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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野舊遺

      2021-05-07 03:10:14見忘
      文學港 2021年1期
      關鍵詞:南田讀書

      見忘

      民國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南田橫山,僻野鄉(xiāng)下,一個名叫朱章甫的讀書人,正在家中養(yǎng)病。閑散無事之際,寫下一段文字,題為《自傳》,對自己的過往經(jīng)歷進行了細節(jié)化的記錄。是年,朱章甫二十八歲,方正壯年。

      時光逝水,轉眼波瀾,一晃便是77年痕斑。當我看到這段文字時,紙張昏黃,一角早已缺落,得小心翼翼地翻閱;觸手指尖,如是兵荒馬亂,怕惹流年。于是,拍了照片,一張張,一次。

      幸好,墨色深沉,字亦端規(guī),對著照片,斟字酌句地在電腦上錄了下來,計約七千余字,雖耗費了不少時日,但見先輩故事,從字里行間躍然,有欣喜之莫名;而感慨時舊,諸如別夢,亦讓人唏噓黯然。

      如是,我聞。記之,念之。

      其實,故事應該從民國四年(1915)開始,這一年,朱章甫出生。一本書,起于封面的格調(diào);一個人,源于家境的底色。孕育之初,風從哪里走來,就難免有哪里的味道散發(fā)。于朱章甫而言,其家雖位僻野鄉(xiāng)下,但亦于南田平疇之中,有幾口薄田,自耕自種,儉樸以持,度日尚可。

      說白了,朱章甫出生于一鄉(xiāng)野普通人家,那時普通人家生下一普通孩子,是再也普通不過的事情。何況,在朱章甫之前,已有姐兄相繼出生。自傳中記載,其“三四歲時,父母命姐輩領導而攜帶之”“在五歲時,只由己意,從兄去牧牛而已”。亦如他自己所說:“吾豈異乎人哉?!?/p>

      而關于普通,則我曾有這樣的認識,斯時民國,于地主士紳之外,鄉(xiāng)野之中,皆困頓流離之輩。二元對立的臉譜式教育熏陶,非此即彼的印象判斷,往往會蔓延成理所當然的認知。直至歲白歷長,才恍然有悟,大凡世間的人與事,實是中和居多,只是因為普通,易被人淡忘而已。亦如,那些普通人家。

      是的,于年少而言,所有的普通都不是心甘情愿的?;蛟S也正是這樣的普通,讓年少的朱章甫萌發(fā)了不普通的渴望強烈。而于彼時,要想擺脫不普通,或者說是出人頭地,于普通人家而言,雖科舉制度已廢,讀書依舊是他們內(nèi)心認可的徑途唯一。只是,在僻野鄉(xiāng)下,能夠接受教育的平臺,往往限于稀缺,讀書的機會,實非俯拾可得。直至朱章甫八歲,才得以與二哥一起進入附近外宅的私塾讀書(大哥有足疾)。半年后,遇私塾老師有事,于是,“斯塾遂停頓,吾儕讀書亦隨之而休”。

      熱愛讀書,想讓自己變得不普通。這樣的愿望,在僻野鄉(xiāng)下,總會面臨著各種變故。還好,就在朱章甫姐丈(夫)家,防營王哨長,一個駐扎地方的部隊軍官(相當于現(xiàn)在地方武警中隊隊長),辦了一私塾,主要目的是讓兒子讀書,只是怕兒子一人讀書太寂寞了,便叫了一幫孩子來陪讀。于是,“我和二兄及其余同學皆為附館伴讀之人,主教者乃為防營師爺也?!?/p>

      也就是在這里,朱章甫大概是人生第一次看到了所謂不普通的具象。“子取名風來,貌頗清秀,天資穎悟,加以王哨長夫婦嚴格教訓,穿以美服,品貌自必高人一等?!庇幸馑嫉氖牵L來不是王哨長的親生兒子,而是“哨長之太太無子,買西嶺人家兒子而為己”。能把孩子賣予人的,自然不會是富貴人家,最多家境普通而已,但通過教育,就會變得不普通,對于朱章甫幼時心靈,其認知沖擊,無疑是深刻的。自然也倍加珍惜這讀書受教育的難得機會。

      然而,好事磨人,“未及半載,王哨長奉令調(diào)遣處州,吾之求學亦從而中止?!敝钡降诙?,民國十三年(1924),朱章甫十歲,才與二哥到鄉(xiāng)里南田小學三年級讀書。從橫山到南田小學,步行有三四里的腳程,此前父母親予以先讀私塾的做法,或有路途、年歲及學費等綜合考量,但于實質(zhì)本體而言,則是從傳統(tǒng)國學(舊學)到現(xiàn)代教育(新學)的時代跨越。

      南田小學興辦于1908年,實行六年制教育,是南田這一帶的“最高學府“。系鄉(xiāng)紳劉祝群(劉耀東)家族首倡創(chuàng)辦。劉祝群不是普通鄉(xiāng)紳,曾留學日本,是同盟會老資格會員,教過新學,做過議員,當過縣長,后于民國九年(1920),在稅務局長(江蘇寶高)任上辭官回鄉(xiāng),居隱南田??梢哉f,是鄉(xiāng)紳中的新派人物,新派人物中的鄉(xiāng)紳代表。這樣的歷練底蘊,自然也讓南田小學不束于鄉(xiāng)野舊派,而更有新生氣象。

      對于朱章甫而言,這種跨越亦是影響深遠。不過,起始時,表現(xiàn)出來卻是一種障礙:直接讀三年級,朱章甫發(fā)現(xiàn),“各種功課頗易入門,惟算術一科,因始進學校無有根底,不懂加減,故每至算術上課,便心生畏懼,以每至算術鐘點,均被教算術先生周君志深責罵也?!敝皇牵焕蠋熦熈R也就算了,還被一個叫劉忠育的同學各種欺負,校園欺凌并非只是現(xiàn)在獨有的,孩子的世界,也是有江湖的。結果,才讀了兩個月,就選擇自我逃避輟學回家去了。

      隔了一年,又入該校三年級。求學之路斷斷續(xù)續(xù),可謂一波三折。但幼小時心靈埋下讀書的種子,自然是不會輕易湮滅的。而朱章甫這次復學,“得年長同學鳴皋之弟徐贊瓊,泰順徐獻琛之侄徐定鵠輩之袒護,致使劉忠育等不敢仍踏故轍再來侮辱,方使我和二兄等安心讀書?!庇谑呛?,在發(fā)奮之下,“算術一科雖仍不及于人,但其余各科都超人一等,故各科成績均在優(yōu)等。每次列榜示,非是第一則為第二,此后極受同學看重,各先生嘉獎?!?/p>

      就這樣,朱章甫的讀書興趣被極大激發(fā)出來,更是幾乎順利地讀到了六年級小學畢業(yè)。不過,期中亦有一小插曲,就在朱章甫快畢業(yè)的那年秋天,學校發(fā)生新老校長之爭,結果學校師生一邊倒地支持老校長劉質(zhì)君,甚至還寫信上告到了縣政府,縣政府在一番綜合考量下,即沒讓新校長上任,也沒讓老校長留任,而是委任該校教員葉公望為校長。校長之爭終告一段落,只是畢業(yè)時間卻被推遲了。

      于此期間,因支持老校長,秋假后朱章甫就沒有去上學,而是選擇在家?guī)兔覄辙r(nóng)活,直至校長之爭塵埃落定。而父母親見其勤勞堪用,便萌發(fā)讓他留在家里明年再去上學的念頭。不過在朱章甫的一再堅持下,還是在當年順利上完了小學,并取得畢業(yè)考第一的好成績。

      在那個求學相對艱難的時代,小學畢業(yè)對于鄉(xiāng)野普通人家孩子亦已是了不起的存在,因此,約定俗成,“凡畢業(yè)生,須合資備畢業(yè)酒招各士紳和先生,以作謝意。”在畢業(yè)典禮上,士紳教師入座,代表上臺演講,來賓致詞,先生訓話,畢業(yè)生答詞,儀式感十足。而于朱章甫,“校長分發(fā)各士紳贈送各畢業(yè)生之獎品,我得第一,贈品最多,有劉松君先生所贈之金花盞碗一個,劉祝群先生所贈之括蒼自怡集一本,劉質(zhì)君先生所贈之外方內(nèi)圓硯盂一個和筆墨……”

      這一年,是民國十七年(1928),朱章甫十四歲。畢業(yè)第一的榮耀高光,無疑讓朱章甫真切感受到什么是與眾不同,什么是不普通。但僅僅于此,顯然還不足以實現(xiàn)不普通的愿景,就在朱章甫憧憬著考入中學繼續(xù)讀學時,卻因為家境的普通,被擱淺于現(xiàn)實。因為,那時中學,是要到溫州去就讀的。對于普通人家的孩子,純經(jīng)濟支出就是一筆很大的負擔。顯然,此時的家庭境況,不足以支撐朱章甫前往溫州讀書。而為此,朱章甫難免耿耿于懷,亦不諱在自傳中寫道:“因家境清平不果,因此我抱有成見?!?/p>

      可以想象,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于榮耀高光中忽然崩塌的影像。南田橫山,草木如常,人情世故,甚至連山風路過的喘息,亦是氣味熟舊。不過,對一個母親而言,異變卻是明顯的,眼底那個少年的身影彷徨,房前屋后,田間地里,無時無刻不刺在她的內(nèi)心。而在朱章甫的敘述中,則是“母親談我小學畢業(yè)便即中止,殊為可惜,百般設法”。

      不易見父親的隱忍,但一個母親的不惜主動,總是在微小處撼天動地,甚至是于七十多年后,見文于此,一個后輩的眼里,亦不由淚花起泛。人世間最不普通的,其實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只是因為大多時發(fā)生在普通人身上,便覺得普通而已。

      在母親的努力下,終于有一天,受委托的姐丈帶著朱章甫來到一個叫松君的老先生處詢問,先生以為,“現(xiàn)時中學,多讀白話,無資本人不必去讀。我還是介紹汝去讀文言。”且先生還以他的理解告知:“白話是燈籠殼,文言是百金擔,現(xiàn)能負百斤擔,何患不能挑動燈籠殼?”在當場驗考了朱章甫的古文功底后,便寫信給莘莊夏守謙,向一個專讀文言的私人書館予以推薦。

      于是,畢業(yè)后的第二年,朱章甫又開始了書館求學的經(jīng)歷。彼時南田,雖已是民國十八年,但鄉(xiāng)風民俗,于此間卻是變化甚微,乃至變革前沿的教育,新學雖是趨勢,但舊學亦有市場,書館的存在,就是最好的例證。而對朱章甫來說,從舊學到新學,又從新學到舊學,求學之路坎坷幾番,特別是就讀溫州中學擱淺現(xiàn)實后,渴望通過讀書實行人生不普通的強烈或有沖淡,只是源自本能求知的欲望亦成為某種慣性,不能罷休。

      有意思的是,在此后的文言學習中,朱章甫幾乎經(jīng)歷此前入學南田小學的過程“翻版”。從私塾到小學,吃了算術虧,而從小學到書館,又吃了文言的虧?!霸谛r專讀白話文,初讀文言頗難領悟,況從華開敏等考生(高級班)讀左傳古文語意較深之書,更覺不懂,不免有望塵莫及之嘆。故讀不數(shù)日,遂逃歸。且自以為我在學校名列第一,今則名落孫山,豈不愧煞,竟不肯嗣往?!?/p>

      當然,又是得家里人各種解釋鼓勵,朱章甫才收拾好心情重新前去。而吸取上次自我估計過高的教訓,這次選擇跟次級班同學一起學習。慢慢地,“頗知用功有爭先之意,讀書興趣勃然而發(fā),而所得之成績亦優(yōu)?!?/p>

      而在學習之余,在那個普遍有饑餓感的時代,舌尖的滋味成了那段時間最為深刻的印記。于當?shù)赜袀€叫體藩的同學,其家人對他一干同學特別照顧:“每餐必贈菜品,過節(jié)宰豬必請吃飯?!备屩煺赂δ钅畈煌模€有這樣的細節(jié)敘述:“體藩之祖母黃氏,前年我在彼家讀書已晚,去撮火煨飯,黃氏坐在柴倉之凳上,手拿兩個雞蛋糕在啖,一見余,遂將手中留下之一個給余。今思之念黃氏之愛我若孫子,難能而可貴也?!?/p>

      在相對枯燥的求學環(huán)境下,對于前青春期的少年來說,情愛自覺禁錮之下,美食自然就是最好的陪伴。于是,在被美食熏陶的書聲中,日子滋滋冒油:“生活卻極為舒適,卻念光陰迅速,我和耕堯等食必同桌,學必同案,出入相隨,游戲與共,轉眼一年又已過去也?!?/p>

      一年,又一年。兩年后,隨著書館掌教趙玉樵先生的離去(執(zhí)教鰲里南屏小學),朱章甫自我敘述中的舒適時光,又告段落。原本是想去鰲里跟趙玉樵先生繼續(xù)學習,卻又苦路距久遠(大概二十余里),更有途經(jīng)八都嶺“既長且峻,步履艱難”,難免心生退卻。一番周折后,還是選擇了南田小學的趙曉群先生。先生在五十二都(今大峃龍川)一帶名氣很大,剛被聘為南田小學教員。起初,先生以“年老力衰,即已擔任學校相當功課,再無氣力教汝讀書”為由予以婉拒,最終是,“校長志邦先生亦答應,悅群姐丈等亦懇切請求,先生方允諾?!?/p>

      于朱章甫眼里,趙曉群先生是一個嚴格的老師,“惟曉群先生改文較諸玉樵先生嚴格得多,玉樵先生在平常句語都必加圈點,不多修飾;曉群先生則不然,文中稍有不妥,即行涂改,每題當中極附題精粹處,方加圈點。在學生時代未嘗不恨曉群先生,而滿意于玉樵老師也?!庇趲熕蹋诮趟@,孰得孰失,溢于言表。

      又一年后,朱章甫十九歲。家里父母決定不再給朱章甫讀書。不是父母親不愛兒子,而是父母親覺得,兒子的學問已經(jīng)足夠做一個教書先生了。一個鄉(xiāng)野普通人家,對于兒子的期許,能夠做一個教書先生,既是相對體面的,亦能拿薪持家,自是心滿意足了。而對于朱章甫,或心有不甘,但亦要面對現(xiàn)實。彼時這個年紀,是該要就業(yè)工作了。

      從八歲到十九歲,寒窗十年有一,求學之路或間又斷續(xù),相對斯時而言,雖不算太長,但亦不短。只是,于南田一隅,在新學舊學里來回倒騰,畢竟是缺乏系統(tǒng)的有效,讓朱章甫無法通過讀書達成知識的豐滿,更無法在當時已通行的,從小學到大學的新式教育體系里,實現(xiàn)最初念想的不普通。對于鄉(xiāng)野普通人家的讀書子弟,這或許也是一種宿命。而這種宿命的拘束,在朱章甫就讀溫州中學擱淺現(xiàn)實時,或有隱約自覺,但困于環(huán)境,亦有不甘各種,但最終,還是習慣指向自我。于是,他把原因歸結于:

      “噫,我自南田小學畢業(yè)后,雖再求學,但大多同學性都懶惰,我一人雖欲用功,但近朱者赤,學業(yè)亦懈怠;而今習慣亦成自然,故所讀之書不多,而所得之學有限,由今思之,亦悔之無及。”

      這一年,是民國二十二年,公元1933年。1月,已占領東三省的日本,又攻陷山海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在南田僻野鄉(xiāng)下,槍炮的轟鳴,對這里的生民來說,那又是太遙遠的聲音了。

      而于朱章甫,一個學業(yè)剛剛步止的青年,鄉(xiāng)野之上,或極目眺望,松風陣陣,生活的槍炮,刺耳更加。

      有些生活似乎是可以設計的。很快,朱章甫就得到了瑞安周體岳舅父的介紹,得以任教談陽初級小學。彼時南田,文風亦算盛行,諸多村落,興辦小學,蔚然一時,教師資源自是稀缺。于是乎,從學生到教師,理所當然水到渠成。朱章甫的人生軌跡,在父母親的努力期許下,終于穩(wěn)穩(wěn)落地接軌。

      一個鄉(xiāng)村教師,大概算不得如何不普通,不過,跟普通村民相比,亦有所不同。作為教師,在面對學生的時候,如同面對曾經(jīng)的自己,卻承載著更多不普通的責任。讓教育改變命運,讓學生變得不普通,是教師的魂靈賦予。即是鄉(xiāng)野僻隅,朱章甫亦懂得這個道理,更為初生牛犢,身體力行。

      初任教師,年輕的朱章甫熱情難抑。當時的談陽小學,有四五十人,兩個教室,分五個級段,規(guī)模不比南田小學,但于南田鄉(xiāng)下,亦是難得。至于師資,“周姓校長兼教國語常識等科,其余體育算術美術工藝各科均由朱章甫擔任?!倍虒W環(huán)境則是“校中全無裝飾,零落非常。自我到后,編造各種圖表和畫,有水綠動植物之標語四周張貼,煥然一新”。雖然條件相對艱苦,但乍為人師,朱章甫還是滿懷期待積極投入。

      只是,朱章甫的積極投入,最終還是收獲了失望。起初,學校說好給他的年薪是八十元(當時大學老師一月工資有二三百元),結果由于校長缺錢,第一年就被拖欠了二十,恰逢那年家里燒瓦亟待需用,屢次討要后,校長只給了一張白條,第二年才給與補足。這難免讓朱章甫心生掃興,不愿繼續(xù)。

      從理想到現(xiàn)實,有時只是一元錢的距離。不過,于年輕者而言,總是喜歡與理想親近。民國二十三年(1934),二十歲的朱章甫為十源蔣姓校長所聘,任職十源小學,年薪九十元。校長不兼教,學校有兩個老師,一個叫慕英的老師教國文、算術、常識,其余學科由朱章甫負責。相對談陽小學略有改善,不過環(huán)境同樣艱苦:“校中無圖表,亦無標語,自余到此校,方依環(huán)境之需要,何處貼標語,何處張圖表,設紀念廳演講臺,如此略加整理方成?!薄霸撔km為湫溢低暗,經(jīng)我之熱心裝飾,非惟無有人說壞語,來校者而且稱譽不止也?!?/p>

      于十源小學,朱章甫的回憶是帶有歡樂味道的。而在那個時代,自然流露的,就是夾雜飯菜的煙火氣息:“余和慕英雖屬初次同事,業(yè)而煨同鍋,食同桌,煮飯洗碗依次挨輪,無論何人稍有不適意,皆由一人料理,亦無怨言,亦可謂善同事也。”

      第二年,慕英老師離去,朱章甫一人執(zhí)教,不過校長把年薪加到了一百元,而其余開支由學生家屬提供,朱章甫是這樣敘述的:“待余最優(yōu)者是學生,時而送菜,時而請飯,而且各種菜品,十分適宜,甚適胃口,真?zhèn)€迄今留齒猶芬也。”在那個匱乏的年代,食物自然是最好的獎勵,于是,“校中雖只余一人維持,但學生名額比上年卻有增加,教學處置得法,亦不覺手續(xù)之繁忙?!?/p>

      由于只有老師一人,朱章甫與住宿同學都是同桌吃飯的,自然師生感情也不同一般。在朱章甫的敘述中,有一個叫周志梯的學生,與他年紀也不相上下,印象深刻,“初來時,每飯必雜薯絲,與余和友彥等同桌食之,自覺慚愧,食時常流淚。余戒彼曰,汝肯食薯絲,全無關系,食飽與米飯何異,汝進校之目的,在乎求學常進,不在乎伙食之佳良,能勤且儉乃是第一等學業(yè)。其乃愧,聞余言乃休淚?!?/p>

      于是,師生“感情益狎”,“故每日晚飯后,余必和住校學生出外郊游,一路閑談,時而插入訓誡之語,興趣勃然,忘路之遠近,有時竟夕陽落山方回校?!?/p>

      不過,世事滋擾,這樣的歡樂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太長。兩年后,民國二十五年(1936),“校長見內(nèi)地赤匪擾亂非常,暫將學校停頓,而自舉家逃避縣城?!弊鳛榻處?,為生計故,朱章甫又只好回到談陽教書。

      而對于“赤匪”,于彼時南田,多有恐怖之傳,亦確有地方武裝中有名有姓某人被殺之事實。至于親眼目睹,此前朱章甫曾有這樣敘述:“是年冬(民國二十四年),為陽歷十二月,三十日晚,忽傳南田有赤匪百余至,南田之守衛(wèi)者已被匪槍殺四五人,吾儕師生聞之,異常驚悸。校長不請我等逃避,余乃和住校生萬有彥兄弟等由學生周志梯帶至彼家避宿。翌日早晨,一起回校,不意行至半路,竟遇赤匪先頭部隊,問我等作何事,我答以住外面齋垅地方,而去十源小學讀書,匪說無妨,愿自去……”

      此后,又有敘述:“談陽是為青瑞出入必經(jīng)之地,晝時夜間亦時有赤匪經(jīng)過。余于某夜間逃一次,而日間赤匪之首至校中,而不亦逃,曾假大膽子向匪首行禮談話,見其狀甚客氣,表示與我等為教師者無關。視一周乃去,在校旁之馬佛宮召集民眾開會演講。”

      傳說中殺人如麻的“赤匪”,與見面“甚客氣”的印象,其中荒謬隱藏,在朱章甫的敘述中并沒有太多思索流露。一個鄉(xiāng)村教師,哪怕對于學習有再多熱心,格局與識見難免會被身處環(huán)境限定。在某種程度上說,對于大多數(shù)普通人而言,革命那是遙遠的事情。哪怕是確切發(fā)生在身邊,亦都是心懷恐懼自覺遠離。

      也就這一年冬天,二十二歲的朱章甫見到他未來的妻子葉雅。準確地說,是未婚妻。那個時代,媒妁之約,父母之言。很多夫妻訂婚前甚至是結婚前都是未曾見過面的。而此前,朱章甫也沒見過自己的未婚妻。

      能見面也是因為兵匪的緣故。葉雅姓富,是距橫山十五里外的梧溪人,“梧溪這個地方,為八九兩都,兵匪出入必經(jīng)之地,見有女子在家逃避不便,以我橫山較為偏僻,非兵匪可以停留之處,為安身得多,故將其女送入我家,而自和孩子避亂麗水?!?/p>

      于是,便發(fā)生了這樣一幕:“十二月,余自談陽小學放假回家,一見吾妻,原是一身高體胖之女子,不勝心喜。自以為貌雖平常,而康健之美甚可嘉也,乃每日上午在樓房中教其讀書寫字,頗覺興趣。直至翌年清明節(jié)時,局勢較平后方行回家?!?/p>

      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愛情。對于七十多年后的年輕人來說,愛情大抵是要來自于戀愛的自由。至于時下風靡的相親,亦多是婚姻強入味。而愛情與婚姻,因果類似,在現(xiàn)代人眼里,卻似乎是格格不入的。而于后輩,則我還是相信,那,便是愛情。愛情與起始無關,男女之間,若心忽生歡喜的那一刻,愛情就是萌發(fā)了。七十年前,鄉(xiāng)野晨清,日光正好,于樓房中,一未婚男子,教一未婚女子讀書寫字,都是像極了愛情的樣子。

      民國二十六年(1937),朱章甫二十三歲。或許是愛情的萌動,又一次催化了朱章甫不甘普通的念想。于是,“斯時,不愿繼續(xù)教書,有決志出門之意,故談陽雖復請我而不去,百般設法要尋同伴出湖南,欲作鐵路之差?!辈贿^,父母親覺得世道險惡,“以出門日為受死日”,極力予以阻止。

      既然是不能出門,尋求改變的朱章甫又萌發(fā)了做生意的念頭?!笆悄?,南田小學各教員,見南田駐兵極多(有十九師國軍在南田緝拿匪類),商鋪生意旺盛,乃合資開一合作社——顏回公信,余姐丈德龍,見余在家無事,乃介紹我至南田小學教書,時大家商(議),欲以公信經(jīng)理一席與余。旋因余等已選劉柏青為經(jīng)理,以余代柏青之職,仍為南田小學教員。”此后,七七事變爆發(fā),國軍要開入上海作戰(zhàn),南田駐兵也隨之調(diào)往,生意一事也就此作罷。

      而直到四年后,民國三十年(1941)上半載,“合作社之長劉季華,司庫劉協(xié)持聘余要為南田鄉(xiāng)合作社主任兼會計,余乃受校長之許可而至合作社從事也?!辈贿^很快的,朱章甫就覺得“以我教育界初入商界,似覺格格不入,全無意思,意有離任之意”。而“季華、協(xié)持等見余無意經(jīng)商,有意顧及劉則寬先生(是年春,蔣志英防守臨海為日軍便衣隊刺殺,而劉則寬先生等之隨從均先后回家),乃將余回卻,以我之職邀則寬先生頂替,如此我可辭,彼可就,間一舉而兩得,其當也。故下半載,余復入校任教?!?/p>

      改變終究是艱難的,但愛情還是結出婚姻的果實,盡管這個果實是早就被預訂好的。民國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是朱章甫與富葉雅結婚的日子。在僻野鄉(xiāng)下,結婚無疑是一個盛大的日子,而在橫山,七十多年后今天,還流傳著這樣的細節(jié)精彩,說朱章甫結婚的那一天,陪嫁的“家私”從八都嶺腳一直連到八都嶺頭,眾說八都嶺有五里長短,這樣的陪嫁豐富,難免讓人浮想。至于理由,則是說朱章甫人貌好有才華,能文能武,不是一般人,娘家怕女兒嫁過來被看不起。

      只是,這樣的細節(jié)精彩,終歸于傳言。而在朱章甫的敘述中,更是不見蹤影。朱章甫是這樣敘述的:“全校同事和南田士紳劉祝群、年振禾、季華、協(xié)持等,皆來做賀,祝群先生獨送賀詩一首,其余各諸士紳送賀聯(lián)一對,為祝我父母雙壽(六十歲),此外校中十幾個學生前來參加入賀,送大綢釘大金字錦幛,和劉祝群先生所書之書法,趙瘦仙先生所書之聯(lián),于廳軒齋一齊張掛起來,可謂熱鬧非常。”

      與一般村民不同,對于自己的婚禮,朱章甫完全是以一個讀書人視角展開的。在小學畢業(yè)典禮上,朱章甫提到了劉祝群,而這一次又特別提到劉祝群,在朱章甫人生的高光時刻,劉祝群都參與其中,并贈送了相關禮物?;蛟S對于朱章甫而言,在一個人婚禮上,那綿延八都嶺的陪嫁家私,只是風俗綿延,而劉祝群這樣的讀書人代表,抑或說是文化鄉(xiāng)紳的祝福,才是饋贈給婚禮最好的禮物。

      彼時,雖是匱乏年代,但一個讀書人對文化是發(fā)自內(nèi)心尊重的,或者具象來說,是另一個有文化的讀書人?!笆悄臧嗽拢駠辏?,秋假期中,不歸家,為劉祝群先生鈔文成公年譜和其先君劉焉齋先生年譜,鈔畢以法幣四元作鈔續(xù)費,余不受,乃贈余《劉厚莊文鈔》一部、《石門題詠録》一部,及《南田山談》一本,余受而珍藏之?!?/p>

      而在劉祝群的《疚廎日記》中,亦有多處對這些事進行了記錄。本質(zhì)上,讀書人對讀書人都是惺惺相惜的。以至于后來,劉祝群還向省圖書館推薦了朱章甫。

      婚后,朱章甫一直在南田小學任教。教師生活,雖乏善可陳,亦無波瀾風急。

      民國三十一年(1942),朱章甫二十八歲,已在南田小學任教近六年。這一年五月間,日寇攻打浙東,全浙各縣均被蹂躪,獨麗水數(shù)縣未嘗波及,南田作為僻壤之地,亦在其中,于是一些地方機關也暫時遷到了南田。直到這一年七月,才陸續(xù)撤回。

      此前,朱章甫的弟弟朱章益曾考上溫州中學,完成了哥哥未竟的愿望。日軍攻打浙江后,溫中停辦,學生遣散;七月后雖然復辦,卻因為經(jīng)濟原因,家里無法支撐相對高昂的學習費用,“故不復去,遂輟學在家。”

      這樣的經(jīng)歷,讓朱章甫倍感挫折,“入南小,雖與各同事出入相隨,游戲與共,深夜感慨百倍,但光陰迅速,悠經(jīng)六年,無錢拿以養(yǎng)家,故我僅見馬齒加長,不能使雙親開顏,負不孝罪之人,此后雖有更業(yè)之意,且有愧無資本營商耕種所宜,弟日夜憂愁,無法可設,而已天乎人乎,何因逼迫于此,前途茫茫,何日可登彼峰,而為雙親一見乎?”

      這是朱章甫自傳中,最后的結語。渴望著不一般,于每一個人都一樣,不僅僅是讀書人。只是,現(xiàn)實終歸是艱難的。風會繼續(xù)吹,渴望也一樣,只是干涸了,撕心裂肺,一聲嘆息,無人知曉。

      四年后,民國三十五年,公元1946年,抗戰(zhàn)勝利后,國事稍穩(wěn),蒙劉祝群推薦,朱章甫攜弟外出謀差,不意偶感風寒,病卒于杭州,終年三十二歲。壯年之志未曾舒展,人生竟是帷幕已落。

      其埋身處,荒野遷變,已無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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