之思 生命價值
詩是藝術(shù)的本質(zhì),也是戲劇的最高境界。曹禺的作品正是戲劇與詩的完美融合,他有著對于戲劇詩意之美的自覺追求。所謂詩意并不僅指華美的辭藻或諧和的韻律,更深層的來源在于作者觀察、體味和表現(xiàn)生活的審美化視角。作者凝視現(xiàn)實而發(fā)詩性之思,在劇作中不斷探尋著人的生存境況、生命價值,并將這種內(nèi)在的情思外化為具體的物象,使物象成為主客交融的審美意象。作者一方面注重通過聲音、色彩組合式的細膩描摹將意象及由之構(gòu)成的環(huán)境具體化,在劇作中再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呈現(xiàn)出了一個訴諸欣賞者聽覺、視覺感官化的生動世界;另一方面又賦予了這些獨特意象以豐富的象征意味,原本客觀存在的物已被充分的主觀化、心靈化,實現(xiàn)了“意”與“象”的交融。
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總是可供評論者作出多層次、多方面的闡釋,曹禺先生的作品即是如此。詩性之思所指的是曹禺對人內(nèi)在生命的關(guān)懷,對人生命內(nèi)在深度的反映以及對生命意義的追索。作者并非僅僅浮光掠影式地描摹現(xiàn)實,而是在面向現(xiàn)實中“表達了他對生活、對人生的認識和沉思”[1],也因之使作品兼具了哲學的思辨與文學的意蘊。作者這種對于生命的關(guān)懷首先體現(xiàn)在對于人的生存境況的展現(xiàn)上,自我的體驗與思考在作品中被直觀外化為了種種意象,筆者在此將其歸納為“狹窄的牢籠”與“黑幕的遮蔽”兩大意象系統(tǒng),并由此展開分析。
一.狹窄的牢籠
俄國盲詩人愛羅先珂在他的童話作品《狹的籠》中曾描述過:“狹的籠,籠里看見的狹的天空,籠的周圍之所及又是狹的籠。”[2]曹禺曾受到這一說法的啟發(fā),“狹的籠”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牢籠”意象在曹禺前期劇作中直接出現(xiàn)了多次,其間凝聚著作者對于生活的強烈情感體驗與深度思考。20世紀30年代革命風潮涌起,進步青年抱定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有志于推動古老的中國蛻舊變新。曹禺卻表現(xiàn)出了一份超越時代的清醒,他跳出了“中國人”的局限,將審視的目光投向了普遍的“人”,他看到了人類因常常抱有自我中心主義,自認為萬物之靈便洋洋自得,殊不知人并不能擺脫自然法則的統(tǒng)攝。作者以“狹的籠”象征人的一種悲劇性生存境遇,悲憫著人的“愚蠢”與“可憐”[3]。
《雷雨》中“狹的籠”象征著封建的家庭秩序,擁有家庭中最高權(quán)力的周樸園限制著家庭成員公開的一舉一動,生活在周公館之中的人們時時感到自己被禁閉于“狹的籠”之中,長期忍受著壓抑的“悶極了”的生活。繁漪是個沉靜文雅的舊式女人,也是個有著原始野性的年青女人,她“是能被人家愛的,應當被人愛的”[4],但卻絲毫無法得到作為丈夫的周樸園的感情。周家的一切由周樸園做主,小到見醫(yī)喝藥,大到賣房搬家,繁漪只是被當作擺設(shè),應為子女下人作出聽命于人的表率。周樸園的妻子這一身份對她而言是一種折磨,她終日避居樓上,在寂寞中消耗著生命,周公館也因之成為了周樸園為她設(shè)下的牢籠。因而,當年輕的周萍出現(xiàn)時,她才感到這充塞著“死氣”的老房子里有了一絲“靈氣”。周萍同樣忍受著周樸園家長式的權(quán)威規(guī)約,但他與繁漪的決然態(tài)度不同,他對父親以及由父親所構(gòu)建的家庭秩序抱有的是一種既厭惡、恐懼又欽佩的復雜感情。因而他曾在情欲涌動中與繁漪犯下逆?zhèn)愔?,卻又深感自身違反道德倫常的卑鄙,在打破秩序與遵守秩序的兩極間痛苦搖擺,家于他而言成為了“能引起人的無邊噩夢似的老房子”[5]。對他而言,“狹的籠”這一體驗也具有了更為復雜的內(nèi)涵,它既來自家庭秩序,也來自道德法則。它已不僅是一種客觀外在的存在,而是內(nèi)化為了令人精神萎縮痛苦的自我規(guī)約式矯正。
《北京人》和《家》中的“牢籠”同樣指向家庭,且?guī)в懈@明的傳統(tǒng)文化意味,那些看似講究詩禮的書香門第實則已然腐朽,吞噬消磨著青年人的生命。曾文清在空洞的悠忽中度過了半生,連靈魂都變得懶散沉滯,“牢”道出了家庭給予他的感受[6]。他無時不在向往著飛出家門、自由盤旋的鴿子。實際上不只是曾文清,幾乎每一個曾家人都自覺不自覺地被羈絆在了“牢”中,而愫方可以說是其中最自愿也是犧牲最多的一個。她曾今是曾老太太的“愛寵”,后又成為了曾老太爺?shù)摹肮照取盵7],她盡心地愛著、照料著身邊人,無私的愛令他人感動,但幾乎完全失卻了自我對于幸福的追求與獲得。愫方身上帶有傳統(tǒng)女性鮮明的文化特征,她自認女性應為所愛的男性付出一切,甚而一生不求名分。盡管愫方笑言生活有苦有甜,眼中卻流露出無盡的苦痛與哀愁,家及家所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對她而言無疑也是羈絆的牢籠,這完全不同于曹禺早期劇作中為爭取自我幸福甚至不惜破壞一切的叛逆女性。劇作結(jié)尾愫方終于跟隨曾瑞貞邁出家門,才真正展現(xiàn)了她所擁有的獨立性格和蛻舊變新、重獲幸福的可能。
《家》中禁閉覺新的“監(jiān)牢”是他新婚的洞房,他迎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但迎娶的卻是一位未曾謀面的陌生人,鎖進房門就等同于鎖進監(jiān)牢。自由者總覺光陰短促,但失卻了自由的覺新卻痛感“一秒鐘就是十幾年見不著陽光的冬天哪!”[8]大喜的新婚之夜使他感到了生不如死的折磨,他人的笑鬧與祝福聲無法淹沒他與摯愛之人永別的錐心之痛。作者改編巴金先生的原作,精心選擇了新婚之夜作為劇作的開場,婚戀作為原作的主線在此得到了凸顯,婚戀的悲劇可以說是覺新人生悲劇的凸顯,最直觀也最深切地表現(xiàn)出了傳統(tǒng)封建家庭對于子女青春、愛情乃至生命的戕害,這一安排使劇作一開場即被推向高潮。且“監(jiān)牢”一語出自覺新的獨白,直接道出了這位身負厚望的家中長子真實隱秘的內(nèi)心體驗,他清醒地知曉自己失去自由的生存境遇,人生于他而言成為了漫長的苦難。
《日出》中的“狹之籠”則是指一種習慣了的生活方式,它同樣可以成為一種固定化的秩序?qū)⑷死?。陳白露曾因看到窗上的霜花而像孩子一般歡呼雀躍,在一瞬間回到了單純誠摯的竹筠時代,在營救小東西的過程中她也展現(xiàn)了那顆依舊善良美好的心。但生活“有它自來的殘忍”,現(xiàn)實如同一只鐵掌,總會無情地將人從虛幻的夢中抓回來:陳白露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賣”給了大旅館,她無論如何也不再能扯斷身上的線,無力跨過陳白露與竹筠之間的距離。她“飛不出”的“狹之籠”[9]不來自于某種文化秩序或是道德法則,而是來自長期的生活習慣。她已經(jīng)習慣了舒適的物質(zhì)生活,漂亮的衣物、華麗的汽車,一切的享樂便都成為了牢籠一般的束縛。無論外表再如何明媚艷麗,陳白露也不過是依賴著他人討生活的交際花。她的休息室極為華麗,與地獄般的寶和下處毫不相同,但那畸形而膚淺的現(xiàn)代陳設(shè)、男女的衣服雜物、滿屋的煙氣與香粉氣處處透露出這不過也是一個供客人玩樂的處所,日日熙熙攘攘、喧囂嘈雜,客人隨意進出,吃喝玩樂一陣夠了就離開,留下一片狼藉。在一次與旅館茶房王福升的對話中,陳白露曾說過“想回家去”,“各人有各人的家,誰還一輩子住旅館?”[10]“家”是一個滿蘊著溫暖與安寧的庇護所,而“旅館”則是枯耗生命的寄居地,隨之而來的那堆付不完的賬單更是直接摧垮了她,因而像方達生一樣迎著太陽走出屋子對她而言只能是一種有心無力的選擇。
“狹窄的牢籠”是作者直接使用的一個比喻性意象,它在不同劇作中結(jié)合其主題具有不同的具體指向,而作者運用意象的妙處在于以“牢籠”統(tǒng)攝了不同的生活困境,點明劇作中掙扎著的人們所受的痛苦并不是偶然性、個別性的,盡管它們以不同的方式顯現(xiàn),但深層而言則是一種普遍性的人類的生存困境,陷入這種悲劇處境即意味著失去把握自我生命的自由。它像“一口殘酷的井”、一個“黑暗的坑”,像“不知千萬仞的深淵”[11]一般令人無論怎樣呼號也難以逃脫。
二.黑幕的遮蔽
不同于“狹窄的牢籠”這一比喻性意象的直接運用,“黑幕的遮蔽”是由眾多自然意象構(gòu)成的完整意象群?!疤炜铡笔遣茇缙趧∽髦械囊粋€重要意象,作者圍繞“天空”又設(shè)置了“烏云”、“雷雨”、“閃電”、“霧氣”、“月亮”、“烏鴉”等關(guān)聯(lián)性意象,構(gòu)成了一個具有整體性的自然環(huán)境,并在環(huán)境氛圍的渲染中表達了作品的隱喻涵義。在曹禺劇作中的大多數(shù)情況下,“天空”所呈現(xiàn)出的樣貌不是明亮遼闊的,而成為了一塊以黑色為主色調(diào)的無邊幕布。人能夠逃離出一窗一門,卻永遠無法走出天空的遮蔽,黑云擠滿的天幕隱喻著一種難以撼動的秩序,甚至是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強大力量。這無邊的黑幕能夠覆蓋人的生命存在,人在它面前看來是如此的被動與渺小。
《雷雨》中的雷雨成為了獨立的第九名角色,它如同一個飄忽可怖的黑衣幽靈籠罩于周公館之上,身影時隱時現(xiàn),整個劇作都因之帶有一種強烈的緊張壓抑感。周家人長期生活在充塞著死氣的家之中,郁熱的情欲在胸中難以抑制地涌動,于是他們奮進了全力互相拉扯著想要逃離以往的生活,渴望重獲新生。但作者所運用的沉重而恐怖的“雷雨”意象卻預示著這種逃離將要面對的是不可避免的失敗結(jié)局,作者反復使用“黑漆漆”、“黑黝黝”等詞描寫著幽暗的天空,整個畫面一片黑色,那是可怖的“雷雨”早已布下的命運之網(wǎng),“雷雨”在此象征著某種隱約的壓迫與懲罰力量,一片片“惡相的黑云”就如同它的分身,“遮瞞”、“布滿”了天空[12]。作者以色彩的描摹極佳地渲染出了一種幽暗可怖的氣氛,令人直感時刻有迎來一場轟然雷雨的期待與恐懼。雷聲本身經(jīng)歷了隱雷、雷聲大作、雷聲止息、再度隱雷、雷聲大作不止的變化過程,不斷挑撥著劇中人繃緊的心弦?!八{森森的閃電”使畫面更富動態(tài),這偶現(xiàn)的明亮如警報器一般更增加了人的緊張感。閃電一瞬照亮了繁漪慘白發(fā)死青的臉[13],預示著她最先一步已走入雷雨之中,也最終承擔了掀起大雷雨的重要角色。當暴風雨真正來臨之時,風夾雜著雨點沖進周公館,四鳳、周沖接連跑入雨中,黑云成雨,打濕身體,他們終于融進了雷雨之中,生命也便徹底地被黑色吞噬了。作者在對于 “雷雨”的描寫中表達了對于不可抗拒、殘酷不公的命運的慨嘆,表現(xiàn)出了深深的人道主義悲憫。
這漆黑的幕布在《原野》中同樣沒有掀去,莽莽蒼蒼的原野仍是一片“好黑的世界”[14]。相比于《雷雨》,《原野》中的人物更直接地身處于自然環(huán)境之中,尤其是第三幕中的五景都在黑林子里。原野不僅是戲劇發(fā)生的時空背景,甚至成為了推動戲劇情節(jié)轉(zhuǎn)動的戲劇動作,神秘幽森的原野誘發(fā)了人物復雜隱秘的心理反應及相應的行動。因此,作者對于原野的描繪更顯細致:天空依舊布滿了“怪相的黑云”,入夜之后天色陷入了黑暗之中,原野上茂密生長的植物遮蔽了那隱微的一點月光,灰蒙蒙的薄霧更增加了視覺的微?;逎校灰帮L吹過,耳邊是電線凄厲的嗚嗚聲和樹葉肅殺的“嘩啦嘩啦”聲,還有象征著不詳預兆的烏鴉在空中振翅盤旋[15]。原野之上的物象繁雜:黑云、草原、電線桿、烏鴉、秋霧、森林,卻形成了渾然一體的戲劇氛圍:詭異幽寂、幽森可畏,原野這“原始的蠻性世界”蘊含著被壓抑的生命無法滿足的欲望及對于自由天地的渴慕、尋求。如果仇虎是一位毫無愧色的復仇者,這樣隱蔽自在的原野無疑是他最佳的隱身逃遁之徑。但復仇后的仇虎走入原野卻極感驚悸不安,他懼怕的不是世間的律法,而是內(nèi)心的譴責。當他不斷為自己洗脫著殺死小黑子和焦大星的罪孽時,他實際上已認定自己是犯罪者,甚而成為了一名懺悔者。因而原野之上的一切都更鮮明地投射著仇虎的內(nèi)心感受:原野于他而言成為了“黑幕的遮蔽”——難以走出的心獄。相比于《雷雨》中所使用的“黑漆漆”、“黑黝黝”等客觀性的形容詞,作者在此運用了更多富有情感色彩的詞匯和語句:“森林黑幽幽”、“黑郁郁的樹林”、“昏暈暈的白光”、“慘森森的月亮”,又運用了多處比喻強化感受:“血湖似的破口”、“慘白女人的臉”、“白衣的幽靈”、“幽靈所居的境界”[16],試想仇虎自覺身處于這樣仿佛有鬼魅出沒的地獄一般的世界,自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原野已成幻境,幻象自然顯身,他又如何能夠走出原野而獲得自在的生命呢?
無論是“狹窄的牢籠”,還是“黑幕的遮蔽”,所表達的都是作者對于人的生存境況的一種認知,即原本充盈著活力與生氣的健康生命被迫失去了自由。生存境況的形成與家庭環(huán)境、文化氛圍、道德法則、生活習慣乃至命運安排具有相關(guān)性,作者在不同劇作中展開了不同指向的探索,但他關(guān)注的不只是某一社會歷史事件,也不只是某個人或某階級人的生活歷程,而是將追問與探詢的目光投向了人類的命運。無論劇作中的哪種情形都形成了一種固定化的、難以撼動的秩序,將人捆綁、束縛其間。作者的深刻之處便在于他寫出了現(xiàn)代中國人覺醒之后不可避免要遭遇到的無路可走的悲劇境遇,寫出了人的靈魂、人的心理。在認知了作者這種寫劇的挖掘深度之后,再返觀劇作對于現(xiàn)代中國人時代生活的展示便不再會拘泥于表層的闡釋。
注 釋
[1]于是之.我們劇院的驕傲[A].傾聽雷雨[C]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 第64頁.
[2]魯迅.魯迅全集[M].第十二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第291頁.
[3]曹禺.《雷雨》序[A].曹禺戲劇全集(1)[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6頁.
[4]曹禺.雷雨[A].曹禺戲劇全集(1)[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53頁.
[5]曹禺.雷雨[A].曹禺戲劇全集(1)[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66頁.
[6]曹禺.北京人[A].曹禺戲劇全集(3)[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102頁.
[7]同上,第41頁.
[8]曹禺.家[A].曹禺戲劇全集(3)[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221頁.
[9]曹禺.日出[A].曹禺戲劇全集(1)[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216頁.
[10]曹禺.日出[A].曹禺戲劇全集(1)[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361頁.
[11]曹禺.《雷雨》序[A].曹禺戲劇全集(1)[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6頁.
[12]曹禺.雷雨[A].曹禺戲劇全集(1)[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125頁、第155頁.
[13]同上,第155頁.
[14]曹禺.原野[A].曹禺戲劇全集(2)[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153頁.
[15]同上,第37頁.
[16]曹禺.原野[A].曹禺戲劇全集(2)[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第7頁、第14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