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介文化時代的影視媒介素養(yǎng)與美育實踐

【內容摘要】美育思想，源遠流長。在互聯(lián)網(wǎng)新時代的背景下，美育的重要性不斷凸顯。新媒介藝術成為美育實踐的重要構成，也使得媒介素養(yǎng)等成為美育的重要內容。在新媒介文化時代的背景下，美育實踐應該在前人基礎上“接著講”，應該不斷與時俱進地研究解決新問題，如美育實踐對象的青年化問題、美育傳播媒介的變化問題、美育實踐的效果問題等。新時代的美育實踐要依托最新的科技發(fā)展，需要與時俱進、科技賦能，需要通過美育實踐，培養(yǎng)復合型、跨學科，具有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人才。

【關鍵詞】新媒介;影視媒介;媒介素養(yǎng);美育

一

美育，雖然一般被認為是一個來自西方的美學術語。但實際上，中國古代也有著非常豐富的美育思想。例如孔子主張“君子習六藝”，“六藝”是包括樂、書在內的六種小至修身、養(yǎng)性，大至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必備的個人技能?！傲嚒敝校?、御、書、數(shù)技藝性極強，側重于基本才能的訓練，禮、樂側重于調節(jié)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都是事關個人立身之本的個人技能或修養(yǎng)。荀子也極為強調美育與藝術教育的獨特效果，在《樂論》中他說“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

17世紀的德國詩人與美學家席勒是世界近代美育思想的重要奠基者之一。他的重要美育思想之一是認為人性分為感性和理性以及相應的“感性沖動”和“理性沖動”兩個方面，理想的完美人性是這二者的和諧統(tǒng)一。但是近代文明的發(fā)展破壞了這種統(tǒng)一，造成了嚴重的分裂。人的第三種沖動即“游戲沖動”是恢復人性完整的根本的有效途徑。“只有當人在充分的意義上是人的時候，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的時候，他才是完整的人。”①這里的“游戲”實指美育和藝術教育活動：“游戲沖動的對象用一個普通的概念來說明，可以叫作活的形象：這個概念指現(xiàn)象的一切審美的性質，總之，指最廣義的美?！雹谙崭挥畜w系性的美育思想至今仍有著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

在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的奠基者、曾經(jīng)留學德國的蔡元培先生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張，強調藝術是通過“形象”，作用于“情感”的，它能陶冶人的性格，從而規(guī)范人的行為，“使之日進于高尚者”，所以美育的最終旨歸雖也在于社會，但更具體落實于社會中的個體的人。

近年來，在互聯(lián)網(wǎng)新時代的背景下，美育的重要性不斷凸顯。新媒介藝術也成為美育實踐的重要構成，也使得媒介素養(yǎng)等成為美育的重要內容。

在當下互聯(lián)網(wǎng)全媒介的新時代，我們的美育實踐應該如何在前人基礎上與時俱進、“接著講”呢？

二

毫無疑問，今天的互聯(lián)網(wǎng)已經(jīng)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以互聯(lián)網(wǎng)、影視多媒體為媒介的文化也已經(jīng)變得像空氣、陽光和水一樣不可或缺?！斑@是一種全新的文化，它構造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和意識形態(tài)，塑造了我們關于自己和他者的觀念;它制約著我們的價值觀、情感和對世界的理解;它不斷地利用高新技術，訴求于市場原則和普遍的非個人化的受眾……總而言之，媒介文化把傳播和文化凝聚成一個動力學的過程，將每一個人裹挾其中。于是，媒介文化變成我們當代日常生活的儀式和景觀?！雹?/p>

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媒介背景新變化的形勢下，要與時俱進地深化美育實踐就需要關注并致力于解決兩個問題，一是美育實踐的對象即接受面問題，二是美育實踐的實現(xiàn)效果問題。

美育實為一種教育實踐活動，它不是純美學理論的研究，而是美學理念與教育實踐的結合。正如蔡元培在《美育》中指出：“美育者，用美學之理論于教育，以陶養(yǎng)感情為目的者也……顧欲行為之適當，必有兩方面之準備：一方面，計較利害考察因果，以冷靜之頭腦判定之;凡保身衛(wèi)國之德，屬于此類，賴智育之助也。又一方面，不顧禍福，不計生死，以熱烈感情奔赴之;凡與人同樂，舍己為群之德，屬于此類，賴美育之助者也。所以美育者，與智育相輔而行，以圖德育之完成者也?！雹?/p>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美育實踐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是——雖然美育工作者的出發(fā)點非常好，美育理想、理念很高大上，但可能接受者寥寥，或者表面上接受教育的人也不少，但效果不佳，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會“用腳投票”，或“用拇指投票”。教育歸教育，教育者講得口干舌燥，但受教育者卻充耳不聞、塞目不看，躲在底下看網(wǎng)頁、玩游戲。

造成這種效果不佳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眾多不斷崛起的新媒介跟美育工作者在爭奪受眾和“地盤”，各種互聯(lián)網(wǎng)、短視頻、多媒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使得美育的對象銳減。不必說閱讀美育書籍的讀者，聽高雅音樂的聽眾，甚至看電影這樣的大眾藝術的觀眾都面臨越來越少的窘境。相反，短視頻用戶、游戲玩家卻數(shù)量龐大。短視頻甚至已被奉為媒介翹楚、文化“上賓”，游戲用戶也與日俱增。

此外，受到新興電子游戲的影響，“影游融合”也成為媒介融合發(fā)展的新趨勢，可以滿足兼有觀眾與玩家雙重身份的受眾群體，滿足他們對于虛擬現(xiàn)實和擬像世界的“想象力消費”。在這種背景下，游戲玩家與電影觀眾互相重合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大，如何吸引游戲玩家也成為電影面臨的挑戰(zhàn)。

這樣的媒介競爭態(tài)勢當然促使我們要與時俱進地利用最新的技術，用年輕人喜聞樂見的形式開展美育，寓教于樂。

在全球化時代，在觀影主流人群繼續(xù)年輕化甚至低齡化的今天，作為美育工作者的電影創(chuàng)作者如果不去理解年輕人的審美趣味，不試圖與年輕人進行心靈的溝通，其作為美育工作的電影是很難做好的。只有深諳觀眾的文化心理、審美心理，滿足觀眾的“期待視野”，滿足觀眾的夢想和隱秘的“觀看的欲望”，才能獲取作為美育工作的電影的制勝之道，也才能達成通過電影這樣的大眾文化開展美育的效果。

例如今年春節(jié)檔的“黑馬”《你好，李煥英》，雖然被很多“專業(yè)人士”蔑稱為“不專業(yè)”“小品集粹”，但影片卻喚起了很多中國人的母女之情，在春節(jié)的特殊時候具有溫情感懷、撫慰創(chuàng)傷的功能，其美育效果的成功獲得跟受眾面寬廣、具備“合家歡”氣質有極大的關系?！赌愫茫顭ㄓⅰ芬?4億元人民幣的驕人票房成績后來居上，⑤不僅超過了憑借品牌優(yōu)勢在票房預售和排片上占盡先機的《唐人街探案3》，還超過了2019年春節(jié)檔的“黑馬”《流浪地球》。影片的超高票房無疑與影片表達的母愛親情主題以及小品化的喜劇風格有關。這再一次印證了春節(jié)檔“合家歡”觀看、傾向喜劇電影的硬道理。

無疑，在當下的時代里如果不注重受眾，我們的主觀愿望很可能僅僅停留在一種理想的狀態(tài)。

三

美育是一種終身教育、大眾教育和社會化教育。1922年，蔡元培先生在《美育實施的方法》中對美育的具體實施方法提出了詳備的方案。他把美育的實施分為三個階段，即家庭美育、學校美育、社會美育。這三個階段互相連接、互相補充，貫穿在一個人的整個生命過程中，滲透在整個社會生活領域?！拔艺f美育，一直從未生以前，說到既死以后，可以休了?！雹蕖鞍衙烙嵘饺烁窠逃?、全民教育、終身教育的地位。蔡元培倡導美育，沒有停留在抽象理論的層次，他不僅自己身體力行，而且付諸社會實踐，向學?；蚋鼜V的社會領域推行。”⑦

毋庸諱言，影視藝術是一門特別注重觀眾量和受眾面的大眾藝術，而且與其他傳統(tǒng)藝術相比還是一門新的藝術，也是一門與科技關系密切、經(jīng)常借助“科技賦能”的藝術。作為藝術與技術綜合的“寧馨兒”，電影綜合了聲學、光學、物理學、電子學和計算機、數(shù)字技術、腦神經(jīng)科學等多種自然科學與應用科學的成果?？茖W技術的每一步發(fā)展都對電影的傳播、接受形態(tài)的發(fā)展影響重大。從早期的膠片電影，從盧米埃爾的活動影像，一步步發(fā)展成數(shù)字電影，到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電影、網(wǎng)劇、VR電影……電影的外延也越來越大。的確，“廣義的新媒體藝術，既包括電影電視藝術（其媒介也因數(shù)字技術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也創(chuàng)生了諸多與廣義的影視藝術相關聯(lián)的新媒體藝術，包括網(wǎng)絡電影、劇集、互動劇、3D影像、VR影像、影游融合等。因此，廣義的，以數(shù)字技術為技術基礎，以數(shù)字影像為媒介介質的新媒體藝術包括了被藝術系統(tǒng)接納作為‘第七藝術的電影，作為‘第八藝術的電視，作為‘第九藝術的游戲以及種種依附于游移于上述大眾藝術媒介的復合型的新媒介如3D影像、VR影像、影游融合影像等，它們改變著并提供給我們新的審美體驗模式”。⑧

電影甚至在哲學思維的層面上對人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按照麥克盧漢的名言，如果說“媒介是人體的延伸”的話，電影也是大腦的延伸和外化，是一種立體的延伸。法國哲學家德勒茲關于哲學、人腦和電影有過一個耐人尋味的判斷，他說當代哲學正在發(fā)生一個“電影學的轉向”，即“哲學的電影學轉向”。意思是研究哲學要以電影為依據(jù)。另一位媒介研究家克萊默爾說，以前計算機是大腦模擬器，試圖模擬大腦又超越大腦，計算能力非常強?，F(xiàn)在一定程度上電影也是人腦的模擬器，我們思維能夠到什么樣的程度，電影是會反映出來的。我們只要回想一下我們的電影史，從盧米埃爾時期的固定鏡頭，到梅里愛的鏡頭剪輯，到大量的現(xiàn)實主義和寫實主義的電影，到現(xiàn)在的電影大量采用高科技數(shù)字技術、二次元、游戲化的語言，采用動畫和動漫的語言，電影語言的發(fā)展非?？?，這正是科技賦能的結果。

傳統(tǒng)的蒙太奇手法就是對時間和空間的一種跨越。但現(xiàn)在電影的蒙太奇語言和思維，似乎已經(jīng)被靈活多樣的數(shù)字動漫技術和虛擬、“擬像”思維“古典化”了。那種多維世界，那種現(xiàn)實、想象、夢幻的穿插拼貼，例如《黑客帝國》的雙重世界跨越、《盜夢空間》的六重夢幻空間穿插、《云圖》的六個不同時空循環(huán)——體現(xiàn)于電影的思維方式和電影語言之中，提示我們新的電影語言和思維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蒙太奇、長鏡頭時代。

毋庸諱言，對電影的理解接受有時候是會產(chǎn)生某種意義上的“鴻溝”的。年紀大的人對當下電影語言的理解會不如年輕人。2021年中國電影春節(jié)檔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游戲語言和游戲思維大量進入到電影中，體現(xiàn)在諸如《刺殺小說家》那樣的雙重宇宙設置，電影中現(xiàn)實世界和想象世界互相交織，在超驗的想象力中，小說家的寫作能夠改變現(xiàn)實中人的命運。甚至《唐人街探案》里面也有游戲“梗”，觀眾要完成一個游戲才能進入下一關。所以，《唐人街探案》，尤其是《刺殺小說家》使得有些觀眾會產(chǎn)生觀賞障礙，它們的受眾群顯然沒有《你好，李煥英》那么老少皆宜“合家歡”。

無疑，美育要注重效果，要跟上這個不斷變化的時代，因為“當藝術更新的時候，我們也必須隨之更新。我們與我們所處的時代有一種休戚相關之感，有一種與之分享和被強化的精神力量。正是藝術告訴我們所處的時代，也正是藝術使我們認識了自己?！雹徇@個時代的變化也使我們的思維、語言、想象方式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

今天美育的內容也應該強調新媒介素養(yǎng)。所謂新媒介素養(yǎng)，是指在新媒介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人特有的對媒介的感受體驗方式、思維方式和想象方式等。美育工作者應該與時俱進，用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方式開展美育實踐，在尊重年輕人的基礎上引導其不斷升華。

在眾多不斷崛起的新媒介跟傳統(tǒng)美育爭奪受眾的今天，美育建設的內容不應僅限于技能教育，更應強調人文素養(yǎng)、感性體驗力和超越性想象力等媒介素養(yǎng)、技術美學素養(yǎng)、美感體驗力與想象力等的培養(yǎng)。新時代的美育實踐要依托最新的科技發(fā)展，需要與時俱進，需要科技賦能，需要培養(yǎng)具有綜合素質、跨學科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人才。

以往的美育常常缺少新媒介思維，常常自我限定在一些古典藝術、古典美學的觀念或形態(tài)中。

近年來，筆者一直提倡“電影工業(yè)美學”⑩“想象力消費”。如果要繼續(xù)深入建構相關理論，就應該對電影的工業(yè)性質、電影的技術美學構成、“想象力消費”乃至心理學、腦神經(jīng)心理學等方面有充分了解。

因此，我們呼喚作為現(xiàn)代教育理想成果的復合型的人才，這樣的人才應該既能夠與時俱進地掌握各種新技術、新語言，也能夠有效地把游戲等容納進電影。這些新思維、新文化、新美學、新理念等新媒介素養(yǎng)，應該成為我們的美育實踐追求的新目標。

注釋：

①②〔德〕席勒：《美育書簡》，徐恒醇譯，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90頁、第86頁。

③周憲、許鈞：《文化與傳播譯叢總序》，轉引自〔美〕道格拉斯·凱爾納：《媒體文化：介于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之間的文化研究、認同性與政治》，丁寧譯，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序言。

④⑥蔡元培：《美育》，《蔡元培美學文選》，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74頁、第159頁。

⑤《〈你好，李煥英〉票房突破54億，無數(shù)人認識了李煥英》，騰訊網(wǎng)，https：//new.qq.com/rain/a/20210411A02G6200，2021年4月11日。

⑦胡經(jīng)之：《蔡元培的美育精神》，《藝術百家》2013年第5期。

⑧陳旭光：《數(shù)字技術下新媒體藝術的美學變革與理論擴容》，《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21年第4期。

⑨〔美〕約翰·拉塞爾：《現(xiàn)代藝術的意義》，陳世懷、常寧生譯，江蘇美術出版社1996年版，第1-2頁。

⑩參見陳旭光：《電影工業(yè)美學研究》，中國電影出版社2021年版。

筆者認為，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下，“所謂的想象力消費，就是指受眾（包括讀者、觀眾、用戶、玩家）對于充滿想象力的藝術作品的藝術欣賞和文化消費的巨大需求。顯然，這種消費不同于人們對現(xiàn)實主義作品的消費需求，我們也不能以類似于‘認識社會這樣的相當于‘電影是窗戶的功能來衡量它們。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狹義的想象力消費則主要指青少年受眾對于超現(xiàn)實、后假定美學類、玄幻、科幻魔幻類作品的消費能力和消費需求”?；ヂ?lián)網(wǎng)新媒介時代下，“想象力消費”類電影具有四種形態(tài)：其一是具有超現(xiàn)實、“后假定性”美學和寓言性特征的電影;其二是玄幻魔幻類電影;其三是科幻類電影;其四是影游融合類電影。參見陳旭光：《論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電影的“想象力消費”》，《當代電影》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