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人世間》中周蓉的形象塑造

左國如,葉 紅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人世間》是梁曉聲創(chuàng)作的一部鴻篇巨制。在書中，梁曉聲向世人展現(xiàn)了他對中國近五十年來社會現(xiàn)狀的深入觀察，體現(xiàn)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與悲憫的現(xiàn)實主義情懷。梁曉聲回避了歷史的宏大敘事，通過白描的敘事手法，以工人家庭中小兒子周秉昆的視角集中表現(xiàn)了周家一家人以及與親戚、朋友之間的日常生活。在對普通人的書寫中再現(xiàn)了歷史的厚重與生活的戲劇化，全景式地描繪了城市普通平民的生活圖景，將現(xiàn)實主義發(fā)揮到了極致。梁曉聲從未放棄自己對于理想精神的堅守，主要表現(xiàn)在梁曉聲對周蓉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在《人世間》中，梁曉聲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周家的二女兒周蓉正是梁曉聲心目中的理想女性。通過對周蓉這個人物形象的塑造，梁曉聲表達了對女性勇敢追求自由和獨立的理想期待。

一、美麗外表下的理想贊揚

對于周蓉這個人物，在外貌上作者賦予了她絕對優(yōu)勢。在書中，梁曉聲不止一次地提到周蓉是個大美人兒。書中這樣寫道：“成了高中生的周蓉陡然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像被暗中傳授了什么易容術似的，幾個月一個樣，一年多后變成了令人驚艷的美女。小學時的她并非多么漂亮的女孩，初中時也只能說是秀氣，而上了高中的她美得有些洋氣，有時甚至讓媽媽尷尬。”[1]94作者不僅賦予周蓉美貌，還將其塑造成為一位有才學、有思想的女性，這無疑為周蓉的理想形象加分。周蓉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是美麗且自信的，正如青年時期“周蓉與周秉義都曾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且都有文藝細胞?！苋厣ぷ雍茫谴竺廊藘?，以學生演唱者的身份參加過A市舉辦的音樂會”[2]26。周蓉的美貌不僅存在于作者的旁白描述，還存在于弟弟周秉昆朋友們的交談中，他們都認為周秉昆有一個大美人兒姐姐。隨著時間的流逝，即使漂泊在海外，中年的周蓉依舊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美貌?！榜R賽夏季的陽光將她的臉曬成了古銅色，那是令大部分法國女性特別欣賞，令大部分法國男人著迷的一種膚色?！盵3]111周蓉還因其美貌受到了英國紳士的追求?？梢?，歲月與生活的磨礪并未在周蓉的面容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反而在歲月的蹉跎中賦予了周蓉成熟、知性的從容氣質。正如文中談到，十二年因尋女漂泊海外歸來的周蓉依舊美麗?！扮R子中她的臉，除了膚色黑了點兒，眼角有了不細看不易看得出的皺紋，輪廓還是當年那張美人兒臉。她的身材也還是非常的苗條，足以讓許多同齡女性羨慕嫉妒。上蒼對她這樣的女性真是太偏心，賜予了她們美好的容貌、身材和智慧，而且非常大度，遲遲不肯收回?！盵3]221作者不惜筆墨，多次對周蓉的容貌進行美好的刻畫是為什么呢？梁曉聲在《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關于創(chuàng)作中若干問題答讀者問》中就自己心中的理想女性做出回答：“首先她是美的，其次她是善的，第三是她的愛超越了世俗……”[4]

可見，在梁曉聲的心中，對于理想女性的追求首先是美的。也就是說，作者在理想主義人物的塑造中，對美是有追求的。這便不難解釋，他為何將周蓉塑造成一位美麗的女性。同時，在周蓉的出場中不斷刻畫其容貌，一方面是真實地刻畫周蓉確實是美人兒；另一方面通過對面容的刻畫，側面反映周蓉的樂觀豁達、從容自信、不卑不亢的精神，正所謂相由心生。因為在苦難的生活面前，如果能夠擁有周蓉這般樂觀豁達、不卑不亢、勤奮上進的精神，那么又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呢？這是作者對這種精神的高度贊揚。當然，周蓉也是優(yōu)秀的、善良的。在梁曉聲對理想女性的塑造中，周蓉符合這兩點。周蓉為追求愛情，追隨詩人馮化成而遠走貴州，放棄官二代同學蔡曉光的追求，這一點無疑是梁曉聲對自己心目中理想女性的第三點刻畫。在梁曉聲的筆下，“受難天使”鄭娟也是一位美麗且善良的女性，但她為何不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呢？作者形容她時講到“有點二”，是因為她缺少了周蓉這位知識女性身上所擁有的獨立意識。

二、三次“出走”過程中的成長蛻變

自易卜生提出娜拉出走開始，女性走出家庭似乎成了女性尋求解放、追求自由的象征。魯迅在《傷逝》中塑造了子君這位知識女性，她與家庭決裂，勇敢地走出家庭。但在面對生活困苦所帶來的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迫時，魯迅給出的回答是：“但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盵5]這樣悲傷的結局設計引發(fā)了人們更為深刻的反思。梁曉聲塑造的周蓉這一理想女性形象可以說是對女性出走問題做出的新的思考。在梁曉聲的塑造下，周蓉不僅是一位擁有美麗容貌的女性，更是一位敢于追求自由、不甘于平庸的知識女性、職場女性。小說中描寫了周蓉的“三次出走”，每一次的出走對于周蓉而言，都是一次成長與蛻變。

周蓉的第一次“出走”發(fā)生在青年時期。如果說知識女性周蓉在追求自由的過程中伴隨著自己的任性與叛逆的話，那么她的任性叛逆主要表現(xiàn)在“愛情至上”的信念上。年輕美麗的周蓉被詩人馮化成的才學氣質所吸引，那個“讓她夢魂牽繞、心靈上已合二為一的人”[2]39即使已被迫去到貴州，周蓉也依舊沒有放棄自己的愛情，不惜舟車勞頓，寧舍其家人也要遠走貴州山區(qū)尋找真愛。在上山下鄉(xiāng)的大潮下，周蓉的“出走”是對于愛情的堅守與不棄，更為重要的是對于主流意識的背棄與反抗?？梢?，周蓉的此次“出走”是在任性與叛逆之下追逐愛情自由，捍衛(wèi)自己追求自由的權利。即使是在艱苦的貴州，周蓉也沒有放棄自己作為一名知識分子應有的理想抱負，她希望可以出一本記錄貴州情況的書。在這一層面上，我們可以看成作者賦予了周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賦予了對“精英女性”的理想期待。周蓉這次的“出走”與巴金筆下的覺慧的出走完全不同，后者的出走是對家人的背離，同時也被家人所拋棄。而周蓉的“出走”為愛情告別了家鄉(xiāng)與親人，家人知道她的行為后盡管氣憤，但是最終對周蓉的“出走”選擇了原諒，還在經濟上一直予以支持，給予了她極大的寬容與保護。這樣的“親情之愛”在書中同樣得到了贊揚。

周蓉的第二次“出走”是中年的周蓉離開自己與馮化成的小家庭。周蓉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北京大學的研究生，丈夫馮化成隨后返回北京，并找到了工作，分到了房子。直至此時，看似周蓉的人生要重新翻開新的篇章，可是被名利沖昏頭腦的馮化成卻在周蓉的一次次原諒中出軌。周蓉盡管選擇了原諒，但“曾是愛情至上主義者的周蓉的愛情畫卷被污損了”[1]111。周蓉在忍無可忍之下，重新審視了他們的關系以及自己對于馮化成的愛情，最后周蓉毅然決定與其離婚。在與馮化成的婚姻中，一直抱有“愛情至上”信念的周蓉沒有放棄自己對于理想與自由的追求。周蓉的獨立自由意識以及男女平等的觀念是其在失去愛情信仰時，依然可以走出家庭的關鍵，使她成為獨當一面的職場女性。作者通過周蓉的出走贊美了現(xiàn)代女性勇于擺脫失敗婚姻的枷鎖，重新面對嶄新人生的勇氣。

周蓉的第三次“出走”與前兩次的出走不同，與其說是主動出走國外，倒不如說是作為母親，不遠萬里遠走國外尋女的被迫之舉。正如作者談道：“有些女人是幸運的，愛錯了還有第二次機會找到真愛，即使已做了母親?！盵1]108在與馮化成的婚姻結束后，周蓉和追求自己多年的蔡曉光在一起，擔當A市重點大學的副教授，可謂事業(yè)愛情雙豐收?？墒牵斉畠号c家人產生矛盾，遠走北京投奔父親時，父親卻帶著女兒逃亡國外。面對這一境況，作為母親的周蓉堅定地辭去了工作，遠赴國外尋女。身處國外的周蓉，在找到女兒后又陪伴女兒在國外求學，從此開始了長達十二年的國外生活。在國外的生活中，周蓉不僅學會了法語，而且到了精通的水平，由此獲得經濟收入。同時，對女兒無微不至的照顧體現(xiàn)出了周蓉作為一位母親的擔當。獨立自由的周蓉即使出走國外，依舊擁有璀璨奪目的人生。周蓉的每一次“出走”都是一次成長，在歲月中其女性的獨立意識逐漸覺醒，內心在“出走”中不斷成熟，得到了作者的高度贊揚，這也是作者對于理想女性的真實期待。

三、完美形象下的性格缺陷

在作者的心中，周蓉并非是十全十美的完美女性，但卻是作者心中對理想主義精神追求的切實踐行者。對于“不自由，毋寧死”[1]87的周蓉，作者曾這樣描述：“周蓉從骨子里天生叛逆，如果一個時代讓她感到壓抑，她的表現(xiàn)絕不會是逐漸適應。短時間的順從她能做到，時間一長，她就要開始顯示強烈的叛逆性格，如果遭受的壓制和打擊冷酷無情，那么，她將會堅忍地抗爭到底?！盵1]87可見，在對于周蓉的形象塑造中，梁曉聲沒有刻意將周蓉塑造成一位完美女性，甚至有意保留了周蓉性格中任性叛逆的缺點。

在周蓉為愛情第一次“出走”中，多少包含了少女時期的沖動與叛逆，“愛情至上”的周蓉從沒有考慮到追隨馮化成的行為會對家人造成什么樣的傷害。在周蓉離開的幾年中，每到過年，周母都會讓小兒子周秉昆讀周蓉寄給家中的信，弟弟周秉昆讀信的過程中往往伴隨著周母的眼淚，因為她的突然“出走”，周母的視力都變差了。父親在得知女兒出走后非常氣憤，可是在思念中也逐漸選擇了原諒。父親甚至為探望居住山區(qū)的女兒節(jié)衣縮食，省出物資接濟女兒。哥哥周秉義以及未過門的嫂子用自己的工資寄給周蓉，希望她的生活有些改善。在這樣的敘述中，飽含著家人對于周蓉的擔憂與想念。正是由于血濃于水的親情與家人的愛護，周蓉在貧困山區(qū)也能勉強維生，堅持下去。家人的原諒與愛護保護了少年時期的周蓉。當周蓉、馮化成帶著女兒三人回家探親時，卻只有周蓉的女兒回到周母家中，盡管無人將周蓉和其丈夫被抓起來的真相告知周母，可是周母仿佛有預感般得知真相，一下子成了植物人。周蓉的任性叛逆，對其家人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傷害。在周蓉的中年時期，女兒周玥的叛逆仿佛報應般地回報到自己的身上，此時切身感受到傷心與難過的周蓉才真正理解自己曾經對家人所造成的傷害。作者通過周家三代女性的角色變換關系，將主體身份角色進行變換，引發(fā)了讀者更深層的思考。

在歲月的沉淀中，少女時期的叛逆、沖動和任性在周蓉的身上漸漸褪去，而獨立意識、女性意識不斷成熟，這使周蓉能夠在時代風云的變幻中依舊可以不卑不亢、自信驕傲地生活下去。這樣的女性更似普通生活中的真實人物，在真實可感的生活中，通過周蓉的成長成熟，逐步展現(xiàn)了近五十年來中國社會的巨大變化?？梢钥闯?，梁曉聲對周蓉女性形象的塑造，隱藏著其對大眾女性勇于追求獨立自由的美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