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聲道（9首）

理坤

獨行，未必不是清歡

當(dāng)我習(xí)慣一個人獨自行走

并且逐漸對自然有了依賴

我想，那一定是對的

既要對陌生世界及事物

保持足夠敬畏，良善

還得從心底接受并順從它

我身上有多少缺失與漠然

生活中，就有多少不為人知

相對應(yīng)的美好與異質(zhì)存在

就像現(xiàn)在，滿屋子的喧囂

已然不能阻止暮色契合

我的出離恰好填滿了夜的身子

有誰能體會到，我的周身

正被龍鳳山巨大的空洞環(huán)伺

沒有怯生，也沒有歡愉

林中，山谷靜謐，萬物安詳

仿佛所有的虛空都不值一提

馬鞍山

每次坐車走大泉路

都會路過西邊的馬鞍山

每次在心里告誡自己

這個地方不要回頭

有人說那里住著鬼魂

也有人說那里住著神明

可我總是忍不住

要遠遠地看上幾眼

看煙囪高聳，白云低繞

看滿山的蒼翠與靜謐

看碑牌林立，秩序井然

每個靈魂在火中回爐后

有沒有散盡？我寧愿

相信，在另外一個空間

他們在打坐，在懺悔

當(dāng)一滴雨露在指尖滴落

塵埃，靈魂也有故鄉(xiāng)的

深秋的云朵像棉花

今天我已無處可去

也沒有那塊土地屬于自己

在公園的板凳上

我把自己裸露給天空

這個時候太安靜了

幾近虛無，天高而蔚藍

有一些云朵點綴其上

是靜止的，它開花的樣子

也不讓人瞧見。此刻

我沒誰可想，我只想母親

想在老家擁有一塊土地

想和她一起種著棉花

并讓棉花開滿故鄉(xiāng)的天空

還有深秋，荒原上

那些不肯白頭的事物

單聲道

當(dāng)我一個人走在漆黑的路上

心里還是空落落的，盡管遠處

有光，害怕被吹滅

初冬的晚上有冷風(fēng)，下著小雨

行人偶爾有，多半自顧不暇

更多的人在風(fēng)中作鳥獸散

我只好裝作嗓子不舒服

不停地對著空曠或未知干咳

小時候父親就是這樣教我走夜路的

那個時候路不好，人卻不用提防

咳嗽聲是向黑暗傳遞某種訊息

幾十年過去了，我仍然

用這個土法子提防落單的生活

即使聲音過后是更為持久的死寂

活著

午間做了個夢，在鄉(xiāng)下老屋

同樣的下午，天并不明亮

大門虛掩著，父親病在床上

我似乎都沒有想，試著進去探視

在屋外遇見母親，忙問

父親么樣了，好些沒。母親唉聲

我又問父親多大，母親說

過完五月就七十三，去得

說完我突然就醒了，他們居然還活著

在原來的世界，病痛與悲傷

依然還存在著，我在人間替他們

茍活，還不是照樣

把他們所經(jīng)歷的，再原樣重蹈一遍

分類

垃圾是要分類的，它要與環(huán)境達成和諧

成為垃圾之前，沒有一種東西是獨立的

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在唯美的狀態(tài)下

由很多物質(zhì)組合在一起，形成委曲之美

人類也不例外，除了仇恨，還有時間

換句話說，也只有殘缺或死亡才構(gòu)成分類

但是，殘缺的東西它也有病態(tài)之美

死亡也只是生命的終結(jié)，并不妨礙它

作為一個個體，完成最后轉(zhuǎn)身時的凄美

我見到的分類，是樓底下每天清晨

一個和我父親般的老頭，駝著背，就著微光

在垃圾桶里翻撿，將有用的紙盒，塑料瓶

以及他認為有用的，裝入攜帶的蛇皮袋里

然后再將翻出來沒用的，放回到原來的位置

整個過程嫻熟又惋惜，像有多么的不舍

仿佛這些熬到盡頭的東西就是他自己的命

在河口，落日是孤單的

霧霾是淡藍淡藍的

掩蔽著遠處的山巒

蘆葦蕩黃在河汊

被江風(fēng)吹得荒蕪

河口在初冬的傍晚

有著孤絕的美好

落日緩緩地收起光芒

黃荊山上埋有黃金

母親在村口手搭涼棚

暮色中有人行色匆匆

在河口你來不及悲傷

落日把天空壓得很低

過澧水河遇上雨

車剛進入湘西

五月的天像翻書

陽光還白晃著

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

碎銀般嘩啦啦

灑落一地，落在河面

你看到的就不一樣

蓮花般即開即滅

此刻，雨是絕望的

不管是落在湖北

還是湖南，太短暫了

都來不及喊疼

仿佛一個人的悲傷

只能交由雨水

寫下，旋即又消失

澧水河啊，靜靜地淌

沉默

打樁機在屋子外

發(fā)出咣咣的轟鳴聲

此刻，空間喑啞

就算說下點什么

也是白費，巨大的

聲音背后，一切

都會陷入長久死寂

下午的時光遲滯

打樁機在鐵的冷峻中

用碰撞保持沉默

我用沉默扼止自己

身體里要有一份重量

與生命保持平衡

陽光透進來起了斑駁

每一粒懸浮的塵埃

卑微中，也會彌漫著

金屬撞擊過后的沉靜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