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物記

黃海

海龜：一生俯首向莊子

不是所有動物，都像海龜那么想得開。

被人罵了一輩子的“烏龜王八蛋”，它們依然漫不經(jīng)心，從容自在。每逢聽到有關龜族的壞話，它們就縮起脖子，裝作沒聽見，轉身慢慢爬開，留給世界一個堅硬又不屈的背影……

所以要想活得長，就要想得開。

莊子說，這句話我點贊。

莊子和海龜有緣分。

一天，楚王派了兩個使者來請莊子。

使者說，大師，我家大王最近有點想不開，想請你前去講幾個笑話，讓他開心開心。

莊子不說話，只用手點了點正在泥涂上爬行的小海龜。

一使者望著海龜，恍然大悟說，您是讓我家大王也洗個泥巴浴，這樣就能開心？

一使者補上一刀，泥巴浴能美白……

莊子微笑不語。兩使者互瞪一眼，繼續(xù)懇請莊子。

莊子說，讓你們做道選擇題吧。

兩使者想在大師面前表現(xiàn)，趕緊說好啊好?。?/p>

莊子說，從前有兩只海龜，一只叫海龜甲，一只叫海龜乙。當然，不是說你們……海龜甲死了，但它獲得了死后殊榮，骨頭被國家博物館隆重收藏;海龜乙活著，但它爬行于泥涂，每天只能洗洗泥巴浴。你們要做海龜甲，還是海龜乙？

兩個使者搶著回答，當然要做海龜乙！海龜甲死都死了，榮耀再多有屁用，海龜乙起碼活得好好的。

莊子微笑說，嗯，我也是這么想的。為了能像泥涂里的小海龜一樣自由活著，我還是不去見你家大王了。我不想變成海龜甲。

兩個使者看看泥涂里打滾的海龜，又看看泥涂邊飄飄如仙的莊子，無奈走了。

海龜聽了莊子的真情表白，萬分激動。有莊子這么一位大神級人物前來站隊，這是對龜族最大的肯定，也是龜族最大的光榮。

海龜被莊子點贊后，從此就很聽莊子的話。

莊子咳嗽一聲說，你們若想壽與天齊，呼吸就要變得深沉，緩慢。

泥涂上的海龜紛紛點頭，覺得莊子說得對。

它們按照莊子所說，馬不停蹄地練了起來。從一開始，一分鐘要呼吸幾十次，慢慢減少到一分鐘呼吸十幾次，后來又減到一分鐘幾次，再后來，只需要幾分鐘呼吸一次。

莊子說，這還不夠，上古的真人能用腳后跟呼吸。

用腳后跟呼吸？想想就覺得刺激。

海龜們又老老實實練了起來，腳后跟呼吸沒練成，一些天賦極高的海龜?shù)故蔷毘闪擞闷ü珊粑?/p>

莊子摸摸這些海龜們的頭，又瞧瞧它們的屁股，贊許地說，干得不錯。

這些能用屁股呼吸的海龜后來漂洋過海，游到了遙遠的澳大利亞，現(xiàn)在的名字叫費茲洛龜。它們是莊子的好學生，把師父的學問在異國他鄉(xiāng)發(fā)揚光大。

莊子繼續(xù)教導海龜說，行動要變得遲緩，最好不要動，以減少能量損耗。

海龜們覺得有理。它們本來每日在泥涂上打鬧、洗澡、翻滾，聽了莊子的話后，啥也不干了，整天就是靜靜地趴在那里，誰都不敢動上一動。

莊子看它們五體投地、十分虔誠的樣子，表揚說，要想得道，就該這樣。

莊子指著泥涂邊那棵歪脖子樹說，為什么這么大片的泥涂，只剩下了這一棵樹？

海龜們茫然地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莊子說，因為其他的樹長得高大，長得粗壯，就被人砍掉做東西去了。只有這棵樹歪著脖子，沒什么用。所以你們要學習這棵樹，盡量要使自己看起來很無用，如此能避免危難。

海龜們點點頭，覺得大師說得非常對。它們就努力往人類審美的反方向發(fā)展，人類不是以皮膚光滑為美么？它們就讓皮膚變得粗糙。

人類不是以眼大水靈為美么？它們就讓眼睛變得細小，直至瞇成王八綠豆眼。

人類不是喜歡肥豬、肥牛、肥羊么？它們就把能量全給了背甲，讓背甲厚實起來，身上倒沒幾兩肉。

莊子最后說，把你們的頭縮進去，把萬事萬物都當成耳邊風，別當真。這是道的真諦。

說完，莊子就走了。海龜們呆呆目送著莊子走遠，它們很傷心，又很開心，它們覺得師父離開了，但它們又覺得師父并沒有離開。

按照莊子的教誨，海龜在泥涂上每日練習著。它們的心態(tài)變得樂觀，生命變得漫長。

聰明人看到了海龜?shù)淖兓麄冇X得驚訝，咦，楚大王死了，兩個使者死了，這些小海龜還活著，還活得那么好？

他們走近來，仔細觀察。越看，他們越覺得海龜是一種神奇的動物。

你瞧，它們的皮膚盡管粗糙，但是能抵御歲月蒼老;

它們的眼睛盡管細小，卻能專注于眼前事物;

它們的背甲盡管丑陋，但是背上的花紋充滿玄機;

它們四肢遲鈍，但是脖子靈活呀;

它們盡管瘦，但也完全避免了減肥的煩惱。

這是一種完美的生物?。?/p>

人們奔走相告，頌詞不斷。把烏龜與仙鶴并列，說“龜鶴延年”;讓它們化身霸下（龍生九子之一），鎮(zhèn)守宅門，希冀庭院安定;按照龜?shù)耐庑?，制成龜紐，只允許五品以上的官員使用（應劭《漢竹儀》載：列侯，黃金印，龜紐;丞相、太尉等，黃金印，龜紐;二千石，銀印，龜紐）。

人們在泥涂上選擇了一只靈龜，把它捧為網(wǎng)紅。這個網(wǎng)紅叫玄武，它是鎮(zhèn)守北方的神獸。

泥涂上如此熱鬧，每天都是一出戲，你方唱罷我登臺。海龜們不為所動，半瞇著眼，安靜地過它們的龜生。他罵由他罵，清風拂山岡;他捧由他捧，明月照大江。

一只海龜厭倦了每日里看人來人往，它選擇了悄悄出游。后來的漫長歲月里，它一直漂游在大海上，逢人便問：你見過我?guī)煾竼幔?/p>

它的一生都在尋找?guī)煾浮Ｋ芟胗幸粋€微信朋友圈，然后發(fā)一條：師父，你在哪里？

帶魚：一劍曾當百萬師

袁枚告訴你：帶魚，寧波有鮮者，內地則無。其長數(shù)尺，鱗色閃爍如錫箔。

百度告訴你：帶魚能補虛，能益氣，能養(yǎng)肝，能暖胃，能美白。

微信圈告訴你：帶魚可紅燒，可清蒸，可糖醋，可曬鯗。它的尸體，共有超過36種吃法。

似乎帶魚的唯一功能就是吃，它能治吃貨們的饕餮之病。

但是，假如你和帶魚并非相逢于餐桌，而是海里，雙方的結局可能要反轉。它會用超過36種方法來虐你。

帶魚的外形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劍。修長，銳利，銀光迸發(fā)。

劍，是中國的文化符號。中國古人，尤其是古代文人，出門前都喜歡佩劍。有一把寶劍充門面，能顯得文武雙全，逼格一下子顯著提升。

幾乎每個朝代的文人都喜歡寶劍，喜歡佩劍，假若要把這些“好劍者”的名字都列出來，肯定要超過本書里提到的所有海鮮。我們僅以唐代為例。

第一位向我們走來的是李賀。李賀，人稱鬼才，他一生郁郁不得志，27歲時，就因“抑郁癥”“饑餓癥”“生活方式晝夜顛倒癥”而辭世。后人統(tǒng)計他的詩集時發(fā)現(xiàn)，在他的詩里，到處是老、死、衰等字眼，出現(xiàn)最多的為“老”字（48次），其次是“寒”字（34次），“斷”字（33次），“愁”字（24次），“死”字（20次）。

懷才不遇、沉郁困頓之人，尤其需要一把寶劍，斬斷鋪滿前路的荊棘，斬斷綁滿身上的牽絆，為自己奮舞一曲。

李賀也渴望有一把利劍，他在一首詩里寫：重圍如燕尾，寶劍似魚腸。在另一首詩里寫：能持劍向人，不解持照身。他描述自己的夢想：現(xiàn)買若耶溪水劍，明朝歸去事猿公。

李賀始終渴求著一把利劍，但或許他最終并沒有求到。

第二個向我們走來的是風度翩翩、文質彬彬、滿腔錦繡、一身才氣的王維。世人印象里的王維，有輕度憂郁癥，喜歡獨坐于竹林里，面前橫置一把古琴，成調也好，不成調也好，反正逼格已經(jīng)擺在那里。

他也喜歡拄杖于村頭的老槐樹下，問候散學回家的兒童，或與荷鋤歸來的老農親切攀談，以一種退休老干部的姿態(tài)，關心農桑，指點江山。

這位老干部十分愛劍。這或許讓很多人料想不到。

他在一首詩里寫：寶劍千金裝，登君白玉堂?；蠲撁撘粋€腰纏萬貫、壕氣逼人的劍客形象。碰到這樣的人，你是不是想說：土豪，我們做個朋友吧？

他描寫一個叫裴旻的人：腰間寶劍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戰(zhàn)勛。

裴旻是誰？可能有人不是很清楚。假如把大唐所有人物比作天上的群星，那么裴旻就是群星中最閃亮的三顆小星星之一，這三顆小星星，叫做“唐代三絕”，一顆小星星叫李白，一顆小星星叫張旭，一顆小星星叫裴旻。李白以詩文冠絕天下，張旭以草書冠絕天下，裴旻以劍術冠絕天下。

哦，對了，裴旻還是李白學劍的老師。

這樣的人物，難怪連眼高于頂?shù)耐蹙S也甘愿成為粉絲。

王維還寫過一首《老將行》，里面有句云：一身轉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這句詩，分明就是為帶魚寫的。帶魚的身子一動，就能游過三千里;它以身當劍，能對付得了百萬蝦兵。

或許王維才是帶魚的最大知己。

第三位向我們走來的是杜甫。多數(shù)人眼里，杜甫就是位拄杖長嘆、每日為三餐發(fā)愁的窮酸詩人。然而杜哥也曾年輕過。在他二十幾歲時，曾仗劍漫游于燕趙大地，作詩云：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

那一夜，他啥也沒干，一手看書，一手看劍，看得興起，浮一大白。

劍與詩與酒，從來不可分。

他又在《夜》詩中云：獨坐親雄劍，哀歌嘆短衣。

還是延續(xù)那夜的腔調，撫摸寶劍，追憶往事，不由想哭，然而哭也無用，還不如再來兩斤酒。

杜老善于歌功頌德，他描摹李世民的偉人形象為：風塵三尺劍，社稷一戎衣。

這形象相當鮮明，相當高大：滾滾紅塵里，萬萬大軍前，昂首屹立著一位手持三尺青鋒的救世英雄。這樣的形象，何嘗不是杜甫對理想中自己的寫照。

杜老雅興非淺，他除了愛劍，還愛看劍舞。那首《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即為明證。

一個偶然的機會，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杜甫看到了公孫大娘女弟子的劍舞。女弟子青春靚麗的身段，颯爽伶俐的舞姿，徹底點燃了老杜生命里殘余的熱情，他以如火的筆觸，寫下對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熱愛。

這一刻，他如李白附體，把這首詩寫得飛揚跳宕，激昂慷慨，渾然不見往日的窮儒形象。

嗯，下面我們要說的就是李白。

唐朝可以沒有李世民，但不能沒有李太白。沒有李世民，還會有“李大民”“李小民”，頂多皇帝做得差一些。而沒有李太白，唐朝的富麗堂皇，可能就要失色一半。

杜甫常把李白當作好基友。這或許是杜甫的一廂情愿。在李白眼里，杜甫只是一個跟隨在自己身后的小阿弟。因為想跟隨李白的大咖太多，賀知章、王昌齡、高適、汪倫……而李白，是唯一的大神。

李白一生好酒，好劍，好詩。喝酒后才能寫詩，舞劍后也能寫詩。他有時對酒賦詩，有時以劍入詩。

據(jù)搜索統(tǒng)計：《全唐詩》里，李白詩中“劍”字共出現(xiàn)了107次，除去作為地名的“劍閣”3次，“劍壁”1次，武器之“劍”猶有103次之多。

由此證明，他是劍的狂熱愛好者，他的每一把劍上，都泛著帶魚的銀光，照亮后世。

寶劍雙蛟龍，雪花照芙蓉。（《古風》）

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白馬篇》）

杜甫喜歡看人舞劍，但自己舞不來;李白喜歡自己舞劍，而不屑于看人舞劍。

他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為什么有三人呢？李白解釋說，不是我酒后眼花，第三個影，那是我的劍影。

李白劍術上的造詣，約等于他在詩歌上的造詣。因為在大唐游俠錄上，他的劍術排行第二，第一是上文提及的裴旻。

大唐媒體曾采訪李白的劍術人生，李白自述說，本人從15歲開始習劍，20歲后方有小成，30歲左右遇到裴旻，蒙他傳授了幾招獨門劍法，突破了劍術上的瓶頸。40歲時，在浙江剡溪遇到一個老婆婆，她在石頭上磨鐵，我覺得奇怪，問她磨鐵干什么，她說要把鐵塊磨成針，由此我終于悟到鐵劍心法，才有了今天的“李白劍”。

大道至簡。帶魚也是這么想的。

帶魚想，我的身體既然像利劍，那我就是一個劍士。我要有轟轟烈烈、非同一般的人生。

凡持劍者，都有成為劍士的夢想。

荊軻說，我有一把劍，還有一個夢，誰請我喝碗酒，我就把這個夢告訴他。

燕太子丹聽說了，左右無事，就整頓了一桌酒席，請荊軻前來。

荊軻帶著劍來了，喝下一碗酒，他附耳悄悄對太子丹說，我要刺殺秦王。

太子丹也想刺秦，兩人一拍即合。

在去刺秦前，太子丹在易水旁為荊軻準備了一場隆重的歡送會，請當時最著名的民俗音樂家高漸離擊筑，請王宮里最漂亮的宮女們跳舞，大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后的相聚……額，不知道。

最后的結局大家肯定都知道了，荊軻刺秦失敗。

據(jù)史學家們推理分析，那是因為荊軻的助手秦舞陽膽怯慌張，被秦王看出了破綻，致使刺秦失敗。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對……為什么要把責任全推給秦舞陽？為什么不能說是荊軻學藝不精、劍術不高，致使任務失??？為什么要把秦舞陽當作替罪羊？盡管他也是羊……

荊軻刺秦，賠上了樊於期的人頭，賠上了秦舞陽的性命，還把一幅及其珍貴、不可復制的燕督亢地圖也免費送給了秦王。這幅名畫假如給你，給我，大家日子就好過多了。

這筆買賣很失敗。范蠡說，我不做這樣的賠本買賣。

所以他沒有選擇愚蠢的刺客計劃，而是選擇了美女計，果然，就把固若金湯的吳國整垮了。

帶魚不高興了，說，荊軻刺秦失敗，那是他沒本事，難道就沒有刺成功的案例？

嗯，那當然有。比如專諸。

春秋時期，專諸受公子光的委托，刺殺了吳王僚，但也奉獻了自己的生命。這個公子光就是后來的吳王闔閭，闔閭就是吳王夫差的父親。夫差，被范蠡選擇美人計整垮了……是不是挺有意思？歷史本就有意思。

最后的結尾，想把一句很漂亮的詩送給諸君，與諸君共賞：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這句詩是帶魚的夢想，也是許多人的夢想。如同馬云所說，人生總要有點夢想，萬一不小心實現(xiàn)了呢？

彈涂魚：相濡以沫，相忘江湖

每一個夏日的傍晚，在廣闊平坦的泥涂上，活潑的彈涂魚們會傾巢出動，組織盛大的夏夜聯(lián)歡。

彈涂魚的名字，其實已經(jīng)暴露了它們的性格特點：弾，表示它們彈跳力驚人，假如愿意，它們可以分分鐘秒殺NBA的灌籃高手;涂，表示它們生活于泥涂上，而非大海里。

彈涂魚長得很可愛，一雙大大的眼睛凸起于腦袋上，這雙眼睛活像望遠鏡，讓它們擁有廣闊的視野。

肋下一對堅硬的雙鰭，這對鰭不僅用來劃水，還幫助它們奔跑、跳躍。這對鰭，有時像船槳，有時像拐杖，有時像彈簧。

它們的背鰭像助推器，當它們騰空發(fā)射時，背鰭就給予動力，助推它們射得又高又遠，使它們跳躍的姿勢，看起來像離弦的弓箭。

彈涂魚渾身透露出機靈勁。

你可以說它長得奇怪，但不得不承認，其實它們都很耐看。就像孫悟空，長得也很奇怪，但沒人會認為他長得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氣質吧。

假如說，螃蟹的橫行，天下唯此一家;那么，把家安在陸地上的魚，天下也唯彈涂魚一家了。

魚總要在海里過完一生。對于這句話，彈涂魚表示不相信。它們就不喜歡咸咸的大海。

它們的家筑在泥涂里，結構類似于黃土高原上的窯洞，小小的，呈U字型，只開一個口。U字型的一邊是主臥室，住著彈涂魚夫妻;拐個彎，另一邊是兒童房，讓小彈涂魚住。兩邊互不打擾，彈涂魚夫妻在臥室里干什么，另一邊看不到，這就避免了尷尬。你看，多么溫暖安樂的兩居室。

然而百度詞典對彈涂魚的定義是：進化程度較低的古老魚類小動物。

我想請問，還有哪一種魚類會建造如此精巧的房子？它們的智商，遠遠高過魚類的平均值??！就憑這120以上的智商，能說它進化程度低嗎？

如果彈涂魚建造的精美房子還不足以證明它們的智商，那么請看它們高超的求偶表演。

還是在夏日傍晚，那個盛大的聯(lián)歡會上，小雄已經(jīng)造好了房子。這年頭沒有房子而想找對象，會成為段子手們最拿手的梗。

小雄選定了目標，便是小雌。只要有目標，就要馬上行動。一旦遲疑，你就等著做備胎吧。

小雄快速跑到小雌面前，頭一擺，先來了段單人華爾茲。小雌無動于衷，今天在它面前表演華爾茲的雄彈涂魚，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

小雌從泥涂里搓了個泥球，“啪”一聲，扔向小雄。

小雄毫不氣餒，想了想，助跑幾步，“唰”一下，來了個漂亮的凌空翻。

嗯，這倒有點看頭。小雌停下了手里正在捏的第二顆泥巴球。

這段案例告訴我們，多才多藝是引起女生注意的不二法寶。

小雄的凌空翻越翻越遠，小雌也不知不覺跟了過去。

小雄翻到自己家門口，呲溜一下就跑進去了。

咦，這黑小子怎么不見了？他這凌空翻不表演了嗎？外面還有觀眾呢！小雌不甘心，跑進去追問。

小雄快速從里面竄出來，啪啪幾下，用泥巴糊好門。

于是，一段姻緣在黑乎乎的洞房里成功了。

這段案例告訴我們，男人有時要有主見，該開房時果斷開房，該關門時果斷關門。

幾分鐘后，小雄歡天喜地地出來，拉著羞澀扭捏的小雌，它們一起加入了泥涂上盛大的夏日聯(lián)歡。

它們手拉手，一起跳歡快的華爾茲，一起跳浪漫的森巴舞。

舞會結束后，它們手拉手，一起坐在安靜空曠的灘涂上數(shù)星星。

過了一會，小雌驚喜地叫，哇，你看，流星，快許愿！

小雄揉揉睡眼，啊，不好意思，親愛的，你說什么？我數(shù)星星數(shù)的睡著了。

睡你麻痹，快起來和老娘一起嗨！

這個，不好吧，親愛的，你瞧大家都睡了。別把它們吵醒，明天起來它們還得搬磚呢！

那我們回自己家里嗨。

……

你們瞧，有個家真好。

小雄和小雌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寫到這里，想說說錢鍾書和楊絳。

許多人都羨慕鍾書先生有楊絳如此一位紅顏知己，法定的，一生一世的。

鍾書先生的“凌空翻”大約沒搞過，但是“單人華爾茲”應該是跳過的。據(jù)記載，他給楊絳寫過好多情書情詩情話。有興趣者不妨搜索下。

所以，人間四月天算什么，因為我有楊絳;陸小曼算什么，因為我有楊絳。

嗯，這個很愛情。

鍾書先生用一句話，概括他與楊絳的愛情：“絕無僅有地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p>

楊絳在晚年說：“錢鍾書承認他婚姻美滿，可見我的終身大事業(yè)很成功，雖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體力，不算冤枉，錢鍾書的天性，沒受壓迫，沒受損傷，我保全了他的天真、淘氣和癡氣，這是不容易的。實話實說，我不僅對錢鍾書個人，我對全世界所有喜讀他作品的人，功莫大焉?！?/p>

你希不希望，有這樣一個人，也來為你寫上這么幾句話？

假如是這樣的圍城，任何人都甘愿陷入。

他們能以調侃筆觸笑話彼此，可以插科打諢捉弄彼此，旁人只有羨慕的份。

什么叫不羨鴛鴦不羨仙，這就是;什么叫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這就是。

他們就是有資本赤裸裸地秀恩愛，不服也不行。

所以說，兩個人相處有共同語言是多么重要。

卓文君就是憑著與丈夫等高的共同語言，挽回了屬于自己的幸福，也挽回了屬于丈夫的幸福。

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故事，相信許多人都聽說過，這里不具體展開，就簡要做個介紹吧。

大概過程是，司馬相如用“單人華爾茲”加上“凌空翻”的手段，泡到了白富美卓文君。

說起來，司馬相如這人很不地道，泡到了白富美，但是沒要到理想中的陪嫁，怎么辦呢？

他就想了個辦法，臨時承包了小酒店，讓自己老婆出面做三陪。一個白富美出面做三陪，那是很丟臉的事。丟卓文君的臉，不就是丟老卓家的臉嗎？司馬相如這招極不男人。

果然，老丈人怒氣沖沖趕來了，給了他們一大筆錢，只求女兒女婿別丟自己的老臉。

司馬相如騙到了人生當中第一桶金，他就利用這桶金四處活動，成功打開了局面。把老婆丟給他老丈人去養(yǎng)，自己跑到外地做官了。

接下來的故事千篇一律，司馬相如仗著自己有才有貌有地位，自然而然劈腿了，找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小三，也許是好幾個。

卓文君得知消息后很生氣，尼瑪，在外面應酬也就算了，還打算光明正大養(yǎng)小三？叔可忍，嬸不可忍也。

對付文人的最好辦法就是以文攻文，于是她給老公去了一封信，這封信在歷史上非常有名，它的名字叫《白頭吟》，被歷代吃飽飯沒事干的文人作為調研材料頻繁使用。

司馬相如收到信后看完，小身板一震，這文章寫得好啊，然后就打消了休妻念頭，把卓文君接到了自己身邊。

假如沒有這封信，假如司馬相如真與卓文君離婚，那么歷史上多了個陳世美，也從此多了一個秦香蓮。

很幸運，卓文君用自己的才識為歷史留下了一段佳話。

所以總結起來，有共同語言的兩個人比較容易幸福。

有同學反駁說，我不喜歡文學，不喜歡藝術，我就喜歡錢。我也挺幸福啊。

嗯，都喜歡錢，那也是一種共同愛好。

很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像彈涂魚一樣，在泥涂里能相濡以沫，在大海里能相忘江湖。

黃魚：孤獨的王者

它一身金黃，如陶淵明籬笆邊的菊。

它唇角紅艷，如隋煬帝久久凝視下的牡丹。

它腦內藏石，如高僧火化后不滅的舍利。

它是海里的貴族，卻有一個俗氣的名字：黃魚。

百度詞典對黃魚的定義是：黃魚，色呈金黃，魚頭中有兩顆堅硬的石頭。

這一身金貴的黃，原來也有傳說。那時天地初定，龍王即位，它就想選幾位得力的將軍，以平息亂糟糟的東海。龍王想了個辦法，以游速取勝，并且定了比賽規(guī)則：敲一下鼓，往前游;敲兩下鼓，往后游;敲三下鼓，比賽結束。誰先到，誰就做將軍。

眾魚轟然響應，一致認為這辦法公平公正，大家都是在海里混的，誰游得快，誰做首領，天經(jīng)地義。

一聲鼓響，比賽開始了，河豚那時還沒發(fā)福，游得最快。黃魚體態(tài)豐腴，慢悠悠游在最后。二聲鼓響，該往后游了，一擺尾，倒數(shù)的黃魚反而成為了領先者。三聲鼓響，比賽結束，黃魚得了第一名，龍王鄭重地把一套黃金甲親手為黃魚披上，黃魚從此黃袍加身，成為了金甲將軍。

再說河豚，本來是它游得最快，卻被慢悠悠的黃魚得了第一名，它氣脹了肚皮，所以現(xiàn)在的河豚，都有一個鼓鼓的肚子。

東海邊的漁民根據(jù)這個傳說作了一首詩，詩曰：黃盔黃甲黃將軍，龍王封賜官非輕。

得封金甲將軍，也可算“一龍之下，萬魚之上”了，這職位的確算得“龍王封賜官非輕”。

漁民另外有詩形容黃魚：金口銀牙實風光，金面金身如金裝;頭內暗嵌玉寶石，腹中膘膠賽寶藏。

頭內暗嵌玉寶石，說的就是黃魚的第二個奇特處：腦內藏石。就算把黃魚拿來蒸透了，煮爛了，它腦內的兩顆“小石子”兀自不化。這兩顆小石子，璀璨如明珠，剔透如象牙，堅硬如磐石。一如佛心。

佛心是不化的。判斷一人是否有佛心，通常的做法就是看他火化后是否有舍利，若有舍利，則可證明其人一心向佛，高貴無比。

歷史上也有幾位大咖，他們和黃魚一樣，身披黃袍，卻意外地有一顆佛心。比如梁武帝蕭衍。

蕭衍是位奇男子。他南征北戰(zhàn)，親手建立梁朝，一生文治武功，威名赫赫。但后人記住的不是他的攻占殺伐，而是他四次“舍身出家”的故事。

他好佛，為了顯示親近佛門的誠意，動不動就撂擔子躲去廟里，手下為了請回領導繼續(xù)指導工作，還得自掏腰包湊錢布施，把領導贖回來。干了幾次后，手下都有怨言，一方面是荷包日見消瘦，一方面是覺得領導過于作秀。

領導作秀嗎？當然是。但領導更多的是為手下考慮：刮了這么多年的地皮，就不應該貢獻點出來嗎？所謂破財消災，破費點，至少能保好幾年太平?？上窒露紱]領會領導的深意。

不過廟里的和尚，當時的百姓，以及千古之下的后人，都樂于見到這么一位作秀的大領導。

就這樣，蕭衍從廟里進了又出，出了又進，一連四進宮。在南北朝那段動蕩的歲月里，他安安穩(wěn)穩(wěn)做了48年的皇帝，本人活了86歲。在他當皇帝的日子里，也沒有發(fā)生過諸如“滅九族”“連坐”等等聳人聽聞的事件。也真是奇跡。

誰說這不是一顆佛心的作用？

再比如順治。順治的黃袍之下也隱藏著一顆佛心。歷史上說，他是因為愛妃死了，生無可戀，才心一橫出家，連最尊貴的皇位都無法挽留。

其實像他這樣的人，就算愛妃不死，死的只是身邊的一個小丫環(huán)，或者因為早餐吃得不順心，或者某一天醒來，覺得這皇位和班級里的四人小組長差不多，就會飄然遠走。像他這樣的人，總會找到一個理由，然后冠冕堂皇地去出家，去尋找他心里認定的真諦。這真諦肯定不是黃金，不是黃袍，不是錦衣玉食。

接過順治皇位的是康熙，他開創(chuàng)了康熙盛世;康熙之后是雍正，他開創(chuàng)了雍正盛世。這兩個盛世，其最初的締造者正是順治。

梁武帝和順治帝，這兩個例子告訴我們，有一顆佛心并不是件壞事。

還有幾位大咖，他們也身披黃袍，他們也有佛心。但他們的佛心，似乎不那么純粹。

比如明朝的大咖們。

眾所周知，明朝的開國皇帝叫朱元璋，在沒做皇帝前，他的職業(yè)是和尚。因為有這么一段工作經(jīng)歷，以至于所有明朝皇帝的繼任者，都對和尚禮遇有加，保持對祖先曾任職業(yè)的恭敬。但這種恭敬，更多時候是不得已，就像對待一個經(jīng)濟條件并不怎么好的遠房親戚，敬，然后遠之。

皇帝的寬容，使得佛教在明朝時取得了發(fā)展，尤其僧人的地位得到了保障，皇家不定期就會贈予寺院廟產(chǎn)。同時也涌現(xiàn)了不少高僧，如憨山大師、蓮池大師、藕益大師等等。

再比如大唐集團唯一的女性CEO武則天。

她曾被迫加入佛門，剃了光頭在感業(yè)寺修行。但她以為，就算在長安街的酒吧里做個陪酒女郎，也要強過青燈黃卷的佛門生涯，所以她每一天都夢想著跳出佛門。

經(jīng)過種種宮斗，她如愿以償?shù)禺斏狭嘶实?。成為女皇之后，她反而留戀起昔日的佛門生涯，不僅對僧人備具好感，還找人翻譯了許多經(jīng)書，甚至連我們現(xiàn)在所念的每一本經(jīng)書前的四句“開經(jīng)偈”：“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愿解如來真實義”，也都是武則天所作。

黃魚也因為有一顆類似于佛心的化石，才成就其為黃魚。它的高貴，使得上海人、寧波人習慣把金條叫“大黃魚”，一根“大黃魚”就是一根金條。

而黃魚的金貴，亦讓它成為漁民“獵艷”的目標。從前，東海里的黃魚挺多，它們成群結隊，把東海當家，每日里悠閑自在，于春夏之交，往往形成規(guī)模龐大的魚汛。

漁民捕撈黃魚有一種特殊方法，叫“敲竹杠”，每只漁船上備竹杠一條，到預定海域，就把竹杠敲得砰砰響，海底黃魚被竹杠敲得昏頭轉向，紛紛游到海面透氣，自然就成為網(wǎng)中之魚。

到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捕魚技術進步，船更長，網(wǎng)更大，竹杠敲得震天響，終于把海里的黃魚捕得差不多了。

黃魚日漸稀少，在東海里，它們游上幾天，游上幾百海里，也難得碰見一個同伴。

它們孤獨得就像詩人。

黃魚少了，但人們愛黃之心不減，遂紛紛尋找黃魚的替代品。一番尋找后，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梅童魚”“白果子”這些魚類長得極像黃魚，于是開心地把梅童、白果子命名為“小黃魚”，讓這些普通魚類極力往黃魚身上靠。

金庸先生在《俠客行》里寫了兩個相貌差不多的人物，一個叫石破天，一個叫石驚天。石破天好人，石驚天壞人。出于利益的驅使，有人把石破天找來，讓他冒充石驚天，后來石驚天出現(xiàn)了，他又冒充石破天。虛虛實實，真?zhèn)文妗?/p>

其實，真假不那么重要，有無黃袍黃金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這顆心。有了這顆心，又何妨把梅童當作黃魚看呢？

鰻魚：用生命去燃燒

鰻魚是東海里的少數(shù)民族。

漁民出海捕魚，一網(wǎng)下去，撈上來的多數(shù)是魚蝦蟹。常常要好幾網(wǎng)，才能見到一條鰻魚?；蛘吆脦拙W(wǎng)也見不到一條。但此時天色已暗，風浪漸起，不能再捕，只能怏怏然駕船回港。鰻魚躲過一劫，繼續(xù)等待明天未知的命運。

鰻魚難捕，除了數(shù)量少，還因為它的滑。

鰻魚通體光滑，不像別的魚類有鱗甲貼身保護，它的全身無一鱗一甲，它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也許正由于它的滑，善于鉆過漁網(wǎng)里的網(wǎng)眼，才能屢次躲過劫難。

也因為它的滑，難捕撈，東海漁民鄙棄地把鰻魚叫做“狗鰻”。

狗鰻其實只是眾多鰻魚里的一種，因為此種鰻魚的頭很像小狗的頭。漁民討厭鰻魚的溜滑，推而廣之，就用狗鰻來稱呼所有鰻類，以表達心里憎惡。譬如你討厭某人，于是連帶著他的家人、他的十八代祖宗你都討厭了。

狗鰻的滑有兩種含義，一是它體表光滑，二是它性子奸滑。它喜歡鉆進海底泥沙里，把身子完全藏好，只露出一個頭，兩只小眼睛骨碌碌轉動，專等小魚小蟹路過，然后從沙子里一躍而出，來個半路劫殺。

這種滑，很像小說里的一些人物。

《水滸傳》里有個人，叫李固，原本在老家搬磚，廠里也沒給他交個三險五金，就不想干了，去北京打工。但是工作不好找，幾天后就沒了飯錢。一日下大雪，他凍倒在京城富豪盧俊義家門口。盧老板見他可憐，收留了他。

李固也挺懂事，明白靠住了一棵大樹，手腳并用拼命往上爬。沒幾年，被盧老板提拔為管家，兼任私人助理。

私人助理這位子挺容易犯錯誤，據(jù)說王寶強有個私人助理……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李固更加厲害，不僅把老板的老婆搞到了床上，還勾結官府，告盧老板謀反。盧老板鋃鐺下獄，李固則吞沒了老板所有家產(chǎn)。

李固就像潛伏在沙子里的鰻魚，逮準機會就下死手。

《西游記》里這種滑溜的小角色就更多了，很多菩薩身邊的小動物或小童子，幾乎都具有鰻魚的滑性。平日里滿口我佛慈悲，亦步亦趨跟在菩薩身后，一有機會就下界為惡，敗壞主人名頭。

比如金角大王、銀角大王（太上老君的兩名徒弟），烏雞國假國王（文殊菩薩坐下青獅）、靈感大王（觀音座前蓮花池中金魚）、金兕大王（太上老君坐下青牛）、黃眉老祖（彌勒佛的弟子黃眉童子）、賽太歲（觀音菩薩坐騎金毛犼）、白象精（普賢菩薩坐騎）、比丘國國丈（壽星坐騎梅花鹿）……西行路上，這些滑溜的小妖小童趁主人午休或外出串門，就迫不及待越界下凡，給大師兄造成了不少困擾。

講到這里，鰻魚表示不服。它說，憑什么我成了奸猾的化身？如果我不滑，就得是漁民的網(wǎng)里物;如果我不滑，分分鐘就要餓肚子。捉不到小蝦米，你養(yǎng)我呢！我長得固然有點滑頭滑腦，那也是生活所迫??！

拋開“滑”，其實許多種鰻魚都有一個閃光點：對愛情死忠。據(jù)說那些鰻魚一生只產(chǎn)一次卵，產(chǎn)卵后就死亡。這種極致行為，讓人聯(lián)想到大馬哈魚，它們也是追求愛情、快樂至死的典范。

那些鰻魚在海里孵化，變成小鰻魚，然后隨著潮流進入淡水。在溫暖平和的淡水域里，它們安靜地長大。

別的魚在談戀愛，它們一個人玩。

別的魚在牽手游海，它們吹泡泡玩。

別的魚在忙著成家，它們鉆沙子玩。

如此孤僻的生活習慣，那是成為單身狗的節(jié)奏。

其實心里清楚，不是不想牽手，不是不想成家，只是因為屬于它們的愛情還沒來。

在淡水里呆了五年以后，或者六年以后，體內變化的指標會告訴這些單身的鰻魚們，該行動了。于是毅然告別淡水，頭也不回地直奔東海。

因為它們能夠感覺到，在遙遠的海洋深處，有一場命定的愛情在等待它們。

在那里，會有一條素未謀面的鰻魚對它說：我不在乎你丑陋如狗頭，我不在乎你粘滑如泥鰍。

它會說：跋涉三千海里來看你，我要為你跳一曲最動感的鰻之舞。

漁民早就熟悉了這些鰻魚的性情，于是在沿海港灣，在入?？冢芗夭枷铝讼葳?，等待它們自投羅網(wǎng)。

這些趕赴命定之約的鰻魚，心里始終有一個清晰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明知前方荊棘密布，明知前方已經(jīng)設下了天羅地網(wǎng)，但是它們依然執(zhí)著地上路了。

它們知道這一生該干什么，那就是用生命燃燒。這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可以照進歷史。

比如說諸葛亮，只是因為劉備生前有托孤的遺言，他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一生奉獻給了蜀國，奉獻給了阿斗。

諸葛亮是個聰明人，說他聰明，恐怕還貶低了他?？傊鏖T各派都承認他這人非同凡響。

劉備很弱小，劉備帶領的公司也很弱小，但諸葛亮硬是憑一己之力，把劉備小公司提拔到后漢三大集團之一。

劉備死后，諸葛亮又獨自擔負起興復蜀國的重任。

從綜合實力來講，三大集團里曹魏是老大，孫吳次之，蜀國最弱。

曹魏最強，沒人會有異議。說蜀國最弱，可能有同學不服氣，但是請仔細想想，孫吳背靠大海，戰(zhàn)敗了還可以深入海島負隅求生;而蜀國只是一個盆地，一旦戰(zhàn)敗，就是甕中捉鱉之勢。

按照常規(guī)，蜀國一點勝算都沒有，等待蜀國的命運，就是逐漸被蠶食，最后集團注銷被除名。

但是諸葛亮有遺命在身，只能不可為而為之，六出祁山北伐中原，然而次次失利。

其實第一次失利后，諸葛亮就明白，曹魏不可伐，但沒辦法，龜縮在四川盆地只能讓曹魏坐大。只有硬著頭皮繼續(xù)干，把蜀漢集團做強，以報答先帝劉備的知遇之恩。

在第六次西出祁山時，諸葛亮因一生操勞，病逝于五丈原。他用他的一生，完美呈現(xiàn)了鰻魚的特征：用生命燃燒，去完成不可能的使命。

與之類似的還有張蒼水。他二十二歲考中進士，本該簪花戴彩，而后逍遙地走馬赴任，做個吟詩尋對的一方太守。可惜兩年后，清兵入關，大明滅亡。

假如張蒼水愿意向清廷靠攏，也能像洪承疇、吳三桂一樣做個大官。如果投降清廷良心上覺得過不去，那么退一步，回到老家鄞縣做個明哲保身的太平紳士也可以。但他沒有，選擇了豁出去，為南明朝廷拼死一搏。

其實他很清楚，大明氣數(shù)已盡，沒有前途。清軍已占據(jù)了中國絕大部分土地，依附，是最好選擇，對抗，不啻于拿雞蛋碰石頭。

但他就是熱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決絕地走上了救亡道路?？绯龅谝徊降臅r候，他已明白，這一走就是有去無回。

但是說不定這一走就有轉機呢？說不定孱弱的小南明就靠他來拯救呢？

縱使救不了南明，也要為自己留下生前身后名。

他毅然跨了出去，這一走就是十九年。十九年里，他毀家舍業(yè)，出生入死，轉戰(zhàn)千里，三渡閩江，四入長江。

十九年的經(jīng)歷，說出來就這么幾個字。但是，兩軍對壘時的激昂，風雨中的漂泊，逃亡路上的艱辛，又怎么能夠僅憑幾個字就能說得清？

鄭成功輔助南明三心二意，時時有自立為王的意思。而張蒼水則是一心一意輔佐大明滅亡后的小王朝，完完全全剖顯忠肝義膽。

十九年后，張蒼水被俘，不受惑，不招降，寫下了慷慨激昂的詩篇《入武村》和浩氣長存的《放歌》，著清清白白的大明衣冠，在杭州街頭從容就義。就義那天，不單杭州城，寧波城，整個浙江大地，天地為之變色。

最后清廷也被感動，乾隆皇帝追賜張蒼水“忠烈”謚號，并把張蒼水靈位請入忠義祠。

寧波現(xiàn)在還有條街，就叫蒼水街。希望它永不改名，為中國保存一脈血氣的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