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壬午兵變”為例"/>
★薛軼群
自1871年丹麥的大北電報公司鋪設(shè)水線至上海,并開通海參崴—長崎—上海的海底電線后,清政府雖未正式允準開辦電報事業(yè),但電報已成為總理衙門與駐外使臣之間聯(lián)系的重要渠道。1881年12月,清政府自建的津滬電報線開通后,供官商使用的電報網(wǎng)絡(luò)被納入全球的電信網(wǎng),成為信息溝通不可或缺的手段。由于與“軍國大計”的密切聯(lián)系,漢字電碼本的編制、電報的保密措施與相關(guān)情報網(wǎng)成為政治史領(lǐng)域關(guān)注的一個焦點。①相關(guān)研究參見夏維奇:《晚清電報保密制度初探》,《社會科學輯刊》2009年第4期;賴晨:《鄭觀應與清末電報保密》,《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22卷第5期,2009年9月;Tomas S.Mullaney,“Semiotic Sovereignty:The 1871 Chinese Telegraph Code in Global Historical Perspective”,Jing Tsu and Benjamin A.Elman(eds.),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Modern China,1880s-1940s,Leiden:Brill,2014,pp.163-183;張文洋:《晚清電報的語法:漢字電碼本的設(shè)計與應用》,《近代史研究》2018年第4期。近年來,茅海建利用張之洞檔案對張利用電報構(gòu)筑的情報網(wǎng)也作出了細致的分析。茅海建:《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對于密電的編譯與破解,學界目前的研究多集中于甲午戰(zhàn)爭時期清政府的電報泄密問題,但對日本于1880年代初期即已破譯清政府的外交密電一事鮮有關(guān)注。②參見呂萬和:《甲午戰(zhàn)爭中清政府的密電碼是怎樣被破譯的》,《歷史教學》1979年第6期;宗澤亞:《清日戰(zhàn)爭》,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2年,第416~433頁;吉辰:《馬關(guān)議和清政府密電問題考證補》,《山東社會科學》2014年第6期。日本的大野哲彌雖然披露了“壬午兵變”時日方已破譯黎庶昌與署理北洋大臣張樹聲之間往來電報的事實,但其未利用中方史料,誤以為日方掌握了中國與日本往來的全部密電,忽略了總理衙門與黎庶昌的信息傳遞渠道,仍有進一步的探討空間。大野哲彌:『國際通信史でみる明治日本』、橫浜:成文社、2012年、165 頁。自1876年郭嵩燾出使英國以來,總理衙門與駐外公使之間已較多使用電報聯(lián)絡(luò)。1882年7月至8月的“壬午兵變”,更成為清政府創(chuàng)辦電報后首次利用電信網(wǎng)應對外交突發(fā)事件的嚆矢。①關(guān)于“壬午兵變”,學界目前已有豐富的研究成果論及中日對該事件的應對,對中朝、中日關(guān)系的影響,駐日公使黎庶昌、馬建忠的作用等。具體參見孫啟瑞:《朝鮮壬午軍亂時的中日交涉》,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推行委員會編:《中國近代現(xiàn)代史論集》第15 編,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271~292頁;戴東陽《黎庶昌使團與壬午派兵》,同氏著:《晚清駐日使團與甲午戰(zhàn)前的中日關(guān)系(1876—1894)》,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125~160頁;岡本隆司「馬建忠と壬午変亂」(同氏著「屬國と自主のあいだ—近代清韓関係と東アジアの命運」、名古屋:名古屋大學出版會、2004年,70~113 頁);王如繪:《壬午兵變與中日關(guān)系》,同氏著:《近代中日關(guān)系與朝鮮問題》,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第67~101頁;張禮恒:《金允植、魚允中與“壬午兵變”的善后處理》,《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5期。本文擬考察1870年代末隨著電報的引入清政府與駐外使臣信息傳遞方式的變化,并梳理總理衙門、北洋大臣、駐日公使在“壬午兵變”中對密電的具體運用,闡明日本破譯中方密電的過程,思考電報對當時清政府政治外交帶來的影響。
1875年8月28日,總理衙門奏請任命候補侍郎郭嵩燾為出使英國大臣,翌年10月,總理衙門擬定《出使章程十二條》,其中規(guī)定“出使各國大臣到各國后,除緊要事件隨時陳奏外,其尋常事件,函咨臣衙門轉(zhuǎn)為入奏”。此前清朝國內(nèi)的題本與奏折制度可通過驛站系統(tǒng)確保信息有效的傳遞至疆域內(nèi)的各地,而派遣駐外使臣也意味著奏折政治的形式跨越出現(xiàn)有的疆土,擴展到海外。②千葉正史「近代交通體系と清帝國の変貌—電信·鉄道ネットワークの形成と中國國家統(tǒng)合の変容」、東京:日本経済評論社、2006年、54 頁。為便于政府中樞與駐外使臣的聯(lián)系,應郭嵩燾的奏請,1876年清政府在上海設(shè)立文報局,出洋后往來函件的收遞均由招商局員黃惠和負責。文報局主要傳遞官方公文,兼營使團人員與國內(nèi)的私人往來信件和物品。1877年因出使英國的副使劉錫鴻被任命為駐德公使,其咨請由江海關(guān)稅務司經(jīng)辦往來文報,此時又有司事陸湛源負責駐美肄業(yè)華童洋局的文報書信,及招商局員王松森負責駐日公使的文報事宜。為劃歸統(tǒng)一辦理,李鴻章根據(jù)署江海關(guān)道劉瑞芬的提議,奏請在上海成立東西兩洋文報總局,責成黃惠和總理,王松森與陸湛源作為文報局委員司事幫同辦理,并擬定文報局章程六條如下:
(1)凡往來奏折夾板部文及各省印文,均關(guān)緊要,宜設(shè)立號簿,挨次掛號。遇有疏失,由局知照原處補發(fā)。
(2)文報局倚附招商局辦理,除酌給委員薪水外,無需開支局費。
(3)凡發(fā)遞電報及包封信資邸鈔申報等費,粘有圖記為憑,分兩多寡,均有定價,自應核實開支,無任浮冒。
(4)設(shè)立文報局,不獨往來公牘信件應當經(jīng)理周密,并各處地方或有水旱偏災及遇有緊要事件關(guān)系中外大局者,均應隨時報知,俾廣見聞,不得故意隱瞞,為無名之謹慎。
(5)外洋隨員人等家信有不能直寄其家及各家來信由各處轉(zhuǎn)寄到滬,未能由其家屬付給信資,必須由局照給。每封不及一千文者,準其由局付給匯總,具領(lǐng)造報,免由本人繳還,其往來家信附入公文包封匯寄者,亦免攤派信資,惟各人家信物件由滬局代為專寄者,其信資水腳等項自應由本人及家屬付給,不得開銷公款。
(6)所有出使往來文報,均歸招商局員一手經(jīng)理。③席裕福、沈師徐輯:《皇朝政典類纂》卷四百七十四·外交十·通使,第19~20頁,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88 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82年。
上海文報局設(shè)于上海外灘洋涇浜永安街的輪船招商局內(nèi),同時又在天津北洋大臣衙門內(nèi)設(shè)立文報處,如北京寄往海外的公文或書信,先經(jīng)由文報處通過輪船或驛站傳遞至上海,再由上海文報局分揀后通過各國郵輪越洋寄至各駐外使館。駐外人員也通過同樣的途徑寄發(fā),所有公文信函均以“包封”代稱,逐一編號,而廷寄、奏折等事關(guān)緊要者則安排專人投送。①《文報局請獎片》(光緒六年五月十三日),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9·奏議9,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95~96頁;賴茂功:《晚清上海文報局的創(chuàng)設(shè)經(jīng)過》,《上海集郵》1993年第4期。1870年代末期,駐英公使郭嵩燾發(fā)自倫敦的信函,到達北京的時間一般需花費四十日至五十日左右②千葉正史「近代交通體系と清帝國の変貌—電信·鉄道ネットワークの形成と中國國家統(tǒng)合の変容」、56 頁。,而駐日公使何如璋自東京至北京的公文一般需花費十四日至二十日左右。
首任駐英公使郭嵩燾1877年1月抵達倫敦后,總理衙門與其的電報聯(lián)絡(luò)最初是通過海關(guān)總稅務司赫德(Robert Hart)及駐倫敦辦事處的金登干實現(xiàn)的。1877年4月2日,赫德致電金登干,請其向郭嵩燾轉(zhuǎn)達總理衙門就鎮(zhèn)江躉船案的指示,并提醒郭須在接到總理衙門的公文后,才能與英國就此問題進行交涉。1877年7月中旬,金登干也致電赫德,請其向總理衙門轉(zhuǎn)達郭嵩燾與副使劉錫鴻的委托事宜。③千葉正史「近代交通體系と清帝國の変貌—電信·鉄道ネットワークの形成と中國國家統(tǒng)合の変容」、57~58 頁。初期駐外公使與本國的聯(lián)絡(luò)仍以定期的信函為主,主要是由于電報費用昂貴,只是遇有急需報告或確認的突發(fā)情況才會使用電報。④如1879年4月,日本宣布廢藩置縣,派內(nèi)務大臣松田道之赴琉球后,何如璋即迅速電告總理衙門,并隨后以信函報告詳情。而駐德公使李鳳苞自1878年起就采購軍械事,也利用電報與天津軍械局劉含芳、江海道劉瑞芬往來聯(lián)絡(luò)?!犊偫砀鲊聞昭瞄T奏日本梗阻琉球入貢情形折》(光緒五年閏三月初五日),故宮博物院編:《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1,北京:故宮博物院,1932年,第30頁;張文苑整理:《李鳳苞往來書信》上,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61、80、132頁。盡管在涉外事務中已使用電報,但促成清政府下決心正式開辦電報的契機是1880年至1881年曾紀澤與俄國改訂《交收伊犁條約》的交涉。由于俄方條件苛刻,遠赴彼得堡的曾紀澤歷經(jīng)艱苦談判,終于收回伊犁,但其指出改約交涉的難處之一即在于通訊不便,雖然清政府破格允許“由電徑達總理衙門代奏請旨”,但因“自滬至京,無電線以資迅速,故雖由電請旨,非旬日所能往還,敵廷之詢問益多,專對之機權(quán)愈滯”。⑤《使俄曾紀澤奏中俄改約情形折》(光緒七年正月二十五日),王彥威、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25,第19頁,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
因伊犁問題中俄關(guān)系陷于緊張之際,李鴻章奏請鋪設(shè)津滬間電報線,如下力陳開辦電報的必要性:
查俄國海線可達上海,旱線可達恰克圖,其消息靈捷極矣。即如曾紀澤由俄國電報到上海只須一日,而由上海至京城,現(xiàn)系輪船附寄,尚須六七日到京,如遇海道不通,由驛必以十日為期。是上海至京僅二千數(shù)百里,較之俄國至上海數(shù)萬里,消息反遲十倍。倘遇用兵之際,彼等外國軍信速于中國,利害已判若徑庭。⑥《請設(shè)南北洋電報片》(光緒六年八月十二日),《李鴻章全集》9·奏議9,第158頁。
正因為清政府已意識到電報與傳統(tǒng)驛站在信息傳遞方面的懸殊會造成軍事方面的被動,進而危及國防,兩日后即頒發(fā)上諭,為“籌辦防務”,實現(xiàn)南北洋消息靈通無礙,命令李鴻章“妥速籌辦”。⑦《李鴻章全集》9·奏議9,第159頁。
清政府批準建設(shè)電報后,1880年10月,鄭觀應、盛宣懷等設(shè)立天津電報總局,并于臨清、濟寧、清江、鎮(zhèn)江、蘇州、上海六處設(shè)立分局,由盛宣懷任天津電報總局總辦,鄭觀應任上海電報分局總辦,同時在天津設(shè)立電報學堂,道員朱格仁任總管。1881年5月開始施工架線,11月在山東境內(nèi)完成南北接線,全長共計2736 里(雙線)。1881年12月28日,津滬線沿線各局正式開始營業(yè),中國的通訊系統(tǒng)也迎來了一大變革。①夏維奇:《晚清電報建設(shè)與社會變遷:以有線電報為考察中心》,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9~102頁;千葉正史「近代交通體系と清帝國の変貌—電信·鉄道ネットワークの形成と中國國家統(tǒng)合の変容」、67~68 頁。
與此同時,日本駐華使領(lǐng)對中國開辦電報的動向予以了密切關(guān)注。1881年4月津滬線正式開辦后,日本駐北京公使館、駐天津領(lǐng)事竹添進一郎、駐上??傤I(lǐng)事品川忠道等相繼向外務省發(fā)回報告,內(nèi)容涉及工程的最新進展、建設(shè)成本、雇傭的外國人技師等。②「蘇州上海間ノ電線 明治十四年九月清國北京日本公使館ニ於テ」、「雑報四則 明治十四年九月清國北京日本公使館ニ於テ」、「雑報三則 明治十四年十月清國北京日本公使館ニ於テ」、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3030247500(第26~29 畫像)、元在清公使館書記官中島雄ヨリ引継ノ清韓両國ニ関スル書類/「隨使述作存稿」 第一巻(1.1.2.57)(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外入229 外務省通知 清國政府電線架設(shè)の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9103282200、公文原書 巻20 本省公文 明治14年4月22日~明治14年4月30日(防衛(wèi)省防衛(wèi)研究所);「清國政府ニ於テ電線架設(shè)之件明治十四年」、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12081307000(第2 畫像)、各國電信関係雑件 第一巻(B.3.6.11)(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881年12月及翌年1月,日本工部省電信局長石井忠亮向內(nèi)閣書記官分別報告了津滬線在天津、蘇州、鎮(zhèn)江、清江、濟寧、臨清、大沽各處開局營業(yè)一事。③「清國蘇州鎮(zhèn)江天津ノ三ヶ所ニ電信分局ヲ置キ通信ヲ開ク附清江浦外三ヶ所同上」、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15110251500、公文類聚·第六編·明治十五年·第五十二巻·運輸一·駅逓·郵便電信(國立公文書館);「清國清江浦電信分局開設(shè)並通信料等ノ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01100236700、公文録·明治十五年·第百七十二巻·明治十五年一月·工部省(國立公文書館)。
由于西文電報以點、劃和空白組成的莫爾斯電碼指代字母和數(shù)字,而中國使用漢字,公眾拍發(fā)電報時采用何種電碼表示漢字的電碼本即成為亟需解決的問題。電報傳入中國后,大北電報公司設(shè)計出可用四位數(shù)字指代一個漢字的《電報新書》,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相應的增刪漢字、使用加減設(shè)密法、采用三碼或五碼編排等方法后,1870年代中期以來清政府與駐外使臣用于聯(lián)絡(luò)的電碼本包括張德彝的《電信新法》、曾紀澤的《電句集錦》、李鳳苞的《電報簡編》等。④張文洋:《晚清電報的語法:漢字電碼本的設(shè)計與應用》,第88~92頁。
關(guān)于中國電報局使用的電碼本,1880年秋盛宣懷擬定的電報局章程中提出了兩種預案。
一、各局現(xiàn)用莫爾斯器,應以電報新書所集華字為穩(wěn)妥之法,只有幾千幾百幾十幾字,故只以四碼為準,凡寄信系逐字集成,即使訛錯一字,尚易揣摩,故遇有緊要公事,當仍以集字為便。
二、曾星使輯有電句集錦,所集字句計有幾萬幾千幾百幾十幾句字,故以五碼為準,凡寄信可以逐句集成,信資較為節(jié)省,本局特又參酌刊成一書發(fā)售,或用四碼或用五碼,悉聽寄信者隨時定奪,皆可照辦。⑤《附件一詳定大略章程二十條》,夏東元編著:《盛宣懷年譜長編》上冊,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17頁。
從中可知中國電報局原定發(fā)售兩種電碼本,分別以大北電報公司的《電報新書》和曾紀澤的《電句集錦》為藍本,具體采用四碼或五碼,可供發(fā)報者自由選擇,而李鴻章于1881年1月底的批示中對此也表示了贊成。⑥《[附件二]十二月二十九日李鴻章批》,《盛宣懷年譜長編》上冊,第118頁。但1879年6月,萬國電報公會在英國召開第五屆大會,規(guī)定電文文字在歐洲區(qū)內(nèi)往來須約定各國通用文字,但僅以一種為限,與非歐洲區(qū)往來者,可用德、英、西、法、荷、意、葡萄牙、拉丁語八種語言,以字母或數(shù)字聯(lián)綴而成的暗語則從每四個字母或數(shù)字改為每三個字母作為一字。⑦交通部鐵道部交通史編纂委員會編:《交通史電政編》第3 冊,南京:交通部總務司,1936年,第472頁。中國雖未加入萬國電報公會,但在與其他國家互通電報時采取特例予以承認,而漢字一字是以四位數(shù)碼表示,以三碼計算的話,剩下的一碼也須按照一字計算,所付電報費用較之前更高。為應對三碼一字的規(guī)定,駐德公使李鳳苞1881年設(shè)計出一種三碼英文的《電報簡編》,“用英文二十六字母參互而成七千余號,旁注華字”,并用于中德之間的通信,因“試用以來,從未錯誤”,李鴻章于1882年6月因丁母憂返回合肥前,建議署任北洋大臣的張樹聲“以后中外往來官報,均可仿用三碼之法,以節(jié)往來報費”,張樹聲也接受其提議并咨送總理衙門、南洋大臣推廣試用。①《署北洋大臣張樹聲函》(光緒八年五月初二日收),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藏,總理衙門檔案01-09-004-03-001,總理衙門檔案的藏所下文注釋不再注明。
李鳳苞的英文《電報簡編》也影響到了正在籌辦的中國電報局采用何種電碼本的討論。1881年10月底,盛宣懷計劃在《電報新書》基礎(chǔ)上融入曾本、李本的設(shè)計,編訂“縮字縮句之法”的電碼本,但經(jīng)元善提出異議,認為電報局為了賺取更多報費考慮,不應將節(jié)省報費的設(shè)計提供給大眾,因此按照《電報新書》的編排方法,以“每號一字,揀字典內(nèi)通用字面湊成萬號”編成《電報新編》。張文洋以1884年版的《電報新編》為例,認為編排上是以四位數(shù)字對應單個漢字,同時指出之前還有以漢字“愛比西諦”代表字母“ABCD”的版本,因使用時查找困難而并未推廣,實際推行使用者類似1884年版的《電報新編》,具體刊售發(fā)行時間可能在1882年至1884年間。②張文洋:《晚清電報的語法:漢字電碼本的設(shè)計與應用》,第92~93頁。但初期的《電報新編》究竟是怎樣的版本,于何時發(fā)售,這關(guān)系到下文所述“壬午兵變”日本是如何破譯中方電報的,在此仍需作進一步考察。
1881年11月初,盛宣懷向李鴻章匯報津滬線進展,就“一切售報章程書籍、賬表、信紙等件”,表示“均在上海商定付刊,擬用李星使原本,以字母錯綜編成三碼一萬七千余號,計單字七千余號、成句一萬號。因臨時倉促,不及寄呈均核。擬先用活字集印,如不周妥,將來仍可更訂也”。③《盛宣懷上李鴻章稟》(光緒七年九月中旬),《盛宣懷年譜長編》上冊,第140頁。針對時人懷疑拍發(fā)電報容易泄密的看法,盛宣懷于1881年12月擬訂的《電報局招商章程》中又作了如下說明:
本局所刊《電報新編》雖排定號碼,盡可兩地先自暗約伸縮加減。如寄信者與接信者約定加一百五十號檢字,則本來欲寄第一百號愛諦霏之他字,便須繕用第二百五十號愛再批之假字,他人即使按號查驗,但知愛再批系屬假字,惟接信者查得是他字,推此變法,只有發(fā)信與收信二人明白,即本局亦無從句讀,何漏之有?④該章程同樣收錄于鄭觀應《盛世危言后編》卷12《電報》,只有個別字句不同。據(jù)夏東元分析,該章程應是盛宣懷親手擬訂,鄭觀應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峨妶缶终猩陶鲁獭?,《盛宣懷年譜長編》上冊,第141頁;夏東元編:《鄭觀應集》下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007~1010頁。
由此可知,《電報新編》的漢字設(shè)計應是既有數(shù)字又有英文,采取兩者并記的形式,如“他”字的數(shù)字號碼為“0100”,對應的英文三碼為“愛諦霏”,“假”字的數(shù)字號碼為“0250”,對應的英文三碼為“愛再批”。而同時期盛宣懷草擬的《中國電報局章程》中,第二條規(guī)定“凡官商托傳華字電信,須將信中字句就本局《電報新編》中此書可向各局購買,每本價洋五角查明逐字逐句之號碼,用本局印成信格,將號碼開寫送局不必寫明字句,局中即將號碼代為傳遞收信人亦須預備電報新書方可對號?!本途唧w的計費方法,第八條規(guī)定“寄信之費至少以七號起算,每四碼并成一字或一句者,即為一號,七號以內(nèi)亦算七號,七號以外按號加算,途有遠近費有等差,另行列表于后,局中照表收費給予收條后方為代傳?!雹佟叮酃饩w八年]中國電報局章程》,上海圖書館編:《盛宣懷檔案選編》第54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18~125頁。該章程共列出二十二條,內(nèi)有盛宣懷修改的字樣,因未列明時間,整理者認為作于光緒八年(1882年)。但中國電報局于1881年年底在《申報》刊出正式的章程二十三條,其中規(guī)定作了若干增刪,如第八條原定的以四碼一字計費改為三碼一字,增加公務官報有關(guān)防印信者可先投遞后收報費等,因此可推斷二十二條的電報局章程草案或擬定于1881年11月至12月期間。《電局章程》,《申報》1881年12月22日,第1 張第3 版;《接錄電局章程》,《申報》1881年12月23日,第1 張第2 版,第1 張第3 版。
就啟用《電報新編》一事,1882年2月盛宣懷曾向李鴻章作如下報告:
所訂售報章程一節(jié),因查萬國公例,均用三碼,如中國電報用四碼、五碼,寄至外洋,均須按碼加價。是以職道仿照出使德國大臣李所訂密本,以英字母錯綜編就三碼,計單字、成句一萬七千余號,以備官報往來外洋之用;仍以數(shù)目編成四碼、五碼,以備中國通電之用。惟傳打三碼之法學生均未熟悉,莫不趨易畏難。應由電報學堂教習打報之時,兼令學習此項電報。俟學生手眼一熟,較打四碼、五碼更速,則官報遞寄外洋,可省報資不少也。⑤《盛宣懷上李鴻章稟》(光緒八年正月),《盛宣懷年譜長編》上冊,第148頁。
《電報新編》的中卷與下卷應是收錄了三碼英文和五碼成句的電碼本,但由于之后流傳最廣的是四碼數(shù)字的《電報新編》,原來的中、下卷的刊行時間及具體的應用范圍仍有待進一步考證。但可以確認的是四碼《電報新編》刊行不久,三碼電碼本也付諸使用?!渡陥蟆?882年8月24日刊出中國電報局公告,就拍發(fā)電報的章程作出修改,注明“寄報者來紙通篇全用洋文或字母洋碼者,或信中全用新編四碼而住址姓名用洋文洋碼者,四碼仍作一字算?;蛩拇a信中再夾雜一洋文及三五等碼者,四五六碼作兩字算,七八九碼作三字算,概照洋報收價”⑥《中國電報局續(xù)添章程》,《申報》1882年8月24日,第1 張第4 版。。中國電報局也表示“職局所刊《電報新編》,以數(shù)碼自一號起至九九九九止,編成四碼,又以英國字母二十六字錯綜變化,編成三碼,聽憑寄報者自己擇用。乃中國官商已經(jīng)慣用四碼,在職局自津至滬所定報價,無論三碼四碼,均系一律。唯外洋則四碼須作兩字之價,吃虧甚大,是以寄外洋電報,莫如用字母編成三碼,較為省費”⑦《署北洋大臣張樹聲函》(光緒八年五月初二日),總理衙門檔案01-09-004-03-001。。即便如此,因中國人不熟悉英文碼的發(fā)音,發(fā)電與譯電均不得不借助于局員翻譯,這也阻礙了《電報新編》的三碼英文利用率。①1888年駐德公使洪鈞就三碼英文難以推廣的原因指出,“《電報新編》中每字于數(shù)碼外,兼列泰西字母,譯成華音,以三母為一字,原備各省與外洋通電之用,而自來公私電報,罕有用之者。良由愛比西諦等字,次第難分,檢查不便,翻尋譯寫,動須假手象胥,以故良法成書,幾同虛設(shè)?!薄赌涎蟠蟪荚鴩鹾罚ü饩w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日收),總理衙門檔案01-09-011-03-002。
1882年7月23日,漢城舊軍因分發(fā)軍糧事件發(fā)生兵變,隨即演變?yōu)槊癖姷谋﹦?,在朝的日籍軍事教官遭殺害,日本公使館被圍攻,而大院君李罡應籍此重掌政權(quán)。因既往研究已對“壬午兵變”有較多研究成果,本節(jié)不再對兵變的發(fā)生過程、中日的具體交涉和善后處置等展開,而是著重就駐日公使黎庶昌、署北洋大臣張樹聲與總理衙門之間的主要往來函電進行分析,探討清政府信息溝通渠道的特點及日本是如何破譯相關(guān)密電的。為便于理解,筆者將三者往來的主要函電整理如下。②須作說明的是,為突出處理“壬午兵變”中電報所起到的即時性作用,下表中未列入同一時期黎庶昌與總理衙門之間往來信函的情況,史料方面,《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中所載張樹聲函件只記載了總理衙門的收件時間,而《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中所載張樹聲函件均有發(fā)文編號、發(fā)文時間及修改痕跡,部分甚至注有五百里加急字樣,兩相參照可進一步厘清信息的傳遞過程及各方的應對。
由于日本駐朝公使花房義質(zhì)在“壬午兵變”后倉皇逃出,直至7月30日抵達長崎后才致電外務省報告,這也是日本首次獲知兵變的發(fā)生。7月31日外務大輔吉田清成至中國公使館向黎庶昌通告兵變消息,黎庶昌當日即致電署北洋大臣張樹聲,除告知兵變發(fā)生外,還通報了日本擬派兵船三只前往查辦的消息。③《出使日本大臣黎寄直督張》(光緒八年六月十七日),“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1年,第734~735頁。次日,黎庶昌又致電張樹聲,建議“中國似宜派兵船前往觀變”④《出使日本大臣黎寄直督張》(光緒八年六月十八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35頁。。接獲黎庶昌的兩封電報后,張樹聲于8月1日、3日先后致函總理衙門報告“壬午兵變”的消息,認為朝鮮“為中國屬邦”,“不可若罔聞知”,一方面已飭令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預備快船兩號、兵船一號待命,另一方面提議派“熟習交涉事宜能達權(quán)變之文職大員”馬建忠前往調(diào)解。⑤《署北洋大臣張樹聲函》(光緒八年六月十九日),《署北洋大臣張樹聲函》(光緒八年六月二十一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34、748頁。
8月3日,黎庶昌獲知日本派兵的具體情形后致電張樹聲,指出日本水兵七百余、步兵七百已開赴朝鮮,且外務卿井上馨親往督辦,再次建議“我兵船前去,似宜從速”⑥《日本黎大臣來電》(光緒八年六月二十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49頁。。4日,黎庶昌又致電張樹聲,表示日本外務省發(fā)來英文信一封,聲稱派兵赴朝鮮“系保護應辦事權(quán),并非意在打仗”,同時第三次提出派兵建議,“責高麗懲辦兇徒,以謝日本”,而該英文信也于當日隨信函寄回總理衙門。⑦《出使日本大臣黎來電》(光緒八年六月二十一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51~752頁。在黎庶昌的三請派兵和張樹聲的響應下,經(jīng)總理衙門上奏,清政府于8月7日發(fā)布上諭,決定派兵入朝援護。⑧《奉上諭》(光緒八年六月二十四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65頁。
就在清政府內(nèi)部討論是否出兵朝鮮之際,駐日公使黎庶昌與署北洋大臣張樹聲的往來電報卻被日本破譯,而日本政府也對中方的迅速應對頗為吃驚,深感棘手。8月4日與5日,日本工部省電信局長石井忠亮致函工部卿佐佐木高行,報告其破譯了8月1日、3日、4日黎庶昌發(fā)給張樹聲的三封電報,并
附上電報全文(序號2、5、10)。①日本的電信局由1870年設(shè)立的工部省管轄,1885年之后隨郵政、壽險等業(yè)務劃入遞信省管轄范圍。時任工部卿的佐佐木高行是日本幕末、明治時期的政治家,曾隨巖倉使節(jié)團赴歐美考察,先后任參議、樞密顧問官等要職,為明治天皇重臣。「佐々木高行日記」原題為「保古飛呂比」,是包括日記、信函、文件等在內(nèi)的傳記體史料,時期自1830年至1883年,為研究明治政府與宮中關(guān)系的重要資料。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保古飛呂比 佐々木高行日記」第11 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79年、198~199 頁、202~203 頁。
為此,將傳統(tǒng)病床和輪椅有機結(jié)合,設(shè)計了多功能護理型輪椅組合床[4-10].增加了水平電動伸縮桿,通過遙控器控制水平電動伸縮桿,可以實現(xiàn)病床與輪椅分離,方便病人外出.通過遙控器控制水平電動伸縮桿和電動千斤頂裝置,可以使床面轉(zhuǎn)過一定角度,輔助病人翻身,有效避免褥瘡等并發(fā)癥的產(chǎn)生.通過手動控制扭簧裝置可以輔助使用者實現(xiàn)角度可調(diào)的坐臥姿勢.
“壬午兵變”中清政府信息傳遞渠道
佐佐木高行一方面指示石井忠亮密切關(guān)注黎庶昌與清政府的往來電報,一方面迅速將黎庶昌建議派兵的動向告知海軍卿川村純義。川村純義隨即通知位于下關(guān)的金剛艦海軍少將仁禮景范,命其立即開往仁川,并告誡在公使花房義質(zhì)抵達前不可與中國軍艦起沖突。②8月5日、6日因暴風雨,東京至長崎段的電信線路中斷,日本政府的官電一度只得依靠迂回金澤的線路轉(zhuǎn)發(fā),但6日金澤線路也不通,以致與下關(guān)的通訊斷絕,直至7日下午兩點才修復?!副9棚w呂比 佐々木高行日記」第11 冊、202~205 頁、207~211 頁、214 頁。而長崎至上海的電信線路于8月21日也一度因故障中斷,影響到中日之間的電報往來?!肚寮局腥枕n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806頁。8月7日,石井又將破譯的張樹聲于4日、7日致黎庶昌的兩封電報呈交佐佐木(序號11、15),因相關(guān)電文未見于中方資料,茲抄錄如下(標點為筆者所加):
(8月4日電)此間容派丁提督豫兵船三只。頃接總署信,飭馬道建忠由滬折回,帶船前往,相機辦理,囑將派員調(diào)停情略電告尊處,告知日國外部,俾勿生疑。廿一聲啟。
(8月7日電)兵船昨已出口,并豫備陸兵候信即行。已商準總署奏明飾辨〔辦〕,并囑轉(zhuǎn)致尊所,時時將見聞發(fā)電知照,以便相機籌辨〔辦〕。廿四聲啟。③「保古飛呂比 佐々木高行日記」第11 冊、216 頁。
對于破譯黎庶昌與張樹聲的往來電報,石井表示依據(jù)了《中國電報新編》一書,全部由自己親自翻譯,并由另一人抄錄,整個過程極為機密,甚至連同局的書記官長谷川嘉道也不知情。④「保古飛呂比 佐々木高行日記」第11 冊、198 頁、215 頁。由此可以推斷,張樹聲與黎庶昌聯(lián)絡(luò)的電碼本為中國電報局刊售的《電報新編》,而張、黎二人之間采用的密電碼即事先約定加減的數(shù)字較為簡易,故日本通過在電信局獲取的電報底稿三天后即已破譯。
決定出兵入朝后,8月7日總理衙門照會日本駐華臨時代理公使田辺太一,表示“高麗為中國屬國,遇有此等情形,尤應實力護持”,并申明出兵目的在于“鎮(zhèn)壓調(diào)護”。次日,總理衙門又致電黎庶昌,令其知照日本外務省,告以“中國派兵系保朝護日之意”⑤《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64頁,《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3卷,第836頁;?;蚴穷A想到接下來與日方的交涉日益頻繁,為進一步保密及減少拍發(fā)電報成本考慮,黎庶昌8日致電張樹聲,促請其“向總署索一書,詢明昌處加字法,則一電兩送可密悉”。張樹聲當即致函總理衙門,指出“軍情變化瞬息,全在呼應靈捷,庶免延誤”,并表示“現(xiàn)與莼齋(黎庶昌字)來往電報,均關(guān)機要,正議與商加字密法,今其來電謂,可向鈞署詢明,以便一電兩送。樹聲處存有電信新法,如鈞署與莼齋來往電信,亦用此書,即乞?qū)⒓幼址ㄑ纲n開示為盼”⑥《出使日本大臣黎來電》(光緒八年六月廿五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73頁;《署北洋大臣張樹聲致總署函》(光緒八年六月廿六日發(fā),直字二十一號),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 輯第37 冊,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429~433頁。。由此可知,日常時黎庶昌與總理衙門、北洋大臣之間的信息溝通渠道采用的是各自獨立的電碼本與密電碼,相互并不知曉,但在遇有緊急突發(fā)事件時,為提高決策效率及減少電報費用,并不排除這種共享電碼本與密電碼以實現(xiàn)“一電兩送”的做法。
8月12日黎庶昌致電張樹聲,除報告與日本外務省交涉情形外,再次提及電報費用問題,表示“電資太費,能改三碼方好”①《出使日本國大臣黎來電》(光緒八年六月廿九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2卷,第784頁。。此處所指“三碼”電報,即前述李鳳苞1881年編制的《電報簡編》,張樹聲于1882年6月請示總理衙門啟用后,中國電報局總辦盛宣懷即向總理衙門、南洋大臣暨出使各國大臣寄送該書以備使用。②《署北洋大臣張樹聲函》(光緒八年五月初二日收),《直隸候補道盛宣懷函》(光緒八年五月初八日收),總理衙門檔案01-09-004-03-001,01-09-004-03-002。針對張樹聲的請求,總理衙門似有所斟酌,直至一周后才給出同意的答復。③由于天津的文報處設(shè)于北洋大臣衙門內(nèi),總理衙門或有不欲與駐外使臣的機密通信外泄的考慮。另外,總理衙門的權(quán)責為大臣集體負責制,相關(guān)文書的處理由章京依總理衙門大臣之意起草,然后交總理衙門大臣添改、簽押。當時任總理衙門大臣者多達九至十人,經(jīng)內(nèi)部討論、協(xié)調(diào)至形成一致意見或花費時間較長。李文杰:《中國近代外交官群體的形成(1861-1911)》,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年,第67~81頁。15日,張樹聲立即致電黎庶昌,約定今后的密電采用李鳳苞的《電報簡編》及“總署加字法”。該封電報具體內(nèi)容如下(標點為筆者所加)(序號29):
(8月15日電)六月廿九日電,已錄呈總署,接復函,大意謂使館即不須保護,屬邦內(nèi)亂不可不問。以后聲處電信,即用丹崖(李鳳苞字)三碼書,總署加字法已索到。我三船、日一船拘廿七到朝,以禮相過,廿八咢到日船二,井上尚未到。初二聲復。④「保古飛呂比 佐々木高行日記」第11 冊、235 頁。
雖然采用了新的電碼本和密電碼,但雙方在最初運用時仍存在一些問題。16日黎庶昌致張樹聲的復電中除報告“毒殺王妃及世子妃,皆大院君之謀”及榎本武揚將出任駐華公使的消息外,指出張樹聲來電中“第一第四兩字原來碼號有誤,第七十三碼照新法空碼無字,亦當系碼號舛錯,合并聲明”。⑤《出使日本黎大臣來電》(光緒八年七月初三日到),《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3卷,第797頁。該封電報一開始張樹聲未能解讀,只能再次去電詢問,這也成為“壬午兵變”期間日方破譯的最后一封電報(序號31),其全文如下:
(8月16日電)昨去電到否,今巳刻接來電,以新法編譯之,均不成文,用何書何泚,祈速復。初三聲寄。⑥「保古飛呂比 佐々木高行日記」第11 冊、238~239 頁。
18日張樹聲在致總理衙門的函中也就此解釋稱“賜示莼齋密電加字法,謹即密存照辦。昨接莼齋來電,因碼號未明,不能查悉,復由電詢,今晚始接復?!雹摺稄垬渎晱涂偸鸷罚ü饩w八年七月初五日清早發(fā)、直字二十五號),《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 輯第37 冊,第444~451頁;《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3卷,第796~797頁??梢姡瑥垬渎暸c黎庶昌之間即使約定采用《電報簡編》,但在初期譯電時仍出現(xiàn)了號碼錯誤的情況,張樹聲甚而產(chǎn)生了是否使用其他電碼本的疑惑。與此同時,新的密電本與密電碼的啟用,也加強了傳遞信息的機密性,日本之后已無法破譯中方的電報。正是由于破譯了黎庶昌與張樹聲的電報,得知兵變之初清政府的迅速應對,繼而在與黎庶昌的交涉中涉及“調(diào)?!薄皩賴钡臓幷摚毡菊萑肓瞬坏靡亚闆r下將面臨中日開戰(zhàn)的恐慌狀態(tài)。8月10日,日本內(nèi)閣緊急決定以100 萬日圓購入三至四艘炮艦。8月15日,山縣有朋主張進行陸海軍的大規(guī)模擴軍,19日進而提出應趁中國在數(shù)年之內(nèi)增強軍備前開戰(zhàn)。直至獲知朝鮮當?shù)氐那遘妱酉蚝统r政府的態(tài)度后,8月27日日本發(fā)覺誤判了清政府的意圖,一度緊張的形勢才得以緩和。⑧関誠「日清開戦前夜における日本のインテリジェンス—明治前期の軍事情報活動と外交政策」、東京:ミネルヴァ書房、77~79 頁。
盡管清政府直至1870年代末仍未正式批準興設(shè)電報事業(yè),但自郭嵩燾任出使英國大臣以來,以總理衙門、北洋大臣及駐外使臣為代表的高層政治人物已能運用自創(chuàng)的《電信新法》《電句集錦》《電報簡編》等電碼本進行日常的聯(lián)絡(luò),這些經(jīng)驗客觀上為1880年創(chuàng)辦電報奠定了良好的基礎(chǔ)。在早期運用密電的過程中,可以看到總理衙門與駐外使臣、北洋大臣與駐外使臣之間已確立了各自獨立的信息溝通渠道,這一方面保證了政府中樞對信息掌控的權(quán)威性和機密性,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信息傳遞的成本,以至于在出現(xiàn)突發(fā)事件時,面對昂貴的電報費用,總理衙門與北洋大臣之間不得已采取共享密電本和密電碼的情況。
日本在中國決定開辦電報后就保持了密切的關(guān)注,不僅在第一時間獲取了中國電報局發(fā)售的電碼本《電報新編》,還在應對“壬午兵變”時利用該書破譯了張樹聲與黎庶昌往來的七封密電。只是這并非黎庶昌與清政府聯(lián)絡(luò)的全部渠道,而密電顯示清政府采取的迅捷應對也對日本形成了一定的震懾作用,但這也反映出單純的“數(shù)字加減設(shè)密法”并不保險,從黎庶昌與張樹聲之后更改密電聯(lián)絡(luò)方式的舉措來看,清政府內(nèi)部對此也有清醒的認識,如何增強密電本的保密性也成為之后官方面臨的一大課題。
此外,“壬午兵變”是清政府興辦電報后第一次應對突發(fā)事件,事件的迅速平息也與電報的運用有密切的關(guān)系。李鴻章事后以“與倭爭勝,惟在一先;廟算戎機,悉由信使”的評語高度稱贊了黎庶昌的功勞①《復欽差出使日本國大臣黎》(光緒十六年十月三十日),《李鴻章全集》35·信函7,第135頁。,而黎庶昌也坦承“此次中國于朝事入手較早,實系電信之功”,并指出日本正意圖從下關(guān)鋪設(shè)海底電線至釜山,提議應盡快從天津架設(shè)經(jīng)旅順、仁川達漢城的電信線,以在朝鮮半島掌握主動權(quán)。②《出使日本黎大臣函》(光緒八年八月五日),《清季中日韓關(guān)系史料》第3卷,第836~838頁。經(jīng)過“壬午兵變”一役,清政府充分意識到電報具有的戰(zhàn)略重要性,不僅在國內(nèi)加快構(gòu)建電報網(wǎng)的進程,同時也采納黎庶昌的建議,自1880年代中期開始籌劃在朝鮮境內(nèi)鋪設(shè)電報線,由此展開了與日本的激烈競爭。③具體參見郭海燕:《從朝鮮電信線問題看甲午戰(zhàn)爭前的中日關(guān)系》,《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1期;郭海燕:《李鴻章與近代中朝軍事通訊網(wǎng)的建立:以架設(shè)朝鮮半島電報線為中心的研究》,《聊城大學學報》2015年第6期;王東:《甲午戰(zhàn)前中朝關(guān)系與朝鮮電報線的建設(shè)》,《史學月刊》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