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電站選址

王亦楠

人類目前的“核電安全”還是建立在核電站本身不出事的技術上！盡管技術不斷進步，但一旦天災人禍導致核電站出了“萬一”，技術最先進的國家也沒有好辦法。

盡管日本官方強調要排入太平洋的核污水“已經過妥善過濾處理、保證達標”，但并不能消除人們的擔憂。因為早就有媒體報道 “加拿大、美國的西海岸和白令海峽都已發(fā)現(xiàn)福島核電站的放射性污染物，導致海洋生物出現(xiàn)變異”。人們自然會想到：如果目前這上百萬噸的核污水都是沒有危害的達標水，那為什么不直接倒進日本的東京灣或琵琶湖呢？

國際頂級海洋科學研究機構——德國GEOMAR Helmholtz Centre曾對日本傾倒核污水的擴散情形進行計算機模擬。結果顯示，57天后核輻射就已擴散一大半，半年后高劑量輻射將大面積擴散，只需3年美國和加拿大就被污染，10年后整個太平洋都被污染——放射性元素的含量將至少擴大1000倍。將源源不斷的核污水排入大海的方案，無異于將所有沿岸國家都置于放射性污染的威脅之下，讓全世界為福島核泄漏的無窮后患來買單。

福島核事故處理之棘手在人類核電歷史上前所未有。由于存在諸多重大技術瓶頸，本身就是科技強國的日本早就向國際科技界發(fā)出求助，以共克難關，然而進展甚微，很多難題至今無解。當前福島核污水困境，與其說是日本“別無選擇”，不如說是全世界的最高科技水平均束手無策。

因此，福島核事故帶來的教訓和警示，無論如何強調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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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電不是清潔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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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上對于“清潔能源”的定義是：能源在生產和使用過程中其自身不產生污染，即使出了事故，其后果對人類環(huán)境的損害也是一次性的。按此定義，核電不僅不是清潔能源，反而是人類目前最棘手、尚無解決辦法的污染源。

因為，目前全世界所有的核電站都是通過核裂變能轉化為電能，這一過程必然產生放射性核素（多達250多種），并有大規(guī)模向環(huán)境釋放的風險，且后果非常嚴重：長壽命、高放射性的核素沒有任何物理化學方法能消除，只能等其衰變至無害水平，這一過程的時間尺度可長達幾萬幾十萬年。所以，盡管核電廠產生的廢物量比同等發(fā)電規(guī)模的化石燃料電廠要少得多，卻最受全球關注。而放射性外泄事故的發(fā)生，并不僅限于核電廠反應堆（像切爾諾貝利和福島這樣的重大核事故），還包括乏燃料中間貯存、乏燃料后處理、反應堆退役和高放射性廢物最終處置等高風險環(huán)節(jié)。如果說重大核事故只是偶發(fā)風險的話，那么核廢料處理、核電站退役則是所有核電站都必然存在的、無法擺脫的危險重負。目前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找到了絕對安全、永久處理高放射性核廢料的方法，核泄漏事故更是時有發(fā)生。所以，國際資深核電專家指出：核電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人類使用核電等于是透支未來。

核電站反應堆產生的放射性物質除具有極強放射性外，還具有毒性大的特點。比如，鍶90、銫137等核素的放射毒性要隔離300500年才能達到安全水平，而钚239、锝99等核素的放射毒性要隔離幾十萬年才能達到安全水平。福島核事故后，日本幾次宣布在核電廠周邊土壤檢測到钚，引起了極大關注，因為钚既有極高的放射毒性，也是化學劇毒物質，1微克钚即可致人死亡。

正因為核電產業(yè)鏈有著超乎人們想象、尚無辦法應對的無窮后患，所以，歐美發(fā)達國家在福島核事故后紛紛“減核、棄核”，一致轉向技術難度和環(huán)境代價更小、成本也大大低于核電的可再生能源，全球新建核電站數(shù)量也驟然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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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安全沒有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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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全世界的核電技術，無論二代還是三代，都不能100%保證“絕對安全”。所謂“更安全”的第三代壓水堆核電技術，是否比二代技術更可靠、更安全，在全世界范圍內還需運行實踐檢驗，因為目前的“更安全”依然是概率安全，且僅是“理論計算結果”，而國際核電界早已形成的共識則是：“核安全”的概率計算是不可靠的，核電技術創(chuàng)新風險很大，技術先進并不代表更可靠和更安全，必須從若干試驗試點開始，經過若干年實踐證明后才能推廣。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當國內核電業(yè)界今天條分縷析、輕而易舉地闡述“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所采用的石墨堆和福島核電站所采用的沸水堆，本身就存在著設計缺陷”，并斷定“中國根本沒有這兩種堆型，絕對不會發(fā)生切爾諾貝利和福島那樣的重大核事故”之時，殊不知，在核災難發(fā)生前，切爾諾貝利和福島也都是“技術先進”的代表，也都曾有無數(shù)專家拍著胸脯保證，說核電站“絕對安全”，人們對其“安全性”也都信心滿滿。

切爾諾貝利是當時蘇聯(lián)最大、最先進的核電站，時任蘇聯(lián)科學院院長亞歷山德羅夫宣稱：“石墨反應堆安全到可以安置在紅場，就像擺個茶爐一樣，過程跟煮茶沒有區(qū)別?！蹦菚r，人們堅信石墨堆無論如何都不會爆炸，最多也就是水箱爆炸;堅信蘇聯(lián)的核電站不會有任何事故，就跟使用煤和炭一樣安全。

切爾諾貝利核災難發(fā)生后，日本核電業(yè)界一直強調“日本核電站采用的沸水堆技術與蘇聯(lián)不同，而且有安全殼封鎖放射性物質、有多重保護系統(tǒng)，若發(fā)生什么事故，就會自動停止、絕對安全”。上至日本幾任首相，下至平民百姓，都堅信“日本核電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外發(fā)生的重大核事故，在日本根本不會發(fā)生”。

然而事實證明，福島雖然沒有像切爾諾貝利那樣驚天大爆炸，但卻和后者一樣都發(fā)生了最嚴重的核事故。無論是切爾諾貝利還是福島，都是直到核災難發(fā)生，其技術先進的“核安全神話”才破滅，之前被嚴重低估和忽視的技術缺陷才暴露出來，被層層掩蓋和隱瞞的管理問題才浮出水面。但為時已晚，災難后果已經無法逆轉。這兩次教訓充分說明：用已有知識預言未來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目前沒有問題”不等于“今后就不會發(fā)生問題”。

要防范重大核事故，首先要破除“核安全神話”。福島重大核事故發(fā)生后，2012年3月9日，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總干事天野之彌向全世界發(fā)出呼吁：建有核反應堆的國家對核電項目要“更加謹慎”，因為“今后仍然無法完全排除發(fā)生類似事故的可能”。盡管福島事故后世界核電建設的技術標準不斷提高，但是法國原子能委員會特別指出：“人不可能不出錯，目前沒有任何技術創(chuàng)新能消除核電站建設和運行中的人為錯誤?！边@就是當前“核電安全”不能回避的現(xiàn)實，所有擁有核電站的國家，應切忌社會認知和政府決策被“核安全神話”引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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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事故面前太多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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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島核事故再次警示我們：人類目前的“核電安全”還是建立在核電站本身不出事的技術上！盡管技術不斷進步，但一旦天災人禍導致核電站出了“萬一”，技術最先進的國家也沒有好辦法。連控制污染擴散都很難，更別提徹底消除核污染了。

當前，福島核事故善后處理所碰到的種種難題，并不是某一個企業(yè)、某一個國家的特有問題，而是現(xiàn)階段的科技水平下，人類在駕馭、控制“核電安全”上還有太多的無奈和空白。也許有人奇怪：為什么福島核事故會有這么多難題？為什么不能像切爾諾貝利那樣也用一個巨大石棺將核反應堆“一封了之”呢？事實上，切爾諾貝利的做法，是無計可施、沒有辦法的辦法，而且核污染的巨大風險并沒有解決。不僅昔日繁華富庶的土地變成了近3000平方公里的無人區(qū)，而且如何防止內部封存的放射性物質滲入地下水、危及基輔300萬居民的供水，至少在未來100年時間里都將是懸在烏克蘭政府頭上的利劍。

取出反應堆熔化脫落的核燃料碎屑，是核事故善后處理的最重要工作之一。由于切爾諾貝利4號反應堆大爆炸導致處理核燃料的所有設備徹底損毀，整個反應堆機房也因充滿高放射性物質而成為“死亡之地”，蘇聯(lián)政府不得不放棄了取出核燃料碎屑的想法，倉促建設了一座包圍整個機房的石棺，把核燃料碎屑徹底封閉在里面（其中就有帶有致命毒性的100公斤钚）。然而，石棺底部的放射量依然爆表，厚重的水泥石棺才使用20多年就已嚴重老化開裂，雨水滲透進去接觸到放射性物質后，就變成核污水流入湖泊、沿著河道流向下游，威脅著基輔城市供水的水源地。今日的烏克蘭不得不斥巨資集全世界之力，設計建造一個更巨大的拱頂來包裹石棺。只有這樣，烏克蘭才能著手清理不穩(wěn)定的石棺和殘余的核燃料。工程人員預計這一過程至少需要100年，何時才能讓這座災難遺址徹底安全，還無從知曉。

福島事故后，如何取出核燃料碎屑成為善后處理的最大難關。日本是世界上機器人最發(fā)達的國家之一，但現(xiàn)有機器人技術均無法承受高溫、高濕、高輻射的嚴酷工作環(huán)境，所以至今也無法準確掌握3座熔毀的反應堆內部真實情況。除了必須一刻不停地注水冷卻反應堆內熔融脫落的核燃料，別無他法。曾被寄予厚望的用大型凍土墻來阻擋地下水流進核電廠房的計劃也宣告失敗。

核污水的凈化處理并不是像處理生活污水那么簡單。美國1979年發(fā)生的三哩島核事故只是堆芯部分熔毀的5級事故，且放射性物質并沒有外泄到廠外，但美國仍然為核廢物清理和反應堆退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花了11年才完成核燃料碎屑的回收，產生的9000噸核污水耗時14年才處理完（由此可以想象，日本現(xiàn)存的100多萬噸核污水將需要多長時間來處理，何況核污水還在以每年5萬噸以上的速度增加），三哩島損毀的機房在去除里面的放射性物質后被封鎖起來，至今已40年，還處于嚴密監(jiān)控之中，拆除時間未定。

福島核事故的善后處理從各個方面都挑戰(zhàn)了人類科技能力的極限。數(shù)百噸極高放射性的熔融核燃料最終能否取出、何時取出、取出后儲存在哪兒、如何儲存，目前全世界最高水平的科學家，也無法給出答案。未來何時能有，還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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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址須有禁區(qū)、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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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核電本質不是清潔能源，目前所有核電技術均無法100%確保不發(fā)生事故，且一旦發(fā)生核泄漏，就是無法逆轉的災難，最發(fā)達國家也束手無策”，因此，中國核電發(fā)展要充分吸取福島教訓，就必須慎重考慮核電站的區(qū)域合理布局。特別是長江流域、環(huán)渤海地區(qū)等重要戰(zhàn)略敏感地帶，能否上馬核電站，絕不能從能源減排和投資拉動的需求出發(fā)，更不能建立在核電站“不會出事”的樂觀臆想之上，必須從“一旦出事會有什么后果、國家要付出多大代價”來權衡，必須充分考慮到核泄漏一旦發(fā)生后我們能否應對水源危機、土地危機、糧食危機、社會穩(wěn)定危機。

長江流域是我國的經濟重心所在、活力所在，流域經濟占全國的半壁江山。南水北調工程全面建成后，飲用長江水的人口將達到8億。渤海是近乎封閉、自凈能力很差的內海，水體容積僅為太平洋的四十二萬分之一。環(huán)渤海地區(qū)是我國的政治經濟中心，是比內陸更甚的人口超密集區(qū)。在這些事關國家存亡的重要戰(zhàn)略敏感地區(qū)建設核電站，并不會因為沒有“大海嘯”、所選的堆型不是“沸水堆”，就不會發(fā)生福島這樣的重大核泄漏事故。而一旦發(fā)生核泄漏，長江就成了“一江向東流”，渤海就成了放射性污染物長期積聚的“死亡之?！?。

要真正貫徹落實“長江大保護”“京津冀協(xié)同發(fā)展”等國家重大戰(zhàn)略、保護中國政治中心的安全，應該將長江流域、環(huán)渤海地區(qū)劃為核電禁區(qū)，將“高放射性污染風險”列為重大投資項目的負面清單。在當前已有遠比核電更安全、更清潔、更經濟的能源選項下，我們沒有任何必要在這些戰(zhàn)略敏感地區(qū)去冒核泄漏這一巨大風險。

這應是三次重大核事故特別是福島核事故給我們的最大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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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源|中國經濟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