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攀,徐 楊
中南大學湘雅二醫(yī)院消化內科, 長沙 410011
胃息肉(gastric polyps,GPs)是指起源于胃黏膜或黏膜下層,突出于胃腔的寬基底或帶蒂的隆起性病變,常在胃鏡檢查時被偶然發(fā)現(xiàn),內鏡檢出率為2.0%~6.25%[1- 3]。GPs具有一定的惡變傾向,其惡變風險與息肉的病理類型、直徑大小等相關。目前,GPs的具體病因及發(fā)病機制尚不明確。我國為幽門螺桿菌(Helicobacterpylori,Hp)感染率高發(fā)國家,Hp感染被認為與消化性潰瘍、萎縮性胃炎、黏膜相關淋巴組織(mucosal-associated lymphoid tissue,MALT)淋巴瘤等多種消化道疾病相關。研究發(fā)現(xiàn),某些病理
類型的胃息肉(如增生性息肉、腺瘤性息肉)與Hp感染存在相關性[4- 5],明確GPs的病因對預防其發(fā)生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將對GPs與Hp感染的相關性進行綜述。
GPs是較為常見的胃部病變,某些息肉的內鏡特征可有助于診斷,但并非所有息肉樣病變均可被定義為息肉,需經組織病理學進一步證實。根據(jù)組織病理學特征,GPs可分為非腫瘤性息肉和腫瘤性息肉[6]。非腫瘤性息肉主要包括胃增生性息肉(gastric hyperplastic polyps,GHPs)、胃底腺息肉(fundic gland polyps,F(xiàn)GPs)、胃炎性纖維性息肉、 Peutz-Jeghers綜合征息肉、胃幼年性息肉、Cronkhite-Canada綜合征息肉。腫瘤性息肉主要包括胃腺瘤性息肉(gastric adenomatous polyps,GAPs)、神經內分泌腫瘤(neuroendocrine tumours,NETs)[6]。與結直腸息肉不同,大多數(shù)GPs屬于非腫瘤性息肉。
GHPs占GPs的25%~76%,通常在胃竇或胃體處以單個息肉形式出現(xiàn),也可多發(fā)于胃內任何部位[7- 9]。GHPs一般直徑較小,有蒂或無蒂,表面光滑。根據(jù)息肉直徑大小其占比分別為: <0.5 cm(47%)、0.6~0.9 cm(25%)、1~2 cm(18%)、2~3 cm(6%)、>3 cm(4%)[7]。若GHPs直徑較大,表面呈現(xiàn)顆粒狀結構及凹陷,則提示其存在惡變可能[7]。部分GHPs表面可見糜爛,難以與GAPs鑒別。
目前普遍認為,GHPs的發(fā)生是由于胃小凹過度增生,而與腺體無明顯關系[7]。組織學上,GHPs的特征為胃小凹擴大、伸長和彎曲,以及不同強度的間質(急性或慢性)腫脹與炎癥反應。其炎性浸潤常有淋巴細胞、漿細胞和中性粒細胞混合構成[10]。由于炎癥細胞的存在,胃小凹上皮細胞常表現(xiàn)為明顯的再生上皮改變。此外,息肉內可見腸上皮化生、異型增生,甚至局灶性癌變。我國最新研究發(fā)現(xiàn),2.69%(30/1115)的GHPs存在異型增生或腺癌[11]。
FGPs是指胃底、胃體黏膜形成的單個或散發(fā)的多數(shù)廣基半球形黏膜隆起,形態(tài)飽滿,表面光滑。FGPs一般多發(fā),直徑較小,透明,無蒂,息肉周圍胃黏膜正常[8]。組織學上,F(xiàn)GPs表現(xiàn)為胃底腺結構紊亂,如腺芽、腺體不規(guī)則扭曲、小凹狀/腺狀胃底腺囊腫、小凹縮短等[12]。FGPs也是GPs常見的病理類型。早期研究顯示,GHPs在GPs中占比最高,但近年來FGPs在西方國家及我國部分地區(qū)人群中的數(shù)量顯著增多[3,13- 14]。國內一項大型研究[9]發(fā)現(xiàn),重慶地區(qū)近10年來GPs的病理譜發(fā)生了明顯改變,GHPs在GPs中的占比呈逐年下降趨勢,由2007年的66.39%下降至2016年的43.05%(P<0.001);而FGPs在GPs中的占比逐年上升,由2007年的25.04%上升至2016年的48.47%(P<0.001)。
FGPs分為散發(fā)型和綜合征型,其中散發(fā)型FGPs的發(fā)生可能與質子泵抑制劑(proton pump inhibitor,PPI)的長期使用有關[15];而綜合征型FGPs與家族性腺瘤性息肉病(familial adenomatous polyposis,F(xiàn)AP)相關[1]。FAP是一種常染色體顯性遺傳病,以APC基因突變致結腸多發(fā)腺瘤性息肉為特征[16]。FAP患者通常存在上消化道病變,其中FGPs的發(fā)病率高達88%[16]。散發(fā)型FGPs很少出現(xiàn)異型增生(<1%),而在FAP患者中,44%~54%存在輕度異型增生[8]。若FGPs多發(fā)、直徑>1 cm 或出現(xiàn)異型增生,應行結腸鏡檢查以篩查FAP。
GAPs是最常見的腫瘤性息肉,是公認的癌前病變。據(jù)報道,西方國家GAPs占GPs的0.5%~3.75%,而在胃癌高發(fā)的東亞地區(qū)(如韓國、日本、中國),GAPs可占GPs的9%~20%[17]。內鏡下,GAPs通常單發(fā)于胃竇,也可存在于胃的其他任何部位,扁平或無蒂[8]。GAPs的直徑差異較大,數(shù)毫米至數(shù)厘米不等。組織學上,GAPs由異常增生的上皮細胞組成,分為管狀腺瘤、絨毛狀腺瘤、管狀絨毛狀腺瘤、幽門腺腺瘤,通常以萎縮性胃炎及腸上皮化生為背景出現(xiàn)[6]。
GHPs的發(fā)生一般與胃黏膜的局部炎性病變相關,與慢性胃炎,特別是Hp感染相關性胃炎關系密切。各種病理類型GPs的發(fā)病率隨研究人群的不同而存在較大差異。在Hp感染率高發(fā)地區(qū),GHPs更為常見[18- 19]。近年來,西方國家及我國部分地區(qū)GPs患者中GHPs的占比減少,分析可能與Hp的感染率下降有關[9,14,20]。國內外研究均發(fā)現(xiàn),GHPs患者中 Hp感染率高于其他病理類型的GPs患者[14,21]。
此外,Hp根除治療有助于部分GHPs消退甚至治愈[22- 24]。Nam等[4]研究發(fā)現(xiàn),GHPs患者的Hp感染率為無息肉者的1.34倍;Hp持續(xù)陰性組與Hp根除組患者的息肉清除率是Hp持續(xù)陽性組的11.7倍。韓國最新開展了一項隨機對照試驗,將Hp感染的GHPs患者(息肉直徑3~10 mm)隨機分為Hp根除組(n=14)和非Hp根除組(n=13),所有患者均進行內鏡隨訪以了解GHPs的消退情況(GHPs消失或體積縮小50%以上為消退),結果顯示Hp根除組患者均出現(xiàn)息肉消退,且呈時間依賴性,平均消退時間為6.8個月,平均消失時間為9.8個月;而非Hp根除組患者未出現(xiàn)息肉消退,且部分患者息肉出現(xiàn)進展(P<0.001)[25]。這一研究表明Hp根除治療可使GHPs消退甚至治愈,而Hp持續(xù)感染可能與部分GHPs進展有關。此外,在Hp感染下,高血糖會加速GHPs進展。研究表明,糖尿病具有炎癥特性,可導致激素驅動性惡性腫瘤和癌前病變[26],而GHPs的發(fā)生與胃黏膜炎癥相關。因此,在Hp感染的情況下,糖尿病的炎癥特性可能加速GHPs進展。 目前,尚無高血糖與GHPs相關性的報道。
如前所述,GHPs具有惡變潛能,其惡變風險與息肉直徑大小相關,指南推薦應完全切除直徑>5 mm的GHPs[1,27]。Hp感染并不特別誘導GHPs的惡性轉化[11,28]。有學者認為直徑5~10 mm的GHPs無需切除治療,因其惡變風險較低,且Hp根除治療后息肉可能會出現(xiàn)消退或減少[8]。此外,GHPs在內鏡切除術后具有一定的復發(fā)率。Kang等[29]的研究顯示,在接受Hp根除治療的GHPs患者中,Hp持續(xù)陽性組的息肉復發(fā)率高于Hp根除組,但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42.9%比21.7%,P=0.269);關于Hp的最終感染情況,Hp持續(xù)陽性組的息肉復發(fā)率明顯高于Hp陰性組 (42.9%比18.9%,P=0.031);多因素分析表明,Hp的最終感染狀態(tài)是GHPs內鏡切除術后復發(fā)的重要危險因素。
以上研究表明GHPs的發(fā)生與Hp感染存在一定相關性,其機制可能為Hp感染后胃黏膜損傷引發(fā)一系列炎癥反應,包括刺激細胞增殖、生長因子及原癌基因過表達、抑制細胞凋亡,從而導致GHPs的發(fā)生[30],而Hp根除治療對GHPs產生明顯的預防作用。因此,英國和美國胃腸病學學會強烈建議GHPs患者應行Hp根除治療[1,27]。2017年,我國《第五次全國幽門螺桿菌感染處理共識報告》也將GHPs列入根除Hp感染的適應證[31]。有趣的是,Yu等[32]對2009至2018年我國青島市市立醫(yī)院行胃鏡檢查的109 150例患者進行回顧性分析,發(fā)現(xiàn)過去10年內GHPs的檢出率逐步上升(r=0.95,P<0.001),而Hp感染率呈下降趨勢(r=-0.76,P= 0.011),Hp感染與GHPs檢出率呈負相關,其可能對GHPs產生保護作用(OR=0.66,95% CI:0.59~0.75)。顯然,這種負相關與其他學者的研究結論相反,其研究結論與機制均有待進一步研究證實。
研究表明,F(xiàn)GPs患者很少合并Hp感染,其Hp感染率明顯低于非FGPs者,Hp感染與FGPs呈負相關[13,33- 35]。Mitsui等[16]報道1例FAP家系,母子3人均為FAP患者且存在相同的APC基因突變,其中兄妹2人Hp檢測陰性,胃內可見多發(fā)的FGPs;而母親Hp檢測則為陽性,胃內未見FGPs發(fā)生,且Hp根除治療6年后,行胃鏡檢查可見其胃內出現(xiàn)了多發(fā)的FGPs,提示綜合征型FGPs的發(fā)生可能與Hp感染呈負相關。日本最新一項研究顯示,Hp陰性組、Hp根除組和Hp持續(xù)陽性組患者FGPs的發(fā)生率分別為51.9%、12.0%和1.7%(P<0.001);Hp陰性組FGPs的發(fā)生風險為Hp持續(xù)陽性組的48.3倍;Hp根除組FGPs的發(fā)生風險為Hp持續(xù)陽性組的6.6倍;且在Hp根除組中,Hp根除時間越長,F(xiàn)GPs的發(fā)生風險越高[36]。這一研究表明Hp感染不僅與FGPs的發(fā)生呈負相關,且Hp根除治療會增加FGPs的發(fā)生風險。
分析其發(fā)生機制可能為Hp感染后產生某種蛋白酶降解胃黏液,防止胃底腺囊性擴張,對FGPs的發(fā)生產生了一定抑制作用[37];而Hp根除治療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胃黏膜炎癥得以改善,有助于胃底腺功能的恢復,從而導致FGPs的發(fā)生。我國人口基數(shù)大,Hp感染率高,Hp根除治療是否增加FGPs的發(fā)生風險亟待大樣本研究進一步證實。
研究表明,Hp根除治療有助于部分GAPs的消退。Sukuzi等[5]對27例接受Hp根除治療的GAPs患者進行長期隨訪,平均隨訪時間為91.9(44~181)個月,結果發(fā)現(xiàn)12個(44.4%)GAPs病變出現(xiàn)了內鏡下消退,其中7個(25.9%)病變出現(xiàn)了組織學消退,從Hp根除治療到GAPs完全消退的平均時間為19.9個月。Kitamura等[38]研究發(fā)現(xiàn),Hp根除治療后,胃癌病變表面出現(xiàn)一種典型的低級別異型性上皮,該上皮不表達Ki- 67,其缺失表明這種低級別異型性上皮缺乏增殖能力。因此,Hp根除治療可能導致GAPs細胞增殖信號發(fā)生改變,使其退化。
Bae等[39]對2089例接受內鏡切除術的GAPs及早期胃癌患者進行回顧性分析,評估患者術后GAPs及早期胃癌的復發(fā)率。結果顯示,Hp陰性組、Hp根除組、Hp持續(xù)陽性組患者的復發(fā)率分別為5.1%、6.0%、17.0%;Hp陰性組與Hp根除組患者的復發(fā)率比較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508);Hp持續(xù)陽性組的復發(fā)風險分別是Hp陰性組和Hp根除組的3.6倍和2.8倍。該研究表明,Hp持續(xù)感染是GAPs及早期胃癌患者內鏡切除術后復發(fā)的危險因素,而Hp根除治療可降低GAPs的復發(fā)風險。
目前,單純關于GAPs與Hp感染相關性的研究較少。鑒于GAPs在我國GPs患者中占有較大比例,且其癌變風險較高,應加強該領域相關研究,進一步明確二者間的關系。
目前研究顯示,GHPs、FGPs和GAPs均與Hp感染存在相關性。Hp根除治療可使部分GHPs消退甚至治愈,Hp持續(xù)感染是GHPs內鏡切除術后復發(fā)的危險因素;但也有研究證實GHPs與Hp感染呈負相關,Hp感染可能對GHPs產生保護作用,因此GHPs與Hp感染的相關性有待進一步研究證實。FGPs與Hp感染呈負相關,且Hp根除治療可增加FGPs的發(fā)生風險,但后者相關研究報道較少,需更多臨床研究證實。Hp根除治療可使部分GAPs消退,并降低其內鏡切除術后的復發(fā)風險,目前單純關于GAPs與Hp感染相關性的研究較少,需更多研究進一步明確二者間的關系。其他病理類型的GPs發(fā)病率較低,與Hp感染相關性的研究非常少見,多為個案報道,其相關性尚不確定。明確GPs與Hp感染的相關性,特別是Hp根除治療對各種病理類型GPs產生何種影響尤為重要,可為GPs及Hp感染管理提供臨床決策依據(jù)。
作者貢獻:羅攀負責查閱文獻、撰寫及修改文章;徐楊負責選題設計、審校文章。
利益沖突: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