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華
摘? ?要:
巴蜀酒文化源遠流長,其中《唐國史補》所載“劍南之燒春”尤引人注目。所謂“燒”,或指蜀酒的一種釀制方法,即蒸餾法,而“燒春”其法大致起于卓文君。以“春”稱酒,則可上溯到詩經時代,至唐代則成慣例。當代的“劍南春”乃是巴蜀文化、天府文化千年傳承、創(chuàng)新變化的一個例子。
關鍵詞:
蜀酒;劍南;蒸餾法;燒春;綿竹
巴蜀地區(qū)酒文化素稱發(fā)達,從古至今出現(xiàn)過眾多美酒佳釀,形成了今天的“六朵金花”;而“劍南春”是其中記載最早、歷史最悠久、知名度最高,且古今傳承不絕的名品,是蜀中酒文化的代表。
一、巴蜀酒文化概要
巴蜀地區(qū)飲食文化素稱發(fā)達,而酒文化是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在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清醥”“巴香清”“劍南燒春”“郫筒酒”“生春酒”“錦江春”“東巖酒”“荔枝綠”“姚子雪曲”等名酒,譜寫了中國酒文化的燦爛篇章;且后出轉精,創(chuàng)新發(fā)展,形成了目下馳名國內外的“六朵金花”,即五糧液、郎酒(又分青花郎和紅花郎)、瀘州老窖(高端者為1573)、劍南春(高端者為東方紅)、水井坊和舍得,“川酒”成為四川物產中最耀眼的金字招牌。一提起四川和成都,人們首先想到的便是“文君當壚”“相如滌器”的史事故實和聲名遐邇的美食美酒。美酒與四川包括成都結下了不解之緣。
巴蜀地區(qū)釀酒的歷史十分悠久。從考古材料看,三星堆文化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酒器。其中陶制酒器有盉、杯、盞、瓶、觚、壺、勺、缸、甕,還有髹漆的陶質酒杯;青銅酒器有尊、罍、方彝,還有兩個雙手過頂捧著酒尊作供獻狀的青銅人像,這說明當時飲酒已相當普遍、相當講究了。據(jù)學者研究,三星堆文化的時代距今4800年至3000年左右,可見巴蜀地區(qū)釀酒的起源是很早的。此外,在青川、新都、滎經、成都等地戰(zhàn)國墓葬中,還發(fā)現(xiàn)了大量漆酒器,有的還有“成亭”的戳記。[1]從秦漢以迄唐宋明清,與釀酒、飲酒等有關的文物不時被發(fā)現(xiàn),說明巴蜀酒文化不但歷史悠久,而且能踵事增華,精益求精,在中國眾多地域文化中獨占鰲頭,艷壓群芳。
從史料記載看,與蜀酒有關的信息當以《華陽國志·蜀志》所載“開明帝始立宗廟,以酒曰醴,樂曰荊,人尚赤,帝稱王”[2]為最早,且《華陽國志·巴志》還記載有一首歌:“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養(yǎng)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養(yǎng)母。”[3]這說明飲酒已成了巴蜀先民的日常習慣。袁庭棟先生據(jù)《水經注·江水》、盛弘之《荊州記》(《北堂書鈔》卷一百四十八引)以及《后漢書·南蠻列傳》和《華陽國志·巴志》等書記載,認為到了戰(zhàn)國時期,川東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種叫“巴香清”的名酒,此種酒又叫“清酒”,亦即秦王與巴地“夷人”所訂盟約中“夷犯秦,輸清酒一鐘”之“清酒”。杜甫《撥悶》詩中“聞道云安曲米春,才傾一盞即醉人”亦可能即是“清酒”,因為云安歷史上一直屬于巴地。若然,則唐宋時酒名中多帶“春”字又得一證據(jù)。此后,蜀酒見于記載者所在多有,如揚雄作有《酒箴》;王褒《僮約》中有:“子淵倩奴行酤酒”“舍中有客,提壺行酤”“欲飲美酒,唯得沾唇漬口,不得傾杯覆斗”諸語,[4]可見當時酒已成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左思《蜀都賦》中“如其舊俗:終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罍。金磬中坐,肴槅四陳,觴以清醥,鮮以紫鱗。羽爵執(zhí)競,絲竹乃發(fā)。巴姬彈弦,漢女擊節(jié)。起西音于促柱,歌江上之飉厲。纖長袖而屢舞,翩躚躚以裔裔。合樽促席,引滿相罰,樂飲今夕,一醉累月”[5],更是鋪采摛文,淋漓盡致地描繪了當時蜀都達官貴人宴飲享樂、輕歌曼舞的場面。其中的“清醥”,也是一種清酒。魏晉南北朝時期,蜀地還有一種“酴醾酒”,北魏賈思勰在《齊民要術》七《笨曲餅酒》中詳細記載了這種酒的生產工藝:
蜀人作酴酒法,十二月朝,取流水五斗,漬小麥曲兩斤,密泥封。至正月二月凍釋,發(fā)漉去滓,但取汁三斗,谷米三斗,炊做飯,調強軟合和,復密封數(shù)日,使熱。合滓餐之,甘辛滑如甜酒味,不能醉人。多啖,溫溫小暖而面熱也。[6]
從記載中可以看出,這即是現(xiàn)在仍然流行的醪糟酒。大概從魏晉以降,成都酒作為地方性名優(yōu)產品已很有名,如蕭子顯《美女篇》詩云:“朝酤成都酒,暝數(shù)河間錢”[7]。到了唐宋時期,文人作家更是對成都美酒多有稱頌,形諸吟詠。唐田澄《成都為客作》詩說成都“地富魚為米,山芳桂是樵。旅游唯得酒,今日過明朝”[8]。唐李崇嗣《獨戀》詩說:“聞道成都酒,無錢亦可求。不知將幾年,銷得此來愁。”[9]唐張籍《成都曲》說:“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枝熟。萬里橋邊多酒家,游人愛向誰家宿?”[10]唐李商隱《杜工部蜀中離席》詩說:“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盵11]五代前蜀后主王衍《醉妝詞》:“者邊走,那邊走,總是尋花柳。那邊者,者邊走,莫厭金杯酒?!盵12]其生動描述了五代時期成都五光十色的游賞娛樂盛況。宋陸游《梅花絕句》“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斷,青羊宮到浣花溪”[13]則是對蜀中“快意人生”的美好回憶!總之,文人的詩文中如此頻繁地出現(xiàn)蜀酒,這說明當時蜀地詩酒游樂之繁盛。春日是飲酒的好時節(jié),與酒有著難解之緣的文人們面對大好春光,往往逸興遄飛、詩情勃發(fā)。司空圖《詩品·典雅》所描繪的就是這種境界:“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盵14]
明人高濂的《遵生八箋·起居安樂箋》亦用清新的文字描述了春季飲酒的樂趣。其“溪山逸游條”寫道:
時值春陽,柔風和景,芳樹鳴禽。邀朋郊外,踏青載酒,湖頭泛棹。問柳尋花,聽鳥鳴于茂林;看山弄水,修禊事于曲水。香堤艷賞,紫陌醉眠。杖錢沽酒,陶然浴沂。舞風茵草,坐花酣矣。行歌踏月,喜鸂鶒之睡沙,羨鷗鳧之浴浪。夕陽在山,飲興未足,春風滿座,不醉無歸。此皆春朝樂事,將謂閑學少年時乎![15]
可謂綴玉聯(lián)珠,不一而足。司空圖與高濂所寫雖不是成都的詩酒之樂,但文人騷客的閑情雅致是相通的,無酒不詩、無酒不春的文化慣性也是古今相通、南北皆然的。
二、“劍南春”源流考釋
談到源遠流長的巴蜀酒文化,提起蜀中歷史上的眾多名酒,記載最早、名聲最大,且傳承至今者不能不首推“劍南春”。以下,便從歷史記載、得名之由、歷代題詠等方面考索此川中名酒的前世今生。
唐人李肇在《唐國史補》中記載了當時聞名全國的幾十種名酒:“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16]這是對名酒劍南春的最早記載。這里,我們用“說文解字”的方法把“劍南”“燒”“春”諸字詞概念作一番梳解,以求得對此名酒來龍去脈的全面認識。
“劍南”指的是劍南道。道是唐代的行政區(qū)劃,當時全國共分十道。劍南道,貞觀十年(公元636年)設置,元和(公元806—820年)以后分東、西兩道,設劍南西川節(jié)度史、劍南東川節(jié)度史。前者轄二十六州(府):成都府彭蜀漢邛簡資嘉戎雅眉松茂翼維當悉靜柘恭真黎雟姚協(xié)曲;后者轄十二州:梓劍綿遂渝合普榮陵瀘龍昌。劍南道包括今四川劍閣縣以南及云南省東北境地區(qū)。[17]可見,“劍南”可以指整個四川地區(qū),有時與“川西”連文成為“劍南西川”,則主要指成都(平原)地區(qū)。至于宋代及以后,則不再設劍南道,[18]而“劍南”一詞也僅僅作為一種懷古性的稱謂,如陸游的《劍南詩稿》,并非說陸游生活的南宋時期還有“劍南道”或“劍南路”的行政區(qū)劃。當然,經過詩人們的反復運用,“劍南”一詞已具有內涵豐富的文化意蘊,就如“江南”一樣,而不僅僅是一個泛指四川(特別是成都地區(qū))的普通地理名詞了。
“劍南燒春”中之“燒”字,或指蜀酒的一種釀制方法——即蒸餾法,因為蒸餾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加溫“燒”的過程。我的家鄉(xiāng)云南楚雄現(xiàn)在仍把釀酒的蒸餾工序叫做“烤酒”,“燒”“烤”同義,可作旁證。據(jù)此,“燒”或“燒酒”也就是經過了蒸餾的高度白酒。我國何時開始出現(xiàn)蒸餾酒,目前學界意見并不一致。但根據(jù)上海博物館收藏的一個漢代的銅質蒸餾器以及成都平原(如彭州、新都等)出土的漢代畫像磚上的《釀酒圖》《酤酒圖》《宴飲圖》《酒醉圖》等場面來看,蜀地在漢代已發(fā)明通過蒸餾而提升酒精度的白酒釀造技術的推論還是有堅實證據(jù)的。正是由于蜀地廣泛運用了當時較為先進的蒸餾技術,因此唐宋時成都的酒多帶有“燒”字;除“劍南燒春”外,還有白居易“燒酒初開琥珀香”[19],雍陶“自到成都燒酒熟,不思身更入長安”[20],牛嶠《女冠子》“錦江煙水,卓女燒春濃美”[21],李商隱《碧瓦》“歌從雍門學,酒是蜀城燒”[22]等等。西漢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文君當壚,相如滌器”的故事傳為千古佳話,人們卻很少發(fā)問:當壚文君所賣之酒為何酒何名?歷代蜀中名酒中有“臨邛酒”,韋莊《河傳》詞云:“翠娥爭勸臨邛酒,纖纖手,拂面垂絲柳?!盵23]可見臨邛酒到了唐宋五代仍十分有名。而曹學佺則認為“燒春,酒名,其法起于卓文君”[24];又引《采蘭雜志》云:“卓文君井在邛州白鶴驛,世傳文君嘗取此水以釀酒?!盵25]是知臨邛酒又名“燒春”,而首創(chuàng)者為臨邛才女卓文君。如前所述,“燒”字代表了釀酒中的蒸餾技術;既然是卓文君發(fā)明了“燒春”,則與上述漢代蜀人已發(fā)明并運用了蒸餾技術以提高酒(精)濃度之說正相符合。由于蜀人較早運用蒸餾技術來釀酒,就使蜀酒具有了一個非常鮮明的特點——味濃。描寫蜀酒醇厚味濃的作品有不少,如杜甫的“蜀酒濃無敵,江魚美可求”[26],“聞道云安曲米春,才傾一盞即醉人”[27],“山瓶乳酒下青云,氣味濃香幸見分”[28];張祜的“成都滯游地,酒客須醉殺。莫戀卓家壚,相如已屑屑”[29];韓偓的“臉粉難勻蜀酒濃,口脂易印吳綾薄”[30];牛嶠的“卓女燒春濃美”[31]等等,強調的都是蜀酒“濃”“醉”“醺人”“濃香”“濃美”等特點。陸游《高樓月夜醉中戲作》詩云:“水精盞映碧琳腴,月下泠泠看似無。此酒定從何處得,判知不是卓文君?!盵32]這種晶瑩剔透(“看似無”)酒精度很高的酒,應當就是運用蒸餾技術釀造的白酒;當然后出轉精,與當年卓文君當壚所賣之酒是不可同日而語了。民國陳占甲修、周渭賢纂《(民國)鎮(zhèn)東縣志》卷一(民國16年刊本)“物產”云:“蜀黍:俗名高粱,種始自蜀,故稱蜀黍。舂之曰高粱米,又曰秫米,土人常食之品。漚為米粉,可制餅餌。入麴可釀酒,香味芳洌,麻醉力最大,遇火即燃,即古燒春也。土人呼為燒酒,又呼為老白干……”[33]可知釀造燒春的主要原料為高粱。民間諺語曰:“好喝不過高粱酒”,可謂其來有自矣。
對“劍南之燒春”中的“春”字,大文豪蘇東坡已指出:“退之詩云:‘且可勤買拋青春,杜子美詩云:‘聞道云安曲米春,裴铏《傳奇》亦有酒名‘松醪春,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34]如上引李肇《唐國史補》中就有“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等,可見以“春”稱酒,乃唐人之慣語。清人郎廷極《勝飲編》中列舉以“春”名酒的,就有甕頭春、竹葉春、蓬萊春、洞庭春、浮玉春、萬里春等近二十種。[35]唐代詩人筆下提及春酒的詩句較多,如杜甫“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36],張籍詩“長江午日沽春酒”[37]、“撥醅百甕春酒香”[38],杜牧詩“獨酌芳春酒”[39]、“多把芳菲泛春酒”[40],劉禹錫詩“家家春酒滿銀杯”[41],岑參詩“成都春酒香,且用俸錢沽”[42]等等。酒名著“春”字,蓋與釀酒之季節(jié)氣候有關。“春酒”,又作“酎酒”,有兩種解釋:一是指春天釀造、秋冬之際醇熟的酒;二是指頭年秋天釀造,經冬至第二年春天醇熟的酒?!对娊洝め亠L·七月》中已經出現(xiàn)了“春酒”的名稱:“為此春酒,以介眉壽。”[43]張衡的《東京賦》中有“因休力以息勤,致歡忻于春酒”[44]的句子。春天氣溫低,最宜釀酒,這個季節(jié)釀出來的酒一般都是好酒,就如我們常說的夏荷、冬筍一樣,表示其物正當時令。成都也是如此,其所產春酒非常有名?!缎绿茣さ乩碇尽份d,成都府的土貢有“生春酒”。[45]《新唐書·德宗紀》又載:大歷十四年(公元779年)閨五月,“癸未,罷梨園樂工三百人,劍南貢春酒”。[46]《舊唐書》載:大歷十四年德宗登位后,“劍南歲貢春酒十斛,罷之”[47]。唐代大斛等于今量60升,小斛等于今量20升。按此折算,唐代劍南道在德宗前每年需向朝廷進貢春酒200千克—600千克。[48]可見當時的劍南春酒曾是宮廷貢酒。成都名酒中,帶“春”字的還有“錦江春”。錦江春是唐宋時期成都生產的美酒,宋人張能臣所著《酒名記》中就有“錦江春”的記載。相傳“錦江春”酒是用今望江公園內薛濤井井水釀造,在水井街燒坊遺址出土的明代瓷片上就發(fā)現(xiàn)刻有“錦江春”的字樣。由此,我們可以說,所謂“劍南之燒春”,并非特指哪一種具體的劍南美酒,而是對產生于劍南地區(qū)(成都是其中心)的采用蒸餾方法釀制的酒精度較高,且醇厚濃香之美酒的統(tǒng)稱。
三、現(xiàn)在的“劍南春”與唐代“劍南之燒春”之關系
現(xiàn)在的川中名酒“劍南春”,產于四川平原西北邊的綿竹。這里距古蜀文化中心廣漢、成都都不遠,是川西久享盛名的酒鄉(xiāng)。1979年,綿竹清道發(fā)現(xiàn)了春秋時期的蜀人船棺葬,里面就有青銅酒器罍和提梁壺,可見綿竹飲酒歷史之久遠。從現(xiàn)有資料看,綿竹最早產出的名酒,是唐代的“鵝黃”與宋代的“蜜酒”。蘇軾在其《蜜酒歌》詩序中說:“西蜀道人楊世昌,善作蜜酒,絕醇釅,余既得其方,作此歌以遺之。”這種“蜜酒”并非用蜂蜜釀制,而是指其色味如蜜之佳。蘇東坡在“作蜜酒格”中說是“每米一斗,用蒸餅面二兩半,餅子一兩半”[49]。此種淡黃色的美酒,杜甫在漢州飲過,他說“鵝兒黃似酒,對酒愛新鵝”[50]。宋代祝穆《方輿勝覽·漢州》下有“鵝黃乃漢州名酒,蜀中無能及者”[51]的記載。所謂“無能及者”,就是川酒中第一;而宋代的綿竹縣,正是在漢州政區(qū)之內。因此,這種“鵝黃”酒,與當年老杜所飲的“鵝黃”及蘇詩中的“蜜酒”應是一類,或同一系統(tǒng)。到了南宋,陸游還寫過這種酒,一則曰:“嘆息風流今未泯,兩川名醞避鵝黃”[52];再則曰:“新酥鵝兒黃,珍橘金彈香”[53],可見詩人對此酒的情有獨鐘和此酒的久負盛名。2004年,在今劍南春廠區(qū)內原清代著名酒坊天益老號地下,發(fā)掘出從宋代至近代的連續(xù)文化堆積,其中有完整的明清釀酒作坊遺址。清初康熙年間,綿竹優(yōu)良的地理條件和多年的釀酒工藝,加上從陜西略陽傳來的制大曲方法,終于結出了名震蜀中的碩果,這就是有名的綿竹大曲。正如《綿竹縣志》所載:“大曲酒,邑特產,味醇香,色潔白,狀如清露?!盵54]詩人們對綿竹大曲亦多有題詠,如清代四川羅江著名詩人李調元自稱“天下美酒皆嘗盡”,可最后“所愛綿竹大曲醇”[55]。清末詩人李香吟也在詩中寫道:“山程水路貨爭呼,坐賈行商日夜圖。濟濟直如綿竹茂,芳名不愧小成都?!盵56]可見其極高的美譽度與知名度。新中國建立后,綿竹城內幾個大曲酒作坊合并為綿竹酒廠,生產出一種比傳統(tǒng)的綿竹大曲質量更優(yōu)的大曲,當時暫名“混料軒”。1958年,據(jù)蜀中著名詩人、川大教授龐石帚先生依李肇《唐國史補》之記載、綿竹所在的地理位置、從漢唐代開始綿竹即盛產名酒的歷史事實所做的考證,將“混料軒”改名為“劍南春”。從此,古今相續(xù),千年傳承的“唐時宮廷酒,今日劍南春”便誕生了。如果要追溯一下“劍南春”的歷史源流,可以示意如下:
臨邛酒→劍南之燒春→鵝黃(杜甫及陸游詩中所寫者)→蜜酒(東坡)→綿竹大曲→混料軒→劍南春。
真可謂返本歸源,傳承不絕矣!我們有理由相信,“劍南春”僅是巴蜀文化、天府文化千年傳承、創(chuàng)新變化的一個例子。只要我們堅定文化自信,堅持對文化遺產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包括酒文化在內的對世界文明及中華文明作出過杰出貢獻的天府文化(曾創(chuàng)造了許多世界第一和中國第一),一定能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創(chuàng)造更輝煌的未來。
注釋:
[1][55][56]袁庭棟:《巴蜀文化志》,巴蜀書社2009年版,第227頁,232頁,319頁。
[2][3](晉)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185頁,28頁。
[4]參見(宋)李昉等編纂《太平御覽》卷五百九十八,《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98冊,北京出版社2012年版。
[5]參見(明)楊慎編,劉琳、王曉波點校《全蜀藝文志》卷一《賦·蜀都賦》,線裝書局2003年版,第8頁。
[6](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今釋》卷七《笨曲并酒第六十六》,中華書局版,第684頁。
[7](宋)郭茂倩編撰,聶世美、倉陽卿校點《樂府詩集》卷三十六《雜曲歌辭》,上海古籍出版社版,第697頁。
[8][9][11][28][42][50]黃勇主編《唐詩宋詞全集》第2冊,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版,第810頁,303頁,1733頁,696頁,578頁,703頁。
[10]孫建軍、陳彥田主編,于念等撰稿:《全唐詩選注》,線裝書局2002年版,第2944頁。
[12](清)葉申薌:《本事詞》卷上《王衍詞》,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27頁。
[13](清)吳之振、呂留良、吳自牧:《宋詩鈔初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935頁。
[14](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27頁。
[15](明)高濂:《四時幽賞錄》,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105頁。
[16](唐)李肇:《唐國史補》卷下“敘酒名著者”,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第60頁。
[17]參見(唐)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三十一,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65—883頁。
[18]宋咸平四年(1001年)分西川路、峽路為益州、梓州、利州、夔州四路,總稱“川峽四路”,后即稱“四川”。
[19]張春林編《白居易全集》,中國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191頁。
[20][29]黃勇主編《唐詩宋詞全集》第4冊,第1664頁,1663頁。
[21][31]李冰若:《花間集評注》,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96頁,96頁。
[22](唐)李商隱著,(清)朱鶴齡箋注,田松青點?!独钌屉[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8頁。
[23]謝永芳校注《韋莊詩詞全集匯校匯注匯評》,崇文書局2018年版,第385頁。
[24][25](明)曹學佺撰、楊世文校點《蜀中廣記》卷一百四《蜀中詩話第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1124頁,693頁。
[26][36](唐)杜甫:《中國古代名家詩文集·杜甫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61頁,291頁。
[27]王新龍編著《杜甫文集》,中國戲劇出版社2009年版,第75頁。
[30]周振甫主編《唐詩宋詞元曲全集》第1冊《唐宋全詞》,黃山書社1999年版,第111頁。
[32](宋)陸游:《陸游集》,第1冊,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94頁。
[33](民國)《中國地方志集成·吉林府縣志輯》十《(民國)鎮(zhèn)東縣志》,鳳凰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出版社2013年版,第202頁。
[34](宋)蘇軾:《蘇東坡全集》卷六,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第3134頁。
[35](清)郎廷極:《勝飲編》,中華書局1991年版。
[37]葛兆光:《唐詩選注》,浙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287—288頁。
[38]周振甫主編《唐詩宋詞元曲全集》第11冊《全唐詩》,第4353頁。
[39][40](唐)杜牧著,(清)馮集梧注,陳成校點《杜牧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341頁,335頁。
[41]黃勇主編《唐詩宋詞全集》第1冊,第106頁。
[43]葉春林校注《詩經》,崇文書局2015年版,第101頁。
[44](梁)蕭統(tǒng)編,海榮、秦克標?!段倪x》卷三《賦乙·京都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頁。
[45](宋)歐陽修、宋祁編撰《新唐書》卷四十二《地理志》,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79頁。
[46](宋)歐陽修、宋祁編撰《新唐書》卷七《德宗紀》,第184頁。
[47](后晉)劉昫等編撰《舊唐書》卷一十二《德宗紀》,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19頁。
[48]參見謝元魯:《成都通史·兩晉南北朝隋唐時期》,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01頁。
[49](宋)蘇軾:《蘇東坡全集》卷九,第5138頁。
[51](宋)祝穆撰,(宋)祝洙增訂《方輿勝覽》卷五十四《成都府路·漢州·土產》,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966頁。
[52]張春林編《陸游全集》卷三《新酥鵝兒黃》,中國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53頁。
[53]張春林編《陸游全集》卷十九《荊州歌》,第334頁。
[54]四川綿竹縣志編纂委員會編纂《綿竹縣志》,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版,第2頁。
作者:文藝學博士、教授,成都大學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