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Vlog勃興背后的社會哲學內涵

鄧福燕　江志全

摘 要：舶來品短視頻Vlog于2016年登陸中國，在四年的發(fā)展歷程中，Vlog借助微博、B站等網絡平臺在中國短視頻領域呈現(xiàn)出了井噴式的發(fā)展。究其原因，在以消費文化為主導的現(xiàn)代社會中，古典藝術“靈韻”的逐漸消失，使得人們對審美性與情感性的需要轉向到日常生活之中，Vlog的勃興正契合了“日常生活審美化”時代風尚。此外，信息時代的到來，人置身于以符號與影像為主的“景觀”的巨大堆積之中，Vlog所特有的圖像表達功能，既迎合了個體的言說欲望，又使受眾得以在觀看“表演”中進行一種自我確認。而使得Vlog勃興的以上特征實則是一把“雙刃劍”，其井噴式發(fā)展背后蘊藏著巨大的危機。

關鍵詞：Vlog;消費文化;日常生活審美化;景觀社會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079 （2020） 17-000-03

Vlog即英文“Video Blog”的縮寫，在2005年美國硅谷最有影響的報紙《圣荷蘭西信使報》所做的關于2006年全球技術的十大趨勢預測就提到，Vlog將會是繼Blog（博客）、Podcast（播客）之后的網絡新主流。到2012年，YouTube美妝博主詹姆發(fā)表了一條Q&A問答視頻，Vlog由此開始進入大眾視野。而真正被稱之為“Vlog之父”是Casey Neistat，他用鏡頭將自己的日常生活記錄下來并與之分享，這一行為堅持了長達600天之久。國外Vlog出現(xiàn)較早，中國對Vlog這一網絡形式的關注始于2016年，博主“冬瓜”用Vlog開始記錄日常生活，由此被稱為“中國Vlog第一人”。而真正帶動Vlog在中國發(fā)展的當屬明星歐陽娜娜，她借助Vlog將自己在美國留學期間的學習、旅游、化妝等日常生活分享給網民，帶起了一股Vlog熱潮，大批明星、網紅開始模仿，由此2017年Vlog在中國呈現(xiàn)了井噴式發(fā)展。

在近三年的發(fā)展歷程中，Vlog的內容與形式都日臻完善，在以異軍突起之勢占領網絡平臺后呈現(xiàn)出良好的發(fā)展態(tài)勢。探究其勃興與發(fā)展背后的原因，Vlog表現(xiàn)出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傾向與圖像本身具有的表達功能，正契合著當代消費文化與景觀社會的時代趨勢。

一、消費文化下的Vlog的審美性與情感性

20世紀60年代后，西方主要發(fā)達國家進入了新的發(fā)展階段，工業(yè)的快速發(fā)展使得以商品為主導的消費時代裹挾而來。在以“數(shù)字增長”作為發(fā)展標準的消費社會下，對物質財富增長的迫切追求使大眾在一定程度忽視了個體內心的需求。1943年，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提出，物質財富的急速增長使得最為基礎的物質需求得以滿足，需求的層次必然向更高層次進行轉化，直至最高的自我實現(xiàn)需求。且人類經濟學的原則本身就是“毫不猶豫地尋找自身幸?！币约啊捌珢勰切┳钍顾械綕M足的物”。①由此，在不斷強化的社會物欲下產生的情感需求成為消費主義社會中亟須解決的需求問題。

在20世紀以前的傳統(tǒng)社會中，人們的審美情感性需求大多通過審美，即從與日常生活相聚甚遠的高雅藝術的欣賞中來獲得情感上的滿足感。而后工業(yè)社會的到來，使得工業(yè)技術，如電影等技術不斷被運用到藝術領域，這一方面促成了高雅藝術與大眾文化界限的消弭，但也使藝術失去了本身的“靈韻”。德國哲學家本雅明評論道，工業(yè)社會帶來的機械復制技術造成了“世物皆同的感覺”，導致了藝術美境的流失。當眾多的復制品取代了獨一無二藝術的存在時，21世紀以來的各種先鋒主義藝術開始轉變審美方式，轉而從日常生活中充斥著的復制品背后挖掘其中的審美意味，他們試圖表明：任何日常生活都可能以審美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審美體驗與表達在日常生活俯仰皆拾。由此社會顯示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時代風尚。

“日常生活審美化”（The 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一詞最早是由英國學者邁克·費瑟斯通于1988年4月在新奧爾良“大眾文化協(xié)會大會”的講演中提出②，其著作《消費文化與后現(xiàn)代主義》一書中對此進行了細致的論述。在費瑟斯通的論述中，他認為消費主義社會下，藝術與生活相區(qū)分的概念正在逐漸消解，生活中的器物也開始被當作藝術品出現(xiàn)在藝術展覽中。1917年，美國獨立藝術家協(xié)會上展覽了法國藝術家杜尚的名作《泉》，而如此詩意化的名字下實體乃是小便池這一日常用品。“現(xiàn)成”藝術品《泉》呈現(xiàn)出“商品開始與日常生活結合起來并以美的形象展示出來，即將日常生活轉化為藝術品?！雹圻@一趨勢。追根求源，可往前追溯到十九世紀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其中英國哲學家摩爾論述道：“生活中最偉大的商品是由個人的情感和審美享受構成的?！雹奂丛谏唐分?，使用價值的重要性逐漸讓步于抽象的被人為賦予的交換價值，而此種交換價值越來越含有一種審美意味，蘊含著個人的情感需求。

Vlog作為舶來品進入中國的短視頻領域，作為一種特殊的商品，Vlog因其審美性與情感性躍居于短視頻商品市場的頂端。首先，Vlog具有獨特的審美特性。中國短視頻領域本身存在著帶有等級意味的品位“區(qū)隔”④。Vlog作為舶來品進入中國，它帶有一種天性的傲視，始終致力于展現(xiàn)出與“土味”的快手、西瓜等短視頻不一樣的審美趣味。并且，從Vlog的主體Vlogger來看，他們多從事于與藝術相關的領域，具有與藝術家、知識分子相似的審美天性與審美感知，進而試圖把這種審美感知向受眾傳播出去。以2019年“超級紅人節(jié)”評選出來的十大《年度Vlogger》數(shù)據(jù)可知，大概是井越、丁鈺瓊、你好-竹子、史里芬Schlieffen、郭姐噠、KatAndSid等Vlogger都接受過藝術專業(yè)的學習熏陶，或者正在從事與藝術相關的職業(yè)，并表現(xiàn)出一定的藝術素養(yǎng)。

除此之外，Vlog在內容與形式上也顯示出其審美性與情感性。分享類的Vlog層出不窮，不論一直都引人眼球的服飾穿搭、美食探店，抑或是近來鋪天蓋地涌來的空瓶分享、雙十一開箱，實則表現(xiàn)的都是個人的審美性。以穿搭類Vlog為例，Vlogger分享的不單單是穿著的服飾，更是在向大眾展示如何選擇如何搭配。選擇什么樣的服飾和怎樣穿搭的過程中呈現(xiàn)的正是Vlogger的審美傾向。受眾循著個人的審美傾向在觀看過程中與Vlogger達成情感共鳴。

二、景觀社會中Vlog的欲望需求與言說

邁克·費瑟斯特對“日常生活審美化”作了進一步的論述，認為審美化“充斥于當代社會日常生活之經緯的迅捷的符號與影像之流”。⑤20世紀后，消費社會以信息傳媒裹挾而來為時代標志，以符號與影像為主導的大眾傳媒充斥于大眾的日常生活空間。由此傳統(tǒng)的人與世界表象的關系發(fā)生變動，傳媒影像成為人與世界表象、現(xiàn)實世界溝通的方式。這首先是由于傳媒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使得仿真世界與表象世界的界限逐漸消失，即大眾對真實世界的理解主要依賴于由媒體所建構的擬像世界，現(xiàn)實與想象的城墻逐漸坍塌。

法國學者居伊·德波對此有著精妙的論述，他將現(xiàn)代社會稱之為“景觀的龐大堆聚”⑥。在現(xiàn)代社會的公共領域、私人領域，尤其是社會日常生活中的新聞、宣傳、廣告、娛樂表演等中，“景觀”無所不在。德波的“景觀”是“以影像為中介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⑥，這改變了傳統(tǒng)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形式。通過影像，多數(shù)人癡迷于少數(shù)人的“表演”之中，以此來滿足個體的某種欲望。人們越來越關心個體在觀看“表演”時產生的“快樂與欲望”，這種對影像的“癡迷”欲望促進了相關產業(yè)，尤其是影像產業(yè)的發(fā)展。

Vlog正是順應潮流，契合了普通受眾的欲望需求。當代社會，數(shù)字財富在不斷增長，但無論財富的絕對量有多大，人們無法切身地感知它，且總含有一種不平等的分配。所以欲望需求正是不平等物質財富分配下產生的情感上的再分配。旅游類Vlog著重呈現(xiàn)出了自然景色、新鮮空氣和寧靜氛圍，這些是屬于人類平等享有的社會資源，而對此的刻意強調從某種程度上講是為了滿足物質財富上具有等級差別的受眾的欲望需求。除此之外，在以影像為主要表達方式的短視頻Vlog當中，能夠通過視覺更直接地感到一種審美快感。近年來，以田園生活為背景的Vlog占據(jù)了市場極大的份額，這正滿足了快節(jié)奏時代城市人們的審美。

此外，在自我占主導的社會中，迎合時代標榜個性的Vlog也給受眾帶來了新奇感，Vlogger試圖從日常生活當中升華出新奇感，并以審美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如擁有近兩千萬微博粉絲的美食大V李子柒，將四川農村生活與美食美景相結合，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沉醉的審美式的詩意情懷。在她的Vlog內容的選擇里，蜀繡、扎染、面包窖、筆墨紙硯等工藝品的制作方式被展示出來，這些在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司空見慣的事物恰好貼合了人們對新奇感的向往。因其內容是真實可感的，并且反復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當中，但Vlog正表現(xiàn)了一種“重復之中的不同”⑦。在“機械復制時代”，個性正是最稀缺的資源。一個優(yōu)秀的Vlogger總是能從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中尋找出不同，而這種不同就源自個體的感悟。除此之外，為了迎合不同個體對個性的需求，Vlogger也在探索別具一格的個性風格，以給不同的審美受眾更大的選擇空間。個性的吸引使審美受眾沉浸在被選擇的Vlog之中，與Vlogger產生情感共鳴，并輕易地自我陶醉在Vlog場景中出現(xiàn)的日常事務。

除此之外，Vlog的“觀看”行為實則是一種自我確認。在這個虛幻性的“景觀社會”之中，人們通過影像來言說欲望、確認自我的存在。影像與符號相同，都擁有著特殊的表達功能。利奧塔在《話語，圖形》中更是提出“圖像優(yōu)于話語”之論，“圖像與藝術是表達欲望的最佳工具，欲望在初級過程中，圖像是其直接的表現(xiàn)途徑?！雹喈斏鐣凶晕冶磉_渴望突破較有約束性的語言符號的束縛時，帶有直觀性、多義性且較為自由的圖像符號便在媒體社會中占據(jù)了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并且利奧塔進一步提出“只有在圖形和話語的共同在場中，只有當兩種異質空間彼此包圍，圖形才能實現(xiàn)對于欲望的表達?！雹嘁酝栽捳Z為單一敘事的媒體，代表的是一種統(tǒng)攝性的總體化敘事，個體的言說欲望與表達需求受到壓制。而利奧塔從“圖形”中發(fā)現(xiàn)了其與話語同樣具有的約定與表意的規(guī)則，并能夠通過眼睛這一“外在性”表達，去探索話語中被遮蔽的真實，并使個人的言說欲望和表達需求有了可能。

Vlog以影像表達為主，輔之以言語敘述，更能體現(xiàn)個體的言說欲望，進而去確認自我。從Vlog的主體而言，Vlogger本身就借助于由自我參與制作的Vlog來表達自我。從眾多知名的Vlogger來看，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對自我成長經歷、情感經歷以及相關生活問題的分享或答疑。Vlogger在他們的Vlog里都試圖營造一種明亮舒適的氛圍，并為其言說欲望服務，也在創(chuàng)造著一種生活的藝術，使其自身能夠此中獲得自我認可。此外，Vlog的受眾與Vlogger相似，同樣在Vlog尋求表達的可能，并有極大部分的受眾以模仿自己喜歡的大V的風格而進入Vlog領域。Vlog的制作、評論、彈幕等，都是個人不斷言說欲望、確認自我的過程。

三、Vlog的困境與挑戰(zhàn)

短視頻Vlog作為一種消費文化潮流中出現(xiàn)的新的網絡形式，因其審美性、情感性以及契合了表達需求，Vlog呈現(xiàn)良好地發(fā)展態(tài)勢。但正因為以上特征，Vlog在未來發(fā)展中也面臨著諸多挑戰(zhàn)。

首先，Vlog作為一種文化商品進入市場，Vlog的審美特性與生產之間矛盾突出。Vlog的審美特性使得其制作門檻較高，一個優(yōu)秀的Vlog團隊一般要有出境的Vlogger、高水平的拍攝人員以及精細的后期制作。并且Vlog的制作周期與抖音、美拍等平臺的幾秒的短視頻相比較長。高門檻的制作團隊再加上較長的制作工期使得Vlog出產量并不高，無法應對龐大的市場需要。

其次，個性化特點難以切實實現(xiàn)。由于市場的高需求與高創(chuàng)作門檻，Vlog在這三年的發(fā)展歷程當中越來越出現(xiàn)同質化傾向，模仿甚至抄襲現(xiàn)象不絕如縷。如在美妝類Vlog中，“明星仿妝”和日常妝容成為主要內容。內容上相似，Vlog的背景的選擇上也逐漸趨同。室內穿搭Vlog拍攝以純色背景為主，美食類Vlog則多以北歐風格、低飽和度的顏色為主要風格，而交流談心類Vlog通常選擇的是Vlogger的個人居室以營造輕松愜意的談話氛圍。以個性化與自我表達為特點的短視頻Vlog在消費文化市場中如何保持自身品性也將是Vlog發(fā)展的難題。

以影像為主的Vlog在一定程度上看來是一種“虛假”的自我確認。德波指出，“景觀的本質實際上是在拒斥對話。景觀實則是一種更深層的無形控制，它消解了主體的反抗和批評否定性，在景觀的迷入之中，人只能單向度的默認?！雹酼log中所表現(xiàn)的“日常生活”并非現(xiàn)實生活，更多的是一種有意識的表演或者作秀，在資本的操縱下虛假地展現(xiàn)出來。而Vlog中表現(xiàn)的“迷入性”的觀看行為本身就意味著一種控制與默認，意味著主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消解。

最后，Vlog在“中國化”過程中存在一些困境。短視頻Vlog是作為一種舶來品進入中國，其文化背景與中國有著較大差異，要警惕一種“話語的平移”。Vlog在西方的流行是受到了長時間的社會語境的影響。西方學界自古希臘以來，一直把人的主體地位放在突出位置，張揚自由與天性。并且從19世紀便開始探討文化的轉型，高雅藝術與大眾文化的壁壘逐漸被打破。而Vlog進入中國是否能夠將西方的個體性與中國的社會審美特性相結合，也將成為亟須解決的難題。

四、結語

短視頻的發(fā)展拓展了人們認識世界的維度，改變了人們的生活、娛樂、消費、學習等方面的方式。通過對短視頻的興起的原因、內涵等方面的研究，逐步認識到其發(fā)展過程中所面臨的問題及前景展望，從而使短視頻發(fā)展的更好，為人們的生活學習帶來更多的便利。

注釋：

①⑦ 【法】波德里亞著.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56，125.

②③⑤ 【英】邁克·費瑟斯通著.消費文化與后現(xiàn)代主義[M].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8，96，98.

④ “區(qū)隔”一詞出自布迪厄《區(qū)隔》一書，中國社會學家將將其用于消費行為研究之中，認為“品味區(qū)隔“代表了消費階級的一種統(tǒng)治秩序。詳見彭華民：《消費社會學新論》第二章第五節(jié).

⑥⑨ 【法】德波著.景觀社會[M].王昭風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3，15.

⑧ 【法】讓-弗朗索瓦·利奧塔著.話語，圖形[M].謝晶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5.

作者簡介：鄧福燕，女，漢族，重慶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短視頻。

基金項目：本文受山東大學教改項目“創(chuàng)新創(chuàng)意人才‘政產學合作培養(yǎng)模式研究”資助（編號：A20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