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題材的誘惑與陷阱：以郁秀的“小留學生”小說為例

蓋建平

摘?要：繼《太陽鳥》之后，郁秀繼續(xù)創(chuàng)作美華新移民題材小說逾十年之久，著力描寫未成年即隨父母赴美的華人“小留學生”的成長故事，然而，這些作品既未作為大眾文學贏得市場成功，也無法作為合格的美華移民文學，得到學術(shù)界的關注。探究郁秀近年來創(chuàng)作無法成功的多重原因，可以進一步明辨移民題材書寫的現(xiàn)實意義與豐富素材的“誘惑”，以及“人性論”書寫的“陷阱”，從而對當代移民文學的創(chuàng)作及批評理念有所反思。

關鍵詞：郁秀;小留學生;移民文學;青春成長小說;人性論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21）5-0041-08

以《花季·雨季》成名的“新青春派”作家郁秀，近年來出版了一系列華人留學生、“小留學生”題材的小說，列入了新一代的新移民作家群。學界對她的第一本留學生題材小說《太陽鳥——我的留學我的愛情》（2000），頗為肯定，它令讀者欣賞到“一幅清新亮麗的異國風景和新一代移民的生命風采”，“以一份輕松愜意的心情享受作品中所流露出來的不同種族之間的人相處時的愉悅和欣慰”——依憑時代提供的優(yōu)越條件和機遇，出生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于90年代中后期出國的新一代留學生，“能以從容的心態(tài)、既不仰視也不強裝蔑視地更接近平視的角度去看待美國社會并時有自己的獨到發(fā)現(xiàn)?！薄霸谶@群‘新人類身上，我們往往讀不到此前‘新移民文學中‘邊緣人常有的傷感、絕望和‘移根的創(chuàng)痛?！睂W者們由此判斷，新移民文學開始進入“新生代”時期。①

一、加入移民題材元素的青春成長小說：立意的現(xiàn)實性與選材的局限性

《太陽鳥》之后，郁秀的寫作題材又有所拓展，風格也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睹绹玫辍罚?003）、《不會游泳的魚》（2006）皆是以“移民”為“層層疊疊的舞臺背景”，描寫當代中國青少年到美國后“對兩種文化沖突與融合的體驗、掙扎、審視、理解與被理解，以及歸宿”②：前者以主人公“我”與母親最終和解為結(jié)局，書名引入美國搖滾樂經(jīng)典——老鷹樂隊（Eagles）名作《加州旅店》（“Hotel California”）——作為全書“背景音”，渲染一種激烈、壓抑的風格;后者則可謂是“殘酷青春故事”，少年主人公經(jīng)歷了跨種族戀愛、吸毒、出走、犯罪、自殺的“墮落”過程，故事結(jié)尾仍是母子和解，全書最醒目的色彩，仍是成長中的困惑、憤怒。

郁秀創(chuàng)作風格的這一改變，是其主題改換的必然結(jié)果。《花季·雨季》因內(nèi)容積極向上而備受稱許，《太陽鳥》雖有描寫留學生及新移民辛酸生活的支線情節(jié)，主線卻是純情戀愛，結(jié)局美好（女主人公灑脫放手，自信明朗）;《美國旅店》《不會游泳的魚》的和解結(jié)局，都可以說是青春小說明亮基調(diào)的一種延續(xù)。

另一方面，既然關注“小留學生”在當代美國的生存狀態(tài)，郁秀便不能不走出“青春派”的舒適區(qū)，正面觸及種種現(xiàn)實難題，承認現(xiàn)狀不容樂觀，正視“新人類”的尷尬——中國青少年低齡留學，所面臨的挑戰(zhàn)與考驗并不比前輩“新移民”容易：中國強大了，新移民有了“自信感”，但他們對美國的認識水平并不能自動提升，西方世界的東方主義文化機制也并未改弦易轍;再加上融入同齡群體的需求與壓力、成長進步的愿望，在21世紀的當代，人格未定型的“小留學生”所體認的中西文化、家庭文化與校園文化的斷裂沖突尤其激烈，“文化失調(diào)”“身心失調(diào)”“行為失調(diào)”引發(fā)諸多負面事件，幾乎可以說是客觀的必然。

也正因此，“小留學生”題材潛力巨大，值得期待：除了跨文化沖突的典型性、成長題材的戲劇性，中國青少年留學活動常態(tài)化的當代現(xiàn)實，更增添了相關思考的緊迫性。中國教育在線發(fā)布的《2017出國留學趨勢調(diào)查報告》顯示，中國在美中學留學生從2003/2004至2012/2013學年十年里增長了62倍;2015/2016學年，在美K12階段（相當于我國的高三）的中國留學生人數(shù)為33275人，相較上一年增長率為6.21%，增速有所放緩，但在世界主要英語留學目的國，中國基礎教育階段留學生的占比，目前都位居該階段國際學生第一位。從出國讀大學到出國讀中學“在一線城市已經(jīng)成為一種潮流”，低年齡層的留學生群體日益龐大，出國讀中學的人數(shù)增長率超過了本科。③

郁秀早在2003年就觸及“小留學生”題材創(chuàng)作，可謂領風氣之先。她自言《美國旅店》《不會游泳的魚》“不單單是”（青春）成長小說，強調(diào)其創(chuàng)作基于實際調(diào)研——她在美國多次參加為家長與青少年舉辦的講座、走訪青少年服務中心;美國華裔青少年厭世自殺的新聞事件也觸發(fā)她寫作的沖動。④《不會游泳的魚》的封面語——“你不一定要把孩子送到美國，但是你可以和孩子一起讀讀這本書;如果你很想把孩子送到美國，那你一定要和孩子一起讀讀這本書”，同樣強調(diào)小說的現(xiàn)實參考價值。

廣泛植根于移民生活經(jīng)驗的華文文學向來不缺乏寫實性。在郁秀筆下，“小留學生”就讀美國中學后的負面際遇包括：遭遇種族歧視;英語水平低、交際受限;對美國教學方式不適應、不善自主學習;青春期身心失衡;受吸毒、有偷竊癖的“損友”影響;與父母“文化沖突”;因成績下降、壓力巨大而自殺，等等。這些內(nèi)容，與近年來諸多“小留學生”研究報告相契合。另一些典型、突出的問題，郁秀的小說則并未涉及，如“小留學生”受寄宿家庭苛待，遇出國中介欺詐，無法滿足學業(yè)成績外的升學條件，⑤以及社交圈子封閉，不適應國外法律環(huán)境，因為“被留學”（自身留學目的不清、意愿不足，被家長“驅(qū)趕”著出國）而加劇的厭學、攀比、賭博、同居問題，等等。⑥

或許在《美國旅店》《不會游泳的魚》的創(chuàng)作期，“小留學生”遠離父母、只身出國的現(xiàn)象尚不特別突出，相關問題并未進入作家的創(chuàng)作視野;郁秀筆下的“小留學生”生活，始終不脫離“家庭”這個基本環(huán)境，親子關系、代際沖突描寫極多。這樣的場景分配，或許有靠攏國內(nèi)青少年讀者的生活經(jīng)驗的意思。

自然，作家裁剪現(xiàn)實材料的路數(shù)多種多樣，描寫“小留學生”的成長故事，原不必面面俱到;不過，到了《少女玫瑰》（2015），雖然主人公仍有“小留學生”的身份，小說封面語仍極力渲染一種嚴肅感，拋出了華人少女“如何面對，及存活于呈現(xiàn)在她面前的陌生且聲勢浩大的美國司法制度”的宏大問題，故事內(nèi)容卻是，主人公實為智商超高、精于表演的“天才少女”，她假裝不懂英語、“純到發(fā)蠢”、⑦人格分裂，暗地里卻通讀美國法律、醫(yī)學書籍，利用心理學家的定勢思維、陪審團的同情，成功幫助犯下雙尸命案（殺死“小三”、“孽種”）的母親逃脫審判，自己也全身而退。這個故事運用了美華文學中“華人到美國后家庭破碎”的常見情節(jié)，描寫的審判過程及故事結(jié)局對美國社會的心理學迷信有所諷刺，對美國司法制度的具體運作也有所展示。但是，究其實質(zhì)，《少女玫瑰》只是一部文筆精致卻立意平庸的通俗懸疑小說，“懸疑”情節(jié)有不少生硬之處，主人公“病態(tài)天才”的形象設定，與近些年來那些矯揉造作的日本推理劇如出一轍。

《美國旅店》《不會游泳的魚》都“自定義”為青春成長小說，二者后記基本相同，《少女玫瑰》則是另一路數(shù)。郁秀自言，這本小說是她“上了一些寫作課的成果”，談及未來的創(chuàng)作計劃，則有意于翻譯一些國外流行的兒童文學與童話。⑧由此看來，郁秀正在從“小留學生”題材中悄然抽離：細究起來，這實在是合情合理的“知難而退”。

二、效果尷尬的二手創(chuàng)作：拼接、“移用”、自我抄襲

作為有過“現(xiàn)象級”作品的成名作家，郁秀積累了特定的讀者群體，評價她的作品，有必要結(jié)合讀者群的接受狀況展開分析。考察豆瓣讀書網(wǎng)站的郁秀專頁，截至2018年8月3日，《花季·雨季》總評分為7.2，共有18943人評價;《太陽鳥》總評分7.5，共724人評價;而《加州旅店》總評分6.8，共250人評價，《不會游泳的魚》總評分6.5，共153人評價?！渡倥倒濉飞袩o專頁。

如上數(shù)據(jù)變動趨勢反映出，讀者對郁秀新作的興趣逐漸下行。分析留言可知，“青春文學”的多數(shù)讀者不欣賞“色調(diào)灰暗”的故事，且大多缺乏閱讀美華文學的興趣及經(jīng)驗。許多人直言，郁秀最好的作品是《花季·雨季》或《太陽鳥》（依評論者各人偏好），后兩部作品則多次被評價為“平平”、缺乏閱讀愉悅，郁秀“江郎才盡”;也有人稱小留學生題材“不合口味”，“不喜歡這么傷的結(jié)局”。在正面評價中，讀者稱贊的多是其感同身受的部分，如“對青少年成長時期的心態(tài)把握的真是太準確了”、“其中的母親就是中國大部分母親的真實寫照”;也有讀者肯定題材的寫實性，認為其寫出了移民的真實處境，引起了自己的嚴肅思考，有人指出《不會游泳的魚》有意用主人公一家四口代表“四類”華人——男人、女人、男孩、女孩;還有讀者先肯定其寫作方向，后批評其題材處理，稱郁秀“對種種現(xiàn)象的表達太過露骨”、對美國華人生活的描寫“過時”，等等。⑨

通觀豆瓣用戶的留言評論，郁秀創(chuàng)作“小留學生”小說的第一重尷尬在于：作為“青春作家”，其多數(shù)讀者期待的是“清新亮麗”、“樂觀向上”之作，《美國旅店》和《不會游泳的魚》未能滿足這一閱讀期待。（當然，郁秀不刻意迎合讀者口味，勇于嘗試不同的題材寫法，這一自我突破值得鼓勵。）作為美國華文文學，這兩部作品又更加尷尬：雖然郁秀的絕大多數(shù)讀者看上去閱讀經(jīng)驗不多，但已有讀者指出她“抄襲”——《不會游泳的魚》中的母女關系描寫“比例小”地“抄襲”了嚴歌苓的短篇《冤家》。⑩

實際上，《美國旅店》與《不會游泳的魚》中的“嚴歌苓元素”密集到了俯拾皆是的地步。除了《冤家》，郁秀“挪用”、“重組”的嚴歌苓作品還包括而不限于：《一個女人的史詩》（直接受政治影響的夫妻關系描寫）、《花兒與少年》（女主人公帶著一雙兒女改嫁老富人、男主人公欲靠賭博發(fā)財卻身染重病的主干情節(jié)）、《搶劫犯查理》（雯妮莎偷竊事件）、《無出路咖啡館》（女主人公極力拖欠房租、為維持生計施用女性魅力，“母親”不滿于閉塞的鄉(xiāng)村生活而出走）、《紅羅裙》（繼父與繼子的微妙對立、女主人公進店試衣的片段描寫）、《扶?！罚兄魅斯皩W壞”后故作天真的情態(tài)、談論華人移民“謙恭”“有忍受力”“退讓”面目背后的“可怕”）、《也是亞當，也是夏娃》（借嘴唇與哺乳的曖昧關系寫母女親情）……可以說，在情節(jié)設置、人物設定、細節(jié)描寫、標志性語言（“講英文的他似乎有了另一種性格，讓他大膽、直率得多，可以沖動、冒昧;而他的中文太成熟了，太瞻前顧后了?！?1“母牛似的忠實與誠懇”12）及知名提法（如“新的土壤還沒有適應，而舊的土壤已經(jīng)棄他而去，小樹的全部根須是裸露的”13）的使用上，這兩部“小留學生”小說給人的第一觀感，幾乎是嚴歌苓小說的多重拼湊;讀者所肯定的“原創(chuàng)”情節(jié)（兩個少年主人公的成長故事）因此大大減色了。

郁秀對嚴歌苓的推崇溢于言表，但如此大面積地“移用”其作品，恐怕有些“賭”自己的讀者不會讀嚴歌苓的意思。她“移用”的還不止嚴歌苓：王安憶《長恨歌》中的環(huán)境描寫、心理描寫、典型句式，伍思薇的電影《面子》（“Saving Face”，2004）的經(jīng)典臺詞，都一一登場;還有不止一位讀者在評論中提出，《太陽鳥》的重頭戲——女主人公的戀愛故事，基本就是經(jīng)典日劇《東京愛情故事》的翻版。

讀者還批評郁秀“自我抄襲”——“那么多橋段和那么多句子都搬《太陽鳥》的，看得一陣寒”、14“《美國旅館》和《不會游泳的魚》，很多場景很多描寫很多形容都是相似甚至相同的”。15實際上，《太陽鳥》里也有照搬《花季·雨季》的段落。

如此明顯的抄襲、自我抄襲，令人不禁推論，郁秀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不夠嚴肅，或她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我要求未達到專業(yè)作家的水準。不過，這位少年成名的作家以如此“后患無窮”的方式寫作，同時反復標榜其現(xiàn)實關懷，其“分裂”的作風，恐怕也不能簡單地歸結(jié)為逐利的“市場行為”。

早在《花季·雨季》走紅之初、激起大眾媒體一片贊美之聲時，專業(yè)的文學批評家就已指出，“這部文字流暢的小說最令人泄氣的地方”是“平庸”：雖然“以十六歲少年的眼睛，能觀察到這樣多的生活現(xiàn)象、人與人之間的矛盾，特別是組合得如此有法度”可謂不易，但是，小說對人物心理情態(tài)、時代氣質(zhì)的展示，“滯留或落后于目前兒童文學已達到的水準”;郁秀對生活的認識也缺乏新意，“可以說沒有一頁在藝術(shù)上具備能與當年劉紹棠《青枝綠葉》同等的藝術(shù)活力?！?6

如上評斷，可謂一語中的?；厮荨痘尽び昙尽凡浑y發(fā)現(xiàn)，郁秀的創(chuàng)作一開始就有種四平八穩(wěn)的“正統(tǒng)”格調(diào)，例如不滿足于描寫“少年心事”，還要正面實寫班主任的思想活動。這種“全知”寫法使得作品的風貌更“正統(tǒng)”，也將她與那些張揚“另類”風格的少年作家區(qū)別開來。《太陽鳥》同樣如此：作家將女主人公的留學故事放在家族傳統(tǒng)、民族情懷的多重傳承之下展開書寫，有寫出“新一代”不同形象的自覺意識。

高遠的立意，最考驗文本的厚度。郁秀長于“布局”、“命題”，卻缺乏“原創(chuàng)地描寫生活”的能力，不善于把握人物心理情態(tài)、傳達時代氣質(zhì)，寫出的作品必然看似豐富，其實單薄，也就是唐韌指出的“平庸”。這種“頭重腳輕”的創(chuàng)作效果，在《花季·雨季》《太陽鳥》這類清新之作中尚可說是增添了作品的“學生味”、“生澀美”，但當她以老練作家的姿態(tài)，創(chuàng)作《美國旅店》《不會游泳的魚》這類正面表現(xiàn)跨國成長題材、表達“青少年的愛情觀、校園里的暴力行為、校園里的隱性傷害、婚姻危機等等”一長串現(xiàn)實問題的作品時，本質(zhì)缺陷就暴露無遺了。

寫當代底層新移民，郁秀的“生活”不夠：從《太陽鳥》到《不會游泳的魚》，人物在餐館打工的細節(jié)描寫幾乎完全重復。這個例子同時足以說明郁秀不重視收集新素材，常滿足于現(xiàn)成片段的重新組合——此即讀者所批評的“自我抄襲”。筆者認為，重復因襲不單是作家的寫作習慣不佳，也是其寫作觀念的直接貫徹：不以原創(chuàng)地描寫生活為基本原則，而是直奔“主題表達”。郁秀輕視了對生活的第一手把握，進而將移用他人作品與拼貼自家作品在性質(zhì)上“一視同仁”。

由此不難理解，郁秀“發(fā)現(xiàn)”嚴歌苓時，必然是驚喜、驚艷——嚴歌苓的移民題材小說社會視野寬廣，人物形象豐富，戲劇沖突極強，語言亦極具表現(xiàn)力。嚴歌苓又十分高產(chǎn)，她的美華書寫不局限于某個特定生活圈，而是從底層餐館打工者、推銷員、藝術(shù)系學生到“高等華人”，細節(jié)豐富地寫出了各個階層、各具特色的新移民形象。嚴歌苓筆下的美國人形象也覆蓋了從底層、中產(chǎn)到上層的豐富類型，赤貧階層的流浪漢、老婦人、藝術(shù)家，中產(chǎn)階層的牧師、律師、教授、公務員，上層社會的貴族老婦、世家小姐，往往寥寥數(shù)筆就神韻生動。對中美兩國文化/社會、兩國人的種種差別，嚴歌苓亦常有生動、機智的觀察評論。以嚴歌苓為“素材庫”，郁秀能夠調(diào)遣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人物關系中的“爆點”，能夠效仿的評論生活、剖析人心的“姿態(tài)”和話語，都充實了許多。

郁秀更為自信的是創(chuàng)作少年成長故事的經(jīng)驗，自許“駕輕就熟”。17或許正是以“本色當行”的自我期許，這位“才女作家”才對“嚴歌苓元素”毫不避忌：她只是要在“青春成長小說”的“地盤”上延續(xù)既有創(chuàng)作模式，即兼寫“青春世界”之外的世界、營造出不同于一般“青春小說”的深度感，卻無意于原創(chuàng)地把握美華移民的生存狀態(tài)、創(chuàng)作真正的美國華人移民文學。

然而，要不著痕跡地“拼接”經(jīng)典移民故事與當代華人青少年的跨國成長故事，絕非易事。借助嚴歌苓，郁秀為她的少年主人公“配置”了夠宏大、夠豐富、夠細節(jié)化的移民生活世界，“強勢”展開全知視角的全景敘述，所完成的作品，在“灰暗色調(diào)”之外，還暗暗散發(fā)出（如一般讀者所直觀感受到的）“陳舊”、“過時”的氣味——并非嚴歌苓的移民題材小說到今天失去了可讀性，而是當其中的人物、情節(jié)、觀念被抽取出來，拼接進另一個語境、另一個故事時，其所攜帶的情味和意緒并不自動消失，而是繼續(xù)傳遞著原作的部分氣息——不僅是故事的特定時代風貌、人物的精神面貌，還有嚴歌苓這個特定的主體、基于特定的人生經(jīng)驗才得出的、對于時代與社會的特定體悟。雖然郁秀不為故事設定明確年份、免于“年代錯亂”之譏，讀來卻仍有人、物、事“魂不附體”的雜湊之感。

再退一步講，即便剔除令人“出戲”的移民故事副線、過濾掉“嚴歌苓風”的敘事刻畫，在“成長的煩惱”這個核心主題的鋪陳上，閉門造車的痕跡也是觸目可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不會游泳的魚》中的白人少女雯妮莎這個經(jīng)不起推敲的人物。

雯妮莎在《不會游泳的魚》的情節(jié)發(fā)展中舉足輕重，男主人公正是出于自尊心與性沖動的雙重訴求，才陷入與這個浪蕩少女的愛欲糾葛，步步“墮落”。平心而論，為合理解釋這個活躍的白人少女為什么會與華人“書呆子”糾纏不清，郁秀已是煞費苦心：雯妮莎性格古怪、心態(tài)叛逆、有偷竊癖、吸毒、濫交、頹廢到最終自殺的地步，可以用“反?！眮斫忉屗囊磺行袨?。這個人物的個性色彩強烈，塑造效果卻不佳，故事主線也因之減色。

比較起來，董海的形象相對豐滿（畢竟有《紅羅裙》《花兒與少年》中的“兒子”形象作為參考），雯妮莎則薄弱得多——對這個少女，寫男孩如何“鬼迷心竅”容易（“霧里看花”更能激起迷戀之情），實寫她本人的心理活動則不易：對雯妮莎的成長經(jīng)歷、做出種種“劣跡”的動機，小說皆寫得含糊其辭。

另一方面，郁秀卻又直白地明寫了雯妮莎對董海的情感狀態(tài)。嚴歌苓那里找不到寫這類女孩形象的現(xiàn)成參照——《方月餅》中冷漠、精明的瑪雅，《陸犯焉識》中“意大利式”的望達，《無出路咖啡館》中富有藝術(shù)氣質(zhì)、纖細動人的王阿花/蘇珊娜，《花兒與少年》中的“廢材宅女”蘇，都不能作為雯妮莎的原型。（前文談到，雯妮莎偷竊錢包的情節(jié)移用了《搶劫犯查理》，但在嚴歌苓筆下，對查理的乖僻舉動，敘述者始終是以無法理解的驚訝眼光去看待、止步于有節(jié)制的猜測。）郁秀能借用的，是《扶?！分锌死锼姑詰俜錾５囊粋€理由——少年對成熟女性的“腐朽的傾慕”，以之解釋董海對雯妮莎的最初的迷戀（但這二人只差兩歲），再循此邏輯，借用王安憶《長恨歌》中王琦瑤對少年阿二的曖昧感受，18實寫雯妮莎對董海的感情。茲舉二例如下。

例一：

她想到底是中國男孩，淳樸純潔，不像美國少年，一天到晚想的就是那種事。他們是何等的風流早熟呀。她心里生出了感慨，再看他，更是憐惜。（《不會游泳的魚》，第133頁）

她想，……到底是鄔橋地方的民風淳樸，要是在上海，這樣的少年早就學得浮滑了，那些少年是何等的風流倜儻啊！王琦瑤心里生出了感慨，再看阿二，更覺憐惜。（《長恨歌》，第134頁）

例二：

她只是把海海當成孩子來愛的，雖然誤解了海海，卻也救了海海。……她看他積極地在她面前學好，努力地幫助她提高學習成績，心里生出喜歡，是由衷的喜歡，于是不假思索地就去摸摸海海的頭發(fā)和臉頰，……（《不會游泳的魚》，第140頁）

王琦瑤只把阿二的新當成少年之愛來領會，雖然把阿二看簡單了，卻也救了阿二。……王琦瑤看他眼睛對在鼻梁上穿針的模樣，心里生出喜歡。這喜歡也很簡單，由衷生起，不加考慮的。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摸阿二的頭，……（《長恨歌》，第137-138頁）

看得出來，郁秀有意把雯妮莎刻畫成厭倦生活、“不走尋常路”的“孤獨者”，既解釋她與董海保持關系的主觀原因，也使董海的孤獨與她的孤獨相互映照，將美國青少年的“叛逆青春”與華人“小留學生”的痛苦成長聯(lián)結(jié)起來，成就一幅帶嚴肅反思意味的“國際化”青春成長圖景。但是，小說除了如上一類強行展開的心理描寫之外，基本止于運用吸毒、濫交、偷竊之類的外在動作，及其對如是種種毫不在乎的態(tài)度，來撐起這個人物的“個性”，再用董海突飛猛進的性能力來補充解釋二人最終離家出走、封閉在汽車旅館里“窮途末路”的情節(jié)走向。

總而言之，僅從主人公的成長故事而言，《不會游泳的魚》對當代華人移民的盲目融入提出了質(zhì)疑，指出了美國一般公立中學里的不良風氣，揭示了躁動又無知的華人少年在美國同齡人中間極力尋求認同的悲劇;董海兄妹“碰撞”美國文化的有些細節(jié)寫得頗為清新，刻畫“中國特色”的母子關系也得到了讀者好評。然而，片段的堆疊，無法成就令人信服的全局：由于人物、故事、觀點大量依托于他人作品，《不會游泳的魚》雖然故事線索編織細密，但寫人、敘事，勉強、造作之筆時時出現(xiàn)，最終效果可謂“形不散而神散”：刻意標榜的“真實”，只是作家的主觀立意，而不是作品的內(nèi)涵實質(zhì)。

三、移民題材的誘惑與陷阱：現(xiàn)實、刻板印象，及“人性論”的似是而非

在“青春成長小說”中納入對美華新移民的總體觀照，郁秀“大而全”的文學處理可以說是自曝其短。不過，本文的目的不在于指出這位作家“洗稿”，或歷數(shù)其創(chuàng)作的失敗之處：青春小說作家對美華移民題材發(fā)生興趣、推出“畫風”截然不同的作品而未能成功，這一現(xiàn)象本身更值得注意。

郁秀的創(chuàng)作風貌，從頭兩部小說的清新亮麗，到第三、四部作品的灰暗壓抑，再到第五部的流于娛樂，這位青年作家對當代美華移民、“小留學生”題材的嘗試，觸及了兩個層面的現(xiàn)實：第一，美華移民的生存狀態(tài)并未因進入“新世紀”而走入“新時代”，跨文化的困境和沖突依然深刻，偏好“主旋律”寫法的郁秀涉足這一題材，顯然是認識到它值得寫、需要寫，并自信寫得好，是為“誘惑”;第二，新一代作家有超越當代美華文學既往“套式”的意識，卻又因襲既定的理念與話語，“突破”時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為“陷阱”。郁秀因著作家的使命感而受到“誘惑”、掉進“陷阱”，（之所以不稱之為“嚴歌苓的誘惑”而是“美華移民題材的誘惑”，是因為《太陽鳥》即有描寫新移民辛酸故事的副線，只不過在整部小說中所占比例不大，如此既增添了小說的廣度和深度，又無礙于其“清新亮麗”的總體風貌。）貿(mào)然“二手創(chuàng)作”而歸于失敗，這一過程包含了作家與美華文學“刻板印象”之間的復雜糾纏。

國內(nèi)讀者對于美華文學有“刻板印象”，郁秀對這一點有明確的批評。《美國旅店》寫道：“人群中有聲音說：又是一本寫海外的，不就是苦呀奮斗呀發(fā)財呀什么的，再夾一兩個外國情人，剛看那一兩本覺得還挺新鮮的，看多了沒有什么意思?！?9這既是描寫圖書市場的實情，又含蓄批評讀者的格調(diào)淺薄、淺嘗輒止：“他們感興趣的是我在美國過什么水準的生活?！?0

上世紀后期，海外華文文學在國內(nèi)圖書市場上風行一時，滿足的是國人對“外面的世界”的好奇、向往之情;到了21世紀第三個十年的當下，信息環(huán)境極大改換，留學、外派、旅游等出國行為漸趨平常，除了好萊塢大片、美劇這些直接推銷“美國夢”的“原裝進口”的大眾文化產(chǎn)品，又有“知乎”等網(wǎng)絡知識社交平臺，將普通網(wǎng)友的耳目所見轉(zhuǎn)化為形式活潑的互動發(fā)言，進一步豐富了中國網(wǎng)民對美國社會生活方方面面的細節(jié)認識：相比于十年前談及海外華人時“血濃于水”的傳統(tǒng)話語，“美國華裔本來就是美國人”的說法在國內(nèi)網(wǎng)絡輿論中已經(jīng)越來越常見。

“第一手”美國信息已隨手可得，異國見聞自然不再是美華文學的“賣點”;直白地說，許多讀者的閱讀興趣在作為物質(zhì)文明樣板的“美國”而不在“華人”，這限定了目前美華文學作為大眾文學的淺俗面目，也加速了這個文類在圖書市場上的“過氣”。

郁秀對這類讀者的見識和品位表示不滿，有意打破上述刻板印象，那么，為一般讀者所忽略的、美華移民文學的深刻內(nèi)容何在？郁秀的答案是：“我（小說主人公宋歌/宋海倫）的內(nèi)心世界”。然而，這個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又在哪種意義上值得關注呢？

在《美國旅店》的敘事框架中，“我”的成長經(jīng)歷始終籠罩在“身份困惑”、“童年創(chuàng)傷”的基調(diào)之下，“夾在中美文化之間”與其說是主人公的客觀處境，不如說是她自憐、自戀心緒的放大鏡，似乎“跨國成長”就是中美觀念的混雜、矛盾、拼湊，其“失調(diào)”更是引發(fā)悲劇——“‘邊緣人常有的傷感、絕望和‘移根的創(chuàng)痛”，在此又老調(diào)重彈了。

“似乎沒有人對我的內(nèi)心世界感興趣”，這句話當然也可以解釋為作者的一種筆法，只是烘托人物的自戀、自憐之情;不過，“我”從“人群中的聲音”中聽到的“潛臺詞”——“這類作品寫不出什么氣候，只能在書店占小小的一片，就算有人看，也是以獵奇的目光。中國的巨作，應該產(chǎn)生在中國本土，總之，不可能在海外。”21——分明又是個雄心勃勃的“中國作家”的感嘆，與主人公的“自戀敘事”格格不入。這句感嘆，令人又一次聯(lián)想到嚴歌苓“中國文學的游牧民族”的自我定位：在情節(jié)設置、人物設定、細節(jié)描寫、標志性語言及觀點、言論之外，郁秀對嚴歌苓的“借鑒”尚有更加深細的層面，她無法“青出于藍”、“奪胎換骨”的原因亦呼之欲出。

郁秀宣稱的寫作理念，仿佛是嚴歌苓“人性書寫”的回聲：“主要想表達的就是文化沖突。人在沖突中才能認清自己。我覺得小說寫來寫去就是寫情感，寫人性?！?2大約十年后她又再次斷言，“文化只是一個語境，焦點還是人。”23這正是郁秀滿足于反復描寫人物的困惑、痛苦的“理論依據(jù)”。

從創(chuàng)作理念上說，郁秀沒有經(jīng)歷完整的人文學科訓練，她到美國留學，雖然在時段上趕上了美國多元文化思潮的尾聲、享受到90年代后期美國寬松、開明的社會氣氛，但讀的是實用的商科，恐怕沒有足夠的機會或精力去把握美國當代社會進程背后的傳統(tǒng)演進與觀念沿革，更無法花上足夠的功夫，貫通地理解美國華人的歷史與現(xiàn)狀，最終在格局、眼光上獲得本質(zhì)的提升，克服她那“令人泄氣”的固有弱點，于是只能乞靈于“萬能”的“人性”，以之為“有深度”的要訣、任意虛構(gòu)的理由。

文學是人學，“情感”“人性”當然是題中之義;但作家若將“人”凌駕于“語境”之上，則其對素材、細節(jié)的講究程度，對現(xiàn)實邏輯的尊重程度，對“真實”的把握程度，都必然大打折扣。文筆不是點金術(shù)，“妙筆”不足以“生花”，甚至可以說，文字技巧越高強，對“真實”的認識就必須越精深，細節(jié)處理也必須越確切，否則講出來的故事便如泥足巨人，不堪細究。（嚴歌苓本人亦有“翻車”之作，《小姨多鶴》被日本學者批評為“有關日本的描寫、日語標記上的明顯的錯誤比比皆是”，24《老師好美》更是引起眾多讀者對其身為作家的基本真誠度的質(zhì)疑。25）

郁秀卻恰恰高揚嚴歌苓的“虛構(gòu)”一面，自言“不太喜歡”嚴歌苓的自傳性小說、雜文、隨筆等，理由是它們“離[嚴歌苓]的生活太近了，（作家）澎湃的想象力受到嚴重的制約”。26這一閱讀偏好所透露的文學觀，與她“移用”嚴歌苓的理由與方式再次對合——“人性”是文學書寫的至高對象，嚴歌苓的成就在于將美國華人故事中的“人性”寫到極致，秘訣則是以“澎湃的想象力”自由虛構(gòu)。正是本著這一邏輯，郁秀借助嚴歌苓的“虛構(gòu)”展開二度“虛構(gòu)”，雖然有意標榜現(xiàn)實關懷，她所把握的“現(xiàn)實”卻始終以嚴歌苓為邊界，最終只證明了抽象人性論的封閉與貧乏。

“新生代”作家的理念未必比前一代作家更先進。成長在“改革開放”時代、“擁抱（西方）世界”的“70后”作家所認識、認同的“人性”，與烙印著新中國理想主義徽記的“50后”作家的“人性”其實差之千里。寫“人性”固然是嚴歌苓創(chuàng)作的突出特色，但并非其全部神髓;在她追求戲劇性、“雅不可耐”的文字游戲之下，仍有豐厚的、不乏質(zhì)樸氣息與軍旅氣質(zhì)的生命體驗作為支撐，只不過近年來的嚴歌苓批評較少深究其時代性、社會性，而偏重小說人物特質(zhì)的抽象提煉，或創(chuàng)作技法、美學效果的術(shù)語詮釋罷了?？紤]到這一時代語境，郁秀的“人性論”除了來自她個人的閱讀趣味，也是近些年來國內(nèi)文藝批評思潮的觀念折射。

郁秀的“二手”創(chuàng)作，還令人聯(lián)想到李歐梵對當代英美小說家的批評：“資本主義社會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體驗太有限了，身邊的現(xiàn)實不夠多彩多姿，對歷史的回憶皆從書本得來，唯一可以發(fā)揮的就是敘事技巧?！?7作為在改革開放之初的沿海城市里長大、中規(guī)中矩又順風順水的新一代留學生作家，郁秀對前輩經(jīng)驗的片面發(fā)揮背后，乃是面對“現(xiàn)實”的畫地為牢：對美國華人的歷史經(jīng)歷與生存現(xiàn)狀淺嘗輒止，自命寫青少年成長故事“駕輕就熟”、對移民故事“了然于胸”，以強烈的自信，沉迷于風格化的敘事技法，完成的作品必然滯后于時代，而虛懸于“現(xiàn)實”之上。

郁秀的“小留學生”小說放在中國當代文壇也有某種典型性：市場需求縱容著成名作家放低自我要求，“大家”新作盡可以蹈襲、平庸，也照樣得到言之鑿鑿的推崇。如此風氣之中，筆者作此文并非獨獨“苛求”郁秀，而是因為其創(chuàng)作必然失敗的多重原因，對美華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研究者都是一種警示：在美國社會有生活經(jīng)驗、對美華移民文學作品有閱讀共鳴，并不自然導向?qū)σ泼瘳F(xiàn)象、跨國議題的確切認識;“二手”創(chuàng)作的功夫不到之處——對歷史、社會、跨國關系的全面審視與具體探究，亦是目前移民文學研究的薄弱地帶。這幾部“小留學生”小說精細的情節(jié)構(gòu)思和潤飾有余的文筆提醒著我們，于一切在握的自滿心態(tài)下施展出的一套游刃有余的“話（語藝）術(shù)”，無論其所聲稱的主旨有多么切中現(xiàn)實問題，都無法抵達真理，無法給讀者提供什么真實的知識或真誠的理念——真實的知識，真誠的理念，乃是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真正的”文學作品與文學批評所共有的基本品格。

① 吳奕锜、陳涵平：《尋找身份——全球視野中的新移民文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51頁。

②④11121322 郁秀：《不會游泳的魚》，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324頁，第324頁，第100頁，第105頁，第126頁，封三頁。

③ 中國教育在線：《2017出國留學趨勢調(diào)查報告》，http：//www.eol.cn/html/lx/report2016/er.shtml。

⑤ 任杰慧：《非連續(xù)性教育：中國小留學生海外適應性問題研究》，《民族教育研究》2018年第1期。

⑥ 方奕、何玲、劉秀英、王鵬：《我國低齡留學生發(fā)展狀況研究報告》，《中國青年研究》2013年第11期。

⑦ 郁秀：《少女玫瑰》，海天出版社2015年版，第186頁。

⑧23 夜雨：《郁秀：回首20年，再談〈花季·雨季〉》，第一中國傳媒出版網(wǎng)，http：//www.cbbr.com.cn/article/46104.html。

⑨⑩14 豆瓣網(wǎng)·郁秀專頁：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1880125。

15 豆瓣網(wǎng)·郁秀專頁：https：//book.douban.com/review/2782022/。

16 唐韌：《不必過分強調(diào)“十六歲”——也說〈花季·雨季〉》，《南方文壇》1997年第4期。

17 南京報業(yè)網(wǎng)：《青春成長小說作家郁秀新作著眼中美文化差異》，http：//news.sina.com.cn/c/cul/2006-09-06/02309947106s.shtml。

18 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

192021 郁秀：《美國旅店》，海天出版社2015年版，第273頁，第274頁，第273頁。

24 楊曉文：《嚴歌苓小說〈小姨多鶴〉論》，《華文文學》2012年第5期。

25 朱白：《矯情和失真的“好美”——評嚴歌苓〈老師好美〉》，《東方早報·上海書評》，http：//book.ifeng.com/shuping/detail_2014_10/14/093700_0.shtml。

26 郁秀：《藝術(shù)比歷史更真實——讀嚴歌苓新書〈第九個寡婦〉》，作家出版社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5d180a010002fb.html。

27 李歐梵：《小說的當代命運》，《東吳學術(shù)》2013年第3期。

（責任編輯：黃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