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李鎮(zhèn)有一條由泥沙沖激而形成的河流,名叫“鹽鐵塘”。河面上跨著一座座三環(huán)洞的小拱橋。橋洞間掩映著細紋般的波粼和婆娑樹影。河水是清澄的,河邊長著青青的水草。
鹽鐵塘兩岸風光秀麗,花紅柳綠,絢麗多彩。岸邊、橋頭、水灘到處是泥沙,連同捉摸不透的河底蘊藏的也全是泥沙,簡直是沙的海洋。
這里的沙乍看似泥,顏色深,分量重,粒子細,叫作“梅李沙”。當年本地農(nóng)民造房時大多用梅李沙替代黃沙,拌著水泥鋪砌磚石或粉刷墻面,十分牢固。最主要是就地取材,價廉物美。梅李沙名聲在外,鹽鐵塘河灘上打著木樁鋪著木板的水運碼頭一個連一個,停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船只,都是慕名而來在這里排隊登記等待裝運梅李沙的船。有時候一陣風夾著細沙卷起來,一粒粒沙子纏纏綿綿地飄落在船篷和甲板上,薄薄的一層。這是鹽鐵塘獻給遠道而來船只的“見面禮”,也是一種美好的表情。鹽鐵塘是好客的,熱情的,開放的。
河岸上每天總有許多人赤著腳,手拿鐵鏟挖泥沙。他們把沙裝到小推車里,然后飛跑起來,小推車停在岸邊的碼頭上,打開車門,然后用力一掀,居高臨下,那金燦燦的沙子就一下子滑到船艙里了。裝了一車又一車,裝了一船又一船。人們說,這里是福地,梅李沙是寶貝,鹽鐵塘是一條寶河。要問鹽鐵塘每天有多少條船,不知道。要問鹽鐵塘每年出產(chǎn)多少噸梅李沙,不知道。只曉得那用之不完、取之不盡的梅李沙大多是用船經(jīng)過鹽鐵塘源源不斷地裝運出去的。各地的鄉(xiāng)鎮(zhèn)碼頭都供應(yīng)這種沙。大家爭著買:梅李沙,梅李沙!
當年我的船就是從常熟城里開過來,途經(jīng)常滸河轉(zhuǎn)過一個水灣,停泊在鹽鐵塘。兩天跑一個航次,裝載梅李沙,運往虞山腳下。小船??吭诿窬拥乃畻E裕伾咸?,拿起籮筐裝滿了沙,一擔擔挑上岸,惠及千家萬戶。
鹽鐵塘不寬,水深不足兩米。當我拈起一根竹篙,只輕輕地、不經(jīng)心地往河中一點,那篙尖就插入河底半尺,完全是一種松軟的富有彈性的感覺,原來全是泥沙啊。手里竹篙頂在肩膀上用力一挺又一挺,竹篙彎彎,從河底拔出來,水珠滴滴答答,船已經(jīng)向前了。
清晨,我坐在船甲板上,聽風聲、聽鳥語、聞花香,有時看水、看沙,看著這被梅李沙環(huán)抱的村莊與河流,在天然的景色和我此刻的心情交融時,我會從船艙里取出一把小提琴奏上一曲《甜蜜蜜》,在靜靜的河面上譜寫青春舞曲。那些愛熱鬧的青年水手隨著琴聲一個個跨過船檔來到我的面前欣賞如水如歌如詩的音樂,禁不住地打著拍子,跳起了三步四步舞。有誰不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呢?
傍晚,一群十七八歲的姑娘把披在肩上的長發(fā)高高地盤起來了,穿著漂亮的短衫,肩上搭一條毛巾,手里拿著一個自家地里摘的香瓜,邊吃邊走,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地來到沙灘上戲水,處處留下了她們美麗的身影。她們在岸邊土生土長,從小與河流、潮水和泥沙打交道,水性極好。突然間她們猛地扎進水里潛水,像一條條美人魚,自由自在地游到了老遠老遠的地方。
那些在鹽鐵塘過夜的船只拋了錨,頭頂頭,尾靠尾停泊在岸邊。船員們有的在水中捕魚捉蝦,有的跑到幾里地外的小鎮(zhèn)上買酒買菜,豐富他們的晚餐。遠近的炊煙,成絲的,成縷的,在靜定的天空中徐徐上騰。岸邊輕風吹來,飄浮著陣陣沙土氣息。不遠處,一盞盞漁燈,一個個閃光點連成了一大片火花,灑在被晚風吹皺的河面上。
曾有多少個黃昏,我獨自順著小河邊走去,走到盡頭轉(zhuǎn)過彎,我望見了古老的梅李“聚沙塔”。此塔為南宋紹興年間所建,這里地處長江三角洲沖積平原,潮水奔騰翻卷,泥沙堆積。相傳此塔為鎮(zhèn)潮水沖激,故取名“聚沙塔”。又有多少個夜晚,我留守在船上,靜聽著小河潺潺的流水聲,體會到最細微最神妙的春天消息。讓人感覺到生活是自然的。
夜幕不知不覺地降臨了。在相思動人的涼意中,一陣“嘿喲”“嘿喲”的號子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兩個纖夫一前一后弓著腰,頭向地,背朝天,在河灘上赤腳踩水,拉著纖繩蕩悠悠,漁歌唱晚。纖夫的心房撐圓了風帆,歌聲蕩過了四季的風。纖繩不是普通的繩子,在纖夫看來,那是他們延伸的手和拉長的臂,連接著船只不離不棄。船慢慢地過來了,一輪明月掛在桅桿上,河面上漂過碎銀萬頃。船上滿載著梅李沙,看樣子船很沉重,沙子蓋滿了船艙貼近水面,只露出了船頭和船尾,一陣風刮過來,水面上立刻泛起了魚鱗般的波紋,艙口快要進水了。行船的水聲隱約可聞。船尾擺了兩盆君子蘭,花影搖曳。船艙口坐著一個年輕的船娘,默默無語。她一手抱著熟睡的孩子,一手穩(wěn)穩(wěn)地操舵,不時地抬起頭來向岸邊仰望。船篷里一縷青煙冉冉上升,水面上飄來了一陣陣飯菜的香味。船在我眼前悠悠蕩蕩地過去了。月光下,隱隱可見纖夫的剪影。
半夜靜悄悄。船邊忽然響起了嘩嘩的流水聲,我似乎覺得船傾斜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噼里啪啦地倒下了,艙面上響起了一陣陣腳步聲。船長把我從夢中叫醒:“落潮了,水流很急,快起床?!彼f話時不小心腳一滑,“撲通”一聲,從船邊掉到了河里。我連忙跳下水,一把抓住了他,我看他,他看我,“撲哧”一聲笑了。原來此刻河水退得厲害,水位越來越淺,只有齊腰深了,真是虛驚一場。不過我們的鞋子被潮水沖得無影無蹤。
眨眼工夫,河水像一條黃色的毯子嘩嘩地被卷走了,鹽鐵塘水枯了,河底也全部露出來了。鹽鐵塘退潮時帶走的泥沙從我腳邊滑過,有的泥沙殘留在我的腳板上,覺得涼涼的、癢癢的。眼前的鹽鐵塘完全變樣了,在河床里神奇般閃出偌大的一片沙灘。星光下,停泊在河里所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已經(jīng)來不及離開,一下子全部擱淺在沙灘上,東倒西歪,一動也不能動。船體信馬由韁地躺在柔軟的沙灘上無憂無慮,一切順其自然。此時此刻只有耐心地等待。沙灘上深深地留下了我們的足跡。
天蒙蒙亮,河水夾著泥沙悄悄地回來了,水面上一個個小漩渦越來越多。哎呀!漲潮了。一會兒,潮水涌上來了,勢不可當,越來越快,一陣陣浪花打在我的小腿上,讓我領(lǐng)略到潮起潮落的魅力。鹽鐵塘的河水又灌滿了。昨夜沉睡在沙灘上的船只全部浮起來了,生機勃勃。乍一看,昨晚似乎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安然無恙。太陽出來了,燦爛的陽光照耀著鹽鐵塘。船上機器隆隆,汽笛聲聲,在河里來來往往。岸上車水馬龍,一車車沙推過來了。我把船靠上碼頭,系好纜繩,岸上小推車里的沙已經(jīng)嘩啦啦地下船了。我轉(zhuǎn)過身來,在河里提了桶水,洗臉。河水混濁。不說也罷,說來大家也不信的,臉上一摸,竟然全是水沙。一直等到平潮時,這水中的泥沙終于漸漸地沉淀在河底,靜靜的河水又清了。
哦,鹽鐵塘,瞬息萬變,是我見過的最靈動最美麗的一條河流。一別三十年,我仍時時想起它。也不想別的,我是在想鹽鐵塘的春風楊柳、小船流水,還有令人難以忘懷的梅李沙。
水鄉(xiāng)船娘
常熟是江南的水鄉(xiāng)。
常熟城里有一座“三步兩條橋”。意思是說,走三步路就能過兩座橋了。路與路由橋連著,河與河靠船連著??梢姵J斓男蚨啵『佣?,小船也多。常熟是出產(chǎn)船娘的地方。
從城鎮(zhèn)到鄉(xiāng)村,水網(wǎng)密布。河里到處可以看見那些年輕的船娘裝載著大米、食品、百貨之類的貨物,飛快地搖著小船,你追我趕,水面上泛起層層漣漪。她們被譽為江南水上運輸?shù)摹拜p騎兵”。
質(zhì)樸的船娘頗有江南水鄉(xiāng)的地方特色。她們大多是在常熟虞山腳下土生土長,長年累月在船上風吹雨打,臉色黝黑,手指圓實,還有一雙肥厚的腳板。她們的身上沒有什么名牌時裝,不懂得追求什么時尚,當人們談及美女時,似乎與她們無緣。但其裝扮也富有水鄉(xiāng)的情趣:短式布衫,兩條花辮,頸上圍一條彩色方巾,褲子不長,總喜歡卷起褲腿。一眼便知,她們的衣服大多是自己手工做的,針線勻稱,密密麻麻。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船娘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流露出一種純樸而自然的美,腳踏平基(船板),三分靈氣,有著與眾不同的感覺,已經(jīng)足夠顯示出水鄉(xiāng)船娘的青春艷麗了。
船娘搖的木船叫作“航船”。主要在河里裝運毛巾、肥皂、布匹、紅糖、食鹽、飲料等貨物。船尾一支船櫓,中間一個船艙,配有船篷,船頭擺著一只小鐵錨和一根竹篙。航船小巧玲瓏,船娘水靈秀氣,很惹眼。上船時,不能心急,要輕手輕腳站穩(wěn)腳跟。因為這船會“欺負”陌生人,若大大咧咧地跨上去,稍不留神,腳底一滑,身體失去重心,船就會傾斜,來回晃動,搖擺不停。哎呀,不好!船艙里要進水了?放心,船不會打翻的,但人若不能及時調(diào)整站立姿勢,那么可能會掉到河里。當然,有船娘在,不會有事。
風吹船兒搖呀搖,小河流水人家,水面上處處可見船娘美麗的身影,航船來來往往,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請問,她們的船兒搖到哪里去?那是要把船上滿載的貨物從常熟城里通過水路運到鄉(xiāng)鎮(zhèn)供銷社,城鄉(xiāng)商品流通,惠及千家萬戶。
河流水清水深,船到了河心,船娘在船頭撐篙,一根竹篙點下去,怎么也點不到河底,竹篙只好抽回,篙頭上的水珠滴滴答答。這不要緊,船娘可以用櫓板劃水掌控航向,游刃有余。船娘的水性都極好,人人會游泳,擅長潛水。有時候航船遇到逆流,來勢兇猛。搖船和撐篙已擋不住了,不進則退。她們卷起褲腿,手拿纖板纖繩下船蹚水,嘩啦嘩啦,繞過橋洞和水灣,摸著石頭過河,光著腳踩在河灘上背纖,一步一個腳印,長長的纖繩蕩悠悠,航船緩緩而行。
夜深了,起霧了,越來越濃,幾乎看不見岸頭了,她們搖過了小橋和村莊,霧氣像棉團似的沾在臉上濕漉漉的,她們?nèi)該u呀搖,船上的桅燈時隱時現(xiàn)。兩天跑一個航次,風雨無阻??纯此齻兪窃鯓影驯恐氐牟裼屯把b載到船上吧,碼頭上那些一百公斤重的柴油桶對她們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根本不需要搬運工“嘿喲、嘿喲”地肩扛。她們用“滾油桶”的方式,將柴油桶翻過去、轉(zhuǎn)過來,在地上移位。她們用巧力,手里顯得靈活自如,一步一挪,漸漸地把油桶移到跳板上,慢慢地滾下去??拷摃r,她們熟能生巧雙手用力一甩,那油桶自轉(zhuǎn)了幾圈就滾到了船艙里。就像是特技表演,一個挨著一個,排得整整齊齊。
船娘在裝運黃酒時,又快又熟練的技能更是令人驚奇。搬運工用吊機把黃酒壇撂在船頭上。每壇酒滿滿的足足有五十斤重。這酒壇口小肚大,圓不溜秋,挪動時,壇里的黃酒晃來晃去,有點滑。船娘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匕岩粋€個酒壇抱起來,轉(zhuǎn)身放到艙里。壇靠壇,不留間隙,先是滿艙鋪一層,再是壇疊壇,頂了一層又一層,竟然頂了六層。其高度接近船篷,看起來危如累卵。這些酒壇千萬不能被打碎喲。若不小心打碎一個,會連累船艙里一大片的。放心,不管船在水中怎樣來回搖晃,這壇與壇緊挨著,上下左右一點也不會松動,非常牢固。船艙里的酒壇放不下了,就擺在船頭和船尾,滿滿的一船。船娘的汗水如同雨水般不停地滴落,浸透了衣衫,打濕了身下的酒壇。船娘卻不以為意,純粹得像那些酒,讓人沒有雜念。
河流的兩岸是貨運碼頭。一袋袋綿白糖,一箱箱雪碧,一瓶瓶椰子汁,堆得像小山似的。還有食品廠各式各樣的糕點,琳瑯滿目,香氣撲鼻。碼頭和船艙之間鋪著長長的跳板,搬運工挑著擔子裝卸貨物,汗流浹背?;馃岬奶栒盏眯『硬ü怍贼浴R蝗侯B皮的小男孩在河中戲水。船娘搖著船過來了,小男孩一個個從水中爬上了船尾,他們雙腳踩在船的左邊,一會兒跳到右邊,頓時,船在水中猶如“搖籃”不停地來回晃動。船娘微微紅了點臉,好像有點生氣,隨手拿起竹篙想趕走他們,可當船娘走近時,他們一個個“撲通”“撲通”地跳入水中散開了。船成了他們的流動“跳水臺”。水花濺濕了船娘的衣服和頭發(fā)。一會兒,這些“淘氣鬼”又從水中冒出來了,有的吊住船舵,有的拉住船沿,不停地向船娘潑水。船娘急中生智,從船艙里抱了個大西瓜扔到河里。孩子們“轟”的一聲,跳到水中搶西瓜去了。歡樂的笑聲傳遍了河流的兩岸。
船娘的肩膀可以扛起百來斤一包的大米,從船艙里邁開大腳三步并作兩步,一口氣走過長長的跳板,一轉(zhuǎn)身把米包拋在高高的米堆上。盡管船娘滿臉是汗,但從我身邊走過時,我感覺呼吸絲毫不亂。
要開船了,船娘站在船頭上,手拈竹篙,大聲吆喝一聲:“開船啦!”這清脆響亮的聲音頓時飛過河面,夸張一點說,三里地外也能聽見。以使那些船老大立即從老遠的地方趕回來,一個箭步跳到船上起錨開航。
船娘高突的胸部與肩膀之間,人人都有一塊巴掌大硬邦邦的老繭。這是她們的船在水上航行途中,遇上頂風逆流時撐竹篙所致。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們把竹篙尖頭深深地插入河底,肩膀使勁頂著竹篙尾,一挺又一挺。肩膀磨破了皮,出現(xiàn)一塊血印,這對她們來說,算得了什么呢?繼續(xù)向前邁步,一篙又一篙,竹篙彎得像弓似的,真讓人擔心:竹篙會不會斷裂?噢——不!船娘的肩膀和竹篙之間富有彈性,一剛一柔,一緊一松,交替磨合。船兒時快時慢,只進不退了。
船娘的水上生活環(huán)境是獨特的。起風了,下雨了。正是船娘從船篷里往外沖的時候,她們冒著風雨,在船上遮蓋篷布,防止雨水淋濕貨物。此刻,她們的船搖得更快了,爭分奪秒把貨送到目的地。如突然遇上強臺風,她們處變不驚,立即尋找避風港,拋錨停航,加固纜繩,避免大風把船刮翻。一旦退潮落水,船只擱淺,她們一個接一個奮不顧身地跳到水里搶險,用跳板和竹篙插入船底,用肩膀用力撬,使勁地把船體從淺灘上推下來。船上歷來有規(guī)矩:每當船遇到險情時,人不離船,船不離人,只要人在,船就在……
中午時分,年輕的船娘把船??吭诎哆叄瞪侠|繩,在船邊彎下腰,低著頭,雙手捧著河水洗臉。然后淘米、洗菜、做飯。炊煙裊裊。水面上飄來一陣陣飯菜香味。一個人坐在船艙的背風處,吃一口飯,夾一筷咸菜,咬一口翠綠的醬瓜,喝一碗熱湯。這是一頓十分簡單的午飯,快樂和幸福分明寫在臉上。船上空閑的時候,除了縫補漿洗外,坐在船篷里一針一線納鞋底,織毛衣。年輕的船娘喜歡用兩只手擺弄著自己的辮子梢,把細長的辮子用紅頭繩在背后扎起來,盤成發(fā)髻,中間插戴著一根銀簪,頗有民國時期的水鄉(xiāng)風味,引人注目。不知哪一天,哪個男人有福氣解開了她的花辮。她那一頭披肩的秀發(fā)泛著烏油油的色澤,加上質(zhì)樸的笑臉,這是船娘最為生動的風情。
船娘周游碼頭,見多識廣。沒遮沒攔的性格十分開朗,能說會道。我佩服她們都會說好幾種方言:蘇州話、上海話、山東話、浙江話。在許多公開場合,活靈活現(xiàn),表演不俗。船娘從小就是喝著河水長大的,她們好像天生就和船有緣。喜歡船上的男人,談及的話題,三句不離本行,總是離不開船呀、橋呀、水呀什么的,船就是她們的家。
船尾后艙是船娘生活的地方。一塊塊平基板都是揩了桐油的,鋪成艙面。船娘每天用拖把擦得干干凈凈、光彩照人。當你踏上這塊平基板,就會自覺地脫鞋的。這么清潔的地方,就像家里的臥室一樣,你怎么忍心把它弄臟呢?不僅如此,你還經(jīng)??梢钥吹酱锿炱鹨滦?,露出豐潤圓渾的胳膊,在船邊拎著水桶沖洗船板。用抹布不停地在船的四周揩來揩去,連一根頭發(fā)、一滴水跡也不放過,一塵不染。這不足八平方米的后艙,卻具有多功能作用,后艙是“客廳”,平基板是“地板”。船旁兩側(cè)掛著彩色的遮陽布就是“窗簾”。有朋友來做客,大伙便圈盤就地而坐。在吃飯時,船娘把煮熟的魚呀湯呀一齊端出來,還為男人備了一碗黃酒。這時平基板變成了“桌子”和“椅子”。到了晚上,船娘在平基板上收拾一下東西,若是冬天,鋪上棉被,要是在夏天則鋪上涼席,掛上蚊帳,就算是“床”了。難怪人們說,船娘是水做的,平淡、樸素是她們的本色。
(選自2021年第5期《青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