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文本細讀基礎上,整合學界研究成果,本文從人類意識、生命意識視角研究吉狄馬加詩集《身份》,探討生命意識與吉狄馬加詩歌的關(guān)系,闡釋其生命意識在詩集中呈現(xiàn)的內(nèi)涵特征,指出其生命意識的本質(zhì)屬性及其生態(tài)屬性:生命意識在吉狄馬加的詩歌中展現(xiàn)為一種悲憫意識、人文關(guān)懷和生態(tài)意識;生命意識貫穿于吉狄馬加的詩歌創(chuàng)作之中,成為吉狄馬加詩歌的靈魂。
關(guān)鍵詞:吉狄馬加;詩歌創(chuàng)作;生命意識;審美意識
中圖分類號:I207.25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2096-5982(2019)06-0029-05
吉狄馬加,是屬于彝族、屬于中國、屬于世界的杰出詩人,其詩集《身份》 (Identity)不僅表達了詩人作為彝族的族群身份和文化意識,而且展現(xiàn)了詩人的國際意識以及他與國際詩壇的互動對話。吉狄馬加的詩歌基座是以民族性的意象展開想象的翅膀,將人類和世界納入自己關(guān)注的對象世界,從而抒發(fā)對民族、對人民、對土地等生命存在物的深情禮贊①。吉狄馬加的詩歌在國內(nèi)、國際上引起極大反響,得到眾多學者和詩歌愛好者的關(guān)注及好評。董曉霞在《吉狄馬加研究綜述》一文指出:“學界對吉狄馬加的研究從1980年代中期至今已有30年,發(fā)表論文170余篇,對吉狄馬加詩歌的闡釋分析經(jīng)歷了從表層文本到文化心理的深入,從單一的研究視角到新理論、新方法的運用的變化?!雹?以學界研究吉狄馬加的時間流程為線索,將其分為“1985—2005 年”和“2006年以來”兩個階段,探討吉狄馬加詩歌研究的新變化,指出近十余年來文化研究、生態(tài)批評成為學者研究吉狄馬加詩歌的新視角。
吉狄馬加的詩歌受到學界的高度重視,因為他的詩歌涉及到彝族族群文化而且具有鮮明特色,同時又具有普遍的人類學意義。李鴻然認為:“即使寫彝族的瓦板屋、土墻、口弦、鷹爪杯、苦蕎麥等等,詩人也在突出其文化特征和表現(xiàn)其民族精神的同時,超越特殊民俗事象的局限,從人類文化與人類精神層面進行思想開掘和藝術(shù)升華,力求民族性和人類性在深層意蘊上達到統(tǒng)一。”③ 筆者認為,吉狄馬加的詩歌之所以具有普適的價值意義,即在于他的詩歌中傾注了鮮明的生命意識,體現(xiàn)出詩歌作為文學的本質(zhì)屬性和使命擔當。詩人抒發(fā)的情感不是空洞的,而是一種“及物”式的情感,這種情感屬于審美情感,包含著詩人對土地、自然、生命的深層思考。故土和大自然,歷來是詩人抒情的根基。吉狄馬加本質(zhì)上是一位生態(tài)詩人,也是一位文化詩人。無論是詩人對時間、對物象的感觸,還是詩人對生命的緬懷,都呈現(xiàn)出濃郁的生命意識(sense of life)。因此,生命意識成為我們解讀吉狄馬加詩集《身份》的一個重要視角。
一、生命意識表現(xiàn)為人對生命的尊重和保護
生命意識是人關(guān)于“生命”及多樣化生命存在的意識。尊重生命,不僅是尊重人的生命,還應該尊重弱小動物的生命,這才是生命意識的本質(zhì)體現(xiàn)。在解讀吉狄馬加的詩集《身份》時,我們能深刻感受到生命意識對詩人寫作的重要性。吉狄馬加的很多詩歌貫穿著他的生命意識,呈現(xiàn)出詩人對這個世界上一切生命的關(guān)注和關(guān)懷。生命意識是被人覺知和建構(gòu)的一種意識,這種意識從屬于人、內(nèi)化于人的價值并得到人們一致認可?;蛘哒f,詩人的情緒是其生命意識的產(chǎn)物。
楊守森在《生命意識與文藝創(chuàng)作》一文梳理了學界對生命意識的定義,認為生命意識是“具有了意識活動能力的人類,對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與體悟,以及在此基礎上產(chǎn)生的對人的生命意義的關(guān)切與探尋,具體體現(xiàn)為生命體驗、生命思考、生命策略與生命關(guān)愛等等”④。尊重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是詩人生命意識的體現(xiàn),吉狄馬加通過詩歌表達了對世界上弱小生命群體的尊重和關(guān)注。值得注意的是,詩集《身份》中有很多關(guān)于獵人的詩歌,如《獵人的路—— 一個老獵人的話》《一個獵人孩子的自白》《最后的傳說》《獐哨》等,世界和生命在獵人、孩子眼里是那么靜謐美好。蔣登科認為吉狄馬加詩歌中常常出現(xiàn)的“獵人”“獵槍”“森林”“大山”等意象,它們“大多與大自然及人的生存有關(guān),因此有利于詩人在審視本民族文化的同時又延伸開去審視他民族以及全人類”⑤。這實際上從側(cè)面顯現(xiàn)了吉狄馬加詩歌的大視野、大氣魄,他在詩歌中表達的生命意識是與他的人類意識密切相聯(lián)系的,他的關(guān)注對象涵蓋了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他在詩歌中表達了對生命本身的尊重,對生命多樣性的尊重。
基于平等意識,吉狄馬加還表達了對弱小生命的關(guān)注和尊重,這是詩人對世界多樣性(diversity of the world)的尊重,體現(xiàn)出詩人獨特的生態(tài)意識。在《致他們》一詩中,詩人寫道:“我們熱愛這個地球上的/每一個生命/就如同我們尊重/這個世界萬物的差異/因為我始終相信/一滴晨露的晶瑩和光輝/并不比一條大河的美麗遜色!”這充分表達了詩人深情看待生命萬物的平等意識。
詩人對地球上的平凡生命給予了深情的禮贊,與此同時,他也毫不留情地批判丑惡的現(xiàn)實。如對平凡生命摧毀的戰(zhàn)爭行為就遭到詩人的堅決反對。古往今來,許多作家和詩人通過描寫和記錄戰(zhàn)爭的死傷來再現(xiàn)其殘酷性和反人性,進而表達對普通生命的關(guān)切和尊重。同樣,對于生命破壞的一切行為也是吉狄馬加所痛恨和不齒的,他反對一切毀滅生命的殺戮,認為只有和平才是制止這種殺戮的宗旨和目的。他在詩歌《在絕望與希望之間——獻給以色列詩人耶夫達·阿米亥》中寫道:“在希望與絕望之間/只有一條道路是唯一的選擇——那就是和平!”這里飽含了詩人對和平的渴望,對生命的保護。詩人對人類獵殺動物的行徑同樣表達了愧疚之情,這在《敬畏生命——獻給藏羚羊》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我要/向你們道歉/盡管我不知道/是哪一支槍/射擊了你們?……我不知道/是哪一顆子彈/穿過了黝黑的——槍管/殺死了你們的同胞……哎,向你們道歉/我是多么的/驚恐而又自卑/……但當事實的真相/最終/呈現(xiàn)在世界的面前/我為自己/作為一個人/而感到羞恥……”這里詩人表達了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更反思了人類可恥的殺戮行為。詩人甚至為死去的小生命而憂傷,他在《敬畏生命——獻給藏羚羊》中寫道:“你們是/青藏高原/真正的主人/是這片疆域/至高無上的靈魂/因為有了/你們的存在/生命的承受力/才超越了極限/并把一種速度/變成了奇跡……”藏羚羊之所以能夠在青藏高原上繁衍生存,正是其頑強的生命力適應了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這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跡!詩人對藏羚羊的禮贊和歌唱,正是對生命超越極限的禮贊和歌唱,是對頑強生命力的禮贊和歌唱,這充分展現(xiàn)了詩人博大的胸懷。
生命有強大的一面,但它本身又是十分脆弱的。面對人類對動物任意的殺戮,詩人在《鹿回頭》中表達了誠摯的懇求:“但愿人類不要在最絕望的時候/才出現(xiàn)生命和愛情的奇跡?!边@無疑是對人類所有反生命行為的警醒。此語看似平凡,但讀者能從中感知到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悲憫感?!皞髡f一只鹿被獵人追殺,無路可逃站在懸崖上,正當獵人要射殺時,鹿猛然回頭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最終獵人和姑娘結(jié)成了夫妻?!边@首詩借用一個美麗的民間故事傳說,將其隱含的善和美熔鑄到詩歌表達之中,借以表達詩人對動物、對弱小生命的尊重和保護,從而也賦予這首詩獨特的審美內(nèi)涵。
二、吉狄馬加生命意識的內(nèi)涵
吉狄馬加具有一種全人類的情懷,他的大視野、大情懷,跟他的人生經(jīng)歷有關(guān),也跟他主動積極參與國際對話有關(guān)。詩集《身份》里有很多這種國際性視野的詩歌,如《獻給土著民族的頌歌——為聯(lián)合國世界土著人年而寫》。任何卓越的詩人對這個世界都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滲透到骨子里的熱愛,吉狄馬加曾說:“詩歌不僅僅是我們寫作的一種生活方式,或者說是對自己以及這個世界的表達方式,我想更為重要的是,它巳經(jīng)是我們生命的一個重要部分。我們的生命是有意義的,而這個意義就在于我們?yōu)樵姼瓒钪?。”?詩人的話是真誠的,這是吉狄馬加對生命、對人生的一種態(tài)度和體悟,是與他對詩歌的熱愛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其中也包含著詩人心靈的修煉和族群文化的濡染。
(一)生命意識是一種生態(tài)意識
在吉狄馬加筆下,生態(tài)問題成為其詩歌的表達向度之一,成為了一個審美的問題。
首先,吉狄馬加詩歌中的生態(tài)意識是一種熱愛大自然的意識?!霸谏鐣眲∞D(zhuǎn)型的當下,詩人留下的詩歌文本意義上的彝人世界,依然有其存在和提倡的合理性,因為它更多地體現(xiàn)為精神指向,諸如人、動植物與大自然平等相處,尊天敬地,樸實熱情等等。在抵抗和化解城市化時代的精神生活流弊和物質(zhì)貪欲等方面具有引導作用?!雹?詩人在《勿需讓你原諒》一詩中寫道:“其實,別誤會/并不是我對今天的現(xiàn)實/失去了鮮活的信心/我只是希望,生命與這個世界/能相互地靠緊/想必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在機器和靜默的鋼鐵之間/當自我被囚禁/生命的呼吸似乎已經(jīng)死去……”在這首詩中,“生命”一詞可謂“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詩人指出了現(xiàn)代化的生活和現(xiàn)實窒息了人的生命,使“自我被囚禁”,“生命的呼吸似乎已經(jīng)死去”。其中,“生命與這個世界/能相互地靠緊”是詩人生態(tài)意識的明顯流露,生態(tài)意識和生命意識在這里是可以互文的。詩人通過理想與現(xiàn)實對立的表達,增強了詩歌的語言張力,表達了詩人對美好生命的渴望。
真正的生命意識,不僅僅是指向自我生命的意識,還包括對地球生態(tài)系統(tǒng)中其他生命尊重和愛護的意識。即不僅顧及人類自身的生存,還能意識到其他生命的存在與人類的繁衍息息相關(guān)。詩人在《水和生命的發(fā)現(xiàn)》一詩中寫道:“是因為水,人類才抒寫出了/那超越時空的歷史和文明/同樣也是因為水,我們這個藍色的星球/才能把生命和水的禮贊/謙恭地奉獻給了千千萬萬個生命/讓我們就像敬畏生命一樣敬畏一滴水吧/因為對人類而言,或者說對所有的生命而言/一滴水的命運或許就預言了這個世界的未來!”水是生命的源泉,《尚書·洪范》中稱:“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彼?,排在第一位。水的品質(zhì)在于“潤下”,《道德經(jīng)》中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薄睹献印じ孀由稀分幸舱f:“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痹娙俗鹬厮Y源,尊重生命,尊重自然,在《水和生命的發(fā)現(xiàn)》一詩中,高度贊頌了水的偉大和無私。水意象是與詩人的生命體驗和文化意識相對應的清新意象,能夠表達詩人鮮活的感受和體驗,能夠展現(xiàn)出水文化的多維魅力以及與水有關(guān)的生命意識、生態(tài)意識等內(nèi)涵。在吉狄馬加看來,或者說在所有詩人們看來,生命的存在是有靈性的,萬物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價值,對生命尤其是對弱小生命的尊重就是對生命本質(zhì)的尊重。在《勿需讓你原諒》一詩中,也反映了詩人的生態(tài)意識,而這種生態(tài)意識是與生命意識結(jié)合在一起的,兩者是不可分開的。
吉狄馬加在詩歌中還表達了對河流的歌贊,對人類破壞河流生態(tài)的行為表達了深思和憂慮。在《獻給這個世界的河流》中,詩人認為:“人類所有的文明/都因為河流的養(yǎng)育/才充滿了無限的生機/我們敬畏河流,那是因為河流是一種象征/……我們向文明致敬/實際上就是在向那些偉大的河流致敬/是河流給了我們智慧/是河流傳授給了我們不同種族的語言和文化/同樣也是河流給了我們/千差萬別的生活方式和信仰/……我承認,人類對你的傷害是深重的/當我們望著斷流的河岸/以及你那遭到污染的身軀/我們的懺悔充滿著悲傷……”河流養(yǎng)育了人們,孕育了文明,河流是生命的象征。詩人“向那些偉大的河流致敬”就是在向生命致敬,詩人對河流的悲憫就是對生命的悲憫,是對人類反生態(tài)行為的反思和批判。
其次,吉狄馬加詩歌中的生態(tài)意識是一種珍視和保護人類文化多樣性的意識,這里包括了吉狄馬加對彝族文化的珍視和迷戀。有學者指出“吉狄馬加的詩人身份是以他的民族身份為基礎的,他的詩歌中包含著一種強大的民族志功能”⑧,但詩人表達的內(nèi)容遠不僅限于自己的族群文化,也不僅僅限于中國文化的表達,他還站在全人類的文化高度來抒寫人類情懷、生態(tài)情懷,抒寫其他地區(qū)、其他族群的文化。在《在這樣的時刻》中詩人寫道:“我還要到中部去,看看埃米利亞人/聽說那里的舞蹈非常有趣/跳舞的都是美麗的少女……”詩集《身份》中還有很多描寫異域的篇章,多側(cè)面地表現(xiàn)了詩人對文化多樣性的追尋和關(guān)注。
(二)生命意識是一種審美意識
文學藝術(shù)尤其詩歌是一門情感的藝術(shù),詩歌飽含的人的情感,滲透著人的審美意識,它的產(chǎn)生離不開詩人對大自然一切生命存在物的審美觀照,其中蘊藏著詩人尊重所有生命、體恤弱小生命的意識。詩人通過觀照大自然,“恢復了自然審美的本源、本體與本位的地位”,將生命意識與審美意識統(tǒng)一起來⑨。生命意識是詩人們擁有和歌唱的一種審美意識。生命充滿了生機和活力,鮮活于具體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之中,具有活力美和協(xié)調(diào)美,生命本質(zhì)上是一種充滿生機的美?!罢嬲篮玫奈淖植皇亲髡哂闷恋淖衷~堆砌的,而是出于對外在世界的真實感受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雹?正因為有了對生命的尊重和禮贊,詩人才能始終秉承一種審美的態(tài)度來觀照地球上的萬物生長及其千姿百態(tài)。生命意識讓詩人的詩歌具有形式和內(nèi)容的美感,當詩人以一種美的意識觀照所有存在物時,他就能從平常的畫面中發(fā)現(xiàn)美的存在,發(fā)現(xiàn)生命的價值。
三、生命意識融入民族文化
生命意識是吉狄馬加詩歌的靈魂,他在低吟淺唱中傳達出其獨特的生命意識,也讓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具有了文化人類學的內(nèi)涵。生命意識的多樣表達貫穿在詩人關(guān)于民族文化的闡釋解讀之中。如彝族人崇尚火,詩人在《彝人談火》中說:“給我們血液,給我們土地/你比人類古老的歷史還要漫長/……你施以溫情,你撫愛生命/……你保護著我們的自尊/免遭他人的傷害……”這里詩人的生命意識非常自然地融進了民族文化傳承之中,體現(xiàn)了一種情感與文化在詩歌中的張力。
我國彝族人民一般居住在滇、川、黔、桂等省的偏遠山區(qū)。在過去,打獵就是他們獲取食物的重要來源。吉狄馬加的詩歌里有很多“獵人”“獵槍”以及各種動物意象。詩人對那些普通弱小生命寄予了深厚的同情,深刻反思人與動物的緊張關(guān)系,呼吁大家放下獵槍,與動物等其他生命和諧共存。在《夢想變奏曲》中詩人表示:“假如我是世上最后一個獵人/那么我將站在地平線上/對著那孤獨的森林/舉槍(這是最后一支槍 ?槍里還有最后一顆子彈)/我看見最后一只母鹿/我看見最后一只獐子/我看見最后一只松鼠/全豎著雙耳/在聽最后死亡的一響/但我終于——/沒有開槍/……這時我放下了槍/在那死亡的最前方/當然從那一天以后/生命的交響/又將充滿整個大森林……”
詩人在彝族人的生存方式中反思打獵這種行為,獵人面對“母鹿”“獐子”“松鼠”這樣的若小動物,“但我終于——沒有開槍”,“我”既指獵人,更指人類。“母鹿”會孕育新的生命,殘殺母鹿就是殘殺生命。當我們?nèi)祟惙畔芦C槍,整個世界又洋溢著生命的氣息,于是,“生命的交響/又將充滿整個大森林”,“大自然和人/對情話”,詩人寫得多么溫馨!整個世界不僅充盈著生命的蓬勃生機,還洋溢著和諧溫馨的氛圍。在詩人的筆下,生命意識融入到少數(shù)民族文化里,不斷地提醒人類反思生命的意義。
四、生命意識對吉狄馬加詩歌的意義
生命永遠是文學藝術(shù)關(guān)注的重點對象。生命意識使吉狄馬加的詩歌站在一個非常高的維度來審視人類的情感和命運,它反映了詩歌這種純文學的立場,也彰顯了文學的本質(zhì),更表達出詩人應有的人文關(guān)懷。生命意識作為文學重點表達的意識之一,它彰顯著文學與人類情感和生命的本質(zhì)關(guān)聯(lián)。生命意識讓詩人產(chǎn)生一種悲憫情懷,這是一種人文情懷,是一種人間大愛,使得詩歌具有很高的品格。在其自覺導引下,吉狄馬加用詩歌表達了對普通生命的人文尊重,誠如在《致他們》中詩人寫道:“我們熱愛這個地球上的/每一個生命/就如同我們尊重/這個世界萬物的差異/因為我始終相信/一滴晨露的晶瑩和光輝/并不比一條大河的美麗遜色!”
前文提及,生命意識使吉狄馬加以詩歌的名義對世界上一切反生命的行為進行了反思和抵制,詩人的立場具有十分現(xiàn)實的意義,敦促讀者能冷靜理性思考戰(zhàn)斗、戰(zhàn)爭對于摧毀生命的負面性。詩集中的多處涉及獵人、獵槍等意象,表達了詩人對獵殺動物的反對和憎惡。他在《獵槍》一詩中是這樣說的:“一次,兩次,上百次,成千次向森林中走去/終于有一天槍響了,在森林中回蕩回蕩/……我們恐懼地走進了森林,來到槍響的地方/爸爸躺在一邊,豹子躺在一旁/豹子的血和爸爸的血流在一起/紫紅色的……”深刻地展現(xiàn)了生命被毀滅時的冷寂,帶給人們悲憤滿懷的警鐘長鳴。
生命意識使吉狄馬加詩歌創(chuàng)作具備了人文關(guān)懷和人文情懷,回歸到文學的本質(zhì)。在《山羊——獻給翁貝爾托·薩巴》中,詩人表達了對一切生命的悲憫和關(guān)注,詩句里流淌著其濃烈的生命意識?!吧窖颉痹诖顺蔀橐环N隱喻,一種普通而弱小生命存在的隱喻。正是這些普通而弱小的生命給了詩人內(nèi)心觸動,讓他牽腸掛肚,里面沉淀的是他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跋壬乙獙ふ乙恢簧窖?一只孤獨無望的/名字叫薩巴的山羊/先生,它沒有什么標志/它有的只是一張/充滿了悲戚的臉龐/那是因為它在懷念故土、山岡/還有那牧人純樸的歌謠/先生,我要尋找一只山羊/它曾在意大利的土地上流浪/它的靈魂里有看不見的創(chuàng)傷?!痹娭羞\用反復的藝術(shù)手法,飽含濃烈的情感,表達出詩人對弱小生命的關(guān)注和關(guān)懷,這是一種生命平等意識,是一種生態(tài)意識的表征。對于人類的生命、對于和平,詩人也有自己的看法:“世界的統(tǒng)治者們,武器的制造商/我們需要的永遠不是/原子彈和血淋淋的刺刀。”詩句明白如話,但高度審視著人類的戰(zhàn)爭與和平,其思想的核心就是必須堅守人與世界之間的和諧。
生命意識是生態(tài)意識產(chǎn)生的基礎,生命意識彰顯了詩歌作為文學的本質(zhì)功能,即對生命的禮贊,對和平的禮贊,對邪惡的鞭撻,對戰(zhàn)爭的憎惡。人的生命意識在吉狄馬加的詩歌中融入了故鄉(xiāng)和文化的血脈,成為詩人抒情的汩汩源泉。
結(jié)語
透過生命意識視角,解讀詩集《身份》,我們從吉狄馬加詩歌的文學性、文化性等方面品評這本詩集中的生命主題。筆者認為在生態(tài)美學中,各種生命、各種文化是和諧共生,相生相長的。吉狄馬加詩歌中呈現(xiàn)的生命意識具有典型的生態(tài)美學特征,充分表達了萬物共生的生態(tài)美學理念。尤其是“身份”這一關(guān)鍵詞,除了指涉詩人民族文化身份以外,還隱著喻人的精神身份,即人在大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位置和身份。作為我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杰出詩人之一,其詩歌有著對民族性、人類性、生命性的深刻表達,洋溢著深沉的審美意識、人類意識、生態(tài)意識、生命意識等,詩人用深沉的大愛和為人類前途命運擔當?shù)木?,用揮灑的詩情、敏捷的哲思,創(chuàng)作了許多經(jīng)典詩作。學界也對吉狄馬加的詩歌進行著多維度的研究,誠如普忠良在《中國彝族》一書中所指出的:吉狄馬加的詩歌中包含的“人類文明意識”、“人類意識”,這是吉狄馬加表達生命意識的基座,是他的詩歌獲得超越性、經(jīng)典性的重要原因。他一直在為生命歌唱和憂傷,以詩歌引發(fā)人們的共鳴,激發(fā)人們的情感和憂思。吟誦吉狄馬加的詩歌,我們會情不自禁浮想聯(lián)翩,會莫名的欣喜也會莫名的憂傷,會感懷生命和珍惜生命。吉狄馬加詩歌中高揚的生命意識,不僅是我們通往他詩歌世界的一個途徑,同時也是他的詩歌獲得經(jīng)典性的根本所在。
注釋:
① 本文中所引詩歌,除特別注明外,均出自吉狄馬加的詩集《身份》,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
② 董曉霞:《吉狄馬加研究綜述》,《當代文壇》2016年第6期。
③ 李鴻然:《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史論》,云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435頁。
④ 楊守森:《生命意識與文藝創(chuàng)作》,《文史哲》2014年第6期。
⑤ 蔣登科:《民族精神:作為母題與參照——論吉狄馬加的詩歌創(chuàng)作》,《當代文壇》1994年第4期。
⑥ 吉狄馬加:《吉狄馬加自選詩》,《詩選刊》2015年第4期。
⑦ 王勝蘭:《生態(tài)視域下的吉狄馬加詩歌研究》,《西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3期。
⑧ 劉啟濤、李騫:《吉狄馬加的詩學理念》,《文藝爭鳴》2016年第2期。
⑨ 袁鼎生:《天生論美學》,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50頁。
⑩ 劉青漢主編:《生態(tài)文學》,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08頁。
作者簡介:胡牧,重慶理工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副教授,重慶,402160。
(責任編輯 ?莊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