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文
說起我與音樂的緣分,我想它是伴隨我一生的。尤其是在我人生的每個重要階段,都有音樂陪伴,音樂已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自2020年4月23日起,在全國政協(xié)汪洋主席的號召下,全國政協(xié)委員紛紛開展各類線上讀書活動,上千名委員上網(wǎng)討論,為建設書香政協(xié)、提高委員思想水平和能力素質(zhì)、擔負起新時代的職責使命而努力。
其實,早在2020年2月下旬,在委員移動履職平臺上就已經(jīng)開始組建防控疫情讀書群,委員們在群里積極發(fā)言,讀書互動熱烈。在全國政協(xié)委員讀書活動啟動后,更是“分門別類”組建讀書群,其中有一個是“國學讀書群”,是專門學習國學并交流心得體會的。
通過學國學,我們可以知道,詩書禮樂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實施教化的基礎,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一直有從孔孟之道以來形成的道德體系和教化途徑,強調(diào)潛移默化,以理服人,感人肺腑,動人心弦。禮樂,就是教化的重要手段。《禮記·樂記》里說:“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禮樂刑政,其極一也”——這就可以看出,古人十分重視“樂”,甚至視“樂”和“禮”“刑”“政”的功能相輔相成,地位同等重要,因而“禮樂”就成了教化道德、促進和睦的重要手段。先人遠去,道理猶存。用今天的話來說,“樂以和其聲”,“樂”是支撐人民精神充實、國家強盛的一種“軟實力”。
《禮記·樂記》里還有大量關于“樂”的闡述,如:“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樂統(tǒng)同,禮辨異,禮樂之說,管乎人情?!薄皩徛曇灾簦瑢徱粢灾獦?,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p>
在國學群中,領讀學習《論語》的楊朝明委員告訴我們一段出自《禮記·經(jīng)解》的話:“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薄皬V博易良,《樂》教也”——這讓我想起著名雕塑家吳為山先生的雕塑《孔子》,也想起了最簡潔的一句話——“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
于是,我就在群里發(fā)言:“興于詩”,《詩》不就是《詩經(jīng)》嗎?“興”就是興起、開始、振奮的意思??鬃印栋速分姓f:“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北砻饕粋€人在國家社會生活中,想要表達自己的思想、待人接物、言辭修身各個方面,都應當是從學習《詩經(jīng)》開始,只有這樣的感性語言認識,才會有“美”的感受,才能“繪事后素”,立德修身。今天我們用“中國夢”來激勵人心,一定意義上說,就是全民族的“興于詩”。
“立于禮”,《禮》即社會的規(guī)則、儀式、制度?!墩撜Z》說:“不學禮,無以立?!薄岸Y”使人在社會上能夠立得住、站得住。學禮守禮,從具體的感性認識提升到理性認識,嚴格地遵守禮的規(guī)定,才能克己復禮,以正其身,是為立也。今天我們加強制度建設、強調(diào)制度自信,一定意義上說就是新時代的“立于禮”。
“成于樂”。孔子經(jīng)常以禮、樂連言,認為音樂才能使所學得以完成。“人而不仁,如樂何”,孔子認為,如果一個人為人不仁,那么他所演奏的音樂也不會是令人愉悅的。 《樂》本無經(jīng),而在于人的創(chuàng)造,是建立在《詩》的感性和《禮》的理性基礎之上的升華,是二者相互融合于“人”和“仁”的產(chǎn)物。
為什么“興于詩”“立于禮”如此重要,孔夫子偏偏要講一個“成于樂”?我琢磨,在今天看來,“樂”不僅是音樂之“樂”,快樂之“樂”,而且是道德的普遍高尚、活力的競相迸發(fā)、精神的昂揚向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不斷實現(xiàn)的“安得天下盡歡顏”之“樂”。
美是純潔道德、豐富精神的重要源泉,沒有美滋養(yǎng)的人生,必然是單調(diào)的、干涸的??鬃诱J為教育是“興于詩”“成于樂”,其中就包含對美育的重視。2018年8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給中央美術學院八位老教授回信時還專門強調(diào)了這一問題。魯迅先生說,要改造國人的精神世界,首推文藝。文以載道,文以傳情,文以植德。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社會主義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它一定是來自民間、來自大變革的時代,來自全民族精神的激情與蕩漾,偉大的民族,必然創(chuàng)造出壯麗的史詩。
這就是我跟著委員們一起讀書、對音樂的一些粗淺體會。
我當國家宗教局局長時,大片讀書的時間少了很多,多的是以“禮樂”施“樂教”,擼起袖子加油干,一是倡導佛教音樂,二是推動佛樂赴臺灣。
倡導佛教音樂。2006年舉辦的首屆世界佛教論壇,37個國家的佛教高僧齊聚中國。我突發(fā)奇想,提出能不能辦一場佛教交響樂音樂會?大家就笑了,沒聽說佛教有交響樂。沒聽說也可以創(chuàng)造嘛,于是我寫了一篇文章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說:古典交響樂大師亨德爾、巴赫等人的宗教音樂作品傳世百年,經(jīng)久不衰。人類的心靈原是相通的。歐洲經(jīng)典的交響音樂既然如此成功地演繹過人類“無情世界的感情”“被壓迫生靈的嘆息”,其基本理論和作曲技巧,為何不能為中國佛教音樂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所借鑒呢?何況佛教的音樂世界中,本來就既有菩薩低眉,也有金剛怒目;既有寧靜祥和,也有高亢激越;既有禪悅慧風,又有蓮幢光明;既有“拈花一笑”,又有“大放光明”,本來就需要以一種全方位、多層次的形式來表現(xiàn),應該是一種交響——生命的交響、藝術的交響、和諧的交響。
按照這個理念,我找到作曲家唐建平先生創(chuàng)作了交響樂《神州和樂》,這是中國第一部佛教交響樂;后又邀請中央音樂學院院長俞峰先生來擔任指揮;最后交由深圳交響樂團等聯(lián)合演出。除了為首屆世界佛教論壇演出外,此后我還帶著樂團到廣州、上海等地進行了演出。
推動佛樂赴臺灣。海峽兩岸分離已久,怎么“走到一起”?我想:能不能先“唱”到一起呢?從“唱”到一起,爭取“說”到一起,從“說”到一起,爭取“想”到一起,從“想”到一起,爭取“干”到一起——兩岸終究要走到一起。
我在國家宗教局工作時,曾在內(nèi)地舉辦了一場兩岸佛教展演,邀請了臺灣的高僧們來“唱”。接著有來有往,大陸的佛樂也走進了臺灣,少林寺的武僧還一同前往表演。表演在在臺北體育館舉辦,臺上說:海峽兩岸盡管相隔遙遠,但阻擋不了“法音宣流”;臺灣與大陸之間雖然海洋遼闊,但中國人血濃于水的感情交流,也是阻隔不了的。臺下說:兩岸佛樂展演是“吹簫引鳳”。引的是和平之鳳,和平統(tǒng)一之鳳。大家還說,有佛法就有辦法,有佛樂就有歡喜。音樂的作用真是神奇!
在當了15年的國家宗教局局長后,我被調(diào)到中央社會主義學院當黨組書記。中央社會主義學院是各民主黨派的聯(lián)合黨校,在社會上的知名度比較低,如何更好地走近社會?我得想個辦法。我想起《禮記·樂記》中的話:“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這不就是古人對交響樂的描述和想象嗎?也是中國文化對交響樂的認同和贊賞。交響樂不光屬于西方,它一定也屬于中國,而且早就屬于中國。作為以“社會主義”命名的中央社會主義學院,應該由交響樂來為它“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
于是,我邀請著名指揮家余隆先生帶著中國愛樂樂團的100多位藝術家來到學院,演奏一些膾炙人口的國內(nèi)外交響樂名曲。這些天籟之聲在中央社會主義學院的禮堂里繚繞和回蕩。
我自己能不能也學提琴?一開始,我想學小提琴,但有愛好音樂的朋友建議我學大提琴,我覺得這提議挺好,就開始學習大提琴。其實,上世紀70年代,我曾有過五年的軍旅生涯,是個文藝兵。那時,大提琴是個稀罕物,價值不菲,當年部隊文工團里配備的樂器也很少,有資格摸上樂器的也就那么幾個人。自從我那時摸過一下大提琴,就摸出了感情,后來幾十年沒碰,心里還念念不忘。
剛開始學琴時,我已經(jīng)61歲了,老師本來不愿意收我,說6歲學琴還差不多,60多歲就沒必要學了。但我還是憑著一股執(zhí)拗勁兒,踏出了這一步,我認為,只要懷著一顆熱愛音樂的心,那么,音樂無處不在,無時不能學。
為了不耽誤工作,我每天早上6點起床拉琴到7點,然后出門去上班。誰知剛拉了三天,愛人就讓我去電梯里看看,只見里面貼著一張紙條:“隔壁那位熱愛音樂的人士,你能不能8點以后再練琴!”沒辦法,我只好跑到地下室練琴。但地下室的隔音也不太好,練了一個星期,愛人又找我談話:“你去聽聽鄰居那個老爺爺怎么哄孩子,老爺爺說,不要哭,不要哭,你再哭隔壁的爺爺又開始練琴啦!”我只好又另謀別地,繼續(xù)練琴。
除了自己練習,我還利用各類空閑時間請人指導。有一次,我就利用5分鐘的會議間隙,拉了5分鐘大提琴,請樂團的首席、指揮大家們指點,我很珍惜他們指導的過程。即便是到外地出差,我也常常背著大提琴,走到哪練到哪。
余隆先生帶著愛樂交響樂團來社會主義學院演出時,知道我在學習大提琴,就叫我上臺演奏。我既驚又喜——我獨奏,愛樂樂團伴奏,這是很高的待遇。于是我到處發(fā)請?zhí)埓蠹襾砺?,反響出乎意料?/p>
后來,我和一些愛好音樂的朋友組建了一個特別的樂團:“三高愛樂之友業(yè)余交響樂團”,“三高”——高級將領(將軍)、高級知識分子(教授)、高級領導(部級干部),我被推薦為樂團團長。后來,我們還在國家大劇院舉辦過兩場特殊的音樂會,引起了熱烈反響。一名大學生看了我們的演出,當場賦詩:“堪憶昔年往事,扶社稷,勛績良多。韶華逝,青絲華發(fā),未敢忘憂國”——大學生從音樂里聽到了“未敢忘憂國”,真讓我們感到欣慰。
我想,我們不就像蒲公英嗎?滿頭白發(fā)了、成熟了,就變成蒲公英的種子,乘著音樂的翅膀,飛到祖國各地去,長出新的蒲公英。
抗擊新冠肺炎期間,大家緊繃抗疫的心弦。我找到我退出領導崗位后組建的“滿天星業(yè)余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紀玉玨女士,向她提議,能不能做一次“云合作”,致敬疫情中的白衣天使。于是,我在家里拉大提琴,紀女士在家里彈鋼琴,兩個人的演奏再合并到一起,由此,一首“云合作”的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得以完成。這曲演奏在線上推出后,收獲了很多點贊。
“老了,再一次成為孩子?!边@是一句希臘諺語。音樂,不僅點亮過我的人生,也讓我再一次成為孩子。
(作者系全國政協(xié)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讀書活動指導組副組長、第九至十三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