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負(fù)是男兒

方晚

努力為生，還要努力為死，便永別了，又算什么？

——周恩來《生別死離》

主要人物：

惲雨棠 江蘇武進人，烈士，早期共產(chǎn)黨人，工人運動領(lǐng)導(dǎo)者，上海人力車夫罷工委員會主席，曾任上?！都t旗日報》發(fā)行部主任、中共南京市委書記，犧牲時年29歲

李 文 惲雨棠的妻子，《紅旗日報》機要員、烈士，犧牲時年21歲

陳 云 時任中共江蘇省委委員

孫冶方 時任上海人力車夫罷工委員會副主席

周天僇《紅旗日報》編輯

梁顏平 時任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立三的特派員

曹 添 南京和記洋行襄理，惲雨棠在南京的聯(lián)絡(luò)員，后叛變

霍山東 南京下關(guān)碼頭工人

其 他 李母、店主、工友、車夫、巡捕、女難友、衛(wèi)兵

[龍華烈士陵園。在滿目桃花和紀(jì)念碑石的背景中響起歌聲：

碑石如鼎血肉鑄，

英魂化作桃花樹，

壯志誓言寫人生，

且看男兒青春賦。

第一幕

第一場 初識

[一陣凄厲的警笛聲響徹黑暗的舞臺——

[舞臺轉(zhuǎn)亮。

[武進西夏墅街同福樓茶館。

[熙熙攘攘中，人聲掩蓋警笛聲。

[字幕：1927年春，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政變，上海成了血的屠場。這年，在外參加革命的惲雨棠，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江蘇常州武進家鄉(xiāng)，宣傳革命、發(fā)動群眾。這天，在武進西夏墅街同福茶樓中——

[茶館人聲鼎沸。

店 主 客官里面請，本店有新上市的白茶，最嫩的明前頭茬葉芽，給您沏上一壺？

[突然，“咚”地一聲，惲雨棠猛地站上了桌子。

[眾人驚。

店 主 哎呀，這位客官，別，別，別上桌子呀！

惲雨棠（站到了桌子上）同胞們，蔣介石背信棄義，在上海公然發(fā)動“四·一二”政變，向著中國共產(chǎn)黨和革命人民發(fā)起突然襲擊，大肆屠殺共產(chǎn)黨員、國民黨左派，甚至用機槍掃射無辜群眾，生機勃勃的大革命就這樣被殘酷地葬送了！

店 主（急）這位客官呀，您快下來吧！我這小店就靠賣茶維持個生計，您這演講還請到別出去吧，小店擔(dān)受不起??！

惲雨棠 這位店家，無論是做小買賣的、種地的、還是工人群眾，我們都是無產(chǎn)者，都是一條戰(zhàn)線上的同胞，手足兄弟！

店 主 哎，什么有產(chǎn)、無產(chǎn)，這年頭我們百姓只圖個安身立命——

惲雨棠 可是我們?nèi)绾伟采砹⒚?？鄉(xiāng)親們，睜眼看看眼前的現(xiàn)實：蔣介石公然破壞國共合作的成果，已成為了帝國主義的工具。如此，我們中國還有民主的希望嗎！睜眼看看我們的人民：入則有老弱待哺之憂，出則無立業(yè)謀生之地，行則逢擄身喪命之變，居則罹舉家凍餒之禍，災(zāi)害深于水火，困苦甚于倒懸！如此，我們還要被繼續(xù)壓迫下去嗎？

[眾茶客議論紛紛。

店 主 哎喲，求您啦，快下來吧，要壞事的……

惲雨棠 一切都在眼前！

[遠(yuǎn)處傳來躁動聲。

店 主 看吧，果然大事不好了——

惲雨棠 看吧！革命者并沒有被嚇倒，一個革命者倒下了，會有千千萬萬的革命者站起來。看吧！他們起來了，踏著血跡，繼續(xù)向前！

[在場的一個女子激動地鼓起掌來。

李 文（大聲地）說得好！

惲雨棠 鄉(xiāng)親們，同胞們，我們不要懼怕眼前的黑暗，國民黨越是將黑暗施加于我們，我們越是要張開雙臂去予以還擊！（握拳揮臂）就像暴風(fēng)雨中的海燕一般，沖破陰云——

李 文 因為——它深信，陰云是遮不住太陽的！

惲雨棠 是的，遮不住的！

李 文（帶頭高喊）推翻新軍閥蔣介石！

群 眾 打倒軍事專政！

惲雨棠 共產(chǎn)主義必勝！（拿出傳單，撒）

[傳單飛揚……

[警車鳴笛——哨聲響來——

[現(xiàn)場混亂——

店 主 諸位，諸位……

李 文（擠過人群，飛快跑到惲雨棠面前，拉起惲雨棠的手）快！跟我從后門走。

[李文拉起惲雨棠就走。兩人轉(zhuǎn)到一邊僻靜之處停下，張望遠(yuǎn)處的動靜，輕輕松一口氣。

惲雨棠 你？是——

李 文 我是縣中的學(xué)生。（仍在激動中，忽然意識到）哎呀，剛剛太緊張了，不知怎么地就抓住了先生的手，（羞澀地松開）失禮了。（激動）先生今天的演講太好了！

惲雨棠 中國革命，必須喚起民眾。

李 文 對?。ㄖ福┏隽撕笤?，從小巷左轉(zhuǎn)，就安全了。

惲雨棠 小姐相救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我還未敢問小姐芳名？

李 文 小女李文。

[警笛聲近，巡捕追近。

李 文 快走吧！后會有期。

惲雨棠 后會有期?。毕拢?/p>

[人群驚散。

[李文張望惲雨棠離去。

李 母（上）文兒，文兒——

李 文 媽？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李 母 哎呀，不得了啦！我在家中聽見外面槍響，我這血啊蹭地就往頭上涌。尋思你還沒回家，心里急啊！現(xiàn)在外面兵荒馬亂的，擔(dān)心你遇上什么事。你這孩子，看都什么時候了，還在外面瞎晃悠，散學(xué)不知道早點回家！

李 文 啊，我和同學(xué)來……茶樓……喝了碗茶。

李 母 這茶樓是你姑娘家該來的地方嗎？（擔(dān)憂地）沒看見巡捕四處抓人吶，乖乖，嚇人吶?。ㄚs緊摸李文）你沒事吧？

李 文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李 母 沒事就好，這世面，亂哄哄的，你一個姑娘家散了學(xué)就在家老實待著，別老往外跑了。

李 文 媽，您讓我怎在家待得住！國民政府都已經(jīng)成了帝國主義的走狗了，學(xué)生們當(dāng)然不能坐以待斃，我們正準(zhǔn)備組織罷課，組織學(xué)生和工農(nóng)游行，讓鄉(xiāng)親們都團結(jié)起來……

李 母 什么？罷課？游行？（斥責(zé)地）你一個黃毛丫頭竟敢拋頭露面！

李 文 拋頭露面怎么啦？！我們干的正經(jīng)事，關(guān)乎中國命運的大事！

李 母 爹爹送你進學(xué)堂，是讓你念書的，不是讓你鬧革命的！

李 文 不革命，中國就沒有出路。中國沒有出路，將來我們還哪會有學(xué)上！我們不能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了！革命已經(jīng)到了非進行不可的時候了。

李 母 要鬧革命也不是你姑娘家該干的事！

李 文 革命不分男女、不分老少。只分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壓迫者和被壓迫者。

李 母 你這孩子——就嘴巴厲害，難怪街坊鄰居都愛喊你“小八哥”。

李 文“小八哥”生來就是要把主義宣傳，我要讓鄉(xiāng)親們明白，只有共產(chǎn)主義才能救中國！

李 母 什么主義不主義的，媽不要聽！媽只要你安心讀書，好好嫁個如意郎君！

李 文 媽！這都什么年代了？陳詞濫調(diào)！

李 母 你說是什么年代？什么年代都這樣！

李 文 不，現(xiàn)在是革命的年代，一個新的浪潮正在席卷整個世界！把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造出一個新的世界來！

李 母 胡言亂語！你咋唬得再厲害，將來還是要為人妻，為人母的。

李 文 什么妻？什么母？

李 母 賢妻良母。

李 文 我才不要呢，我要把我的生命、我的熱血都獻給這嶄新的事業(yè)！

李 母 什么事業(yè)？你不嫁人啦？

李 文 要嫁就要嫁我心中的英雄。

李 母 英雄？

李 文 就像《十二月革命黨人的妻子》那樣。

李 母 什么？什么革命黨人的妻子？

李 文 是俄國小說。

李 母 你都是從哪看來、聽來的這些東西！

李 文 我親眼見到了。

李 母 什么？

李 文 你聽——

[傳來隱約的口號聲：“打倒軍閥！打倒國民反動政府！共產(chǎn)主義萬歲！”

李 文 媽，革命的號角吹響了！

李 母 別胡鬧了，快跟我回家去?。ɡ娎钗牟粍樱┳哐?？

[李文不從。

李 母 你要是再不聽媽的話，我就要把你關(guān)家里，不許出門！

李 文（抗拒地）媽——心，是關(guān)不住的！

[燈暗。

第二場 再會

[上海。黃浦公園。遠(yuǎn)處街景。不時傳來江上汽笛聲。

[字幕：大革命失敗后，為了保存革命力量，中國共產(chǎn)黨決定把一批青年干部撤退到蘇聯(lián)，惲雨棠是其中之一。他遠(yuǎn)赴莫斯科，在那里經(jīng)歷了一場國際共產(chǎn)運動的洗禮……1929年8月底，惲雨棠奉命回國。

[陳云坐在公園長椅上。

[惲雨棠上。

惲雨棠 陳云同志！

陳 云（站起迎）雨棠同志，（握手）終于見面了！

惲雨棠 對于組織的召喚，我心中期盼已久。

陳 云 你一回來就投入工作，又連發(fā)了幾篇文章，都有氣勢，很好地激發(fā)了工人群眾的熱情。

惲雨棠 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

陳 云 此前你寫給中央的書面聲明，恩來同志都看了。黨內(nèi)有分歧，有些同志不經(jīng)調(diào)查就亂扣帽子，讓你在莫斯科受了委屈。

惲雨棠 我不怕被扣帽子，更不怕委屈。我的行動可以證明我的光明磊落。

陳 云 組織信任你能夠執(zhí)行好黨的正確路線，贊成你與反對派做堅決的斗爭。

惲雨棠 這次組織安排我領(lǐng)導(dǎo)《紅旗日報》的發(fā)行工作，就是對我的信任，我一定為黨做好宣傳工作。

陳 云 好！你這次回上海，房子的事情也都落實好了，就在新閘路富康里一帶。

惲雨棠 太感謝了！

陳 云 別謝我，都是周天僇幫忙聯(lián)系的。以后報社中的事由他協(xié)助你。

惲雨棠 組織上想得真周到。

陳 云 對了，今天來，還有一件私事。

惲雨棠 什么事？

陳 云 有同志托我代信，約你見面。

惲雨棠 誰？

陳 云 是一位故人。

惲雨棠 什么樣的——故人？

陳 云 故人即曾經(jīng)相識之人也。

惲雨棠 什么時候？

陳 云（看表）再過一會。

惲雨棠 在哪里？

陳 云 就在此處。（見惲雨棠疑惑，笑）見了你就知道。

惲雨棠 這……

陳 云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下）

[公園寂靜，可聞鳥鳴。

[外灘大鐘報時聲。

[惲雨棠在一處等候。

[李文走來，一見停步。

惲雨棠（驚，不自禁地）竟是她——那位小姐？

李 文（喜，露出驚詫）會是他——那位先生？

惲雨棠 原來是你！再次相逢，真是喜出望外！

李 文 榮幸榮幸，他們讓我到這里來找——

惲雨棠 找一位故人！

李 文（笑）原來他們也是這么跟你說的。

惲雨棠 先請讓我向你（鞠躬）——

李 文 先生怎能向我鞠起躬來，您這是——？

惲雨棠 前年同福茶樓您為我解圍，匆忙之中未及致謝，一直掛念心中。

李 文 先生不必。那天您的演講正說出了我的心聲，說出了我們的心里話。（復(fù)誦）同胞們，我們不要懼怕眼前的黑暗，國民黨越是將黑暗施加于我們，我們越是要張開雙臂去予以還擊！就像暴風(fēng)雨中的海燕一般，沖破陰云——

惲雨棠（接上）因為它深信，烏云遮不住太陽。（停頓）小姐果然是知遇之人！

李 文 我曾在縣中圖書室里的《小說月報》上，看到過一篇文章，說得就是高爾基的這首詩?？催^以后，我就念念不忘。我們太需要這樣的聲音了，勞苦大眾太需要這樣的聲音了。

惲雨棠 深有同感。這首詩就是革命者擲地有聲的戰(zhàn)斗宣言。

李 文 我還記得，介紹這首詩的那位作者，叫——洛生。洛生不僅會寫文藝評論，還翻譯了很多有趣的文章，讓我在家鄉(xiāng)小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惲雨棠 哦？

李 文 正是先生！

惲雨棠（吃驚）這你也知？

李 文 離開家鄉(xiāng)，到了上海，我才聽聞，原來《小說月報》上的那位“洛生”，正是雨棠先生。

惲雨棠 見笑見笑。小姐，你怎么從家鄉(xiāng)來了上海？

李 文 希望你別叫我小姐。

惲雨棠 你也別叫我——先生。

李 文 我們是——

惲雨棠 同志。

李 文 雨棠同志！

惲雨棠 同志，你怎么會到上海的？

李 文 我在老家鄉(xiāng)下搞農(nóng)民反抗暴露了，是陶姐聯(lián)絡(luò)了組織，把我轉(zhuǎn)移到了上海。

惲雨棠 陶姐？

李 文 哦，她是我的老鄉(xiāng)，我們的同志，也在上海做革命工作。

惲雨棠 哦！原來是這樣。

李 文 我媽還要把我鎖在家里呢！

惲雨棠 鎖？還有這回事？

李 文 她可是動了真格的呀！這怎么可能，都什么年代了！

惲雨棠 那她后來讓你來了？

李 文 嗯，我對家里人說，是到上海來念書，他們這才放我出來！

惲雨棠（贊佩地）想不到你一個女孩子家有這么大的勇氣！

李 文 正是受了海燕的鼓舞！

惲雨棠 當(dāng)時，看到不知哪來的一個女學(xué)生竟能突然大聲疾呼出這樣的詩句，我就深深震撼到了，心想，我們的革命是有希望的！

李 文 所以，我要在這里繼續(xù)戰(zhàn)斗！

惲雨棠 好！

李 文 這是什么？

惲雨棠 相機，我從報館借的。聽說要見一位故人，心想當(dāng)帶著相機留影紀(jì)念。

李 文 為我？

惲雨棠 為你，為故人，為重逢，為紀(jì)念，為這一刻。（端起相機）來，看著我：一、二、三——

[伴隨著相機“咔嚓”一聲，舞臺背景呈現(xiàn)出了李文的照片。惲雨棠為李文拍下的這張照片，正是這位年輕的女革命者留給這個世界的唯一一張影像。也就是如今上海龍華烈士陵園紀(jì)念館內(nèi)展出的那一張。[燈暗。

第三場 風(fēng)暴中的婚禮

[1930年初，上海，新閘路富康里623號。

[孫冶方在往鏡子上貼一個大紅喜字。

周天繆（等不及地）我來我來——看你笨手笨腳的！

孫冶方 算了吧，這活就得我孫冶方，你這個急性子干不了。一會司儀讓你周天繆當(dāng)。

周天繆（喊）過來吧，過來了。

[陳云攜惲雨棠、李文上。

[眾人鼓掌。

周天繆 婚禮開始。首先由紅娘兼主持人陳云講話。

陳 云 今天，我們?yōu)橐粚π氯伺e行婚禮。惲雨棠、李文這兩位志同道合的革命青年男女，有著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追求，如今，他們走到了一起，讓我們在這里共同見證他們結(jié)成革命伴侶！

[眾人拍手歡呼。

陳 云 來，我們舉杯為這對革命新人祝賀。

惲雨棠 謝謝諸位！

李 文 謝謝同志！

陳 云 下面，請新人說幾句——

[眾人拍手。

惲雨棠 感謝陳云同志，感謝同志們?yōu)槲覀円娮C這一刻。（激動地）在這一刻我有好多話想說……

陳 云 那就一吐為快！

惲雨棠 我想對李文，對我的愛妻說——

陳 云 好！說吧——

惲雨棠（停頓，鄭重地）我，身上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家中沒有什么像樣的家當(dāng)，有的只是一副血肉身軀、手中的一桿筆和心中不變的共產(chǎn)主義信念。我曾經(jīng)讀到過李叔同先生的詩句“此生不負(fù)是男兒”。我是男兒，現(xiàn)在，又是丈夫，我當(dāng)不負(fù)信仰和此生。今天，志同道合的戰(zhàn)友成了我的妻子。我想對她表白：文兒，我無法為你穿上華美的婚紗，無法給你安定的生活，甚至也可能無法陪伴你天長地久，但，即便是這樣——

李 文（熱情地接過）即便如此，我也要與你一同去迎接驚濤駭浪；即便是這樣，我一刻也不要與你分離；即便是這樣，流血犧牲我也在所不惜。請允許我握緊你的手，與你一同戰(zhàn)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突然，街上響起警笛。

[緊接著，燈全滅，里外一片漆黑。

[警笛聲馳過。

[眾人大驚。

孫冶方 會是——？

陳 云 楊樹浦電廠工人罷工了！

孫冶方 快，天僇，點蠟燭來。

周天僇 好！

[天僇尋來蠟燭，點燃，交孫冶方。

周天僇 我出去看看情況！（下）

[孫冶方接過，將蠟燭放在桌上。

[靜。紅色的火苗映襯著屋子。

陳 云 聽——

[突然，又是一陣警笛聲。

陳 云 戰(zhàn)斗還在進行！

惲雨棠 戰(zhàn)斗的疆場便是我們的婚禮殿堂。（轉(zhuǎn)身對李文）文兒，選擇了一種道路，就是選擇了一種人生。對于革命者來說，流血犧牲也許就在明天，我無法為你許下天長地久的諾言，但無論將來發(fā)生什么，有一個誓言，是我們共同的誓言，是我們畢生守護的誓言！

李 文 什么誓言？

惲雨棠 《入黨誓詞》。我想以此作為我們的見證，為理想為信念奮斗到底！

陳 云 好！對于我們共產(chǎn)黨人來說，沒有什么比這個誓言更加珍貴！更加堅貞的了?。ㄅe起蠟燭）讓我們記住這風(fēng)暴中的婚禮，銘記我們的誓言……

眾 人（默默念出）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電燈突然復(fù)亮。[眾人驚。

周天僇（上）電廠罷工被鎮(zhèn)壓下去了。

眾 人（驚噓）這……

周天僇 我在人群中聽見有人說，代英同志被捕了……

惲雨棠 啊！

陳 云（沉默，沉重地）繼續(xù)斗爭，注意保護好自己……[眾人默默點頭。[燈漸暗。

第二幕

第一場 斗爭

[上海街頭。

[有軌電車“叮叮”駛過。

[字幕：1930年5月，黨內(nèi)重要負(fù)責(zé)同志惲代英不幸被捕……在惲代英被捕前，面對上海白色恐怖局勢的日益猖狂，惲雨棠曾寫信給組織，闡明保存革命力量的重要性，并向組織建議讓惲代英去蘇聯(lián)避一避。惲雨棠的提議卻遭到了堅持“左”傾錯誤路線王明、李立三等人的堅決反對。因此不久后，他被撤職，下派到閘北區(qū)委。但惲雨棠并沒有因此挫傷革命熱情，相反，他接受發(fā)動人力車夫大罷工的任務(wù)，當(dāng)起了一名人力車夫……

[沿街小販叫賣聲。

[惲雨棠一身短打，拉車黃包車上。

惲雨棠（對一邊）先生要車嗎？

[無人應(yīng)，惲雨棠蹲下歇息。

[李文挺著孕肚上，目光四尋，發(fā)現(xiàn)惲雨棠。

李 文（上前）雨棠——

惲雨棠 文兒？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李 文 你早飯沒吃吧？果然就這樣出來了。給。（遞雞蛋）

惲雨棠 這兩個雞蛋是煮了留給你吃的呀！

李 文 上街拉車，不吃怎有力氣。

惲雨棠 你有了身孕，更需要營養(yǎng)啊。

李 文（沉默，低頭摸著肚子）這個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

惲雨棠 怎么能這么說呢？

李 文 我現(xiàn)在沒有分配工作，肚子里揣著一個孩子也幫不上忙，要事來了任務(wù)怎么辦？孩子又怎么辦？我擔(dān)心——

惲雨棠 別擔(dān)心，有我呢！我會保護好你和孩子的。有了孩子，什么時候都是好事。革命當(dāng)有后繼人！

李 文 嗯！媽媽不放心，寫信說是要來看看。

惲雨棠 我當(dāng)然歡迎媽來住幾天，我父母過世得早，岳母就是我親娘。

李 文 可是我眼下的情況……不行，不能讓她來。而且，她有高血壓的毛病，這一路也不安全，我不放心。

惲雨棠 那倒是。

李 文 快把雞蛋吃了吧。（遞上）

惲雨棠 我不餓，出門路上吃了一個大餅。

李 文 我醒來一看，床上沒人，你又寫了一宿稿子？

惲雨棠 趕寫一篇文章。（接過雞蛋，慢慢剝開蛋殼）現(xiàn)在，工人革命運動到了關(guān)鍵時刻，工人們有熱情，旗幟一舉，他們都一擁而上，但是這樣一點就著的情緒往往都是盲動，做出了很多不必要的犧牲。

李 文 有壓迫，就有反抗，工人們被壓迫得太久了，自然是這個狀況。

惲雨棠 沒有思想認(rèn)識的反抗，總歸凝聚不起來真正的力量。所以，還是要從思想的根子上讓大家明白革命是為的什么。（把剝好的蛋遞到李文跟前）來，吃雞蛋吧！

[李文接過雞蛋。

[遠(yuǎn)處傳來警笛聲。

李 文（尋聲望）我吃不下。眼下，鎮(zhèn)壓是愈來愈烈了，那些巡捕拿起警棍說打就打，無辜百姓也不放過，現(xiàn)在連高壓水槍也用上了……（擔(dān)憂地）雨棠，你現(xiàn)在每天上街跟他們一起拉黃包車，我都提心吊膽的……

惲雨棠 沒事，伙計們都已拿我當(dāng)真正的車夫了。（挽起袖子）瞧，我這臂膀也練出了結(jié)實的肌肉。

李 文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惲雨棠 文兒，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李 文 這苦我不覺著。那信你該寫的，這車你也該拉的，你做了你該做的事。寫文章發(fā)動群眾，是為黨工作，上街拉車組織運動也是為黨工作，我都明白！

惲雨棠 你是最懂我的。

李 文 依眼前的形勢，怕是這些巡捕后面還要有更大的動作。一定別大意了！

惲雨棠 當(dāng)前的形勢敵強我弱，我們組織工人運動困難重重，對于這一點，我也有自己的認(rèn)識。

李 文 這些情況，你可以向組織說明的。

惲雨棠 我正在努力之中。今天，我正是在此等一位同志。

李 文 那我走了，你自己當(dāng)心點。

[李文下。

[顏梁平身著長衫上。

[路邊，車夫拉上一輛黃包車。

車 夫 先生，要去哪？上我車吧！

顏梁平 哦，我……（指向惲雨棠）哦，我先招呼他了。

惲雨棠（跑上）先生您去哪？

[黃包車夫下。

顏梁平 福州路。

惲雨棠 先生您請上車。

顏梁平 等等，你這車子跑得穩(wěn)不穩(wěn)？

惲雨棠 欲速則不達，關(guān)鍵是看拉車人腳力得勁不。要快則快，要慢則慢。請——

顏梁平（上車）哦，我想起來，和朋友約的地方在華山路。

惲雨棠 好嘞。先生您坐穩(wěn)了。（拉起車）

[附近群眾口號聲：“工人武裝，推翻獨裁專政……”

[惲雨棠把握著車，離開。轉(zhuǎn)入一邊僻靜處，停下車。

惲雨棠 此刻甚好。

顏梁平 我是中央特派員顏梁平，我代表李立三同志傳達指示。

惲雨棠 梁平同志，請指示。

顏梁平 9月25日上午9時，實施全市人力車工人大罷工，地點南京路。由你擔(dān)任罷工委員會主席，負(fù)責(zé)組織動員。孫冶方配合你。

惲雨棠 梁平同志，現(xiàn)在實施罷工行動時機還不成熟，我正在工人中盡最大努力了解情況，通過與工人們接觸，我認(rèn)為——

顏梁平（打斷，嚴(yán)肅地）這是立三同志的指示，也是黨的決策。

惲雨棠 現(xiàn)在蔣介石氣焰囂張，血泊中的工人開始覺醒，工廠里斗爭浪潮四起，同仇敵愾，大家心里都憋著怒火……

顏梁平 是呀，中央政治局的決議，就論述了“新革命高潮”。

惲雨棠 然而，仔細(xì)思量，這樣急著起事是否妥當(dāng)？我有不同看法。

顏梁平 什么看法？

惲雨棠 時機尚不成熟。

顏梁平 什么？你對這次上海南京路大罷工不同意？

惲雨棠 知己知彼是古訓(xùn)，今天我們面對的是全副武裝的軍警部隊。群眾組織人雖多，但對付不了刀槍。代英同志被捕了，我們不能貿(mào)然犧牲。

顏梁平 對于代英同志不幸被捕，黨中央非常痛心，我們正在積極想辦法營救。雨棠同志，你要明白，你越是害怕，敵人就越是猖狂。我們不能因為害怕就放棄斗爭。

惲雨棠 與敵人斗爭，我毫無畏懼，但我認(rèn)為此時我們應(yīng)當(dāng)保存實力，等待時機。

顏梁平 時機？現(xiàn)在世界革命形勢大好，中國革命浪潮正高。陳勝吳廣尚能揭竿而起，共產(chǎn)黨人、工人階級難道還不如當(dāng)年的農(nóng)民？共產(chǎn)國際已經(jīng)發(fā)出了總動員的號令，大決戰(zhàn)的形勢已經(jīng)形成！

惲雨棠 梁平同志，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舉事不可忽視天時地利人和。眼下雙方力量對比懸殊很大，應(yīng)該重新考慮，等待時機。

顏梁平 搞革命哪能等？斗爭就要有斗爭的氣勢，不溫不火哪能搞成！群眾已經(jīng)不能滿足于小打小鬧，我們必須要大干一場。

惲雨棠 我們的力量在城市不占優(yōu)勢。對于這一點，我與代英的看法一致。

顏梁平（不屑地）什么看法？

惲雨棠 走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道路。當(dāng)前把力量放在敵人勢力薄弱的廣闊農(nóng)村山區(qū)。

顏梁平 農(nóng)村山區(qū)？

惲雨棠 你看，這邊是東海，海水蒼蒼茫茫。轉(zhuǎn)過身看，是鄉(xiāng)野，那可比東海還寬廣啊。千百年來，農(nóng)民最苦，饑寒交迫，人數(shù)最多。他們渴求翻身，一旦覺醒，會跟著黨走的。我們可以在那里建立根據(jù)地，組織工農(nóng)武裝。

顏梁平 又是毛澤東那一套！星星點點不成氣候。

惲雨棠 有道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溪水成河，河匯滄海，一片汪洋。

顏梁平 這得等到猴年馬月呀？應(yīng)該向北看才對，看蘇維埃，那就是榜樣。論經(jīng)驗，有蘇共。他們怎么成功的？大城市是主戰(zhàn)場，決戰(zhàn)決勝，一聲炮響，攻占冬宮！列寧同志就是這樣做的！

惲雨棠 那是蘇聯(lián)。

顏梁平 中國革命也同樣！工人起義，先占領(lǐng)工廠。如果上海成功了，全國必然響應(yīng)，武昌起義就是這樣的嘛！

惲雨棠 梁平同志，這是不切實際的！

顏梁平（反問）不切實際？你知道我們在上海有多少車夫工友嗎？十二萬！十二萬??！上海有多少產(chǎn)業(yè)工人？只要每一個工友向資本家吐一口吐沫，都能把資本家們淹死！

惲雨棠 這么重大問題不能作這樣簡單的比喻。此前在各地組織的武裝起義已經(jīng)顯露出了許多問題，致使我們的同志被暴露遭犧牲。

顏梁平 沒有流血犧牲哪能革命成功！

惲雨棠（懇切地）梁平同志，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很多同志和戰(zhàn)友，決不能再貿(mào)然從了啊！中央特派您來做專員，說明中央對此次罷工是非常重視的，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夠把我的這些想法反饋給中央。

顏梁平 你這是在質(zhì)疑中央的決定！忘了上次給中央寫信的教訓(xùn)了嗎？忘了為什么把你下派到閘北？這不是一個特派員決定的，這是立三同志的決定，更是黨的決定！

惲雨棠（態(tài)度堅決地）我懇請您轉(zhuǎn)告黨中央再做慎重考慮。

顏梁平（強烈地）你現(xiàn)在到底站在誰的立場上！

惲雨棠（爆發(fā)地）黨的立場上！正是因為是這樣，我才必須報告實際情況。

顏梁平（堅決地）那你應(yīng)該堅決服從黨的決定?。ㄞD(zhuǎn)而勸說）哎，你呀，太書生氣了。不要再干這種讓大家為難的事情，不要辜負(fù)組織對你的信任。

惲雨棠 我知道，我服從組織的決定，但是實際情況必須轉(zhuǎn)告立三同志，轉(zhuǎn)告中央！

[遠(yuǎn)處尖銳的哨聲——

巡 捕（上）干什么的？——往哪里去？拉車的！問你呢，干什么的！

惲雨棠 這位長官，小的……拉車之人呀？正送這位先生——

巡 捕（粗暴地）我沒問你。我問的是坐車的。證件！

惲雨棠 長官大人，這位先生是我的老主客了，經(jīng)常坐我的車，今天先生正要去租界參加酒會。

巡 捕 什么酒會？

惲雨棠 長官大人，您請幫忙保住小的飯碗，這位先生在上海灘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蠛唷?/p>

巡 捕 什么大亨小亨的！最近這帶共黨活動頻繁。

惲雨棠 長官大人，您說笑吧。我就靠賣力氣掙個養(yǎng)家糊口的錢，得罪這位先生我可消受不起。今天為了趕時間想抄個小道，才誤入此地。

巡 捕 此地戒嚴(yán)！

惲雨棠（拍衣）我這肚皮今天還沒進一滴水呢！

巡 捕 那就別在這里礙事！少啰嗦！快走！

惲雨棠（拉起車欲走）是，是。

[巡捕下。

惲雨棠（拉到一邊）轉(zhuǎn)過這個路口，你先撤。

顏梁平 記住，這次大罷工行動事關(guān)重大，只許成功，不許失??！立即行動！

[前方又傳來警車鳴笛聲。

惲雨棠 應(yīng)該是立即——報告中央！

顏梁平 報告什么！

惲雨棠 當(dāng)前的形勢……

顏梁平 什么形勢？

[一聲尖銳警哨傳來。

惲雨棠 眼前的形勢，聽我車夫的——撤！（下）

[燈息。

[復(fù)明。

[舞臺天幕風(fēng)起云涌。

[上海南京路街頭。

眾車夫（大聲地）我們要吃飯！車夫也是人！……我們要平等！我們要民權(quán)！

[哨響——

眾車夫“打倒專制政府！”“我們要民權(quán)！”

[車夫甲、乙上。

惲雨棠 前面隊伍情況怎么樣？

車夫甲：從南京路往外灘，九江路口那都是巡捕。

惲雨棠 其他地方呢？

車夫乙 從天津路到南京路的路口都扎了路卡，我們?nèi)硕歼^不來。

惲雨棠 來的人有多少？

車夫甲 不到小半。

車夫乙 警局定是聽到了消息，所以到處都設(shè)了路障。

惲雨棠 現(xiàn)在顧不了那么多了，大家集中前進，盡量緊靠在一起，不要分散，相互保護！快跟上！

車夫丙（上，喘氣）不好，國民黨的警隊開了卡車來了！

惲雨棠 快走，大家快跟上！

眾車夫 工人要吃飯！……資本家是吸血鬼！

[警車開近。

眾車夫 打倒走狗蔣介石！

[警笛拉響。

[隊伍開始混亂。

[警車上傳來喇叭聲：“但凡妄想對抗國民政府的，都是死罪一條！”

眾車夫 工人要吃飯——打倒——啊——

[“抓人吶——快跑——”

[“撤——！”

[字幕：盡管惲雨棠身先士卒對南京路人力車工人大罷工進行了大力發(fā)動，但最終由于黨在人力車夫中的基礎(chǔ)薄弱，敵人哨口遍布，鎮(zhèn)壓嚴(yán)酷，這次罷工未能如預(yù)期形成大規(guī)模的統(tǒng)一行動。上海的人力車工人大罷工最終失敗了！然而，更為嚴(yán)峻考驗還在后面……

第二場 別子

[惲雨棠李文夫婦寓所。

[搖籃中的嬰兒傳來輕聲啼哭。

[李文忙上前抱起嬰兒。

[門開，惲雨棠進，走到搖籃邊。

[嬰兒忽然大聲：“哇——”

惲雨棠 哦哦——抗議了，有斗爭性……

李 文 這丫頭，是個饞嘴貓。非得喂飽奶才肯睡，不然就哭個不停。

惲雨棠 那是她依戀她媽媽，撒嬌呢！那你快喂她吧。

李 文（抱起孩子，攬入懷中喂奶）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快快睡覺，甜甜入夢……

[嬰兒哭聲停止。

[李文輕輕地把孩子放回?fù)u籃。

李 文（望著搖籃中的嬰兒）瞧，她的眉眼，多像你呀，亮晶晶的。

惲雨棠（慈愛地看著孩子）嘴巴像你，俏皮。

[李文笑。

惲雨棠 小臉蛋兒更是粉嘟嘟的，瞧，他睡得這般香甜哪。

李 文 是啊，她夢中的世界一定也是香甜的，多希望她將來的世界能夠永遠(yuǎn)這般甜。雨棠——

惲雨棠 什么？

李 文（憂傷地）聽說陶姐殉難了？

惲雨棠（難過地）是，你也知道了？

李 文 天僇告訴我的。

惲雨棠（悲痛地）特務(wù)帶走她時，她那3歲孩子哭著追出屋，結(jié)果被特務(wù)猛踹一腳，摔下了樓——

李 文 不要再說了——那可憐的孩子（忍不住哭）……

惲雨棠（悲憤地）喪盡天良，喪盡天良哪！

李 文 孩子，孩子……我在想……

惲雨棠 想什么？

李 文 想——（停頓、艱難地）哦，不，不行，哪能舍得？

惲雨棠 舍得什么？

李 文（咽回去）沒什么，胡思亂想罷了。

[嬰兒哼哼。

李 文（趕緊抱起孩子）我的好寶寶，媽媽來抱，（萬分疼愛地）真乖，真是媽媽的好寶貝，（輕拍孩子）睡覺覺哦……

惲雨棠 又睡了？

李 文 嗯，睡熟了。（放下嬰兒）罷工斗爭可順利？

惲雨棠（搖搖頭）火候未到，米不成粥，然事已至此，又氣不可泄……

李 文 難為你了。

惲雨棠 事情總要有人做，有第一次才會有無數(shù)次，會一次比一次好。文兒，有件事情，我要同你說。

李 文 什么事？

惲雨棠 我可能要暫時離開你和孩子。

李 文 怎么？——去哪？

惲雨棠 南京。

李 文 南京？（擔(dān)憂地）那可是國民黨的老巢！

惲雨棠 國民政府現(xiàn)在是喪心病狂了，我們在南京的黨組織被他們迫害得已是千瘡百孔，不僅犧牲了許多同志，而且多位書記都不幸被捕遇難，那邊的形勢很是嚴(yán)峻吶！

李 文（驚）?。?/p>

惲雨棠 這次罷工失敗，再次說明了沒有基層的充分組織，我們的革命是不會成功的！所以，這次去南京，就是要把那里的組織恢復(fù)起來，革命有了根基，才會有力量。

李 文（沉默）何時動身？

惲雨棠 越快越好，安排妥當(dāng)就走。

李 文 我與你同去。

惲雨棠 你剛剛分娩，身體虛弱，孩子還未滿月。我已向組織請示，我一人赴任，你回武進。組織同意我的意見。

李 文 回武進？我不同意這樣的安排，我可以堅持，請向組織說明我的意愿。

惲雨棠 文兒，此行不同以往。赴任南京，真的是深入虎穴，是要在敵人白色恐怖的暴風(fēng)眼里重建我們黨的地下組織。我怕——

李 文 怕什么——

惲雨棠 怕有萬一，守護不了你和孩子。我答應(yīng)過你的，要保護好你們。

李 文 我也答應(yīng)過你的，不與你分開?；⒀ㄋ闶裁矗╋L(fēng)又算得了什么？經(jīng)受了那么多風(fēng)雨，還會懼怕雷暴嗎？

惲雨棠（急了）文兒，這次你聽我的！

李 文 結(jié)婚那天我們許下的誓言，說好的，要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在同志們的見證下，你忘了嗎？

惲雨棠 歷歷在目，句句在心，這誓詞早已深深烙進了我的血肉里！

李 文 那你有什么好猶豫的！

惲雨棠 我父母早逝，是黨引領(lǐng)我一路成長。后來，我又遇到了你，有了家，有了我們的孩子。而你與我不同，自你離家革命后，家中老母始終惦念著你，盼望著你，而如今你又成了一位母親。所以，我才做這般考慮。

李 文 革命者分什么你我？哪里來的不同？既然干了革命，選擇了這條道路，就選擇了這樣的人生。這是你曾對我說的。（停頓，艱難地）我決定和你同去。

惲雨棠 孩子怎么辦……

李 文（停頓，突然堅決地）把孩子送到育嬰堂。

惲雨棠（大驚）什么？育嬰堂？

李 文 那天在產(chǎn)床上，忍著陣陣劇痛生她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孩子出生在黑暗的暴風(fēng)里，該如何守護她周全。聽聞陶姐和孩子殉難后，我一整天心里直慌，思前想后，怕是萬一有一天……

惲雨棠 文兒，別這樣想……

李 文 不能不想。為孩子著想——

惲雨棠 不，不，不行。

李 文 也許這是可靠的辦法……

惲雨棠 怎能舍得啊……

李 文 是的，怎會舍得！作為母親，我的心都要碎了，縱是萬般舍不得，放不下，也得——

惲雨棠 文兒——

李 文 你考慮的對，我若帶著孩子與你去南京，會增加風(fēng)險，不利于你在南京開展工作。若把孩子留在身邊，萬一我被捕，孩子就（哽咽）——送走孩子，也許這是保護她的最好方式。

惲雨棠 孩子的事，我們還是再考慮一下，再想想辦法。

李 文（哭）在育嬰堂里，雖然沒有了爹娘的庇護，但起碼能活下去，興許能看到個未來……

惲雨棠 怪我，怪我粗心大意了，沒能看出你的這些擔(dān)憂。

李 文 你不是說革命當(dāng)有后繼人嗎？保護她，就是保存革命的種子！

惲雨棠（感嘆地）文兒——

李 文（強忍地）不要再說了，我決心已定！明天一早，我們送走孩子。

[惲雨棠淚涌，輕輕抱起孩子。

[“哼哼……”嬰兒在睡夢中發(fā)出輕柔的哼哼聲。

李 文 給孩子取個名吧！

惲雨棠（把淚一抹）海燕，我們的孩子就叫海燕。愿她擁有海燕一般的意志和勇氣，愿她擁有海燕一般的堅強和不屈，有一日沖破舊世界的黑暗，迎接那新世界的曙光！

李 文 海燕……等著我，海燕，我最親愛的孩子，等到光明到來的那天，我們一定接你回家！

[“哇、哇、哇——”嬰兒啼哭聲。

李 文（深情呼喚）海燕——

[音樂聲大作。

[燈暗。

第三幕

第一場 赴任

[南京。和記洋行。襄理室。

[襄理曹添靠在皮椅背上，雙腳交叉抬擱于辦公桌面。

[工友進。

曹 添（睨，未動）什么事？

工 友 外面有一位先生來見你。

曹 添 什么人？

工 友 說是來求職的。

曹 添 讓他進來吧。

工 友 是。（下）

[惲雨棠進。

惲雨棠（見狀愣了一下）您是曹襄理嗎？

曹 添（收回腿）你是——？

惲雨棠 我是從上海來的。

曹 添 來此——？

惲雨棠 求職。想在和記洋行曹襄理手下謀個差事。

曹 添 怎么想到找我？可有什么人舉薦你來？

惲雨棠 有。(背暗語)中山碼頭朝中山陵。

曹 添（對暗語）明孝陵對著中華門。

惲雨棠 我叫惲雨棠。

曹 添（立刻從椅上奔過來上去握手）雨棠同志！

惲雨棠 曹添同志!

曹 添 歡迎你來領(lǐng)導(dǎo)我們南京同志工作。有什么指示？

惲雨棠 請先給我在這和記洋行安排一個差事。

曹 添 當(dāng)然，當(dāng)然。（思忖）我也是才接到組織通知，還沒來得及考慮。讓我想一想什么樣的位置合適……

惲雨棠 什么樣的活都行。

曹 添 這，這怎么行……組織上定的是我做你的聯(lián)絡(luò)員。

惲雨棠 為的工作方便。

曹 添 和記洋行是做食品加工生意的，跟市面上有許多交道往來，我看，外派員挺合適，內(nèi)外都有聯(lián)系。

惲雨棠 可以啊，我喜歡跑腿。

曹 添 知道，南京路上的黃包車夫！真想不到原來這般書生模樣，哈哈哈……

惲雨棠 一切服從需要。此身份滿好。我的確需要和外界不斷接觸。這樣，行動起來方便。

曹 添 話是這樣說，可這對您……太委屈了。

惲雨棠 別又忘了，剛說我是黃包車夫呢！

曹 添 您這個車夫，是指揮成千上萬兵馬的罷工委員會主席！

惲雨棠 已成過去。

曹 添 我還知道，您曾兩次赴蘇，參與國際共運活動，而且不論對共產(chǎn)國際還是中共領(lǐng)導(dǎo)一向敢于直言。

惲雨棠 曹添同志，這些話今天說過之后，希望以后在任何地方都不要再提。

曹 添（一怔）是，是，當(dāng)然，這是出于對您的……欽佩。

惲雨棠 都是同樣的信仰，同樣的工作。

曹 添 對對。不過有一句，我還是想說。

惲雨棠 什么？

曹 添 您是黃埔四期的吧？

惲雨棠 ……？

曹 添 我是黃埔五期的呀？沒認(rèn)出我？

惲雨棠（搖頭）……

曹 添 記得一次上大操，我和教官頂嘴，被罰下課后在操場連跑20圈?！@事你該聽說的吧？

惲雨棠 全校都知道。

曹 添 所以，當(dāng)年，您是我的學(xué)長，今天，您是我的領(lǐng)導(dǎo)。真是緣分呀，不，這是我的幸運！真高興!

惲雨棠 我也很高興。但，還是剛才提醒的，到此為止。

[工友推門進。

曹 添（厲聲地）你干什么？

工 友（膽顫地）我來報告，外面坐著一位女士，坐了很長時間了，是陪這位先生來的。

惲雨棠 哦，是我內(nèi)人，陪我來的。

曹 添 快請進來。

工 友 是。（下）

惲雨棠 這不必了。

曹 添 怎么？她不是……同志？

惲雨棠 是。但不方便。

曹 添 那就沒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了。

[李文進。

惲雨棠 我介紹一下。這是曹添同志，是這里的襄理。

曹 添（上去握手）嫂夫人怎么尊稱？

惲雨棠 我叫李文。

曹 添 孩子沒有一起過來？

李 文 這——

惲雨棠 我們暫時沒有孩子。

曹 添 那，嫂夫人也應(yīng)該安排一份事情吧？為的工作方便。

惲雨棠 是的需要有一個名分。

曹 添 嫂夫人在上?？删吐?？

李 文 我懂點英文，在學(xué)校代過課。

曹 添 好，我們廣告部正缺一個雜務(wù)，不知是不是屈就了？

惲雨棠 甚好?！芴硗?，我想請你介紹一下現(xiàn)在南京的組織情況?！▽钗模┠氵€是在外面坐會。

曹 添 不用。（拉開內(nèi)室門，對惲雨棠）我們到里邊談。

惲雨棠 好。

[突然電話鈴響，眾驚。

曹 添（環(huán)顧一下接聽）喂，我是曹襄理。……唔，唔……我知道了。好的。（放下電話，停頓）我們的人告訴我，城里頭已經(jīng)有人知道夫子廟戲班新來的敲板鼓的人，到南京了。

[惲雨棠望著他。

曹 添 就是說，您來就任市委書記，當(dāng)局已經(jīng)有人得到情報了。

惲雨棠（驚，反應(yīng)）你門外的那位工友……

曹 添 多年心腹之人，絕對可靠。——應(yīng)該是那些像蜘蛛網(wǎng)一樣密佈的警犬。南京，藏龍臥虎之地??！

惲雨棠 不管它，我們談我們的！

曹 添 對，讓他們找吧，打虎之人在此?。ㄒ┱垺?/p>

第二場 探江

[風(fēng)雨天。下關(guān)江邊碼頭。臨時工棚。

[碼頭工人霍山東在里外觀望。

[曹添擎一柄洋傘上，惲雨棠撐一把油紙傘同上。

曹 添（望）棚里那人好像就是霍山東，我們過去！

[霍山東聞聲出來。

曹 添 霍師傅！——（對著惲雨棠）他就是霍山東，十六歲就在這碼頭扛大包。

惲雨棠（上前）我叫惲雨棠。

霍山東 曉得曉得。曹先生說過了，請進來。

曹 添 這樣冷的天氣，工棚里怎么說話？船上有空客艙的吧？

霍山東 碼頭上，工人不干活是上不了船的。

曹 添 哎，你姨舅不是在調(diào)度室嗎？在那里找一間空房。

霍山東 那地方是隨便去的嗎？

惲雨棠 我看這里就好。（在木條凳上坐下）

霍山東（忙拽過一個舊麻袋）用這個墊上。

惲雨棠 不用了。請坐。

[霍山東坐下。

曹 添（坐下）這是省委新派來的市委書記惲雨棠同志。

霍山東 好啊，歡迎。（抱歉地）這樣大的領(lǐng)導(dǎo)坐在這地方是有點不合適。

惲雨棠 沒事，此地甚好。

曹 添 書記今天來，是向你了解這里的情況。省委陳云同志的聯(lián)絡(luò)員特別對我關(guān)照，新來的書記對工人運動很有經(jīng)驗。

惲雨棠 莫這樣說。

霍山東 哦，找我？

曹 添 碼頭工人是地地道道的工人階級，勞苦大眾。不找你找誰??？（對惲雨棠）他是下關(guān)碼頭上有名的豹子頭林沖！

霍山東 別聽大伙瞎說，那是兄弟們抬舉我。

曹 添 我先走了。（對惲雨棠）過會我來接你。

惲雨棠 不需。你請回。

[曹添下。

霍山東 這里可真的沒法招待你。——可吃煙？（掏出）

惲雨棠 謝謝，我不會。

霍山東 有什么任務(wù)？請指示吧。

惲雨棠 暫時沒有特別任務(wù)，我想聽聽最近工人們的情況怎樣？

霍山東 上?！八囊欢?，誰能想得到？這之后兩年，南京的組織一次次慘遭洗清。上月就在中山北路那，夜里開來了一輛大卡車，跳下一幫大兵，抓走了十多名黨員和骨干。

惲雨棠 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

霍山東 是的。組織都被破壞了，沒了家，工友們就像風(fēng)箏斷了線，不知向哪飄，大家互相探問，不知所措。惲?xí)?，這回你來得太是時候了!

惲雨棠 困難是一時的。你的支部還有多少黨員？

霍山東 我們支部人倒沒少，就是人心不安。

惲雨棠 有人在就好，有星火就可以重新點燃。千里征程，道路漫漫，曲折顛簸是常有的事。就像潮水時漲又時落。但逆水之中一樣行船。古人說山重水復(fù)，柳暗花明呢！只要人在心不枯，共產(chǎn)主義理想在，我們就能重新站起來！聽說下關(guān)碼頭工人是一支很有力量的隊伍??！

霍山東 那倒是！

惲雨棠 其他支部的情況怎樣？

霍山東 支部之間現(xiàn)在聯(lián)絡(luò)也不多。不像過去，一聲號召，三軍齊動……

惲雨棠 還有幾個支部？估計還有多少黨員？

霍山東 具體數(shù)目難說了，除了被抓走的骨干，雖然還有些人馬，但是有的遇事就躲，有的有話不肯說，沒人敢再做出頭鳥……

惲雨棠 一定要把組織重新恢復(fù)起來。我這次找你，就是想請你把幾個熟悉的負(fù)責(zé)人都找到，告訴他們省委市委，都已恢復(fù)，要有信心。有了領(lǐng)頭雁，才能把大伙兒都領(lǐng)回家。把黨員一個一個聯(lián)絡(luò)起來，把我們的支部一個一個重建起來。

霍山東 好！

惲雨棠 保存實力，健全組織，這就是當(dāng)前最重要的任務(wù)。

霍山東 對。

惲雨棠 希望你能在這個艱難的時刻發(fā)揮骨干作用。

霍山東 行。我先找找他們，一起摸摸情況。只是，不知道他們還信不信任我。

惲雨棠 誰不知道霍山東？工友們說：霍大包，最可靠！

霍山東 今后我向誰匯報呢？

惲雨棠 非常時期，你可直接找我。（遞紙條）

霍山東（接過，看）吳先生——

惲雨棠 記住，用在非常時期。

霍山東 明白！

惲雨棠 今天我來找你，另有一件事。

霍山東 什么事？

惲雨棠 聽說你姨舅在局里做航運調(diào)度員？

霍山東 是的。

惲雨棠 我需要一份上下游船只停靠的時刻表，不僅是客船，也包括貨船。

霍山東 貨船？（想）行，這我能搞到。

惲雨棠 辛苦了，多加小心。

霍山東 知道。

[曹添慌慌張張上。

曹 添 不好了！市里戒嚴(yán)，挹江門設(shè)了卡子！

霍山東 沒聽說是什么原因？

曹 添 說是老虎橋有犯人越獄！

霍山東（停頓）有法子?。ㄟ^去拖來一輛板車，上有水泥袋）騾子巷里一個將軍家里正修下水道，幾個兄弟被雇去送水泥，今天必須送到。我去跟他們說說，這活我來！

曹 添 這能行嗎？

霍山東 我知道那家的情況，門衛(wèi)不敢阻撓。

惲雨棠（走過去，拉起車）來！就這么辦，我來拉車。

霍山東 你？

惲雨棠 我在南京路上拉過黃包車的呀！

曹 添 我們的這位書記就是上海去年黃包車大罷工的總指揮！

霍山東（肅然）哦！

[惲雨棠拽過一條麻，掖起一角成氅，往身上一披，儼然一副勞工模樣。

惲雨棠 我拉車，你推車，他是押車的。

霍山東 好嘞！走——

惲雨棠 起——

[燈暗。

第四幕

第一場 最后的任務(wù)

[字幕：惲雨棠在南京從聯(lián)絡(luò)一個個黨員、恢復(fù)一個個地下黨組織開始，逐步把南京地下斗爭戰(zhàn)線建立了起來。1931年1月中旬，他接受了一項重要任務(wù)：為打通長江地下交通線，接待由武漢來的一位領(lǐng)導(dǎo)同志，建立以南京為樞紐的交通站。為安全起見，周恩來決定將會商地點改在上海，于是惲雨棠和李文緊急趕來上海。

[上海。新閘路富康里。惲雨棠寓所。

[窗開著，李文倚窗眺望。

[遠(yuǎn)處外灘鐘聲敲響六下。

惲雨棠（手握一卷書，坐在椅上）別老站在那兒了。

李 文 天黑下來了。這客人你一點也不熟悉？

惲雨棠（搖頭）只聽說過，是和毛潤芝一起搞農(nóng)民講習(xí)所的。一直在長沙。

李 文 他對上海熟嗎？

惲雨棠（搖頭）不過，都安排好了。他會找到這兒來的。別擔(dān)心，耐心點，再等等。哦，這次離開南京急促，你臨走沒見到曹添吧？

李 文 好幾天沒見他人了。他不會找我們吧？

惲雨棠 沒急事不聯(lián)系的。前天主管差我去蘇州定貨，他當(dāng)知道我不在南京。

李 文 這個人是不是有點毛糙？

惲雨棠 怎么？

李 文 那天初次見面，那樣饒舌。

惲雨棠 大概是沒想到來的是我，興奮的?！业褂X得他身邊的那個工友——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

李 文 會是客人到了？

惲雨棠 不是，我們有暗號。

李 文 那會是——？

[緊接著門外傳來喊聲：“吳先生！吳先生——吳先生住這里嗎？”

惲雨棠（辨）這聲音像是——是霍山東，霍師傅！

李 文（疑）他——他不是在南京嗎？

惲雨棠（準(zhǔn)備站起）我去看看。

李 文 不，還是我去。（走到門口）哪位？

霍山東（上）我是南京來的，給吳先生報信的！

李 文 稍等。（轉(zhuǎn)身小跑進屋對雨棠，輕聲地）說是找吳先生的。

惲雨棠（立刻起身）快，讓他進屋。

李 文（開門）請進。

[霍山東進，頭戴布帽，滿臉煤灰，幾乎辨認(rèn)不出。

惲雨棠（迎上）霍師傅？怎么找到這里來了？（詫異）你這滿臉泥灰？

霍山東（摘下帽子，摸了一把黑乎乎的臉）一路扒了煤車來的。

惲雨棠（驚）怎么，南京出了什么事？

霍山東 是出了大事！

惲雨棠 不急，你慢慢說。

霍山東 曹添，他——叛變了！

李 文 啊——？

惲雨棠 什么？！

霍山東 下關(guān)碼頭的聯(lián)絡(luò)點暴露了，他是除了你我外，唯一知道那里情況的人。

惲雨棠（大驚，關(guān)切地）其他的點呢？

霍山東 他應(yīng)不知道。按你的要求，我們一直是單線聯(lián)系的。

惲雨棠（暫松一口氣）那就好！

霍山東 眼下，你們得趕快走！馬上離家！

惲雨棠 不，我還不能走！

[忽然，又響起敲門聲：“咚咚咚——咚咚——”

[眾驚。

霍山東（警覺，掏出手槍）我掩護你們，快，從后窗出去！

[緊接著，敲門聲又起：“咚咚咚——咚咚——”

[三人屏氣。

李 文（立刻判斷）不，應(yīng)是孫冶方他們。

[霍山東把槍收起。

李 文 我去。（下）

[“吱——”開門聲。

[孫冶方、周天僇急上，李文跟后。

周天僇 雨棠在嗎？情況緊急——

[孫冶方、周天僇突然望見屋內(nèi)的霍山東，警覺，立刻不語。

惲雨棠 是自己人。說吧。

孫冶方 里面來的消息，南京方面抓了一個聯(lián)絡(luò)員，連夜轉(zhuǎn)運到了淞滬警備司令部。

周天僇 聽說，那人叫曹——

惲雨棠 叫曹添。

周天僇 你已經(jīng)知道了？！

惲雨棠 霍師傅扒了煤車冒險來送信。

孫冶方 事不宜遲，趕緊撤離！

惲雨棠 可我——現(xiàn)在不能撤！

周天僇 為什么？！

惲雨棠 還沒到撤離的時候！

周天僇（急）還等什么！沒時間猶豫了！

惲雨棠 我這次回來的任務(wù)還沒完成。

孫冶方 先撤離此處，再尋時機！

惲雨棠 不行，現(xiàn)在就是最重要的時機。這條連接蘇區(qū)的長江地下交通線，伍豪同志謀劃多時了。不能因為我而讓他的計劃部署落空。此處，正是和武漢同志約定好的。半個時辰前，船已經(jīng)到了吳淞口，這會他當(dāng)走在趕來的路上，應(yīng)該就快到了。事關(guān)重大，我豈能臨陣脫逃？

孫冶方 這……

霍山東 惲?xí)洠粋€下關(guān)碼頭的聯(lián)絡(luò)點，國民黨是絕對不會滿足的，他們一定會順藤摸瓜步步緊逼的。

周天僇 進了淞滬警備司令部，那可就是進了魔窟。曹添這個叛徒，必然會招供出你的。

孫冶方（疑惑）等等，他們在南京抓了曹添，卻押到了上海來？

惲雨棠（突然）不好！

眾 人（驚，望向雨棠）怎么？

孫冶方（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他們也許已經(jīng)知道了些什么？

惲雨棠（點點頭）我們得做最壞的打算。

霍山東（從窗口看出）情況不妙，像是警備司令部的車，正往這里來。

李 文（急）這可怎么辦呀？

[眾人思量。

[霍山東再次從腰間拔出槍。

[周天僇急得在房間來回踱步。

孫冶方 天僇，別晃了！不能亂了陣腳。當(dāng)務(wù)之急，趕緊想出一個法子來！

惲雨棠（突然地）就這么辦！

[惲雨棠與大家低語。

[眾人驚，看著雨棠，突然安靜下來。

孫冶方 雨棠，這可是步險棋！

惲雨棠 是的，險棋。但唯有以次一搏，我們才有勝算的可能。

周天僇 他們是有備而來呀！

惲雨棠 對，他們來此陰謀落空，就是恩來同志的勝局。所以，你們都趕快離開這里，按新的對策行動。

周天僇 那你？

惲雨棠 我唯有留下，如此，“將計就計”完成任務(wù)。

眾 人 雨棠？你——

惲雨棠 就讓我與他們演一出“好戲”……完成我最后的“角色”！

眾 人 雨棠同志——

惲雨棠 這是完成任務(wù)的唯一一次機會！（向眾人抱拳）你們都是與我并肩作戰(zhàn)的同志，這最后的一次任務(wù)，就有勞各位了。今時今日，出了此門，恐難再見，在此，與大家作別，各位珍重！

霍山東 惲?xí)洠惴判?，我霍山東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也要完成任務(wù)！

周天僇 保證完成任務(wù)！

孫冶方 珍重！

惲雨棠（對李文）文兒，你和冶方一塊撤。

李 文 不，我不走。你留下我也必須留下。

惲雨棠 文兒——

李 文 沒有時間了。（對霍山東、孫冶方、周天僇）你們快從后窗撤離吧。

[霍山東、孫冶方、周天僇向惲雨棠抱拳，下。

[停頓。寂靜。惲雨棠與李文面對面。

惲雨棠（動情地）文兒——（忽然向李文深深鞠躬）

李 文（上前）雨棠，你又向我鞠躬，是做的什么？

惲雨棠 27年同福茶樓，你我相遇，軍警突襲，你救我于水火。29年黃埔江畔，你我相知，結(jié)為同志，為主義為理想。一路走來，你相伴左右，不顧艱險，不離不棄。而今，最危險的時刻到了，卻守護不了你和孩子，內(nèi)心之愧非這一躬所能表達，恩情之重非這一躬所能寄托。你如此深明大義，我惲雨棠此生能有你這樣的伴侶，死而無憾！

李 文 雨棠——從那年你站上同福茶樓茶桌上演講的那一刻起，我就認(rèn)定了！在婚禮上，我們就說好了，此生要為共同的理想一起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F(xiàn)在，這一刻來了——

惲雨棠 讓我們迎接最后的戰(zhàn)斗——

[惲雨棠上前摟住李文。

[兩人緊緊相擁。

[音樂起。

[燈漸暗。

第二場 生別死離

[燈亮。

[惲雨棠、李文相擁立于舞臺中央。

[突然，敲門聲起，“咚、咚、咚！”

[惲雨棠、李文依依不舍地松開相擁的臂膀。

[“咚、咚、咚！”敲門聲再起，變得急促。

[門外傳來：“是我——快開門——”

李 文（走到門口，警覺地）誰？

曹 添（上）嫂夫人，是我——曹添。

[李文望向惲雨棠，雨棠對她點點頭。李文開門。

李 文 曹襄理，你怎么到上海了？

曹 添 我有要事要同惲?xí)浾f。

李 文 哦，快請進。

[曹添進。

惲雨棠 請坐。

[曹添坐。

李 文（端上茶水）你們談事，我去里屋。（下）

曹 添 謝謝嫂夫人。

[惲雨棠走到窗前。

曹 添 惲?xí)?？（見惲雨棠沒有反應(yīng)）惲?xí)洠?/p>

惲雨棠（不緊不慢地關(guān)上窗）天黑了，夜涼了，該關(guān)窗了。

曹 添 是，是，寒氣重了。

惲雨棠（關(guān)好窗，轉(zhuǎn)過身走到桌前，慢慢坐下）你從南京跑來找我，是有什么事？

曹 添 聽說有一位貴客要到此。

惲雨棠 哦？

曹 添 我正是為此而來。

惲雨棠 為此？

曹 添 惲?xí)?，我是來幫你的?/p>

惲雨棠 幫？此話怎講？

曹 添（低聲地）貴客要到此處的消息，當(dāng)局那已經(jīng)知道了。

惲雨棠 我還是不太明白你要說什么？

曹 添 這里，已經(jīng)被警備司令部包圍了。

惲雨棠（鎮(zhèn)定地）原來是這樣。（反問）那你為何會在此？

曹 添 我就是來告訴你這個重要的消息，和您聊一聊。（見惲雨棠沒有回應(yīng)，試探著）惲?xí)洠?/p>

惲雨棠 作為哪一個方面？

曹 添 哪個方面？

惲雨棠 你是代表誰來告訴我這個消息？

曹 添 這……我，我是……

惲雨棠（冷笑，突然，拍案而起，大罵）叛徒！

曹 添（大驚，站起）惲?xí)洝?/p>

惲雨棠 你還有臉來見我？

曹 添 雨棠同志——

惲雨棠 誰是你的同志！叛徒！無恥！

曹 添 我本無意如此啊，這是身陷囹圄，不得已而為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處境。

惲雨棠 理解一個叛徒的處境？

[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咚-咚-咚”

曹 添 到了！（激動）是客人到了。（欲起身到門口）。

[惲雨棠不語。

李 文（上前，輕輕攔住曹添）還是我去應(yīng)門比較合適。

曹 添 還是嫂夫人明智！

[周天僇扮伙計，上。

周天僇（沉著地）家里有人嗎？這里是新閘里623號嗎？

李 文（隔著門）哪一位呀？

周天僇（高聲地）我是十六鋪碼頭伙計，經(jīng)理叫我來給吳先生送信的。

李 文（輕輕開門）把信交給我吧。

周天僇 太太，是口信。經(jīng)理讓我告訴吳先生，漢口開來的下水船因為吳淞口潮水倒灌，今晚怕是要晚到了。

李 文 哦？那晚到什么時候？

周天僇 經(jīng)理說，怕得到子夜時分。

李 文 知道了。辛苦你了，回去謝謝你們經(jīng)理。

[周天僇下。

[李文關(guān)門，轉(zhuǎn)身走進屋。

曹 添 嫂夫人辛苦了！看來，我得在此多麻煩一會了。

[李文不語，徑直走下。

[一陣靜默。

曹 添（輕輕咳嗽幾聲）雨棠，我知道你對我有氣。我來這里，不想和你針鋒相對，在黃埔，你是我的學(xué)長，我是學(xué)弟；在黨內(nèi)，你是市委書記，我是你的聯(lián)絡(luò)員。我本沒有資格規(guī)勸你，可——你不為自己，也為嫂夫人想一想嘛？你們都正年輕，又有才能，豈能白白浪費了自己一生！

惲雨棠 我看白白浪費自己的人是你！是你忘了中山先生的教導(dǎo)，如今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曹 添 不是我選的，是命運選擇了我。誰讓我那個工友出賣了我……

惲雨棠 哦！所以，你又出賣別人？

曹 添 我有什么辦法？人，總得活吧？警備司令部那種地方，進去就出不來了的。所以……

惲雨棠 所以，就可以背叛自己的信仰？賣了自己的靈魂？

曹 添 不是出賣，是變一種活法。

惲雨棠 變一種活法？好陌生的哲學(xué)！

曹 添 我沒有你那般有學(xué)識，我不懂什么哲學(xué)不哲學(xué)的。我只知道要順勢而為。所以，我認(rèn)了。

惲雨棠 順什么勢？認(rèn)了什么？

曹 添 認(rèn)清形勢。不瞞您說，我也是個心氣高傲的人。從小就想做“人上人”，黃埔時髦，可畢業(yè)也還沒出頭。后來，遇上位布爾什維克，入了黨，居然給我找到個洋行襄理的位置。心想一邊當(dāng)經(jīng)理一邊干革命，總有一天得混出個樣來！可誰料想，這革命沒成功，卻要差點革了自己的命！所以，我認(rèn)了！有句話叫好死不如賴活著！

惲雨棠 也有一句話，叫“努力為生，還要努力為死”。

曹 添 這話什么意思？誰說的？

惲雨棠 有個叫周翔宇的青年，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詩，題為《生別死離》，“努力為生，還要努力為死，便永別了，又算什么？”

曹 添 周恩來？我在黃埔就崇敬他。

惲雨棠 哦？那又為何與你崇敬之人的話背道而馳呢？

曹 添 總得先得活下來，才能談是怎么活。

惲雨棠 這不與叢林里的動物沒有區(qū)別了嗎？

曹 添 哎，這當(dāng)然有是區(qū)別啦。你想想，當(dāng)獵槍頂在動物的腦門上，它沒有選擇活的權(quán)利，但是人有啊！所以，“努力為死”這句不對。

惲雨棠 活，是為什么活？死，是為什么死？人生自古誰無死？但還要努力地去“死”。為的是什么？——信仰！

[曹添震。

惲雨棠 你既然已經(jīng)做了選擇，就坐下耐心等吧。

[惲雨棠說罷，拿起本書，看了起來，不再搭理曹添。

[曹添坐下。

[靜默無聲。

[曹添等待焦急，忍不住站起，向窗口張望。

[惲雨棠手中的書，輕輕又翻過一頁。

曹 添 時辰過去不少了，那船也該快到了吧。

[惲雨棠不語，手中的書又翻過一頁。

曹 添 碼頭到這還有多少路程？

[惲雨棠依舊不語。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遠(yuǎn)處外灘的時鐘傳來午夜的報時聲。

[惲雨棠翻過最后一頁書，輕輕合上。緩緩起身，拿起外套，穿戴上。

曹 添（見惲雨棠穿衣）你這是？

惲雨棠（平靜地）時候到了，該走了。

曹 添（摸不著頭腦）走？

惲雨棠 去該去的地方吧。

曹 添 哪里？

惲雨棠 我們剛剛不是已經(jīng)都討論過了嗎？

[李文從里屋走出來，亦穿上了外套。

曹 添 什么意思？

惲雨棠 在你到來之前，船已經(jīng)到了。我關(guān)上了窗，那位客人便不會再進屋。我們的同志應(yīng)該已經(jīng)接上他，安全出城了。

曹 添（大驚）什么！這不可能！那，那剛剛那伙計說？

惲雨棠 也是我們的同志。不好意思，耽誤你這么長時間陪伴我們靜靜等待，協(xié)助我完成這最后的任務(wù)?，F(xiàn)在，我想，我們應(yīng)該出發(fā)了。（望向李文，伸出手）

惲雨棠 文兒——

李 文 我準(zhǔn)備好了。（走上，緊緊挽住惲雨棠的胳膊）

曹 添 你們——?。饧睌模﹣砣耍?/p>

[哐——門被撞開。

[衛(wèi)兵進。

曹 添 帶走！

[惲雨棠、李文兩手緊握，眼神堅毅。

[燈暗。

第三場 信仰永生

[獄中一角。

[李文和兩個女難友端洗衣盆上。她們在墻根拐角晾衣服。

女難友 女人永遠(yuǎn)低人一等，坐牢，一樣挨打，還得替兵痞老爺洗衣服。

另女難友我隔壁號子戴眼鏡女先生，為了允許她看書竟包下了倒馬桶的活。

李 文 聽說她是左聯(lián)很有名的作家，叫馮鏗。

女難友 我不會寫，如果會寫，要把這里一切都寫下來。

李 文 會有人寫的。后人會知道世界上曾經(jīng)有這樣一個地方。

另女難友 地獄。我們失去了陽光，失去了自由……

李 文 但我們有信仰。昨晚，我還聽見前邊號子里，有人對著窗口大聲朗誦：“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女難友 衛(wèi)兵說他是瘋子。

李 文 不，那是詩人殷夫！

[兩女難友端盆下。

[一對男囚成隊放風(fēng)過來，有一衛(wèi)兵看著。

[李文注視，隱向一角。

惲雨棠（發(fā)覺，走向衛(wèi)兵）報告，請假去解手。

衛(wèi) 兵 去吧，免得戴回號子弄得臭氣熏天?？烊タ旎?！

[衛(wèi)兵帶男囚下。

[惲雨棠迅速跑到墻根。

李 文 雨棠！

惲雨棠 文兒……

李 文 雨棠，你瘦了。

惲雨棠 文兒——

李 文 怎么，你的臉受傷了，——快讓我瞧瞧。

惲雨棠 不礙事。文兒，你的手——都裂出血了。

李 文 我也不礙事。

惲雨棠（低聲）冶方從外面?zhèn)鱽硐?，交通線打通了！

李 文 真的？太好了！

惲雨棠 霍師傅那天出去后，接上了武漢客人，已安達南京。人送到了，交通線也通了。這最后的任務(wù)，算是完成了。

李 文 是，多虧了他們的協(xié)助。對了，給你看一樣?xùn)|西。瞧——

惲雨棠（驚奇）一件小襖？

李 文 過幾天就是新年了，為我家海燕兒做了一件新衣。

惲雨棠 真軟和，海燕兒穿上一定很可愛的?？桑闶菑哪睦飳淼牧献?？

李 文 我動了點心思。

惲雨棠 心思——？（突然發(fā)覺）文兒，你身上的棉襖怎如此單??？你拆了里面的棉花？

李 文（點點頭）改得可好？

惲雨棠 這天寒地凍的監(jiān)牢，凍著可怎么辦！

李 文 我不怕挨凍，我能堅持，想到我們的孩子，我渾身就充滿了力量。

惲雨棠 海燕兒，我也好想念她……

李 文 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會爬了嗎？會走路了嗎？在那里吃得飽不飽，餓不餓？

惲雨棠 她呀，懂得抗議，只要一餓肚子就會哇哇哇地哭嚷個不停，非得吃飽了才會安靜下來。放心，她將會一天天地長大。

李 文 我好想聽到她開口叫爸爸、叫媽媽。雨棠，她會知道我們嗎？

惲雨棠 會，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生活在他們父輩用鮮血生命和理想換來的新社會。那時，這塊土地上，沒有專制獨裁，沒有殺掠恐怖，沒有剝削壓榨，沒有謊言欺騙，沒有失業(yè)饑饉，黑暗消散，一片光明……

李 文 那是什么時候？

惲雨棠 快了……你看，墻外的桃樹枝，春天不遠(yuǎn)了……

李 文（欣喜地）你看，我在小襖上也繡了一朵桃花……

惲雨棠（情不自禁地呼喚）桃花！

[他張開雙臂，仰望天空——

[忽然，桃花怒放，占滿整個天地。

[在漫天桃花中，響起了口號，響起了槍聲，響起了《義勇軍進行曲》的旋律——

[燈暗。

尾聲

[復(fù)明。

[桃花背景幻為龍華烈士陵園矗立在桃花叢中的紀(jì)念碑。青年男女方陣在紀(jì)念碑前莊嚴(yán)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背景字幕：惲雨棠，1902-1931，早期共產(chǎn)黨人，曾任《紅旗日報》發(fā)行部主任；殉難時為中共南京市委書記。李文，1910-1931，《紅旗日報》機要員。1931年2月7日，惲雨棠、李文與林育南、李求石、“左聯(lián)五作家”等24位共產(chǎn)黨員一同犧牲于上海龍華看守所內(nèi)。

[桃花盛開，紀(jì)念碑矗立的背景中，響起歌聲——碑石如鼎血肉鑄，英魂化作桃花樹，壯志誓言寫人生，且看男兒青春賦。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