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科技方法視域下養(yǎng)老服務的改革與發(fā)展

王杰秀 安 超 ［美］凱博文

世界人口老齡化進程加快，怎樣整合以智能化為核心的第四次工業(yè)革命所釋放的科技紅利來緩解日益沉重的老年照護負擔，既是挑戰(zhàn)又是創(chuàng)新的機遇。長久以來，科技應用主要集中于大眾消費市場，而在解決特定社會問題、推動公共服務提質增效等方面進展緩慢。這形成了一種極不平衡的科技紅利分配，特別是相對弱勢的老年人口，可能會因支付能力偏弱、學習能力退化、社會支持不足而無法適應和融入數字社會。為此，本文提出“社會科技”（Social Technology）的方法，在分析梳理科技改善老年照護質量新進展、新挑戰(zhàn)的基礎上，探討如何通過跨學科途徑，推動實現“不分年齡人人共享”的積極老齡化。

一、社會科技：改善老年照護質量的跨學科途徑

“社會科技”最早出現于19世紀，是一個與社會工程有關的專業(yè)術語。隨著20世紀60年代以來互聯(lián)網在全世界迅速普及，任何有助于社交互動的信息通訊技術（如互聯(lián)網或移動設備）都被視作“社會科技”，其理論旨趣在于探討科技發(fā)展如何增進社會參與、心理幸福感，以及排解老年孤獨情緒。①Robert Kraut, et al., "Internet Paradox: A Social Technology that Reduces Social Involvement and Psychological Well-Being?" The American Psychologist, 1998, 53(9); William J.Chopik, "The Benef its of Social Technology Use among Older Adults Are Mediated by Reduced Loneliness," 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and Social Networking, 2016, 19(9).進入21世紀，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關注“科技的社會形塑”（Social Shaping of Technology, SST），即科技研發(fā)與應用如何被諸多經濟社會變量潛移默化地塑造，這生動呈現了不同學科的研究者為了批判傳統(tǒng)技術概念而走在一起的過程。②Robin Williams, David Edge, "The Social Shaping of Technology," Research Policy, 1996, 25(6).“科技的社會形塑”強調“社會需要優(yōu)先”，助推技術突破初始功能向更廣闊的領域延伸，建立分享知識、緊密合作的行動者網絡。③Glen Norcliffe, "Technological Change," in Rob Kitchin, Nigel Thrift (eds.),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Human Geography, Elsevier, 2009.這些研究呼應了以科技進步改善人類福祉的政策實踐。例如，聯(lián)合國2015年發(fā)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提出了“人本”科技所應遵循的基本原則。④聯(lián)合國：《變革我們的世界：2030年可持續(xù)發(fā)展議程》，聯(lián)合國網站：https://sustainabledevelopment.un.org/content/documents/94632030%20Agenda_Revised%20Chinese%20translation.pdf，2016年1月5日。不難看出，在既有文獻和政策框架中，“社會科技”概念是二元結構的，重點討論“社會”與“科技”這兩個變量的互動關系，而非建構一種“社會的”科技進步范式。在最新的研究中，著眼于日趨增大的社會照護壓力，凱博文、王杰秀等學者提出了一種技術新范式，將“社會科技”作為改善老年照護質量的跨學科途徑。⑤Arthur Kleinman, et al., "Social Technology: An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 to Improving Care for Older Adults," Frontiers in Public Health, 2021, 9.本文從根本目標、基本原則、養(yǎng)老服務應用場景三個方面來闡述“社會科技”方法。

（一）根本目標

“社會科技”給技術最優(yōu)化過程樹立了“以人為本”的根本目標，其理論意涵包括了三個方面。一是改善社會福祉，即科技進步應當致力于增進社會福利，實質性拓展全人類的經濟福祉、行動邊界，以及自我實現之可能性，不斷拉近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fā)展之間的距離，避免或減少對值得珍視的生活方式以及附著其上的價值觀的破壞。二是促進社會正義，即科技進步應當符合受惠最少群體的最大利益，不能以犧牲弱者利益為代價；應著力推動科技發(fā)展的共治共享，拓展弱勢群體可行能力，防止科技排斥成為拉大社會差距的新誘因。三是增強社會融合，科技進步應該是破除社會交往壁壘，促進多元價值融合，實現“世界大同”理想的過程，因此科技創(chuàng)新發(fā)展，重在發(fā)揮“橋接”“賦能”作用，使弱勢群體能夠利用科技“紅利”，擴大他們在事關其生活福祉的公共決策中的發(fā)言權，并確保所有人可以平等獲得發(fā)展空間，實現“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二）基本原則

“社會科技”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而是一套完整可行的實踐方法?！吧鐣萍肌狈椒▽⒓夹g進步理解為多元主體參與理想場景構建的創(chuàng)新過程，強調將社會科學理論與工程技術原理整合地應用于系統(tǒng)性、復雜性社會問題之解決，充分借助人工智能、信息通訊等科技手段，引導社會進程，影響市場分配結果，改善政府治理績效。要實現“以人為本”的根本目標，必須堅持一些基本原則。聯(lián)合國在2015年發(fā)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中，總結了科技促進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應遵循的四項原則，分別是簡單（Simplicity）、低成本（Low Cost）、可復制（Replicable）、已證實的社會影響（Proven Social Impact），被認為已經觸及了“社會科技”的本質要求，①Beatrice Bonami, Maria Lujan Tubio, "Digital Inclusion, Crowdfunding, and Crowdsourcing in Brazil: A Brief Review,"in Brasilina Passarelli (ed.), Handbook of Research on Comparative Approaches to the Digital Age Revolution in Europe and the Americas, IGI Global, 2016.但由于對焦的是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這四項原則在“社會科技”領域的適用性偏弱。本文在其基礎上，提出踐行“社會科技”方法的五項原則。

第一，社會建構性?？萍甲兏锛捌溆绊懖恢褂谖镔|層面，更深具社會文化意義。同一技術在不同環(huán)境中會產生大相徑庭的社會反饋，甚至被賦予完全不同的文化符號或道德意涵，造成標準化技術推廣與當地現實之間的緊張關系。這意味著地方性道德規(guī)范對科技進步具有實質性影響，每位置身其中的參與者必須關注這種影響，并在科技研發(fā)、生產和應用過程中予以妥善處理和適當體現。第二，友好性。技術必須易于被大多數人接受和使用，這就要求將繁復精密的程序運算隱藏在后臺“黑箱”之中，不斷增強客戶端的簡潔性與可操作性，最大限度提高人機交互效率。歷史地看，“友好性”從來都是科技迭代的主要趨勢之一。典型的例子是計算機從DOS系統(tǒng)到圖形界面，再到“觸摸屏”的演變軌跡。第三，可負擔性。技術的生產和使用成本必須相對可承受。對于邊際成本較低的科技服務或產品，應當在尊重市場規(guī)律的前提下，合理“降價降費”，讓更多人享受到科技進步帶來的實惠；對于邊際成本較高的科技產品（如康復輔具、智能機器人），應鼓勵發(fā)展租賃市場、共享經濟、慈善互助等低成本供給或使用形式，切實擴大惠及范圍。第四，可推廣性?；诳萍荚淼膯栴}解決方案在類似情境中具有相當程度的通用性，意味著科技創(chuàng)新案例能夠在類似情況下被較為輕松地復制和推廣。這將大幅提高科技研發(fā)的溢出價值，有效縮小國家、地區(qū)、群體之間的科技“福利”差距，并匯聚全球智力攻克人類所面臨的根本性危機與挑戰(zhàn)。第五，全面審慎評估社會影響，積極應對不確定性?？萍紝嵺`必然影響人類生產生活方式，圍繞影響廣度和深度進行的事前預測與事后評估是不可缺少的環(huán)節(jié)。一方面，根據科技應用原理和實驗證據，精準預測可能出現的問題與風險，做到事先掌握科技服務和產品的影響方式及結果分布。另一方面，針對科技干預在社會環(huán)境中的不可預測性，應堅持“無損害”原則，在對所有科技創(chuàng)新和應用進行例行影響評估的基礎上，從社會風險角度，認真分析研判每一項技術參數調整可能帶來的風險隱患及其擴散路徑。

（三）養(yǎng)老服務場景中的“社會科技”

作為一種新興的、尚待實踐的方法，“社會科技”仍需要接受真實環(huán)境和場景的嚴格檢驗。全球人口老齡化及其引發(fā)的沉重照護負擔，已經成為世界性難題，為檢驗“社會科技”方法的可行性提供了足夠硬度的“試金石”。

人口老齡化對社會系統(tǒng)的挑戰(zhàn)是全方位的，必須要通過集成的系統(tǒng)方案才能予以回應。②胡宏偉、蔣浩?。骸段覈攫B(yǎng)老服務的概念闡析與政策意涵》，《社會政策研究》2021年第4期。為此，凱博文等學者提出了“社會科技”的方法，試圖整合社會科學和工程技術，使之應用到從計劃到創(chuàng)新、測試和評估各個環(huán)節(jié)。構建社會科技的方式是精心選擇、發(fā)展和整合不同的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因此，發(fā)展社會科技的目標之一是創(chuàng)建獨特的解決方案，以幫助老年人克服因虛弱或其他原因所導致的行動不便，從而使個人、家庭和社區(qū)能更有效地應對老年人的失能、失智和孤獨抑郁問題。為此，社會科技方法需要通過跨學科途徑整合技術創(chuàng)新與復雜的社會系統(tǒng)，以此提高護理質量并減輕老人的照護負擔，其核心主張包括六個方面。一是促進社會科學家、工程師和醫(yī)學護理專家之間的多學科合作；二是將人文和道德標準納入創(chuàng)建和評估創(chuàng)新體系中；三是通過與提供管理和設計養(yǎng)老服務的人員合作來優(yōu)化社會養(yǎng)老服務體系；四是通過社會政策研究和創(chuàng)新促進社會公平，特別是在弱勢群體的社會福利方面；五是通過開發(fā)老齡友好和代際相傳的項目來促進社會融合；六是通過發(fā)現和推廣最佳社區(qū)實踐來普惠全球社區(qū)。①Arthur Kleinman, et al., "Social Technology: An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 to Improving Care for Older Adults," Frontiers in Public Health, 2021, 9.

二、科技進步給養(yǎng)老服務帶來的新變化

社會科技的核心任務之一是整合全球人口老齡化和第四次產業(yè)革命這兩個大趨勢以便惠及雙方。技術可以減輕老年人的照料負擔，提高老年人及其照料者的生活質量。反過來，人口老齡化帶來的社會需求又可以有針對性地刺激技術發(fā)展，并為人們所期望的“銀發(fā)經濟”的到來做出貢獻。在銀發(fā)經濟的轉型發(fā)展過程中，老年人自身的技能和知識也會被更好地利用，為社會貢獻余熱。本文嘗試分析展望科技進步給老齡社會帶來的一系列積極變化，探討社會科技方法可以從哪些方面促成新一輪科技革命與銀發(fā)經濟的整合。

（一）提供經濟新動能，改善公共財政結構

隨著老年人口規(guī)模和比例持續(xù)上升，照護依賴群體逐漸擴大，居家養(yǎng)老需求與日俱增，推動智慧養(yǎng)老及輔助技術產業(yè)蓬勃發(fā)展，為經濟增長提供了新引擎。據測算，2019年全球智能居家健康護理市場規(guī)模為87億美元，預計到2030年將達到962億美元，2020—2030年復合年增長率高達26.2%。②Prescient & Strategic Intelligence (PSI), Smart Home Healthcare Market Research Report: Global Industry Analysis and Growth Forecast to 2030, https://www.psmarketresearch.com/market-analysis/smart-home-healthcare-market, 2020.輔助技術（Assistive Technology）也擁有巨大市場需求。世界衛(wèi)生組織公布的數據顯示，全球10億殘疾人需要一種或多種輔助器具，隨著人口老齡化加深，這一數字在2050年將達到20億以上。③WHO, Assistive Technology, https://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assistive-technology, 2018-5-18.中國作為康復輔助器具需求數量最多的國家，產業(yè)發(fā)展?jié)摿薮?。隨著人工智能不斷取得突破性進展，以智能機器人為基礎的輔助技術將逐漸取代傳統(tǒng)康復輔助器具，深刻改變輔助器具產業(yè)市場結構。

（二）順勢“在地老化”，減緩照護需求沖擊

護理機器人、遠程照護等新興技術有力促進了“在地老化”的政策發(fā)展，符合廣大老年人的普遍愿望，能夠最大限度地回應未滿足的養(yǎng)老服務需求。④喬曉春：《如何滿足未滿足的養(yǎng)老需求——兼論養(yǎng)老服務體系建設》，《社會政策研究》2020年第1期。適老技術應用于居家養(yǎng)老場景，可以增強老年人獨立生活的能力和信心，并使眾多家庭免去將年邁父母送住養(yǎng)老院的痛苦。有研究顯示，智能居家養(yǎng)老設備可以顯著減少老年人就診次數和問診時間。⑤Sumit Majumder, et al., "Smart Homes for Elderly Healthcare-Recent Advances and Research Challenges," Sensors (Basel), 2017, 17(11).“在地老化”技術研發(fā)應用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互聯(lián)網+養(yǎng)老服務”促進社會資源整合，解決供需錯位問題。例如，美國政府從20世紀90年代末便開始打造基于互聯(lián)網的老年醫(yī)療服務車隊，及時回應線上老年醫(yī)療服務需求。①黃啟原等：《國外居家智慧養(yǎng)老的現狀及啟示》，《中國醫(yī)藥導報》2021年第10期。中國江蘇省南京市推行“家庭養(yǎng)老床位”試點，養(yǎng)老機構可以通過“互聯(lián)網”鏈接居家老年人，將專業(yè)服務遞送到家，實現供需精準匹配對接。②王杰秀、安超：《我國大城市養(yǎng)老服務的特點和發(fā)展策略》，《社會政策研究》2019年第4期。二是智能化提升居家養(yǎng)老專業(yè)化水平。慢性病老年患者以及照護依賴老年人，足不出戶就可以得到專業(yè)的醫(yī)療護理或長期照護。③樊紅敏等：《新時代養(yǎng)老服務創(chuàng)新驅動因素、障礙及路徑》，《社會政策研究》2020年第4期。例如，環(huán)境輔助生活系統(tǒng)（Ambient Assisted Living System, AALS）以用戶體驗為中心，通過醫(yī)療傳感器監(jiān)測和識別老年人照護需求，提供個性化護理服務。④Luca Mainetti, et al., An Ambient Assisted Living System for Elderly Assistance Applications, 2016 IEEE 27th Annual International Symposium on Personal, Indoor, and Mobile Radio Communications (PIMRC), 2016, pp.1-6.上海市楊浦區(qū)積極推動“數字化養(yǎng)老院”建設，利用物聯(lián)網和無線傳感技術，對老人實施24小時實時監(jiān)測和風險控制，按需調配機構專業(yè)人員上門服務。

（三）增壽賦能，促進健康老齡化

現代養(yǎng)老服務以增能理論作為價值基礎，⑤王鍇：《居家養(yǎng)老服務質量：概念辨析、評估進路與政策因應》，《社會政策研究》2020年第3期。強調維護老年健康生活所需的功能發(fā)揮。⑥唐鈞、馮凌：《長期照護的全球共識和概念框架》，《社會政策研究》2021年第1期。技術進步無疑有助于這種“健康老齡化”戰(zhàn)略理念的全球實踐。一方面，輔助技術可以降低老年群體的受傷風險，延緩衰老過程。意外跌倒、突發(fā)病癥等緊急狀況是導致老年人受傷甚至死亡的主要因素，老人防護服、穿戴式跌倒預警器、遠程健康監(jiān)測等科技設備可以有效防止意外發(fā)生，提高老人安全健康水平。另一方面，隨著信息通訊技術可及性和可負擔性的改善，越來越多的老年群體得以融入信息社會。例如，美國退休人員協(xié)會的調查報告顯示，美國50歲及以上人口智能手機普及率從2014年的48%上升到2019年的79%。⑦AARP, 2020 Tech and the 50+ Survey, https://www.aarp.org/content/dam/aarp/research/surveys_statistics/technology/2019/2020-tech-trends-survey, 2019.自2015年以來，中國政府積極推行“提速降費”，加之國產智能手機價格“親民化”，中國老年人群“觸網”日益普及。中國互聯(lián)網絡中心的數據顯示，2016—2020年，全國50歲以上網民的數量從6900萬增長到2.6億。⑧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第47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中共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網站：http://www.cac.gov.cn/2021-02/03/c_1613923423079314.htm，2021年2月3日。互聯(lián)網向中老年群體的迅速滲透，突破了老年人社會交往的空間阻隔，為行動不便的老年人提供了與外界保持聯(lián)系、參與社區(qū)生活的全新方式。⑨Richard Swindell, Claire Mayhew, "Educating the Isolated Ageing: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Life of the Housebound Elderly through Educational Teleconferencing,"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ifelong Education, 2016, 15(2).而且，信息社會融入程度的提高被證明有助于緩解老年人的孤獨感，預防認知能力下降。⑩Shelia R Cotton, et al., "Internet Use and Depression among Retired Older Adults in the United States: A Longitudinal Analysis," Journals of Gerontology Series B: Psychological Scienc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14, 69(5).

（四）開發(fā)人工智能崗位，破解養(yǎng)老服務“用工荒”

人工智能技術廣泛應用，有望從根本上解決養(yǎng)老服務人才隊伍短缺問題。一是人工智能對中等技能勞動就業(yè)崗位的替代效應會減少護理人員需求。目前，智能機器人已經可以勝任“全時在場”護理專家的角色。例如，日本在2011年提出“促進智能護理機器人開發(fā)與導入計劃”，讓護理機器人逐步參與搬運、翻身等體力勞動，以及簡單重復的行政工作。二是人工智能通過壓縮服務的生產和遞送成本，降低了可自動化的老年服務及產品的市場價格，從而增加老年人及其家庭的消費福祉。①David H.Autor, "Why Are There Still So Many Jobs? The History and Future of Workplace Automation,"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2015, 29(3); Daron Acemoglu, Pascual Restrepo, "The Race between Man and Machine: Implications of Technology for Growth, Factor Shares, and Employment,"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2016, 108(6).三是技術領先行業(yè)的智能化可以通過“生產效應”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與消費能力，進而增加老年群體對部分智能化遲緩的養(yǎng)老服務的需求。②安超、王杰秀：《老年照護人才隊伍建設：在新機遇中尋求新突破》，《社會政策研究》2022年第1期。這方面最明顯的歷史例子來自美國和許多歐洲經濟體對農業(yè)機械化的調整。通過降低食品價格，機械化擴大了消費者的預算集合，從而拉動非農產品需求。③Berthold Herrendorf, et al., "Two Perspectives on Preferences and Structural Transformation,"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3, 103(7).

三、科技推動養(yǎng)老服務發(fā)展的困境與局限

新一輪科技革命如火如荼，在扭轉代際供養(yǎng)失衡、減緩需求沖擊、促進老齡社會和諧、優(yōu)化養(yǎng)老服務供給結構等方面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日益成為應對人口老齡化戰(zhàn)略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但也應清醒地看到，技術上的最佳和社會福祉的最大化常常背道而馳，在科技與養(yǎng)老服務深度結合的過程中，無法避免地會碰到諸多問題和阻礙，同時，其工具屬性也決定了科技解決社會問題的局限性，而這些困境正是提出“社會科技”方法的動因所在。

（一）目標定位模糊，功利色彩濃重

科技發(fā)展自有其邏輯，加之資本的逐利性，造成養(yǎng)老服務領域中的科技應用偏離“以人為本”的根本目標。一是科技在養(yǎng)老服務中的功能定位不明晰。技術研發(fā)方向應當以強化對（正式和非正式）照護者的替代效應為主，還是重點增強互補效應，適當抑制機器對人力的替代，仍存在比較大的討論空間。④彭聰：《中國智慧養(yǎng)老內涵及發(fā)展模式研究》，《廣西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在“元問題”上的猶疑不定，給智慧養(yǎng)老服務發(fā)展帶來了諸多不確定因素，間接影響“產學研用”的接續(xù)性。二是適老科技的設計、生產、遞送環(huán)節(jié)沒有精準聚焦老年群體的特殊需求，更多依循市場邏輯和技術邏輯。全球科技產業(yè)發(fā)展如日中天，備受資本追捧，但老齡人口消費潛力難以釋放，造成科技服務研發(fā)部門和供應商忽略老年群體獨特的身心狀況和行為特征，普遍通過壓縮成本追求利潤最大化，降低了產品接受度和體驗感。面對起步階段的市場失靈甚至“劣幣驅逐良幣”現象，政府嘗試扮演智慧養(yǎng)老服務“急先鋒”，以撬動消費需求，培育良性市場。于是，不少面向老年人的科技服務以公共產品的形式出現，但由于公共部門在回應個性化需求方面先天不足，許多公共服務設施無差別地對待老年人群和其他年齡段人口，造成老年人很難真正享受到公共科技福祉。例如，有研究發(fā)現，英國政府在圖書館、博物館等公共區(qū)域為老年人安裝了很多科技設備，但這些場所通常遠離老年人群居住地，導致設備使用率偏低。①李翌萱：《人工智能時代老年人社會參與的價值審視和倫理思考》，《自然辯證法通訊》2021年第6期。

（二）科技滲透不均衡，拉大老年福祉差距

全球科技發(fā)展并不均衡，科技服務覆蓋范圍存在區(qū)域、城鄉(xiāng)差距，影響不同地域老年人接受服務的公平性。國際電信聯(lián)盟2020年發(fā)布的數據顯示，發(fā)達國家城市地區(qū)的4G網絡覆蓋率達到100%，農村地區(qū)為86%；發(fā)展中國家城市地區(qū)4G網絡覆蓋率達到94%，農村地區(qū)為70%。②ITU, Measuring Digital Development Facts and Figures 2020, https://www.itu.int/en/ITU-D/Statistics/Documents/facts/FactsFigures2020.pdf, 2020.根據2017年《信息社會報告》，冰島（8.98）、瑞士（8.74）、英國（8.71）、日本（8.43）、德國（8.39）等發(fā)達國家的信息通訊技術發(fā)展指數（ICT Development Index, IDI）位居前列，且差距較小，而墨西哥（5.16）、埃及（4.63）、印度（3.03）等欠發(fā)達國家得分較低，中國（5.60）處于中游水平。③ICT Development Index 2017, https://www.itu.int/net4/ITU-D/idi/2017/index.html, 2017.近些年我國加速推動互聯(lián)網信息平臺建設，科技惠民便民基礎不斷夯實?！兜?9次中國互聯(lián)網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2021年，我國現有行政村已全面實現“村村通寬帶”，農村地區(qū)互聯(lián)網普及率達到57.6%；能夠獨立出示健康碼/行程卡、購物、查找網上信息的老年網民比例已分別達69.7%、52.1%、46.2%。④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第49次中國互聯(lián)網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網站：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202/P020220311493378715650.pdf，2022年2月。盡管如此，我國科技服務的城鄉(xiāng)、區(qū)域、人群均等化仍有一定提升空間。基礎科技設施發(fā)展水平上的差距，勢必造成不同國家、地區(qū)的老年群體在智慧養(yǎng)老服務現實可及性上出現巨大差距，甚至成為社會不平等、社會排斥的新形式、新肇因。例如，世界衛(wèi)生組織公布的數據顯示，全球輔助技術需求量雖大，但多數未被滿足。具體而言，全球有2億視力低下者不能獲得弱視輔助產品；7500萬人需要輪椅，但只有5%至15%能夠獲得輪椅；全球4.66億人患有聽力損失，助聽器的生產量目前只能滿足不到10%的全球需求。⑤WHO, Assistive Technology, https://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assistive-technology, 2018-5-18.研究發(fā)現，缺乏支付能力是無法獲取輔助技術的主要原因，這一問題在低收入國家尤為普遍。⑥Johan Borg, Per-Olof ?stergren, "Users' Perspectives on the Provision of Assistive Technologies in Bangladesh: Awareness, Providers, Costs and Barriers," Disability and Rehabilitation: Assistive Technology, 2015, 10(4).

（三）科技“圍欄”尚未破除，形成數字排斥、數字鴻溝

享受科技服務、融入智慧社會是有成本的，既包括使用者付出的經濟成本，也包括學習掌握科技產品的時間成本和認知成本，更涉及社會環(huán)境的排斥因素，這些或有形或無形的成本構成了科技服務向老年人普及的“圍欄”。一是支付能力差距造成老年群體內部在享受科技福祉方面發(fā)生巨大分化。醫(yī)療（如人工裝置）、康復輔具等科技服務產品的經濟成本高昂，超出普通老年家庭承受范圍，逐漸演變?yōu)楦呤杖肜夏耆后w獨享的“奢侈”服務，在老年人口中形成了以經濟稟賦為分界的數字鴻溝。二是認知與學習適應能力下降，科技融入意愿偏低。隨著身體和認知機能的退化，老年人群學習掌握科技產品的難度不斷加大。例如，有研究指出，自我效能、認知能力顯著影響老年人的行為和態(tài)度，因而積極心態(tài)有助于老年人主動嘗試科技產品，而認知能力受損或信息匱乏會阻礙老年人接觸科技服務。①Ke Chen, Alan Hoi-Shou Chan, "Use or Non-use of Gerontechnology—A Qualitative Stud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2013, 10(10).此外，受思維慣性影響，老年群體對科技服務抱持觀望甚至排斥態(tài)度。例如，有定性研究考察了老年人對使用康復輔助等技術工具的心態(tài)，發(fā)現受訪老人并不認為科技能夠顯著改善其生活質量。②Carina Skymne, et al., "Getting Used to Assistive Devices: Ambivalent Experiences by Frail Elderly Persons," Scandinavian Journal of Occupational Therapy, 2012, 19(2).結果是，老年群體的科技融入度遠低于青壯年人口。例如，美國退休人員協(xié)會（AARP）2019年的調查數據顯示，美國18—49歲人口的智能手機普及率為92%，高出50歲及以上人口13個百分點。③AARP, 2020 Tech and the 50+ Survey, https://www.aarp.org/content/dam/aarp/research/surveys_statistics/technology/2019/2020-tech-trends-survey, 2019.三是信息社會對老年人群不夠友好。盡管各國政府出臺一系列促進老年人融入信息社會的政策，但整體而言，老年友好型社會還停留在理念倡導階段，鼓勵和支持老年人學習使用新技術的社會氛圍尚未形成。特別是，在從接觸、嘗試到熟練使用的技術接受過程中，老年人沒有得到足夠的社會支持，甚至遭受來自年輕晚輩的“不耐煩”和“嫌棄”。

（四）形式大于內容，“云”服務現象較為普遍

互聯(lián)網技術在促進服務資源整合、調動多元主體參與方面被寄予厚望，隨著市場資本和財政資金的持續(xù)注入，“互聯(lián)網+養(yǎng)老”項目遍地開花，但由于養(yǎng)老服務實體建設滯后，“互聯(lián)網+養(yǎng)老”概念化，信息平臺形式化的問題非常突出，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服務不足，“互聯(lián)網+”浮在云端?；ヂ?lián)網作為對接供給與需求的信息平臺，必須以實實在在的養(yǎng)老服務為支撐，但發(fā)展中國家養(yǎng)老服務市場方興未艾、從業(yè)人員隊伍嚴重不足，單靠信息平臺建設并不能解決“有效需求不足、適銷供給短缺”的問題。并且，信息平臺建設的可視化優(yōu)勢符合地方政府政績需要，加劇“重數據平臺建設、輕實際服務供給”問題。受上述因素影響，很多“互聯(lián)網+養(yǎng)老”項目熱衷于炒概念、忙展示，擺空架子、花架子，而線下缺人手、少服務。二是信息平臺對接供需、促進多方參與的作用發(fā)揮不明顯。養(yǎng)老服務大數據平臺旨在挖掘和顯示老年人服務需求，以此推動養(yǎng)老服務資源整合，多元主體互通有無、協(xié)同參與，但有研究發(fā)現，由于投資主體缺乏運營經驗、后臺保障薄弱、服務內容創(chuàng)新不足，大多數養(yǎng)老服務信息平臺建成后，既沒有突破傳統(tǒng)業(yè)務范圍，形成個性化服務和主動推送機制，④魯迎春、唐亞林：《數字治理時代養(yǎng)老服務供給的互動服務模式：特質、問題及其優(yōu)化之策》，《南京社會科學》2020年第7期。也沒有產生“筑巢引鳳”效應，強化多元參與格局。

（五）價值倫理危機不容忽視

技術“向善”還是“向惡”，取決于用戶、政府、企業(yè)的倫理價值選擇，不同主體之間的價值沖突，可能產生一系列新問題。一是養(yǎng)老可能引發(fā)隱私倫理問題。當前，面向老年人群的技術產品在研發(fā)、設計、使用等環(huán)節(jié)忽視信息安全、暴露用戶隱私的現象較為普遍，甚至出現故意竊取私人經濟信息的違法案例。例如，研究發(fā)現，遠程醫(yī)療雖然大幅提升醫(yī)療服務效率和便捷性，但也引發(fā)病患隱私信息被獲取甚至被不法之徒利用的風險。⑤Muhammad Raisul Alam, et al., "A Review of Smart Homes—Past, Present, and Future," IEEE Transactions on Systems, Man, and Cybernetics, Part C (Applications and Reviews), 2012, 42(6).二是技術“反客為主”，使老年人失去自主權。技術進步不但徹底改變老年人的生活“常軌”，更有可能憑借“科學權威”將老年人徹底嵌入某種“技術性冷漠”的服務場域。三是“科技恐懼”阻礙老年群體融入智慧生活。出于對泄露隱私、喪失自主性的疑慮，老年人也許會更消極地看待智慧養(yǎng)老，甚至越發(fā)難以信任服務供應商和大數據平臺。根據美國退休人員協(xié)會的調查，數據隱私備受關切。在使用可穿戴設備的受訪者中，30%的人表示完全不會同照護提供者、保險公司等共享其健康狀況數據；很少有受訪者非?；虮容^有信心在與智能居家助理或家庭安全設備的交互中保持隱私。①AARP, 2020 Tech and the 50+ Survey, https://www.aarp.org/content/dam/aarp/research/surveys_statistics/technology/2019/2020-tech-trends-survey, 2019.

（六）減少人際交流，弱化家庭紐帶

智能化、自動化固然能夠在老年群體中大幅提高專業(yè)照護服務的可享性，但如果不對機器替代人工服務的程度加以合理控制，照護依賴老人極有可能被冰冷的護理機器包圍，造成人際交往意義上的“在地老化”消失無形，徒留“場所”意義上的居家養(yǎng)老。一方面，護理機器人“補位”甚至替代子女承擔養(yǎng)老義務，可能導致孝養(yǎng)關系疏離化，②何燦群、譚曉磊：《智慧養(yǎng)老背景下的老年人數字閱讀界面設計研究綜述》，《包裝工程》2020年第20期。原因在于，孝順父母和贍養(yǎng)老人通常是難以拆分的，“侍親以孝”既是子女供養(yǎng)、照料年邁父母的過程，也是代際情感交流的過程。另一方面，科技服務老年人遵循標準化、集約化的原則，缺少“人情味”。人工智能逐漸取代傳統(tǒng)人工服務，盡管可以提高專業(yè)照護的普及程度，但也降低了人際互動頻率，從而加劇“空巢”“獨居”老人的孤獨感，造成新的社會隔離。

綜上所述，科技不可能自發(fā)謀求老年人福祉，也無法突破工程技術邏輯框架，權變解決一系列摻雜價值判斷、事實判斷，以及實踐判斷的社會問題。這意味著，任由科技滿帆而無錨地航行，非但無助于扭轉社會贍養(yǎng)結構失衡局面，甚至會使其演變成一個損害代際和諧、社會穩(wěn)定的不確定因素。在很大程度上，老年科技發(fā)展過程中碰到的諸多問題和瓶頸，主要原因是缺乏“以人為本”的約束和引領，而“社會科技”正是一種“規(guī)訓”科技巨艦的錨碇，其實際價值有三。一是為工程邏輯與社會邏輯之間的齟齬提供“以人為本”的根本遵循，即科技最優(yōu)化應當服膺于老年福祉最大化；二是以解決社會問題為契機，促進跨學科的理性對話、無縫協(xié)作，盡可能全視域地審視我們所處的時代及其蘊含的機遇和挑戰(zhàn)；三是改變“為科技而科技”的形式化傾向，強化科技的治理功能，通過科技進步，逐步縮小貧富差距、增進社會融合，緩解人口老化引起的經濟社會結構轉型陣痛。

四、社會科技應用于養(yǎng)老服務的政策思路

社會科技是多元主體參與理想場景構建的創(chuàng)新過程，也是整合社會科學與工程技術解決社會問題的行動過程，涉及經濟、社會、文化和道德各個方面。社會科技的方法尚未付諸實踐，但其部分主張已在社會政策中有所體現。近些年，我國著重從三個方面提升科技進步的包容性，讓廣大老年人共享科技紅利，融入智慧社會。一是推動養(yǎng)老服務智能化、信息化建設。2011年國務院發(fā)布的《中國老齡事業(yè)發(fā)展“十二五”規(guī)劃》首次提出“加快居家養(yǎng)老服務信息系統(tǒng)建設”，此后“養(yǎng)老服務信息化建設”成為國家層面相關政策中的關鍵詞。2021年，工業(yè)和信息化部、民政部、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聯(lián)合印發(fā)《智慧健康養(yǎng)老產業(yè)發(fā)展行動計劃（2021—2025年）》，提出到2025年，智慧健康養(yǎng)老產業(yè)科技支撐能力顯著增強，產品及服務供給能力明顯提升。二是擴大老年輔助技術受益范圍。2019年工業(yè)和信息化部等五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促進老年用品產業(yè)發(fā)展的指導意見》，強調發(fā)展老年輔助技術。2021年，國家發(fā)展改革委、民政部、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聯(lián)合印發(fā)《“十四五”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工程和托育建設實施方案》，旨在提升信息化、智能化管理服務水平，促進康復輔助器具推廣應用。三是消除老年人群享受智慧養(yǎng)老的各種障礙。2020年，工業(yè)和信息化部、中國殘疾人聯(lián)合會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推進信息無障礙的指導意見》。同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提出到2022年底前，老年人享受智能化服務水平顯著提升、便捷性不斷提高，線上線下服務更加高效協(xié)同，解決老年人面臨的“數字鴻溝”問題的長效機制基本建立。這些政策為“社會科技”方法推廣奠定了堅實基礎，但仍需要加強系統(tǒng)化整合，使技術進步成為復雜而充滿活力的社會系統(tǒng)的有機組成部分，以此提供并維持對老人所需要的照護。

（一）積極推動“以人為本”的科技進步

科技只是手段，沒有價值偏好。運用科技手段解決老年照護問題，不應僅僅關注技術迭代和市場收益，而應重點考量科技創(chuàng)新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提高護理服務質量，以及新的供給方式是否符合社會共識的人文道德標準。在科技創(chuàng)新中貫徹“以人為本”的根本目標，至少應從三方面發(fā)力。一是堅持過程的參與性，即邀請老年人及其家庭成員實質性地參與老年科技產品的研發(fā)、生產、遞送、評估環(huán)節(jié)，通過建立“產學研”與用戶直接對話的機制和平臺，最大限度提升科技創(chuàng)新與應用過程中對老年需要的回應與考量。二是建立更具人文包容性的科技進步評估標準。評價社會科技進步，應當以提高養(yǎng)老服務質量、改善老年福祉為基本出發(fā)點，應超越傳統(tǒng)的工程技術參數，強調將老人的感受及其家人的觀點，以及老人對尊嚴和對尊重的渴望等因素納入評估標準。三是鼓勵、培養(yǎng)具有人文關懷的社會科技專家。工程技術專家的情感和道德參與將使他們對老年人的需求做出適當的評價和產生創(chuàng)新的靈感，最終服務于社會科技目標。因此，應當鼓勵研究人員成為一個有情懷的專家，積極地參與關愛他人的實踐活動，并使之“成為追求社會理解所不可或缺的部分”。同時，應在科研教學中增加人文教育比重，以鑄牢未來技術專家“以人為本”的初心使命。

（二）促進跨學科的對話與整合

社會科技始于對老年照護復雜問題與情景的全面理解和積極回應，這必然要求一種生物心理-社會-環(huán)境的全域視角和系統(tǒng)思維，以及開放性的跨學科整合路徑。將之付諸實施取決于兩方面。一是支持社會科學家（例如人類學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經濟學家）、政策制定者與工程師以及醫(yī)學和公共衛(wèi)生研究人員之間開展跨學科合作，以有效應對和處理養(yǎng)老服務領域中人類與物理、社會和文化背景、頂層設計與地方探索的復雜互動。二是推動多元研究方法的緊密結合，形成自下而上的工作方式。通過使用質性研究和其他田野研究方法，推廣一種自下而上的工作方式，即由社會科學家積極參與到老年人的生活中而收集其需求、生活狀況以及他們的歷史文化經歷，并將這些信息用于指導技術創(chuàng)新。

（三）加強多元主體的跨領域、跨部門合作

社會科技不是少數專家一廂情愿的“烏托邦”，而是政產學研用金“六位一體”的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一是充分發(fā)揮政府在搭建框架、創(chuàng)建機制、籌措資金等方面的主導作用，①張娜：《我國居家養(yǎng)老服務資金保障政策演變與效應》，《社會政策研究》2021年第2期。圍繞社會科技目標，形成開放、包容的政策框架，激發(fā)市場、社會、家庭等多元主體投資、參與、使用老年科技的積極性，協(xié)調與健康管理相關的事宜的輕重緩急、資金分配和推動地方社會服務發(fā)展。二是促進投資、研發(fā)、運營等主體之間的互動銜接，增強社會科技過程的連貫性。社會科技的實際效果取決于基層實踐，因此，資金和技術不應止步于科技創(chuàng)新的“上半場”，更應深度參與基層實踐的“下半程”，持續(xù)支持組織運營、后臺保障、系統(tǒng)維護，切實解決好智慧養(yǎng)老“最后一公里”問題。

（四）建立基于社會生態(tài)模型的養(yǎng)老服務體系

根據老年照護的社會生態(tài)模型，理想情況下，老年人照料是由社會系統(tǒng)各個層面上的實體提供、支持和維持的，通常包括為失能老人提供主要照護服務的家庭照料者，專業(yè)的家庭護理支持項目，為老年人提供替代家庭照護的長期護理設施，以及確保老年人護理可持續(xù)的大型社會政策機構（例如保險政策、住房政策的機構）。社會科技的方法旨在建立健全符合老齡社會生態(tài)模式的養(yǎng)老服務體系，促進社會資源的整合，整體應對人口老齡化帶來的照護需求膨脹壓力。社會科技方法的推動者應當與提供或管理老年人護理的人員（例如，護士、醫(yī)生、社會工作者、公共衛(wèi)生專家、經濟學家、服務設計師和企業(yè)家）緊密合作，以改善服務設計，進行可行性測試，并優(yōu)化跨越空間和社會距離的服務質量，充分使用支持資源，從而有效整合分散的為老服務供應體系。在某些情況下，可能需要開發(fā)新的社會基礎設施（例如，建造社區(qū)里的康復設備租賃中心），還可能需要對人員進行額外培訓，以促進和加快創(chuàng)新的傳播與擴散。

（五）提升共享性、促進公平正義、增進社會融合

政策創(chuàng)新應突破經濟學思維定勢，更多從社會維度思考和處理“養(yǎng)老難”問題。一是通過政策研究和創(chuàng)新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在為絕大多數老年人提供技術解決方案的同時，確保讓社會弱勢群體成為受益者至關重要。②丁建定：《中國社會保障制度的公平正義理念及其實踐取向》，《社會政策研究》2020年第4期。要將新技術或重新改造設計的產品控制在相對低的價格范圍內，以使社區(qū)中的大多數普通百姓能夠負擔得起；探索社會福利政策上的創(chuàng)新，讓那些貧困的、邊緣的、沉默的群體也享受到先進技術福祉。③何文炯、楊一心：《失能老人照護服務補助制度研究》，《社會政策研究》2020年第2期。二是通過技術增進社會融合。探索經由技術途徑幫助老年人提高他們與社會聯(lián)系的方式，減少孤獨感和孤立感；賦能活力老人群體，使他們能夠繼續(xù)參與學習、照護和經濟活動，同時保持并管理其身心健康；創(chuàng)造代際融合機會，使積極老齡化成為一種切實可行的選擇，促使老人作為終身學習者和貢獻者成為一種新的社會常態(tài)，從而逐漸消除老年人衰退、無能和依賴的陳舊偏見。

（六）彌合地方特色與復制推廣之間的矛盾

社會科技方法試圖將技術與社會科學相結合并對文化價值敏感的解決方案，不應僅惠及一個地點或一個國家，還應推廣到其他面臨人口老齡化和養(yǎng)老照護負擔挑戰(zhàn)的國家或地區(qū)。通過發(fā)現和研究現實環(huán)境中已有的社會科技的最佳實踐，并系統(tǒng)評估這些實踐的效益，提高其可復制性，社會科技方法有望為全球應對老齡社會的快速發(fā)展做出貢獻，從而為全球老齡化研究添磚加瓦。

五、結語

社會科技是一種新興的、尚不完整的、實驗性的、需要在迭代過程中進行系統(tǒng)評估和改進以適合應用于本地環(huán)境的研究方法。隨之產生的技術創(chuàng)新將根據社會科學調查的結果而不斷做出調整和完善。同時，應當認識到技術發(fā)展會帶來意外甚至負面的結果，但這并不能否定技術在改善照護質量方面所蘊含的巨大潛力。通過實施一系列促進社會科技方法應用的政策措施，將技術進步與老年人的社會和文化系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使技術成為復雜的、動態(tài)的社會服務系統(tǒng)的有機組成部分，以此為基礎建立一個多元共治的社區(qū)養(yǎng)老服務生態(tài)圈，既能將技術利益與照護過程聯(lián)系起來，又能兼顧對人類福祉和人文價值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