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最偉大的交易幕后

威廉·D·科漢

圖/《巴倫周刊》

對于誰做出了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筆交易，華爾街有很多值得考慮的候選者。比如杰西·利弗莫爾（Jesse Livermore），他曾下注1929年股市會下跌，并從中獲得了大約1億美元利潤，相當于今天的15億美元;1992年，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曾押注英鎊兌其他一籃子貨幣匯率將會下跌，當它實現(xiàn)時，這位匈牙利裔美國投資者賺了10億美元。

當然，還有約翰·保爾森（John Paulson）在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之前和之后那些年里做出的非同尋常的押注：與次貸相關的證券將會崩盤。根據(jù)《華爾街日報》記者格雷格·扎克曼（Greg Zuckerman）的暢銷書《史上最偉大的交易》的記載，保爾森為自己和他的對沖基金投資者賺取了200億美元的利潤。

接下來就是比爾·阿克曼在2020年3月所做的交易。在三個星期時間里，隨著新冠病毒席卷全球，阿克曼花了2700萬美元購買信用違約掉期（Credit Default Swap，CDS），賺了26億美元的利潤。然后，他將這筆意外之財中的一大部分重新投資于他最初想通過購買保險來保護的多頭頭寸。在接下來戲劇性的股市復蘇中，阿克曼又賺了10億美元。

簡而言之，阿克曼用2700萬美元的賭注為他和他的投資者凈賺了36億美元。從絕對量上看，這筆交易可能無法與保爾森的那筆交易相提并論——畢竟36億美元不是200億美元。但是，基于內(nèi)部回報率，阿克曼今年早些時候的這筆投資很可能被評為史上最偉大的交易。內(nèi)部回報率反映了貨幣的時間價值，也是衡量金融業(yè)績的最重要指標之一。在這之前，還沒有人能在10天內(nèi)賺到100倍的錢，同時規(guī)模又大到足夠有意義。

當然，阿克曼是潘興廣場資本管理公司（Pershing Square Capital Management）的創(chuàng)始人，今年54歲，行事張揚，以大筆押注個股走向而聞名。他不是典型的交易員類型的投資者，他更像是那種“買入并持有”的投資者，就像他的偶像沃倫·巴菲特（Warren Buffett）一樣。

阿克曼過去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重大投資成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將自己在加拿大太平洋鐵路公司（Canadian Pacific Railway）的14億美元投資翻了一倍，并將通用增長地產(chǎn)（General Growth Properties）的6000萬美元投資變成了35億美元。

但是，考慮到阿克曼避雷針般的個性，他更出名的是那些失敗的賭注。其中包括他在那場關于康寶萊營養(yǎng)公司（Herbalife Nutrition ，HLF）的大型說明會之后，10億美元做空這家充滿爭議的維生素補充劑生產(chǎn)商的“巨型打臉”，以及他投資Valeant國際制藥公司的40億美元損失。2015年至2018年對于阿克曼來說是災難性的，他的基金每年都在虧損，而標普500指數(shù)卻在不斷上漲（2018年除外）。許多人認為阿克曼完蛋了。

但他證明了懷疑者是錯誤的。2019年，標普500指數(shù)上漲了31.5%，而潘興廣場上漲了58.1%。截至9月15日，扣除費用后，他的資產(chǎn)增長了50%，管理下的資產(chǎn)也回到了110億美元，盡管這比他曾經(jīng)管理的200億美元要少得多。

正如《巴倫周刊》在近期封面故事中提到的那樣，特殊目的收購公司（SPACs）在7月份風靡一時。

在2010年，阿克曼通過籌集40億美元的資金趕上了SPAC高潮，這是2020年SPAC驅(qū)使的規(guī)模最大的IPO，也是今年規(guī)模最大的 IPO之一（以典型的阿克曼風格，他也曾嘗試利用 SPAC 收購Airbnb和Stripe，但均以失敗告終。在他看來，彭博社是另一個非常適合 SPAC 的選擇）。

盡管阿克曼看到了市場中的機會，但他又開始擔心宏觀形勢。他認為，隨著天氣轉(zhuǎn)冷，我們將面臨另一個新冠病毒疫情的高峰?！皦南⑹悄銓㈤_始看到感染率開始上升?！彼f。另一方面，在接下來的三到六個月里，可能會有治療手段和疫苗來幫助減緩感染和死亡率。他補充稱：“這些將成為拖后腿的力量，但總體趨勢是傾向于把新冠這件事拋在腦后?！?/p>

阿克曼更擔心的是與總統(tǒng)大選結(jié)果相關的金融市場動蕩，比如，如果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大選之夜看起來獲勝，而喬·拜登（Joe Biden）在數(shù)周后的郵寄選票統(tǒng)計中獲勝。他說：“這將不會是美國歷史上一個有趣的時期，人們會覺得這次選舉是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從他們那里偷走的?！?/p>

無論如何，都會有混亂和未知。“如果我們有了一位新總統(tǒng)，那么從政策角度來看就存在不確定性，”阿克曼表示，“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那么我們不能確定特朗普的第二個任期會是什么樣子。這將是一個政治不確定的時期。而且，不確定性不是市場的朋友?！?/p>

阿克曼在2019年初與內(nèi)里·奧克斯曼（Neri Oxman）結(jié)婚，他們的女兒還在蹣跚學步，這些天阿克曼開始的大幅反彈很大程度上來自他3月份的交易。

一切都是從一場噩夢開始的。談到股票，阿克曼喜歡把自己想象成樂觀主義者先生——除了對康寶萊。但是到了1月底，隨著他對這種新冠病毒了解得越來越多，他變得“越來越悲觀” ，這種病毒已經(jīng)開始在世界范圍內(nèi)傳播。

到那時之前，股票和債券市場的定價都趨于頂峰。道瓊斯工業(yè)平均指數(shù)在2月12日達到29551點的峰值，高收益?zhèn)钠骄找媛蕿?%，但按照風險調(diào)整后的標準，按理說這個數(shù)值應該是這個數(shù)字的兩倍。阿克曼表示，他認為高速增長的市場不會持續(xù)下去：“我的噩夢是，這種病毒復制和感染的速度非?？臁！?/p>

他考慮通過出售大量股份鎖定部分收益，如勞氏（Lowes，LOW）、Chipotle墨西哥燒烤（Chipotle，CMG）、安捷倫科技有限公司（Agilent Technologies，A）和希爾頓酒店集團（Hilton Worldwide，HLT）。

他已經(jīng)賣掉了他在星巴克的股份; 星巴克已經(jīng)達到了他的估值，而星巴克在中國的風險敞口令人擔憂。他還把他在 Chipotle 20%的頭寸削減到了15%。但是，他在許多他持有大量頭寸的公司的董事會中擔任董事，另外基于股票的股價表現(xiàn)，在出售股票時還有稅收方面的顧慮?！拔覀兎浅ＶС止芾韺樱彼硎?，“我們是長期投資者，如果我們退出，就會顯得很糟糕?！?/p>

相反，阿克曼通過購買保險來對沖自己的長期風險敞口，以防對病毒的恐懼加劇導致債券市場息差擴大。

從2月22日左右開始，他購買了三種不同債券指數(shù)的保險：美國投資級債券指數(shù)、歐洲投資級債券指數(shù)和美國高收益?zhèn)笖?shù)。由于當時恐懼還遠遠不是主流，阿克曼的保護成本非常低。他表示：“信用違約掉期的市場供應非常緊，以至于利差只有不到一個基點的幅度。”

這可不是一個小操作。阿克曼打算購買超過500億美元的名義保護。過了幾天，他在美國銀行、花旗集團和高盛的中介機構(gòu)才找到愿意為他提供50億美元增量保險的本金。他的經(jīng)紀人告訴市場，一個“非傳統(tǒng)賬戶”正在買入。潘興廣場的“角色設置”有點給人誤導，但事實是，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阿克曼從未購買過任何CDS。

他表示，這種保險的賣家，他認為包括貝萊德（BlackRock）和瑞·達利奧（Ray Dalio）管理的大型對沖基金橋水基金，肯定在想，“這種交易只是逐漸增加……可能是某個不懂CDS的傻瓜闖進了我們的市場，瘋狂買進?！保蛩拓惾R德對此拒絕置評）

阿克曼和他的合伙人曾就拋售股票的想法進行過辯論，但他們沒有這么做，而是擴大了對沖規(guī)模。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風險是不對稱的：上漲潛力很大，成本卻很低。

經(jīng)過一周的買入，阿克曼已經(jīng)為美國投資級債券指數(shù)積累了510億美元的名義保護，為歐洲投資級債券指數(shù)積累了180億美元的保護，為美國高收益?zhèn)笖?shù)積累了25億美元的保護。他說，他曾一度擁有所有投資級債券指數(shù)的26%。

“想象一下，有人購買了標普500指數(shù)26% 的股份?！彼湴恋卣f。他承諾每年支付5億美元的保費。但他估計最多90天就可以解除對沖，而且要花費1.25億美元。

“我們認為這是一筆交易，”他表示，“而不是下注基本面。”他認為，投資級公司不會大規(guī)模違約。相反，他認為美國國債與公司債券之間的息差將會擴大。不管是哪種情況，這都只是一種假設，即投資者會因為病毒傳播的經(jīng)濟影響而恐慌，而當他們這樣做時，他將從中受益。

在阿克曼建立對沖倉位僅僅一周后，他的賭注就開始獲得豐厚回報了。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兩者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到3月9日，他的CDS投資組合價值18億美元;三天后，價值27.5億美元?！拔以谙?，‘哇，難以置信！”他說。

但市場的波動性越來越大。3月9日，道瓊斯指數(shù)暴跌2103點;第二天，該指數(shù)上漲1167點。阿克曼的對沖價值也在巨幅波動?！拔覀兊膶_浮盈27億美元減少了8億美元，”他說，“它現(xiàn)在價值19億美元?！爆F(xiàn)在他有了新的挑戰(zhàn)。“穿大號衣服的問題在于，”阿克曼說，“你必須把它脫下來?！?/p>

大獲成功的CDS頭寸突然占到了他投資組合的40%。即使對于一位無所畏懼的對沖基金經(jīng)理來說，這種波動性也太大了。“當我們穿上它的時候并不危險，”他說，“但從某種意義上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占了40%的倉位，這種做法變得非常危險。一周之內(nèi)，它的市值就達到了27億美元。再過一周，這個數(shù)字就可能會歸零?！?/p>

到了3月的第二周，阿克曼說，特朗普對病毒的態(tài)度更加認真了。他預計，財政部長史蒂夫·努欽（Steve Mnuchin）和美聯(lián)儲主席杰羅姆·鮑威爾（Jerome Powell）將采取實質(zhì)性行動來保護資本市場?！拔覀儾粫裆洗文菢影l(fā)生金融危機?！卑⒖寺A測。

“如果政府做了正確的事情，我是否愿意將投資組合的40%投資于可能變?yōu)榱愕捻椖?？”他問自己，“或者我寧愿全盤拋售，然后以極低的價格買進股票？”

三個星期后，他決定鎖定他的收益。他在保險費上只花了2700萬美元，“現(xiàn)在卻漲到了27億美元。然后我們決定退出，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賣出”。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拔覀儽仨氃诓挥绊懯袌龅那闆r下賣出CDS，”他表示，“市場上每個人都知道我們買了多少保險，或者他們認為自己知道。這讓我們處于危險的境地?！?/p>

3月18日，阿克曼出現(xiàn)在CNBC電視臺。當時，潘興廣場出售了一半CDS 頭寸，并將21億美元（當時他的部分利潤，以及手頭的8億美元現(xiàn)金）重新投入股市。阿克曼表示，如果可能的話，他會在3月12日賣掉所有CDS頭寸。但正如需要時間來建倉一樣，需要七八天時間來平倉。

他在CNBC電視臺28分鐘的露面引起了軒然大波。他表示，他的本意是傳遞一個“非常樂觀的信息”，但人們并沒有這樣來解讀。

“我說，‘看，我們站在一個分岔路口。一條路通向死亡和毀滅，地獄就在前方。如果我們對這種病毒無動于衷，它將肆虐整個國家，我們就會陷入持續(xù)18個月的災難，沒有任何公司能夠幸存下來。或者我們硬性關閉這個國家30天，但是我們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會沒湯喝了。我們可以重新開放經(jīng)濟，每個人都得戴口罩。我非常相信政府會做正確的事情，這就是我今天買股票的原因。”

阿克曼的言論不但沒有讓人們平靜下來，反而把觀眾嚇得魂飛魄散。道瓊斯指數(shù)在他開始講話的當天下跌了6.5%，在他講話結(jié)束時下跌了10%。CNBC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他那些最令人震驚的言論。人們認為，阿克曼正在說服市場下跌，以提高他的CDS對沖合約的價值。事實上，他已經(jīng)退出了一半的對沖，并且一直在大量買進股票。他說他的投資組合那天虧了錢。

撇開CNBC的慘敗不談，阿克曼對這筆交易欣喜若狂是可以理解的。他表示，他的“時機把握得無懈可擊”，交易在三周后成功結(jié)束。他表示：“我們在（投資級）指數(shù)中得到了26%的回報，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市場。”

就連丹·勒布（Dan Loeb），他偶爾的對沖基金對手也對此表示敬意?！八业搅艘环N非常不對稱的方式，以極低的成本對沖市場風險。”勒布告訴《巴倫周刊》，“他抓住了時機?！?/p>

阿克曼再次徹底做多了市場?！拔覀儧]有對沖?！彼f。他仍然看好股市，并對自己的持股保持高度信心。他表示： “我認為，對于我們擁有的10家公司而言，從現(xiàn)在開始的一年之內(nèi)，它們的股價都顯著上漲?！?/p>

他后悔在3月份以900美元的價格出售了Chipotle 5%的股份。該公司目前的股價已超過1200美元。他解釋道：“這家店提供了令人驚嘆的線上服務，他們的顧客中有很大一部分轉(zhuǎn)向了線上外賣，而且隨著商店重新開張，供顧客在店內(nèi)就餐和取貨，他們并沒有失去這些顧客?！?/p>

他堅持持有勞氏（Lowes），他說，這是一個受疫情推動的家庭裝修狂潮的“巨大受益者”。他表示，另一家持倉是科學設備制造商安捷倫（Agilent） ，該公司在沒有裁員或休假的情況下，提高了營業(yè)利潤率。他表示，該公司目前的估值“沒有充分認可公司的高質(zhì)量商業(yè)模式”。

阿克曼先買進，然后賣出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BRK.A）。在3月份股市崩盤后，他一直在等待巴菲特動用他的1500億美元現(xiàn)金儲備。但直到市場幾乎完全恢復之后，這種情況才出現(xiàn)。他仍然敬畏巴菲特，但他決定自己投資。阿克曼還買入并迅速賣出了Alphabet （GOOGL）的股票，但獲利甚微。他說：“愚蠢?！?/p>

除了阿克曼本人以外，他近期投資的受益者還包括得克薩斯州和阿肯色州的教師養(yǎng)老基金，它們是阿克曼的潘興廣場控股公司（Pershing Square Holdings）第二大股東EnTrust Global的客戶。代表面包師和管道安裝工的工會也持有阿克曼的基金。正如《巴倫周刊》所寫，個人投資者可以與阿克曼一起投資。

比爾·阿克曼重回聚光燈下。這位投資者正在享受一個讓他重新回到聚光燈下的轉(zhuǎn)機。這里有一個被忽視的方式來分享他的成功投資，那就是通過潘興廣場控股公司（Pershing Square Holdings，PSH），這是一家面向美國投資者的海外封閉式基金。

3月份的交易是不可能重現(xiàn)的，現(xiàn)在保險費用已經(jīng)太高了。相反，“我們手頭有一大堆現(xiàn)金”，阿克曼說。

他擁有嶄新的40億美元SPAC，而且他還在四處尋找。他還有自己的投資組合，他認為這些組合是“合理置身于與世界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之外的超高質(zhì)量企業(yè)”。

事實上，阿克曼認識到，它們的巨大成功是我們面對的新的嚴峻現(xiàn)實導致的不幸后果。 “如果你擁有具有超強適應力的企業(yè)，它們將比沒有危機時做得更好，”他說，“股票市場代表著最優(yōu)秀、最具支配力、資本最充足的公司的實力，而那些私人經(jīng)營、家庭經(jīng)營的夫妻店則是在股市之外，而這正是美國目前遭受重創(chuàng)的部分?！?/p>

（《巴倫周刊》英文版2020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