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之后，方見真金

蔣青林

最為古老、最為實用的選人用人之法，可能就是適崗鍛煉。正如俗話所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東漢班超與任尚的舊事，算得上經(jīng)典案例，至今仍能給人深刻啟迪。

與西漢相比，東漢的對外影響力已不如前，西域諸國越來越表現(xiàn)出離心傾向。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竇固率兵西進，在蒲類海等地與匈奴干仗，取得了勝利。然而，西域一些國家如焉耆、龜茲等并不買賬。永平十八年，漢明帝駕崩。焉耆竟然趁機攻陷西域都護府，殺死最高長官陳逵。當時局勢，大致如此：東漢在西域設(shè)立都護府，但在管理上已是力不從心；匈奴還是比較強勢，控制著龜茲等國；相當部分國家在夾縫中求生存，不敢與漢朝對抗，更怕得罪彪悍的匈奴。

時勢造英雄。班超橫空出世，譜寫出一首壯麗的外交史詩。班超出身于一個文化家庭，父親班彪擔任過徐縣縣令，哥哥班固后來因著《后漢書》而名垂青史，妹妹班昭后來也成為有名的才女。永平五年，哥哥班固在京城洛陽謀到了校書郎的差事，班超同母親一起跟了過去。家里窮，班超必須出去干活以補貼家用。班超替官府抄寫文書，辛苦又枯燥。時間長了，班超覺得在白白消耗生命，于是將筆一甩，不干了。他想效仿西漢時期的傅介子、張騫等前輩，在異國他鄉(xiāng)建功封侯。后人據(jù)此造出一個成語，即“投筆從戎”。旁人了解到班超的想法后，覺得他異想天開，紛紛笑話他。班超就直接懟了回去：你們這些小子，哪里知道壯士的志向呢？班超雖然說出了豪言壯語，但要將其變?yōu)楝F(xiàn)實還是任重道遠。機會總會垂青那些有準備的人。永平十六年，班超以代理司馬的身份，跟隨竇固出擊匈奴，立下了戰(zhàn)功，得勝回朝。竇固認識到了班超的才能，后來派他與郭恂一起出使西域。

班超帶了三十來人，一行到達鄯善國。該國國王名叫廣，他見大漢使者來到，非?？蜌獾亟哟怂麄?。沒過多久，廣的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不愿接近班超等人，禮節(jié)也怠慢起來。班超立馬感覺到了氣氛異常，直覺告訴他，應(yīng)該是北匈奴使者也來到了鄯善，所以國王開始變得猶豫不定了。很顯然，情勢變得危急起來。一旦發(fā)生變故，班超一行只有依靠自身去解決問題，因為國都洛陽距離西域?qū)嵲谔h。危急時刻，方顯英雄本色。班超決定憑借智慧與勇氣去擺平一切。為摸清情況，他靈光一閃，決定從身邊的胡人侍者入手。他裝作已經(jīng)掌握了內(nèi)情，直截了當?shù)貑柺陶撸豪蠈嵳f，匈奴使者來了多久了？住在哪？胡人侍者的“腦筋急轉(zhuǎn)彎”當然沒有班超那么快，立即將匈奴使者相關(guān)情況和盤托出。為了防止侍者走漏消息，班超就將他關(guān)了起來。之后，班超召集手下的三十六位吏士一起喝酒。看到各位酒興正酣，班超就站起來作動員講話：我們不遠千里來到西域，是來追求大功大貴的；現(xiàn)在匈奴使者才來幾天，鄯善王就不再恭敬和禮貌了，形勢萬分危急；如果鄯善王抓捕我們送給匈奴，我們的尸骨很快就成為豺狼的口食了！班超話鋒一轉(zhuǎn)，逼問屬下：你們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不論死活，都跟著您干！接著，班超說出了日后流傳甚廣的一個成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其實，班超早就想好了應(yīng)對之策：趁著黑夜，神不知鬼不覺去偷襲匈奴，打他個措手不及；采用火攻，才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一些人先放火，十人在營房后擊鼓吶喊，其他人拿著兵器弓箭埋伏在營口兩邊，伺機收拾敵人。有人提出了疑慮，認為此事重大，應(yīng)與從事郭恂商量之后再定。班超大聲呵斥：是吉是兇，就在今日！從事只是一名平庸文官，他必定不敢參與本次行動，還可能泄露消息，讓我們死得不明不白！至此，大家不再提出異議，決定齊心協(xié)力，拼死一搏。結(jié)果，事情進展正如班超所料。消滅了匈奴使團一百來人之后，班超才將事情告知郭恂。班超一行找到鄯善王，給他出示了匈奴使者的頭顱。鄯善國上上下下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班超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鄯善國背棄匈奴，全心全意投靠大漢。鄯善王見事已至此，別無選擇，最后同意臣服東漢，并將兒子送去漢朝充當人質(zhì)。

班超返回朝廷，向竇固匯報勝績。竇固高興至極，向皇上呈報班超的功勞，并希望乘勝追擊，另選使者再度出使西域。漢明帝也對班超贊賞不已，并表示可以讓班超接著干，沒有必要另選他人。朝廷提升班超為軍司馬，命令其再次出使西域。竇固想要給班超增加人馬，班超婉拒了，他希望仍舊帶領(lǐng)原有的三十余人，因為人多反而有可能成為累贅。

班超平定西域，創(chuàng)造了中國古代外交史上的神話。其中經(jīng)過曲折而又神奇，可以講一個長長的故事。班超率眾制服鄯善，算得上其斗爭藝術(shù)的縮影。后續(xù)之事不一一道來，擇其要者可將班超的成功歸結(jié)于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策略得當。班超在給漢章帝的上書中明確提出：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該策略具有方向性和指導性意義，說明班超既有浪漫主義情懷，更有現(xiàn)實主義理性。班超很清楚，朝廷很想建立穩(wěn)固的西部屏障，但又不太可能投入過多的人力物力財力，最好是用較小的代價取得西域穩(wěn)定。事實上也是如此，朝廷后來只是象征性地向西域派出了一點兵力。建初五年，即公元80年，徐干以代理司馬的身份帶領(lǐng)了一千人援助班超，基本上都是些罪犯與志愿者。此外，代理司馬和恭帶來了八百士兵。與西域諸國動則上萬的兵力相比，漢朝的軍隊數(shù)量就顯得微不足道了。班超手里最大的底牌，就是他身后的東漢朝廷，雖然頗有實力，但很難露面。除了時不時晃一晃手中的大牌，班超主要還是通過“爭取和團結(jié)大部分朋友”，“降服和打倒小部分敵人”。班超率領(lǐng)業(yè)已歸順的鄯善、于闐等，集中打擊悖逆狂傲的龜茲、焉耆等。在此基礎(chǔ)上，班超對龜茲、焉耆等進一步細分，拉攏其中的大多數(shù)，削弱和消滅一小撮叛亂分子，也取得了良好成效。

其次是膽氣過人。班超深諳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在不太開化的西域，必須要按照當?shù)氐牧曀仔惺?。班超制服于闐，就是通過氣勢壓服了對方。班超一行到達于闐，當時情形相當不利：于闐王廣德不久前打敗莎車，正趾高氣揚；匈奴使者也在于闐，正密切監(jiān)護；廣德對漢朝使者相當冷淡，沒把他們當回事。怎么辦？班超必須表現(xiàn)出更為強力的一面，才能震懾住廣德。于闐人非常信奉巫術(shù)，對巫師很崇拜。巫師信口胡謅：神發(fā)怒了，在問為什么要歸附漢朝；漢使有一匹黑唇黃馬，應(yīng)取來給我做祭品。班超查清了原因，假裝答應(yīng)，但希望巫師親自來取馬。廣德派出宰相私來比、巫師去班超處，班超他們迎接到巫師，直接一刀削下他的頭，之后將私來比痛打幾百皮鞭。班超將巫師首級送回給廣德，對其一頓狂批。廣德以前就聽說過班超在鄯善的勇猛事跡，至此心生恐慌。他立即派兵殺死匈奴使者，并向班超投降。此外，班超收服疏勒更為離奇。疏勒被反漢重要代表龜茲打敗，疏勒王被殺，接著一個龜茲人來疏勒當國王，名叫兜題。班超派出田慮去招降兜題，然而兜題根本不搭理。田慮乘其不備，抓住并綁了兜題。班超一行迅速趕到疏勒，召開群臣大會批判龜茲，并立已故國王的侄子（名叫忠）為新國王。就這樣，班超又擺平了西域一國。

此外，變化莫測。與中原比較，西域可謂蠻荒之地，當?shù)厝顺缟形淞?，看重財貨，性情無常。班超充分發(fā)揮聰明才智，對敵對勢力進行各個擊破，讓人嘆為觀止。上文提及的疏勒，本已平定，誰知后來又發(fā)生變故。班超收服于闐、疏勒之后，調(diào)集兩國軍隊進攻反叛的莎車，準備繼續(xù)擴大戰(zhàn)果。莎車眼看打不過，就玩起了在西域諸國屢試不爽的外交手段，給疏勒國王忠送去很多奇珍異寶，引誘他反水。忠果然中招，與莎車聯(lián)合攻下烏即城。班超當機立斷，擁立成大做疏勒王，然后集合其他未叛之人進攻忠。雙方在烏即城對峙了半年之久，形成了僵局。康居國突然摻和進來，派出精兵支援忠。眼看形勢對己不利，班超也運用“珍寶外交”手段。他送給月氏王大量錦帛，讓他去勸說康居王退兵。因為兩者之間剛剛聯(lián)姻，關(guān)系很好，康居王見親家出面說話了，就撤退了，將忠也帶回康居。于是，烏即城不再抵抗，向班超投降。三年后，忠借了康居一支軍隊，殺回疏勒，并與龜茲合謀，假裝向班超投降。班超是何等機靈之人，很快察覺了他們的陰謀。班超答應(yīng)，擺酒接待忠。忠以為班超中計，欣然赴宴。結(jié)果，班超在宴席上抓住忠，干脆利落斬下他的腦袋。之后，班超消滅了忠的兵眾，平息了這一股反叛勢力。其他的敵對國家，如龜茲、焉耆等，也在班超的縱橫捭闔之下，一個接一個向東漢臣服。

平定了西域，班超立得首功。朝廷論功行賞，任命班超為西域都護，封為定選侯。至此，班超實現(xiàn)了“到萬里之外建功封侯”的遠大理想。朝堂上下都認可了班超的才能，對其治理西域相當放心。班超就一直留在西域，年過七十，朝廷還是不同意讓他回來。最后多虧了班超的妹妹班昭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給漢和帝，皇帝讀后感動了，答應(yīng)讓班超回到洛陽。班超在西域打拼三十一年后，于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八月回到京城。他一個月后就去世了，終年七十一歲。

朝廷調(diào)回班超，任命戊己校尉任尚去接任都護。任尚照例向班超請教治理西域的經(jīng)驗，班超簡單地說了三層意思：塞外那些人不太好打交道，小官與士兵多半因為犯罪才遷徙過去的，當?shù)匦U夷之人如禽獸一般難以撫養(yǎng)卻容易壞事；您應(yīng)該調(diào)整一下嚴厲急躁的性情，水至清則無魚，政治苛刻則百姓難以和睦；擔任西域長官，應(yīng)該灑脫簡易一些，把握個大綱就差不多了。任尚客氣一番，就告辭了。之后，任尚對親信說出了心里話：我本以為班超會有什么奇計妙策，而他今天的談話不過一般平平而已！任尚到西域沒幾年，那些國家再次叛亂，任尚也因此獲罪，一切不出班超所料。

考察一個干部，最好讓他去實崗鍛煉。那些能力卓異之士，有條件利用條件，沒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總能創(chuàng)造性地開拓出一片新天地。而要比較干部之間的差異，輪崗不失為一種好的策略。同樣一個崗位，有人做得風生水起，有人卻搞得一塌糊涂，優(yōu)劣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