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鵬 郜占川
(西南財經大學 法學院,四川 成都 611130;甘肅政法大學 民商經濟法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互聯網、區(qū)塊鏈、大數據、人工智能的加速融合發(fā)展,正在塑造一個顛覆與創(chuàng)新并存的智慧社會,不少人稱之為“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人工智能在推進法學研究理念轉向、知識譜系更新、理論邏輯重建和思維方式變革的同時,“必然會推動法學教育模式和人才培養(yǎng)機制的探索創(chuàng)新”(1)馬長山:《面向智慧社會的法學轉型》,《中國大學教學》2018年第9期。?!案叩仍盒?、職業(yè)院校的學科專業(yè)設置作前瞻性規(guī)劃,增設人工智能及交叉學科教育門類,減少人工智能將沖擊或可能替代的相關專業(yè)類型?!?2)《關于“人工智能發(fā)展與法治保障”的天津共識》,《天津法學》2019年第2期。提出“前瞻性規(guī)劃”即是針對制約我國人工智能與法學深度結合的根本性障礙:“缺乏優(yōu)秀、適格的法律與計算機人才”(3)左衛(wèi)民:《關于法律人工智能在中國運用前景的若干思考》,《清華法學》2018年第2期。。因此,“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和“如何培養(yǎng)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已成為法學教育亟需回應的問題以及落實教育部“卓越法治人才培養(yǎng)2.0”面臨的難題。對此,有學者提出,要“積極探索復合型法治人才”(4)王群英:《新時代法治人才培養(yǎng)的基本要求》,《中國高等教育》2018年第19期。;也有學者提出,“法學教育需要向學生提供介紹計算機算法、法律人工智能技術等方面基礎知識的課程”(5)趙鵬:《法律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和法學教育的回應》,《中國高等教育》2019年Z1期。;還有學者提出,人工智能時代的法學教育新模式應當是“技術強化學習和強化技術學習”(6)楊學科:《論人工智能時代的法學教育新挑戰(zhàn)、新機遇和新模式》,《法學教育研究》2018年第4期。。但對具體應當如何開展,既有研究卻付之闕如。
在政策層面,一是提升個人在“人工智能+法學”領域的知識水平;二是完善人工智能領域學科布局,設立人工智能專業(yè),推動人工智能領域一級學科建設;三是建設人工智能學院,盡快在試點院校建立人工智能學院,增加人工智能相關學科方向的博士、碩士招生名額。這是國家的戰(zhàn)略布局。反映到實踐中,當前表現為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的三種模式,即“學者模式”“學科模式”和“學院模式”。這也是我國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的三大特點。筆者基于實踐經驗,對既有的三種模式進行反思,擬從人才戰(zhàn)略的角度提出有益于我國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的長遠之策。
學者模式的形成機理帶有明顯的經驗性和功利性特點。經驗性是指具體哪個學者及其關注哪些法律人工智能問題是不確定的,而且關注的廣度和深度取決于該研究者的個人偏好。功利性則是指在我國教學和科研體制下,研究者有追熱點的偏好,追熱點式的教學和科研模式多是以滿足研究者在某方面的個人利益為目的。經驗性和功利性又導致學者模式的人才培養(yǎng)呈現一種研究者的個人興趣導向,難以形成穩(wěn)定的人才培養(yǎng)機制。
首先,學者模式的第一目標不是人才培養(yǎng)。功利性特點表明學者模式并非以傳授知識為第一目的,而是以學者自我價值的實現為目的。是否研究法律人工智能問題、研究到什么程度以及研究多長時間等問題都取決于研究者當時的興趣。從功利的角度講,假如人工智能研究的熱潮退去或者個別學者的預期目標實現,那么他們是否仍對法律人工智能持有熱情就是未知的。
其次,學者模式不傳授涉及“人工智能+法學”的系統(tǒng)性知識。在學者模式下,法理學者關注人工智能所引起的法律概念的變化,刑法學者關注人工智能引起的刑事責任問題(7)魏東:《人工智能犯罪的可歸責主體探究》,《理論探索》2019年第5期。方躍平、汪全勝:《無人駕駛時代交通肇事罪的立法完善》,《齊魯學刊》2018年第6期。,民法學者關注人工智能引起的侵權責任、智能合同或者知識產權保護問題(8)劉強、蔣芷翌:《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物獨創(chuàng)性問題研究》,《山東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訴訟法學者關注智慧司法問題,有哲學知識儲備的學者還可能從法哲學角度嘗試探索。這就導致學生只能在授課教師感興趣的問題上獲得知識,并且獲得知識的途徑不是來源于課堂學習,而是源于導師的課題任務或者自學。這也導致學生所學知識是零碎的、隨機的,學習過程會隨著課題的進度而隨時終止、中斷或者改變。此外,學生獲得的未必是真理意義上的知識。盡管通識教育與專業(yè)教育融合發(fā)展是新時代中國特色一流本科人才培養(yǎng)的基本路徑,(9)鄭慶華:《通識教育與專業(yè)教育融合發(fā)展:新時代中國特色一流本科人才培養(yǎng)路徑探索》,《中國大學教學》2018年第10期。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無論從通識教育的角度開展,還是從專業(yè)教育的角度開展,二者都應建立在確定性知識之上。然而,一些熱衷法律人工智能的學者雖然也在從事教學工作,但并非嚴格意義上的人才培養(yǎng),只是個人觀點的傳播,作為一家之言難免偏頗或者不當。因此,在欠缺穩(wěn)定的知識根基的情況下,人才培養(yǎng)的科學性從何而來?
最后,學者模式并非學歷教育。學者模式下的人才培養(yǎng)機制表現為“學徒式”的非學歷的法學教育,更多情況下學生對相關知識的獲得源于自學。學徒式的培養(yǎng)與自學式學習難以與系統(tǒng)性、規(guī)范性和知識性的標準化大學教育匹配,效果恐難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和檢驗。
目前我國“人工智能+法學”課程正處在起步期,不少高校推行的法律人工智能課程只是一種初步嘗試,所能涉及的多屬于科普。僅有的一些法律人工智能課程又有明顯的不足,課程內容過于簡單,“跨學科”和“學科交叉”僅停留在表面,沒有真正實現學科間知識的深度融合。
一是各說各話?,F有的法律人工智能課程一般是由法學院外請其他學院教師為法科學生介紹人工智能知識,或者由法學教師講授其理解的法律人工智能及相關問題。前者幾乎與法學無關,屬于對人工智能知識的普及,只是向法學院學生介紹了一些計算機、數學等學科的專業(yè)基礎概念。法學教師講授的其對“人工智能+法學”的理解,其中有不少觀點還有待同行和人工智能專家的認可。
二是知識性欠缺。由法學學者主辦的法律人工智能課或講座,更似學者個人研究成果的發(fā)布會。講授內容充斥著學者的個人經驗、個人觀點以及各種假設和論證,甚至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也出現在課堂上。這與傳統(tǒng)法學教育注重基礎知識科學性的要求相去甚遠。
三是體系性欠缺。在法學領域,西南政法大學人工智能法學院的做法超前,專門將“人工智能法學”作為法學二級學科,并配有相應的課程實施方案等支撐材料。其他院校雖然開設了“法律人工智能”“數據法學”“智慧法學”等課程,但多以前沿介紹、技術培訓和專題討論為主,沒有形成知識體系,缺乏制度層面的學科建設,基本上沒有起到人才培養(yǎng)的效果。
四是臨時性過強。從一些重視“人工智能+法學”的法學院的實踐情況來看,“選修課”“夏令營”“視頻課”和“學術講座”是其在法律人工智能學科化方面的主要探索形式。不少院校通過這些途徑提升了各自的知名度,但對有多少課程能真正幫助學生更新知識結構,掌握法律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規(guī)律,還有待評估。
上述問題導致學科模式在培養(yǎng)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過程中,無論課程、專業(yè)還是學科等方面均存在專業(yè)性不足的問題。如果法學院只是在形式上設置“法律人工智能課”,實屬新瓶裝舊酒。有關課程缺乏實質內容,對學生而言,選這門所謂“法律人工智能課”或者學習所謂“人工智能法學專業(yè)”與學習其他部門法并無本質區(qū)別。
教育部《高等學校人工智能創(chuàng)新行動計劃》中提出,“建立50家人工智能學院、研究院或交叉研究中心”。從西南政法大學設置人工智能法學院的經驗來看,“回應國家戰(zhàn)略”(10)莊德通:《為人工智能時代法科生植入科技基因——訪西南政法大學人工智能法學院院長陳亮》,《民主與法制時報》2019年3月27日。是一個主要原因。學院模式具有鮮明的政策導向性,在此背景下相繼設置“人工智能(法)學院/研究中心”反映的是高校、科研院所之間的知識競賽,誰先搶占人工智能教育高地,意味著誰在未來將擁有更大的話語權。
雖然在理想狀態(tài)下,學院模式的人才培養(yǎng)機制要比學者模式、學科模式健全,但現實并非如此,實踐中“法律人工智能學院/研究中心”的設置更多是為了迎合政策取向和滿足研究者的個人需求,典型表現就是涌現大量的非實體研究機構。這類非實體的研究機構雖有一套運行規(guī)范,也能聚合一些從業(yè)人員和學生,但大多數不是以人才培養(yǎng)為第一目標,科研相比于教學更受重視。有時候,非實體的學院模式只是學者模式的另一張名片,又缺乏學科模式在課程設置和學科規(guī)劃上的科學性。
當前,學者模式、學科模式和學院模式對我國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發(fā)揮了啟蒙作用,今后需要探索既能統(tǒng)合三者之長,又能克服不同缺陷的長遠之計——“學歷模式”,即專門培養(yǎng)人工智能法學專業(yè)人才的國家高等教育模式。學歷模式下學生的知識積累和技術訓練不是單純研究人工智能技術在法學領域應用的技術問題,也不是單純研究法律對人工智能技術的規(guī)制問題,而是解決單純法學知識或者人工智能知識無法解決的問題,尤其是建構“人工智能+法學”下新的法學概念、法學理論和研究方法。這就需要高校在培養(yǎng)目標、培養(yǎng)體制和培養(yǎng)方案方面有所突破。
從《新一代人工智能發(fā)展規(guī)劃》《關于堅持德法兼修實施卓越法治人才教育培養(yǎng)計劃2.0的意見》和《高等學校人工智能創(chuàng)新行動計劃》等政策文件中可知,“跨學科”“復合型”“創(chuàng)新型”是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必備素質,但是“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究竟是一類什么樣的人才,以上政策文件并沒有給出規(guī)范定義。這個問題直接關涉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培養(yǎng)目標,有必要予以明確。應當肯定,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首要標識是“復合型”。關于“復合型人才”,有研究認為法律人才具備“扎實的法學理論知識、豐富的法律實踐經驗、嫻熟的法律技術運用”即是復合型人才;(11)鐘銘佑:《廣西北部灣經濟區(qū)復合型法律人才培養(yǎng)探究》,《高教論壇》2016年第10期。有研究認為,復合型人才是指具有兩個(或兩個以上)專業(yè)(或學科)基本知識、基本能力的高級專業(yè)人才。(12)申天恩:《卓越法律人才培養(yǎng)目標、模式的革新與對策建議》,《高等教育管理》2014年第4期。還有研究認為,在新時代背景下,復合型人才是一種以法律為主科+不同學科或專業(yè)知識的復合型人才,即“法律+X”型的法治人才。(13)楊春福:《新時代復合型法治人才及其培養(yǎng)路徑探究》,《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8年第5期。
以上定義在于界定復合型人才中法學知識與其他學科知識的關系。筆者認為,“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可以有廣義和狹義兩種定義。廣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是指教學或者科研人員既具備法律專業(yè)知識,又具備人工智能專業(yè)知識。狹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專指以“人工智能法學”為專業(yè)的人才。兩種定義都能體現卓越法治人才“復合型”的特征。不同的是,廣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準入門檻較低,凡是懂法律又懂技術的人員皆為此,他們的知識結構中“本專業(yè)”的特征明顯,如法學學者在研究人工智能技術引發(fā)的法律問題時掌握了一定的計算機知識(第二專業(yè))。因此,廣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表現為“本專業(yè)+第二專業(yè)”的復合結構,即“法學+”或者“計算機/人工智能+”。他們在根本上還是以“本專業(yè)”為主,第二專業(yè)僅作為本專業(yè)的研究對象。狹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則完全不同,他們將“人工智能法學”作為自己的“本專業(yè)”,即法學與人工智能不再區(qū)分本專業(yè)和第二專業(yè)的順位,目的是根據獨立的知識體系和視角關注法律人工智能本身的問題。
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培養(yǎng)目標應當兼顧以上兩者。以狹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為長期目標比較符合人類認識進步、學科成熟的一般規(guī)律?,F階段要做好對廣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培養(yǎng)工作。需要說明的是,由于人工智能在我國尚屬于新興領域,目前學界和實踐中所謂的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其實均為廣義的概念,主要表現為關注人工智能問題的法學群體。此外,“法學教育不是通識教育,而是專業(yè)教育”(14)黃進:《新時代高素質法治人才培養(yǎng)的路徑》,《中國大學教學》2019年第6期。,培養(yǎng)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同樣如此,不論是對廣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還是對狹義人工智能法治人才,都應以“法律精英教育理念”(15)劉坤輪:《中國法學教育改革的理念層次》,《中國大學教學》2019年第6期。培養(yǎng)專業(yè)型人才,包括傳授專業(yè)的知識和采用專業(yè)的教學方式傳授知識。因此,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培養(yǎng)模式應當具有系統(tǒng)性、規(guī)范性和知識性。系統(tǒng)性強調從戰(zhàn)略布局的高度將人才培養(yǎng)作為一個有計劃、可持續(xù)的過程;(16)參見《中共中央關于深化人才發(fā)展體制機制改革的意見》“改進人才支持機制”部分。規(guī)范性強調以科學的教育理念、教育方法培養(yǎng)人才。(17)參見《教育部關于加快建設高水平本科教育 全面提高人才培養(yǎng)能力的意見》第5條“堅持完善機制,持續(xù)改進”部分。知識性強調傳授有科學性的知識,不能脫離學科常識和基本經驗。(18)教育部:《堅持以本為本推進四個回歸,加快建設高水平本科教育》,http://education.news.cn/2018-06/21/c_129898414.htm,最后訪問日期:2019年8月1日。
在什么教育環(huán)境下更能將學生培養(yǎng)成為高端人才,是另一個戰(zhàn)略性問題,關涉學生從哪里接受教育,接受什么形式的教育。這里給出的回答是,將學生引進“人工智能(法)學院”,接受能為國家和社會所認可的正規(guī)學歷教育。簡言之,學生在完成人工智能法學學業(yè)后,能夠獲得相應的學歷、學位證書。為此,一是統(tǒng)合當前學者模式和學科模式的優(yōu)勢,使學者模式邁向常態(tài)化,且推進學科模式的專業(yè)化升級。二是加強學院模式的規(guī)范化,使人工智能學院真正成為培養(yǎng)卓越人才的教育組織。以上并非對法科學生普及人工智能學科知識,也不是對人工智能學科學生進行普法教育,而是將“人工智能法學”發(fā)展成為獨立的(一級或二級)學科,最終目標在于培養(yǎng)專門(狹義)的人工智能法治人才。
根據國家教育規(guī)劃的頂層設計,為“建設人工智能學院、研究院或交叉研究中心”,高校、科研院所在設立非實體機構的同時,應積極建設實體性的“人工智能(法)學院”“法律人工智能研究中心”。具體有以下幾種方案:
其一,在學校設立“人工智能(法)學院”,與其他二級學院平級,屬于高校教學機構的組成部分,形成“二級學院”式。其二,在法學院設置獨立的“人工智能法學系/所/教研室”,與傳統(tǒng)的民商法教研室、刑法教研室、訴訟法教研室等并列,形成“系所”式。其三,在學校設立“人工智能學院”,與其他二級學院平級,并且在該學院下專門設置“法律人工智能系”,形成“二級學院+系所”式。其四,在學校或者學院設立“(法律)人工智能研究中心”,在從事科研工作的同時兼具招生、教學職能。對于政法類院校而言,第一種方式的優(yōu)勢明顯;對于“雙一流”的綜合類院校而言,第三種、第四種方式更加便利,可以將其融入“雙一流”建設方案;對于其他高校而言,第二種方式更容易操作。
學歷模式需要在師資隊伍、課程設置和教學方法三個關鍵要素上吸收其他三種模式的有利之處,具體建議如下:
第一,建設專業(yè)的師資隊伍。好的大學教育需要好的大學教師,卓越的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需要卓越的教師隊伍。但這里有一個現實困境:“人工智能+法學”作為一個新興的學科交叉,涉及的很多問題是人工智能學科未曾關注的,所引起的深度法律變革更是一個沒有預設藍圖和結果的探索過程,(19)馬長山:《智能互聯網時代的法律變革》,《法學研究》2018年第4期。所以在這一背景下“第一代”人工智能法治人才明顯匱乏。那么,在人才短缺的狀況下,如何培養(yǎng)教育更多的人呢?對這個問題,可以分步驟解決:第一步,鼓勵先在和潛在的研究者做自我培養(yǎng),之后由先成熟的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帶動后來人員。就是說,在初期階段,學者模式有較大的發(fā)揮空間;經過一段時間后,應從學者模式過渡到帶有學歷教育性質的學科模式和學院模式,師資隊伍轉向職業(yè)化、專業(yè)化。第二步,形成穩(wěn)定的專業(yè)師資隊伍,包括人工智能法學專業(yè)的高校教師和校外人工智能學科的實務人員。在人員隸屬上,校內人工智能法學的專業(yè)教師可以隸屬于人工智能(法)學院或者研究中心,不再繼續(xù)采用原先從不同學院“湊人”的做法。
第二,建設獨立的學科體系。傳統(tǒng)的法學知識難以徹底應對人工智能引發(fā)的新問題,在一些問題上甚至需要對固有知識進行系統(tǒng)性重構。因此,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所依托的將是一個新的學科領域,如“智能法學”將成為一門獨立的法學課程和法學學科,(20)高晉康等:《迎接智能法學的到來——首屆中國法律大數據人工智能30人論壇綜述》,《中國法學教育研究》2018年第1輯。在名稱上還可有“數據法學”“計算法學”等稱謂,但關鍵是學科體系改革。
一是課程改革。以打破法學傳統(tǒng)知識框架在分析“人工智能+法學”問題上的思維束縛,構建 “人工智能法學”知識體系、分析方法和操作技術為目標。首先,開設“人工智能法學”課程,制定相應的(專業(yè))課程實施方案,而不再僅是通識教育。例如,重點開設人工智能與哲學、人工智能與知識產權、人工智能監(jiān)管與法律責任、科技法律與政策等選修課,在本科教學計劃中安排在大三或大四學年;在研究生教學計劃中則可以靈活安排,課程教學最好以討論、研討、學術報告等方式進行。(21)賈引獅:《人工智能對法律職業(yè)的影響與法學教育面臨的挑戰(zhàn)》,《法學教育研究》2018年第3期。之后,將以上課程納入人工智能法學專業(yè)的專業(yè)選修課,不再停留于全校通選課程層面。再之后,構建人工智能法學的專業(yè)課程體系,如人工智能法學導論、人工智能法學理論、人工智能法學應用、人工智能與民商事法、人工智能與刑事法、人工智能與知識產權法等新課程。
二是教材改革?;趯θ斯ぶ悄軐W科和法學學科的雙重把握,由法學專家和人工智能專家共同編寫人工智能法學的一流教材。具體而言,所規(guī)劃的教材體系包括人工智能法學基礎教材、人工智能法學研究生教材、人工智能法學理論教材和人工智能法學應用教材。其中,基礎教材適用于本科生教學,涵蓋人工智能及人工智能法學的基本概念、研究對象、研究方法、核心命題和基本原理等。研究生教材偏向于人工智能法學的前沿問題、跨學科問題、爭議問題等。理論教材以梳理學術史、學術爭議和重要學術問題為主;應用教材側重于方法論層面的指導,培養(yǎng)學生利用信息技術處理法律大數據,分析司法案例,進行大數據實證研究等能力。通過不同層次的教材建設,可以為不同程度的學生搭建知識框架,提供解決問題的思路,培養(yǎng)學生在人工智能法學領域的問題意識、創(chuàng)新意識和操作技術。
三是學科改革??梢酝ㄟ^三種方式探索“人工智能法學”的學科定位:(1)將人工智能法學作為新的法學二級學科,如西南政法大學人工智能法學院創(chuàng)設“人工智能法學”學科。(2)在法學院進行“人工智能+法學”的雙重培養(yǎng),培養(yǎng)一批“既懂法律,又懂人工智能的復合專業(yè)人才”(22)左衛(wèi)民:《邁向大數據法律研究》,《法學研究》2018年第4期。,比如可以借鑒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創(chuàng)設的“法學—會計雙學位班”和“法學—金融雙學位班”,這兩個班的本科生在畢業(yè)后可同時獲得法學學位和管理學、經濟學學位(非“輔修學位”)。(3)在傳統(tǒng)的法學二級學科下,增設“人工智能法學”方向,如將“人工智能法學”作為法理學的一個研究方向。
四是學位改革?!叭斯ぶ悄芊▽W專業(yè)”應當授予什么學位?這是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需解決的一個現實問題。根據是否改變我國現有的學位設置體系,可以有四種方案選擇:(1)“法學方案”,如修完人工智能法學課程的學生,被授予法學學位,“人工智能法學”可以作為學科方向,如“人工智能法學博士”。(2)“人工智能學科方案”,指統(tǒng)合分散于計算機科學、數學等學科的人工智能方向,專門設置“人工智能”一級學科,條件成熟時可設立“人工智能學位”,進而將“人工智能法學”作為人工智能一級學科下的研究方向或者二級學科。(3)“雙學位方案”,指某一高校在不創(chuàng)設人工智能一級學位的情況下,學生在修完法學和人工智能相關學科的專業(yè)課時,可以同時取得兩個專業(yè)的一級學位(非輔修,如法學學位和計算機學位)。這是一種“學位合取”的做法,由于尚未設置“人工智能法學”這一學位,只能在形式上授予兩個學位,以變通地實現實質上的人工智能法學學位。(4)“聯合學位方案”。國務院新修訂的《學士學位授權與授予管理辦法》第19條規(guī)定:“具有學士學位授予權的普通高等學校之間,可授予全日制本科畢業(yè)生聯合學士學位?!甭摵蠈W位為人工智能法治人才跨校培養(yǎng)提供了新的制度保障,特別是解決了一些文科類院校擬發(fā)展人工智能法學卻又師資不足的問題,也厚實了人工智能法學學歷教育在高校間開展的基礎。
第三,探索智能化的教學方法。人工智能為人類法治增添了技術基因,借助人工智能技術推進法學教學實踐也是應有之義。(23)賈引獅:《人工智能對法律職業(yè)的影響與法學教育面臨的挑戰(zhàn)》,《法學教育研究》2018年第3期。法學教學方法發(fā)展進入了新時代,傳統(tǒng)的書本教學、案例教學已經難以滿足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對知識和技術的需求,新型法學教育需要轉向智能教學模式。例如,開發(fā)大數據和云計算的智能法學教育系統(tǒng),幫助學生對司法大數據做深度分析;通過虛擬仿真技術,實現沉浸式、情景式學習體驗,通過感受犯罪現場,實地分析犯罪證據。此外,實驗教學同等重要。這里的實驗教學與傳統(tǒng)的案例教學、鑒定實驗課程等有著根本區(qū)別,針對人工智能法治人才的實驗,以培養(yǎng)學生對法律大數據的分析技術、建模方法以及相關科技軟件的操作,訓練法科學生能夠像技術人員那樣處理數據的專業(yè)能力為目標。(24)楊繼文:《從實驗法學到智能法學》,《檢察日報》2018年12月18日。
人工智能時代給法學教育帶來了全新挑戰(zhàn),現階段我國正在以學者模式、學科模式和學院模式三種特征鮮明的方式培養(yǎng)我國首批人工智能法治人才。通過比較可以發(fā)現,三種模式各有利弊。在“人工智能+法學”發(fā)展初期,通過學者模式可以迅速吸引學生的興趣,并且完成初期的知識積累和一些探索性的研究。但由于學者模式與學者的個人偏好密切相關,其第一目標并非人才培養(yǎng),而且學者模式下的“學徒式”的培養(yǎng)與“自學式”的學習都難與系統(tǒng)性、規(guī)范性和知識性的標準化大學教育匹配,學者模式并非人才培養(yǎng)的長遠之計。相比于學者模式,學科模式開設了一些法律人工智能課程,推進了“人工智能+法學”的學科化建設,有助于加強相關知識體系的規(guī)范性和知識傳播的穩(wěn)定性。然而,這只是初步嘗試,所能及的多屬于科普,而“跨學科”和“學科交叉”僅在表面,尚未實現學科間的知識融合,各說各話、知識性欠缺、體系性欠缺和臨時性過強等問題比較明顯。學院模式則是學者模式和學科模式的綜合,理應更具優(yōu)勢,但其政策導向性過強,實質性不足,多數人工智能學院/研究中心以非實體的方式成立,在人才培養(yǎng)方面發(fā)揮作用有限。
就長遠而言,未來需要探索既能吸取三種模式之長,又能突破其發(fā)展困境的綜合性人才培養(yǎng)模式,即學歷模式,以期使學者模式邁向常態(tài)化,推進學科模式的專業(yè)化升級以及加強學院模式的規(guī)范化。一方面,發(fā)展“人工智能法學”成為獨立的(一級或二級)學科,最終培養(yǎng)以人工智能法學為專業(yè)的人工智能法治人才。這可以通過創(chuàng)設實體性的“人工智能(法)學院”或“法律人工智能研究中心”完成。另一方面,在師資隊伍、學科建設和教學方法三個方面要有突破,尤其是在學科建設上,通過課程改革、教材改革和學科改革等方式將“人工智能法學”建設成為獨立的學科。
最后,由于人工智能法學是一個較新的領域,所以“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和“如何培養(yǎng)人工智能法治人才”這些問題對法學界都是全新的挑戰(zhàn)。高校在摸索中前進的同時,應當認識到人工智能法治人才培養(yǎng)屬于新時代國家人才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項長期的系統(tǒng)工程,不能急于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