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上海大同譯書局刊行的大部分是康有為等人的著作。在1898年3月以后出版的書籍所附書目中,用不標價格的手法阻止了附有《俄彼得變政記》的“第六上書”的擴散。大同譯書局刊行的五種譯著大都源自日本的戰(zhàn)記和通史類通俗著作,梁啟超為其中三部譯著撰寫了序言,甚至有可能嘗試過翻譯某些著作。另外,大同譯書局還刊行了日本漢文著作兩種,其中一種有梁序。主辦者有意通過翻譯日文著作促進維新變法事業(yè)的嘗試,其出版事業(yè)也成為促進東亞思想文化交流的一個開端。大同譯書局的譯著中雖然存在著不少問題,但是其開風氣之先的事跡和意義值得追懷。
關鍵詞:上海大同譯書局;俄彼得變政記;英人強賣鴉片記;東京博文館;梁啟超
緒言
1897年10—11月間,康有為等維新派人士在上海開設了大同譯書局,由康廣仁掌管。10月16日,梁啟超在《時務報》第四十二冊上發(fā)表了《大同譯書局敘例》,提出“以東文為主,而輔以西文;以政學為先,而次以藝學。至舊譯稀見之本,邦人新著之書,其有精言,悉在采納”的業(yè)務目標,并將“各國變法之事”“學堂各種功課書”“憲法書”“章程書”“商務書”等都列為主要項目,希望通過翻譯“政學”“憲法”等日文著作,為變法維新事業(yè)提供借鑒。梁啟超還號召:“海內(nèi)名宿,有自譯自著自輯之書,愿托本局代印者,皆可承印?;蛞越疱X奉酬,或印成后,以書奉酬。”并宣稱:“本局系集股所立,不募捐款。印出各書,譯費印費,所糜甚巨。已在上海道署存案,翻印射利者究治?!眥1}1898年春,梁啟超、康廣仁相偕赴京。1898年9月21日,政變爆發(fā)。9月26日,上海大同譯書局被上海道臺封禁,大同譯書局像一顆流星,驟然出現(xiàn)在上海出版界,又倏然消失。對大同譯書局的譯著,鄒振環(huán)先生從“史學譯著”的角度進行過探討。{2}本文將對這些譯著所依據(jù)的日文原本作一些對比探索,并對大同譯書局在維新變法運動中的作用作一個初步的評價。
一、刊行書概況
(一)著作概覽
1898年初,大同譯書局刊行了康有為《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學》,重刊了《新學偽經(jīng)考》和一些借名研究經(jīng)學、實則宣傳維新思想的冊子。1898年2月11日,《時務報》第五十一冊以附錄《大同譯書局書目》的形式,刊登了大同譯書局的已刊書目,包括康有為《孔子改制考》各章之名稱和《春秋董氏學》《南海先生五上書記》、徐勤《春秋中國夷狄辯》和《瑞士變政記》等三種譯著的內(nèi)容簡介。2月至8月,大同譯書局又在《申報》上前后共四次刊登了書目廣告:第一次2月26日—3月19日,用《新出皇朝經(jīng)世文新編》大字標題;第二次4月20日—24日,用《大同譯書局新出各書》大字標題;第三次7月4日—5日,用《大同譯書局新出時務各書》和《中西學門徑書七種》大字標題;第四次8月22日—25日,用《大同譯書局書目》大字標題。這些廣告中所列之書,除了譯著和翻刻日本漢文著作以外,絕大部分是康有為及其弟子在大同譯書局和其他出版機構的著作,其概況如表1所示:
如上表所示,可以初步認定,出現(xiàn)在《時務報》《申報》廣告中的大同譯書局出版物有十五種,根據(jù)其著述形式可分為三類,即著作類九種:康有為著《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學》《南海先生五上書記》,輯《日本書目志》,譯纂《俄彼得變政記》;譚濟騫著《偽經(jīng)考答問》;徐勤著《春秋中國夷狄辯》;康同薇纂《日本變法由游俠義憤考》,梁啟超輯《中西學門徑書七種》等。譯著類五種:趙秀偉譯《瑞士變政記》;橋本大郎譯《意大利興國俠士傳》;湯覺頓譯《俄土戰(zhàn)記》《英人強賣鴉片記》;賴鴻翰譯《地球十五大戰(zhàn)紀》。翻刻日本漢文著作兩種:《大東合邦新義》和《民約通義》。{1}另有一種《南海先生七上書記附俄彼得變政記》,但未出現(xiàn)在上述廣告中。
梁啟超輯《中西學門徑書七種》輯錄了康有為撰《長興學記》,徐仁鑄撰《輶軒今語》,梁啟超撰《時務學堂學約附讀書分月課程表》《讀春秋界說上》《讀孟子界說》《幼學通議》《讀西學書法一卷西學書目表三卷》等七種著作。其中,《西學書目表》另有時務報館代印本,定價三角,扉頁上印有“時務報館代印”和“書經(jīng)存案,翻印必究”的字樣。編入《中西學門徑書七種》時,梁氏在《西學書目表》之前加上了《讀西學書法》一卷十五葉。該書雖然在版式上與大同譯書局的其他刊行書極其相似,但并未明確標出大同譯書局刊行。{2}
《知新報》《東亞報》《湘報》分別是在澳門、神戶、長沙創(chuàng)辦的報刊,宣傳康有為的維新變法主張,傳播世界各地信息?!稏|亞報》還比較集中地譯介了一些反映日本的思想和學問的著述,成為康有為等人宣傳維新思想的重要一翼。③
(二)三種外國關聯(lián)著作簡析
上述著作類中的“纂”“輯”“譯纂”相當曖昧,而它們又都是介紹外國事物的著作。康同薇“纂”《日本變法由游俠義憤考》,共二十九頁,7,400字,不分章節(jié),是一份閱讀日本歷史著作的筆記摘錄,書首有康有為寫于光緒二十四年二月二十四日的序文。康有為“輯”《日本書目志》是第一份大規(guī)模向國人介紹日本書籍的目錄。據(jù)王寶平先生研究,《日本書目志》是以《東京書籍出版營業(yè)者組合員書籍總目錄》(1893年版)為底本的抄本。{4}康有為僅僅在“輯”該目錄時“系之以辭”“日本譯泰西各國書,數(shù)十萬卷,具皆見之。每類之下,南海先生系之以辭,可考日本強盛之由”。{5}
康有為“譯纂”《俄彼得變政記》類似于“編譯”,但不標原著書名、作者等信息,讀者無法驗證其究竟是“譯”還是“纂”。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部奇特的出版物。作為附錄的《俄彼得變政記》最初并不是附在《七上書記》后的,而是附在了所謂的《六上書記》后。該書的全稱為《南海先生六上書記附彼得變政記并序》,版本和出版日期不明,出版地似為廣州,⑥權稱“穗版《六上書記》”。該書開首有“上今上皇帝第六書光緒二十四年正月”一句,并附有康有為的奏文、序文及《俄彼得變政記》全文。但是,康有為是在二月二十日向總理衙門遞呈《為譯撰俄彼得變政記成書,可考由弱致強之故,呈請代奏折》(即第七上書),并附上了《俄彼得變政記》的,并非在正月。如果這部標錯上奏日期的穗版《六上書記》行銷世間,康氏就有可能因誑言事實而被糾彈。為了消除這個致命差錯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梁啟超于光緒二十四年二月趕赴上海,對大同譯書局的出版物做了如下處理,就是在大同譯書局此后出版的書籍,如戊戌春月刊行的康同薇纂《日本變法由游俠義憤考》、戊戌三月刊行的湯覺頓譯《英人強賣鴉片記》、五月刊行的賴鴻翰譯《地球十五大戰(zhàn)紀》以及翻刻本《民約通義》(刊期不明)等卷尾廣告中,都附上了一份同樣內(nèi)容的書目廣告,在已出之書欄內(nèi)的“南海先生四上書記/一本洋貳角”、“五上書記/一本洋壹角”之后,“六上書記”也列名其后,但不標價,然后列出“七上書記附俄彼得變政記/一本洋壹角”。《六上書記》雖然名列于《五上書記》與《七上書記》之間,但由于沒有標價,也可以被看作是“尚未印出之書故不列價”之一。讀者只能徒見其名,難購其書。這樣就可以悄悄地抹消穗版《六上書記》的存在,將《申報》第二次廣告中(三月三十日—閏三月四日)中標明《六上書記》書價一角所帶來的麻煩減少到最低限度。更重要的是《俄彼得變政記》從穗版《六上書記》中分離出來,將其附在了《七上書記》之后,于光緒二十四年三月,由大同譯書局出版。而被后人認為是戊戌變法重要文獻的《六上書記(應召統(tǒng)籌全局折)》文本,是遲至光緒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一(1899年1月12日)才在《知新報》第七十七冊發(fā)表的題為《康工部請及時變法折》的文字,被認為是由梁啟超在橫濱節(jié)錄、修改《南海先生五上書記》而寫成的。{1}
二、譯著述略
大同譯書局所刊行的譯著僅有五種,其概況如表2所示:
(一)《俄土戰(zhàn)紀》與《露土戰(zhàn)史》
《俄土戰(zhàn)紀》,四角。此書專紀光緒初俄欲滅土,設計使土與人戰(zhàn),以開其釁,己乘其敝,以見俄之險心狡詐,土之苛虐茍安。各國交涉權術,無不歷歷曲盡,甚若今日在東方措置情形,誠外交之要書也。{2}
梁啟超在為該書寫的序中,非常明確地表明了刊行此書的目的,就是要通過對土耳其遭受俄國侵略歷史的介紹,為中國的變政提供借鑒:
土耳其所以削弱,其故有二:一曰內(nèi)治不修,綱紀廢弛,官吏貪瀆,魚肉其民,因循成法,莫肯少更,束縛馳驟,激成民變。二曰外交不慎,妄自尊大,不守公法,屢起教案,授人口實,取怨各國,合而謀之。嗚呼!其與今日中國之情實何相類也。③
湯覺頓譯《俄土戰(zhàn)紀》是松井廣吉著《露土戰(zhàn)史》的編譯本。湯覺頓(1878—1916),名睿,字覺頓,廣東番禺人,萬木草堂弟子。另有譯著《英人強賣鴉片記》。戊戌政變后避居日本,協(xié)助梁啟超創(chuàng)辦《清議報》《新民叢報》,曾任神戶華僑學校校長(1906—1907年)。
(二)《意大利興國俠士傳》與《伊太利獨立戰(zhàn)史》附錄“伊太利獨立諸杰列傳”
本書有三種書名,分別是(1)《意大利興國俠士傳》(《時務報》第五十一冊廣告、《申報》第三次廣告、梁啟超序、大同版各書所列目錄),(2)《意大利俠士興國傳》(大同版扉頁),(3)《意大利俠士傳》(《申報》第二次廣告)。(1)近原著意:
《意大利興國俠士傳》,一角。記意國俠士鎮(zhèn)定國中大亂以致中興十余人,皆各有傳。傳中序其生平行事,皆我中國人可對鏡而觀也。{1}
梁啟超在戊戌二月寫成的序文中表達了他對此書的期望:
方今文明之運,西逝而東升。震旦之氣,日摩月蕩,必有俠君俠相俠士起而雪大恥、復大仇,以開新治御外侮者。爰取《意大利興國俠士傳》譯之,以告我邦人,以驗吾言焉。{2}
序文只字不提譯者“橋本大郎”的信息,令人誤解為梁氏親自“譯之”。譯者橋本大郎,未詳。
據(jù)核對,《意大利興國俠士傳》是松井廣吉著《伊太利獨立戰(zhàn)史》附錄《伊太利獨立諸杰列傳》(281—324頁)的編譯。《意大利興國俠士傳》除了原著(第六)奧地利宰相梅特涅(1773—1859)和(第八)巴馬女公瑪麗埃以外,共收錄了九名“俠士”的傳記,與《時務報》廣告中所說的“記意國俠士鎮(zhèn)定國中大亂以致中興十余人,皆各有傳”大致相符。
(三)《瑞士變政記》與《歐洲列國史》卷二
《瑞士變政記》,一角。此書乃紀瑞士變政之局由野蠻而進文明。其立國于元,至我國初,遂為歐洲太平之國。至今稱為樂土,不患干戈。雖美英法德,皆望塵不及。故先譯此書,后再譯美英法德諸變政記也。③
趙秀偉譯述的《瑞士變政記》是北村三郎著《歐洲列國史》卷二瑞士歷史部分的翻譯。對照兩者目次,基本對應。從目次構成和標題來看,這是一部比較忠實原著的譯本,譯著僅在編排上有一處改動,即譯著最后的附錄部分是原著第三編最后的第六、七、八章的翻譯?!稓W洲列國史》共四卷,分別敘述瑞諾嗹三國(瑞典、挪威、丹麥)、瑞士、蘭白(荷蘭、白義耳,今譯比利時)、西葡(西班牙、葡萄牙)諸國的歷史。譯者趙秀偉,廣東新會人,字芹甫。
(四)《英人強賣鴉片記》與《英清鴉片戰(zhàn)史》
湯覺頓譯《英人強賣鴉片記》是松井廣吉編《英清鴉片戰(zhàn)史》的編譯本。
澤谷昭次先生曾撰文明確了兩者的關系,{4}湯覺頓的譯文是一部比較全面且忠于原著的譯作,僅僅在編排上對原著做了一些調(diào)整,即將原著第二章第三節(jié)“清國兩廣總督林則徐、及ひ英國領事エリオツトの傳”、第四章第二節(jié)的附錄“サー、ヒュー、ゴフ、及ひバーガーの傳”、第四節(jié)“英國特命全權公使サー、ヘンリー、ボチャンジャーの傳”、第五章第四節(jié)的附錄“大佐カムベルの傳”,移至譯著全書的最后,作為附錄,即(2)林文忠公小傳,(3)英領事賢利啞茲托小傳,(4)英指揮官殺熙油岳夫小傳,(5)英將派卡小傳,(6)英公使撲鳩痕其耶小傳,(7)英將卡磨培路小傳,并增加了(8)《中英戰(zhàn)爭年表》。由于本書涉及清朝政事,湯覺頓刪去了原著第三章第四節(jié)附錄的“英國の皇妹、清軍に生擒にせられたりといへる虛說”,以及原著書后的附錄“英清兩國の條約書、同特別條約書、同補遺條約書、清人の時事を評したる詩”等部分。通覽譯著全篇可以看出,其譯文不僅在文字上對原著比較忠實,而且對原著也做了一些批判性的選擇,甚至可以看出譯者采用了不少清朝方面資料的痕跡。澤谷還在論文中復印刊登了梁啟超為《英人強賣鴉片記》撰寫的序文,凡588字。此文尚未見收入諸家編輯之梁氏各種文集,特附錄于本文后。
序文中,梁啟超列舉了俄國沙皇彼得一世、普魯士國王威廉二世、明治天皇等帝王勵精圖治的例子,呼吁國人吸取鴉片戰(zhàn)爭的失敗教訓,除去驕傲自大心態(tài),奮發(fā)維新?!疤纫员说谩⑼?,繩以立憲維新之法,則一統(tǒng)元化,不旋踵而立見矣。誰復借端起釁,而甘為戎首也哉?”序文中還透露了湯氏從“日人所志鴉片戰(zhàn)者,譯成一書”的真相。其實,不僅是此書,大同譯書局的其余四種譯著,其原本也都來自日本。
(五)《地球十五大戰(zhàn)紀》及其原本
賴鴻翰譯《地球十五大戰(zhàn)紀》,正文共15卷,分別記述各場戰(zhàn)爭,每卷約8頁,卷名依次如下:
雅典將米力泰底破波斯兵于麻剌孫/雅典伐柴良可主被敗/馬基頓王破亞剌伯/米登羅斯之役/日耳曼自立/羅馬同盟軍敗匈牙利于砂龍/法蘭西破亞剌伯/威廉入主英國/約翰恢復法蘭西/西班牙水師敗績/英吉利同盟軍破法王路易/俄彼得破瑞典軍/美利堅自立/法國變政黨破普軍/英普二軍破拿破侖于窩爾得祿
查其原始本應為The Fifteen Decisive Battles of the World: from Marathon to WaterlooCreasy,EdwardShepherd,Richard Bentley 1851.該書是倫敦大學歷史學教授Creasy,SirEdward Shepherd(1812—1878)的代表作,敘述了從馬拉松之戰(zhàn)到滑鐵盧之戰(zhàn)的西方世界的十五次決戰(zhàn),是西方戰(zhàn)爭史的經(jīng)典著作,曾被多次重印。
該書在1898年以前有以下三種日譯本:
1.成島柳北閱,今村長善譯《宇內(nèi)十五大戰(zhàn)記》,現(xiàn)存卷一,序文5頁,1840字。卷一敘述馬拉遜(今譯馬拉松)戰(zhàn)爭,28頁,5600字。在譯文的最后還有一段“譯者曰”(500字),評論這場戰(zhàn)爭的得失。漢學家成島柳北(1837—1884,名惟弘,柳北其號)為該書作序,全文如次:
泰西之史,讀之非難,而譯之極難。蓋泰西之學日辟月盛,公學私塾殆遍于全國,雖兒童亦能詠讀英佛傳記。故諸黌生徒通曉各國治亂興廢者,無慮數(shù)百人。然而至翻其文,譯其事,以便于后學者,則僅僅可數(shù)耳。何者?洋文之于漢語,排置聯(lián)接頗殊其法。故譯洋文,必非兼通漢籍者則不能也。北越今村長善在余門二季于茲,天德敏慧,博涉經(jīng)史,兼學英文。頃日課英人赫西氏所著《宇內(nèi)十五大戰(zhàn)記》若干卷,請余刪注,遂以公于世云。夫赫西氏著是書趣旨,詳于原序,能看破歐洲致今日隆盛之源由,其識之卓,其論之確,固非尋常戰(zhàn)記之比也。長善獨取是書而譯之,亦可謂有所見矣。雖然長善年僅十七,功夫未竭,若能勉勵刻苦,求益不已,則其于西籍也,豈特今日之譯而已矣哉?余則刮目望之。明治七年甲戌冬日,柳北逸人成島弘識。
2.吉村軌一、巖田茂穂譯《萬國有名戰(zhàn)記》(陸軍文庫,二卷,共296頁,1884年),在日本陸軍部、士官學校等內(nèi)部收藏。{1}該書成為大同譯書局譯著底本的可能性極小。
3.《泰西十五大決戰(zhàn)史》,英國孔理齊氏原著,日本天野鎮(zhèn)三郎譯。天野鎮(zhèn)三郎(1841—1915)早年向鹽谷宕陰(1809—1867)、芳野金陵(1803—1878)等漢學者研習漢學。曾留學英國六年,習得英語、拉丁語、希臘語。回國后開設私塾敏修學校,另著有《泰西新聞論》(丸善書店,1887年)。
有可能成為賴譯《地球十五大戰(zhàn)紀》所依據(jù)的日譯本,只有1和3兩種。從篇幅來推測,1的可能性較大。從地名人名的漢字標記來看,也有摘譯3的可能性。也不完全排除從英文原版翻譯的可能性。譯者賴鴻翰,廣東歸善人,字仲淵。
(六)進呈稿本《波蘭分滅記》與《波蘭衰亡戰(zhàn)史》
大同譯書局預定出版的《波蘭滅亡記》,并無刊本行世,只有“工部主事臣康有為撰”的進呈稿本留存,名為《波蘭分滅記》。{2}對照其目次可以初步認定,《波蘭分滅記》很可能是澀江保著《波蘭衰亡戰(zhàn)史》(東京博文館,共316頁,1895年)的摘譯,與《波蘭分滅記》七卷十二節(jié)相比,《波蘭衰亡戰(zhàn)史》共有正文六編二十四章,附錄十節(jié)。進呈稿本對原著的次序和內(nèi)容都做了大幅度的改編和縮減。
梁啟超曾在《時務報》第三冊(1896年8月18日)上發(fā)表過《波蘭滅亡記》一文,極其簡略,僅1,130字。{1}其目的是借波蘭滅亡之事,闡述“不圖自強而欲庇大國之宇下,藉他人之保護,嗚呼,則足以速其亡而已”的變法圖強之理。梁啟超可能自己動筆“編譯”過該著。{2}1898年8月,康有為以“撰”的形式進呈《波蘭分滅記》,雖然比兩年前梁啟超的《波蘭滅亡記》較為詳細,約26,500字,但因為是進呈稿本,幾乎沒有社會影響力。
(七)東京博文館叢書述略
大同譯書局的三種戰(zhàn)史刊本和《波蘭分滅記》進呈稿本的日文原著,均來自東京博文館刊行的“萬國戰(zhàn)史”叢書。該叢書是介紹世界歷史上重要戰(zhàn)爭的普及性讀物,共有24編。主要執(zhí)筆者是澀江保(1857—1930,常用筆名羽化仙史),③是曾為博文館“編譯”過150多種普及性著作的“高產(chǎn)”著述家。使用多種筆名,甚至還在一些著述中冒用松井廣吉之名。{4}而包括《歐洲列國史》在內(nèi)的“萬國歷史全書”則是博文館在1890年前后刊行的另一套叢書,共有12種,主要撰述者北村三郎(1864—1943,原名川崎三郎,號紫山)是著名報人、著述家,有《東洋策》《支那帝國史》《日清戰(zhàn)史》等著作行世。{5}其中,《日清戰(zhàn)史》(1896—1897年)由橋本海關以《清日戰(zhàn)爭實記》(1898年)為題譯成漢文刊行,今人學者吉辰校注此書,可資參考。⑥橋本海關(1852—1935,名德,字有則,海關其號),明石(神戶西鄰)藩士,儒學者,曾主持神戶《東亞報》暨神戶東亞書局。另有《支那史》(九卷,市村瓚次郎、瀧川龜太郎編,教育世界社,1903年)、《經(jīng)濟教科書》(添田壽一撰,江楚編譯官書局)、《小學農(nóng)業(yè)教科書》(四卷,佐佐木祐太郎撰,江南總農(nóng)會)等數(shù)種漢文譯著存世。{7}
有“出版王國”之稱的東京博文館(1887—1947)在明治時期的一個重要經(jīng)營策略就是出版大量普及性叢書,以規(guī)模大、門類全、專業(yè)集中等特色,吸引讀者購買和收藏。從1889年6月刊行第一套叢書“實地應用技藝百科全書”(61冊)起,到1898年10月止,就刊行了70套叢書,共1412冊,內(nèi)容涵蓋東西新舊各種技藝、學問與思想,其中大型的有“通俗教育全書”(1888年,100冊)、“寸珍百種”(1893年,52冊)、“帝國文庫”(1893年,50冊)、“日用百科全書”(1898年,50冊)、“續(xù)帝國文庫”(1898年,50冊)、“帝國百科全書”(1898年,200冊)、“少年讀本”(50冊)等。{8}一些銷路好的書籍則不斷再版重印,其發(fā)行量相當可觀。
這些叢書的最大特點是通俗易懂。為便于讀者閱讀,在文字和排印形式上,有傳統(tǒng)書籍所沒有的創(chuàng)意。例如,譯著中的西方人名地名等,基本上使用片假名來標示,有的還加上旁線,使它們符號化。中國讀者通過這些書籍的漢文書名,也可以大致猜測到這些書籍的內(nèi)容。
結語
通過對上海大同譯書局譯著和原著之間的對應關系以及主要異同的初步探討,我們可以對其在維新變法運動中的作用作一個初步的評價。
自1880年代起,隨著漢文水平相對較高的來華日人人數(shù)的增加,“東洋刊本”特別是一部分漢文著作逐漸進入上海的書籍市場,國人得以與日本人或東洋刊本有所接觸。但并未能全面了解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出版界已經(jīng)發(fā)生了深刻變化的中國士人,產(chǎn)生了一種東文較西文更容易閱讀、理解,甚至可以輕松翻譯的錯覺。1890年代以后,日本刊行的書籍雖然大都是用漢文書名,但其內(nèi)容已經(jīng)完全不是康梁所想象的那樣容易閱讀、理解和翻譯了。
甲午戰(zhàn)爭后,中國士人對日本的了解需求驟然上升,大同譯書局應運而生,梁啟超雖然提出了以翻譯日文書籍為主的目標,但實際刊行的譯著僅有《俄土戰(zhàn)記》等五種,而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學》等學術巨著卻占了相當大的比重,與其“譯書局”的名稱極不相稱,與其在開辦當初提出的“以東學為主”“以政學為先”的目標也相差甚遠。而且,為了配合戊戌年間政局的風云變幻,大同譯書局不惜做出了拆散原有書籍的結構,掩蓋已出之書,如穗版《六上書記》所附《俄彼得變政記》的舉措。在翻刻日本漢文著作中摻入自己的觀點,如“覆寫本”《大東合邦新義》。限于篇幅,本文未能對譯著中的譯文進行全面分析。梁啟超曾為大同譯書局撰寫過敘例,為三種譯著、一種日本漢文著作的“覆寫本”撰寫過序文,為康有為輯《日本書目志》寫過“讀后”,在大同譯書局刊行過他本人編輯的《中西學門徑書七種》,甚至有可能親自執(zhí)筆翻譯過《意大利興國俠士傳》,與大同譯書局關系非常密切。但令人費解的是,梁氏在日后絕少提及大同譯書局往事。上述大同譯書局的種種問題或許是原因之一吧。
通過翻譯日文著作來實現(xiàn)近代東亞思想交流,進而促進維新變法運動的設想,始于大同譯書局。其瑕不必掩,其功不可沒。由于變法運動的急遽收場,大同譯書局在開辦不到一年后就從上海出版界消失了。康有為等維新派人士通過翻譯新學書籍來喚醒國人的愿望夭折了,以翻譯日文著作為主的目標也只實現(xiàn)了一小部分。這一過程的重新啟動,只能由流亡日本后的梁啟超和留日學生們來實現(xiàn)了。
附錄:《英人強賣鴉片記》序
自昔神圣綿留之裔,距今億兆磐牙之處,俄然而股折于法,臠分于日,冠裳裂于普,指臂役于俄,何令人牟掠一至于此也。毣毣豪族,蕓蕓眾庶,叢怨積忿,哃風起,莫不歸獄于英人鴉片之役,疆臣過激之弊。然而文忠履粵,嘔心瀝血,成敗利鈍,天實為之。無足議矣。英商訌喝,蝠心豺性,倫敦議院,猶腹非之,則曲直之故,不辯而自明矣。厥后袞袞諸公,密商和約,沉湎僨事,罪所當誅。然而塼涂塞海,僬僥戴山,形格勢殊,亦無怪其傾且折矣。夫倮身反縛,投于虎穴,而欲陵轢猛獸,塊然中處,是自危也。挈千金之裘,委于歧路,執(zhí)萬乘之珠,質(zhì)于強寇,綿日累月,然后從而追躡之,是自愚也。故質(zhì)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伐焉。強鄰交侵,援隙而愚我者,亦如是焉已爾。而我國士夫投于虎穴而不怖,委于歧路而不悟,質(zhì)于強寇而無疑;弓矢環(huán)伺,斧斤云集,儼然高臥,毫不知警。是誠束手待斃,而并無遺策耶?抑欲廣長舌、說上法,以懾其強暴耶?故居安思危,此謂知本;臨難而鑄兵,雖速亦無及矣。夫俄以彼得而興,普以維廉而霸。日本數(shù)區(qū),僻臨甌脫,睦仁雄起,重溟洞開。之數(shù)君者,類皆從諫若轉(zhuǎn)圜,用賢如不及。紆貴降尊,折沖于樽俎之上;鼎新革故,置民于枕簟之中。故雷霆震驚,不崇朝而沃野千里矣。我中國幅員廓張,四十倍于日;民物蕃殖,四倍于俄。握鴻圖,孕八荒,開辟以來,推為雄長。倘以彼得、維廉之智,繩以立憲維新之法,則一統(tǒng)元化,不旋踵而立見矣,誰復借端起釁而甘為戎首也哉?故曰強者制人,弱者制于人。履霜堅冰,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湯君覺頓瞭于此義,爰取日人所志鴉片戰(zhàn)者,譯成一書。夫亦曰度在身、稽在人,庶不至如國史之鋪張揚厲云爾。
孔子生二千四百四十九年戊戌春三月,新會梁啟超敘。
作者簡介:蔣海波,日本神戶孫文紀念館主任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近代史、中日文化交流史、日本華僑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