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民族音樂學“田野調查”之基本素養(yǎng)、方法、觀念的思考

◎ 劉志燕 （長江師范學院）

自孔斯特起，確立了研究者親歷“田野調查”的重要地位?！疤镆肮ぷ魇敲褡逡魳穼W的生命線……沒有田野工作就沒有自己的立腳之地”。（陳銘道）研究者只有深入田野，才能對研究對象獲得真實而感性的認識與體會。自此，田野調查成為是民族音樂學的基石。

一、調查者應具備的基本素養(yǎng)

（一）吃苦精神和堅韌的毅力

“田野調查”多數(shù)情況下并不是一件美好、浪漫、詩意的事情，田野工作者“在田野工作的地方吃盡苦頭，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洗禮?！保愩懙溃┤祟悓W大師、功能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馬林諾夫斯基曾在其“田野日記”中透露了其真實的情感體驗“土著的生活絕對沒啥意思，毫不重要，他們的生活就像狗的生活一樣離我很遠……”拿破侖·夏儂對初到委內瑞拉印第安村落時的情況描述“當我蹣跚地走過村中的空地，第一次遇到印第安人時，簡直無法忍受?！麄兛唷⒊嗖?、污穢而且丑惡……一大團綠色的煙葉粘在他們的下牙和嘴唇上，這使他們看起來更丑惡……在腐爛植物和污水惡臭的襲擊中，我?guī)缀鯐炦^去?！边@些描述充分體現(xiàn)了民族音樂學家在田野中面臨的惡劣環(huán)境。由于長期以來，民族音樂學者的考察對象多在遙遠偏僻的鄉(xiāng)村地區(qū)，因此，多數(shù)田野與上述描述環(huán)境大同小異。因此，從事民族音樂學田野調查和研究必須磨練吃苦的精神和堅韌的毅力，這成為田野工作者必備的素養(yǎng)。

（二）良好的人際交往與溝通能力

田野工作是一件關乎“人”的事情，主要是通過與他人之間的交流、溝通，獲得信息與資料等。良好的人際交往能力是田野調查能否成功進行的重要一環(huán)。無論是與被調查對象間的日常接觸還是有所準備的訪談，都離不開與人交往及溝通能力。田野工作中如何獲得認可、與合作者（老師）和諧相處呢？最好的技巧是沒有技巧，最有效的策略是沒有策略。因此，真誠、平等、尊重、自然是最重要的原則。任何的掩蓋與虛假終究會露出破綻而造成被調查對象的不信任。“在整個調查過程中，對象信任與否對調查活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對象不信任調查者，后果是很嚴重的，這可能導致提供虛假信息，使整個實地調查崩潰?！保愩懙溃┪閲鴹澙蠋熢凇睹褡逡魳穼W概論》一書中論述了調查者與被調查者接觸時消除隔膜的5條原則：1）與被調查者及合作者統(tǒng)一認識、統(tǒng)一目標，消除他們可能存在的種種顧慮和思想負擔。2）誠摯交往、平等待人，形成融洽的人際關系。3）耐心、熱情的工作態(tài)度和樸素、平易的語言交流。4）尊重民族情感和地方習俗。5）不要濫用被調查者的時間和體力。

二、“田野調查”的主要操作方法及觀念

“參與觀察”和“訪談”被喻為田野調查的兩大法寶。二者在具體應用中就其操作方法和程度類型方面都有進一步的劃分與觀念的差異。

（一）參與觀察

西方學界依據(jù)田野考察中研究者參與程度的不同，將其分為：完全參與、參與者的觀察、觀察者的參與、完全觀察四種類型。由上研究者以何種觀察視角和文化身份認識和理解被研究對象的問題，引出了“局內—局外”、“主位—客位”，及雙重音樂能力等不同概念。

1、住居式體驗

民族音樂學研究自馬林諾夫斯基起，開始強調住居式體驗的田野作業(yè)方式。要求調查者在自己調查的地區(qū)待上至少一年的時間。這樣經(jīng)歷春夏秋東完整的四季，體驗所調查社區(qū)周期性的各種儀式和音樂活動，包括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等，可以對所研究地區(qū)及對象有較全面的把握，這被稱作“舊式實地考察”?，F(xiàn)在的“新式實地考察”更加靈活，可以在一個區(qū)域待半年、三個月、一個月、十幾天甚至幾天。可以是進入數(shù)字化網(wǎng)絡田野，也可以多次重復進入田野，還可以是短程旅行。

2、“局內——局外”（主位/客位）的視角問題

在民族音樂學的發(fā)展歷程中，研究者對“異文化”的認識與闡釋經(jīng)歷了從強調“局外”到“局內”，又到追求“局外”與“局內”相融合，再到試圖打破“局外”與“局內”之間界限的不同視角的變更。

“局內人”視角的優(yōu)點是由于與研究對象共處同一文化，可以比較透徹地理解當?shù)厝说乃季S習慣、行為意義以及情感表達方式。缺點是會對被研究者的某些語言和行為所隱含的意義習以為常而失去敏感。“局外人”由于與被研究者分屬不同的文化群體，能與研究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繼而保持一種相對“客觀”、“中立”的立場。能夠利用自己的文化框架幫助自己理解異文化中的某些現(xiàn)象。缺點是由于“局外人”沒有長期在當?shù)匚幕猩罱櫟臍v史，很難對當?shù)氐娜撕褪轮须[含的微妙之處有深刻的理解，較難體察出當?shù)厝藘刃膹碗s的情感和深層的意義建構。

20世紀90年代，美國學者派克提出“局內”、“局外”雙視角互補的理論。用“局內人”的“受之入微，知之最多”補充“局外人”的“知之甚少”。用“局外人”的“旁觀者清”警惕“局內人”的“當局者迷”或“熟視無睹”與“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隨后美國民族音樂學家內特爾則質疑研究者是否能成為真正的“局內人”，在二者的界限愈益模糊的情況下，倡導“甘做局外人”，提供有限但獨特的視角。

3、雙重音樂能力

20世紀70年代，胡德在長期對印尼佳美蘭音樂進行研究的田野工作的“參與觀察”中，提出了“雙重音樂能力”的概念。要求音樂學者應該像研究語言文化的學者必須掌握被研究對象的語言那樣，參與兩種音樂體系的訓練。要求他們能夠表演一種自己所研究的文化的樂器，而不僅僅只是停留在純粹理論的層面上。

強調實踐操作的技術能力及感知能力。即以學習音樂表演行為為切入點，通過體驗局內人的音樂文化而達到“理解與解釋”的經(jīng)驗式研究目的。在不否認人類學田野工作基本方法的基礎上，提出了作為民族音樂學家特有的一種能力素質：只有通過本身的實踐理解了他文化的音樂后，才能更好地用言語來描述、闡釋。

（二）深度訪談

深度訪談是一種無結構的、直接的、個人的訪問。在訪問過程中，一個掌握高級技巧的調查員深入地訪談一個被調查者，以揭示對某一問題的潛在動機、信念、態(tài)度和感情。

深層訪談法適合于了解復雜、抽象的問題。只有通過自由交談，對所關心的主題深入探討，才能從中概括出所要了解的信息?？煞譃椤罢皆L談”、“結構訪談”、“半結構訪談”、“非正式訪談”。此處不探討各類訪談的概念及優(yōu)缺點，主要從人與人之間接觸的心理及情感態(tài)度方面闡述應注意的一些基本問題。

第一，訪談時間的長短應視受訪者的身體和精神狀況而定。一般而言，一次訪談的時間應控制在兩個小時左右，過長的訪談會讓人疲倦。第二，訪談的第一個問題應避免過于突?；蛱郀幾h性，可先以一般性題目開場暖身，以便營造氣氛，隨后再逐漸深入問一些比較特殊、率直的問題。第三，訪談時，受訪者的肢體語言可視為一種無聲的信息，飽含了受訪者的情緒、意見、性格、脾氣、涵養(yǎng)等，值得訪談者密切關注，以決定問題進行的方式、時間、順序等事項。第四，無論以何種方式結束訪談，都不要忘記對受訪者說聲謝謝。有可能的話，略花一點時間聊上幾句家常。如唐納德·里奇所言“切莫帶著某人一生的故事——他們的坦白回顧，乃至極端隱私的言語——走出大門，就此揚長而去。”

此外，得體的裝束也對訪談能否順利進行產(chǎn)生一定影響，不應忽視。調查貧困偏遠地區(qū)的鄉(xiāng)民，不宜穿戴過于華貴、時尚；調查政府官員不宜穿剪著破洞的牛仔褲。不得體的裝束會與對方產(chǎn)生過大的心理距離而難以讓對方敞開心扉，或被對方誤認為調查者不尊重自己而不愿意多談，都會對訪談產(chǎn)生不利影響。

三、其他素養(yǎng)與能力

“田野調查”的實踐性非常強，要求調查者具備多重素質和能力，除了前面提到的以外，還應具備以下素質與能力：必須了解所研究地區(qū)的語言；錄音工程師和電影攝影師、剪輯師；必須長期呆在田野中，以堅強的毅力在艱難的物質條件下去理解極其復雜的材料；駕駛技能等等。

結 語

最后，關于“田野調查”的定位及重要性，筆者引用《音樂人類學的實地考察》一文中的描述作為結束：“實地考察是一種成年儀式。如同中國傳統(tǒng)禮俗‘冠禮’一般，有志于音樂人類學的學生們，需要經(jīng)歷一次地道的實地考察作業(yè)，以此從幼嫩走向成熟。實地考察是一種經(jīng)驗。每一位學者在經(jīng)歷數(shù)次甚至數(shù)十次實地考察后，會積累豐富的經(jīng)驗。這些經(jīng)驗是書本上找不到的‘個人體驗’。實地考察是一種活動。認識他者文化的唯一方法就是一起活動，在活動中體驗他者和理解他者。實地考察是一種知識。是在認知框架上對被研究者的知識產(chǎn)品及其產(chǎn)生過程進行收集與歸納，進而增進學者對人類文化相似性和差異性的闡釋。實地考察是一種視角。是從活態(tài)文化中不斷提煉新的研究視角，為學科提供相關研究對象、目的、方法乃至理論方面的思考和升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