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燃了一生（組詩）

費新乾

老船

湖岸倒扣著一艘老船

風穿過肋骨

彈奏一排豎琴

月光打濕了全身

前世是深山的大樹

經(jīng)砍伐漂流拖運

經(jīng)斧鑿刨花上油

將根從石縫移植到水面

今生緣定這片湖泊

每一槳都纏綿悱惻

每一絲漣漪都溫柔可親

每一條魚每一朵蓮都是愛

就不求來世了

船離開依然年輕的湖

緊一緊老骨頭

投入生命盡頭那團烈火

屋瓦

化上炊煙的煙熏妝

涂上早霜嫵媚的白

屋瓦決定與冬天私奔

為他漫天的雪

為他凜冽的風

春天的風可柔情多了

吹起無數(shù)表白的柳絮

即使屋瓦是一顆泥心

也萌生出春意

幾度春雨幾多情

哪敵得過那猛夏天

不管不顧用萬千陽光撲上來

灼傷屋瓦的少女情懷

只好借秋日的落葉躲一躲

卻道天涼好個秋

直至冬天呼嘯而來

給她蓋上一床雪的被子

且用寒風痛吻她

冬天烈馬般的粗野與雄壯

從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不要再猶豫了

屋瓦從屋頂一躍而下

跌進與死亡一樣深的溫柔鄉(xiāng)

火燃了一生

沖破煙的堤壩

火愈發(fā)洶涌澎湃

在土灶里不斷翻滾

鐵鍋穩(wěn)如泰山

為火撒潑式的擁抱

紅了紅臉

這輩子什么樣的火沒見識過

芝麻桿黃豆萁麥草稻草

這些莊稼的火嫩得很

胡攪蠻纏讓人頭痛

但她們的體香和體溫

讓鐵鍋沉溺其中

樟樹杉樹楊樹柳樹

這些劈柴的火倒是內(nèi)斂沉穩(wěn)

有大家閨秀風范

經(jīng)得起各種熬煮考驗

但她們也的確呆板無趣

鐵鍋記得有一年除夕

和舊船板的火一起守歲

她卓然出眾的美

來自傳說中的江河湖海

雪下了一夜

火燃了一生

出嫁

作為壓轎的童男

就像捉迷藏時

躲進奶奶的老棺材里

眼前一黑

不記得鑼鼓如何喧囂

哭嫁怎樣撕心

嫂子模樣如何

只記得嫂子家后

一棵土橘子樹

渾身著火似的掛滿了果

甜得讓我覺得

那天是個最好的日子

彈棉花

從古曲的牛筋弦

飛起一千朵云

制造一場溫暖的雪

一場命中注定的婚禮

一朵朵打開

一次次彈奏

處子般緊繃的棉心

化成少婦樣松軟的棉絮

布上紅線綠線

這些人生的經(jīng)緯

打包進箱子

隨少女的青春出嫁

愛上少女的彈棉工

不停地彈起牛筋弦

在異鄉(xiāng)一場接一場的雪中

不知不覺白了頭

她

她的家在黃昏竹林后

一口井水裝著夕陽

我?guī)退蛏暇?/p>

將夕陽洗成月亮

她帶我穿過田野

從蟬叫前面

繞到蛙鳴背后

捕捉螢火蟲似的星星

她說我們?nèi)澊?/p>

整個湖面就被荷花照亮

她說我們?nèi)ヅ郎?/p>

山丘就升起云做的臺階

她和我分享花朵里的蜜

教我收集青草上的露水

風起時攜我飛翔

直至飛出我的夢鄉(xiāng)

她未曾和我說過一句話

多看過我一眼

只是在某天放學后

一起走過鄉(xiāng)村的黃昏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