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
摘 要:“格物致知”是中國哲學的一個重要的思想概念,就不同時代對其不同的詮釋而言,其中最代表性和比較性的就是宋明時期理學家朱熹和心學家王陽明對其的闡釋,二者在存在著一部分內在的繼承關系的背景下,最終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發(fā)展路徑。本文將以本體論、功夫論、知行觀三個維度為出發(fā)點,探究朱熹和王陽明在“格物致知”思想最終發(fā)展的成果上產生差異的原因,把視角放在當時的歷史進程中,來更好地理解二者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
關鍵詞:格物致知;心;理;致良知
從漢代《大學》中總結出三綱八目以來,“格物致知”在后來的學術史中,就作為中國哲學的一個重要概念而歷代相傳相解??陀^的來說,自明清時期理學產生,程朱和陸王雖同為在宋明理學內部的唯心主義陣營的代表,但在思想上卻充斥著激烈的對抗,而這種“理”與“心”的交鋒,在豐富了宋明理學內涵的基礎上,促進了其各自的思想在各個范疇和概念類的多元化。因而朱熹和王陽明作為在“理學”和“心學”上的集大成者,他們的部分思想一方面針鋒相對,一方面,則又處處可見其批判和繼承,這一點在二者對于“格物致知”思想的不同詮釋上體現(xiàn)的尤為顯著。
一、朱熹對“格物致知”的詮釋
“格物致知”作為中國哲學的一個重要概念,它最早是出現(xiàn)在《大學》,在漢唐諸儒以及新儒學思潮的進一步發(fā)展后,逐步確立了《大學》的核心地位,從《大學》開始,“格物致知”也作為三綱領八條目中的內容,被正式提出,成為儒家對于理想人格的最終確立標準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朱熹對其也是十分關注。他在《大學章句集注》中將大學分為經傳兩部分,又對“格物致知”做了一個基本的解釋,即天下萬事萬物都有一“理”字,日積月累的向外探求實踐,以至其極,經年累月后,一旦融會貫通,便能通曉天地之間的全部奧妙。把“格物致知”從文本上拆分來看,“格物者,格,盡也。須是窮盡事物之理,若是窮得兩三分,便未是格物,須是窮盡得到十分,方是格物。”因而,在朱子看來,“格”首先是一種主動的向外探求以至于窮盡物理的行為,是通過大量的功夫去堅持到最后從達到融會貫通的境界、認識到事物本身所具備的最終的“理”的這個過程。格物是認識理的手段,認識理是實踐理的前提,只有格盡物理,才能達到知盡。朱子所認為的“物”,也不是有具體規(guī)定性的某一物,而是天地之間、眉眼之前的萬事萬物都攘括其中。這個物可以細化到一花一草,一木一樹這樣的精微之“物”,也可以是山川湖海、蕓蕓眾生的宏闊之“物”。
在對于朱子所說的“格物致知”的理解上,有幾個關鍵的部分:首先,“致知”的目地在求理,而求理必不能離開物,離物言理會容易流于空泛。即凡談“格物致知”者,便不能離“物”空談;其次,在踐行過程中,不但要存“物”,還要去有一個“格”的過程,即欲格物窮理,必須先要付諸行動去“格”,要落實到具體的事物中去考察,一日日,一年年,從而對事物有一個準確的了解,近物而格。他引程頤在《河南程氏遺書》卷十八中提到的:“凡一物上有一理,須是窮致其理。窮理亦多端?!奔础案裎铩弊罱K“致知”的方法路徑有很多,可講義理,可應接物,但由此亦可知,無論是以何種方法途徑來達到“窮理”,都必須以付出實際行動為前提;最后,關于朱熹所說的“格物致知”的踐行過程中的另一個關鍵點就是格物的順序問題,對于程頤提出的“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他認為不但要堅持每日“格一物”,更要在這個過程中,分清楚主次,總結經驗,如此功夫,經年累月,人在認識上便可發(fā)生質的飛躍,從而獲“知”。在朱熹看來,此“知”是最終達到的飛躍便是“理”,是所格之物“知”的融匯貫通后,達到的豁然開朗境界之“理”,是萬物運轉恒常所遵循的基本原則。
二、王陽明對“格物致知”的詮釋
王陽明年輕時,曾力求以格竹來達到程朱所說“格物致知”,卻因此生了一場大病,以失敗告終卻未能掌握真知,陽明自此開始反思,在融合儒釋道的基礎上,以朱子“格物致知”的思考為基礎和背景,摸索出了自己的一條“格物致知”之道。陽明認為,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心外無事,反對朱子的向外求理之說。在他看來,“格物”的主要目的之一應該是恢復自己內心里天生所已經具有道德尺度的“良知”,即“格物致知”最終就是致良知的過程。所以并不需要把精力放在外物上去下功夫。可以說在陽明的“格物致知”里,我們可以把“格物”理解為“正心”。陽明認為,只要向內正心,則可“格物”而“致知”,意誠而至善。在王陽明看來,“格”實際上是一種反求諸己的行為,因而他把物更多的當作一種主觀意識活動的產物,是求諸于自身和內心的思想成果。在陽明的“格物致知”中,“物”是進入主體“視聽言動”的對象,而不是相對客觀和獨立于主體的外物,因為王陽明把人心本身的視聽言動作為天地萬物的主宰,在此立論上,人們對外界的任意實際的客觀活動都可以成為“心中之物。離心無理,離心無物。“格物”的功夫實際是“格心”,即育化萬物的良知已經存在于我們的心中,我們想要掌握和實踐,最重要的便是要回到自身心里心中尋找。
而在日常生活里,良知之所以無法明確的顯現(xiàn)出來是由于個人后天私欲的遮蔽,所以,如果要恢復良知,首先,我們必須認識到存在于個人心中的良知,這是人皆有之的,是先驗的,另外,必須以良知作為實踐的標準,有意識的克制自己的私欲。因而,在陽明看來,“格物致知”是需要以本心體認辨識才可獲得。正如陽明自己所說:“心之良知是謂圣。圣人之學,惟是致其良知而已。此良知所以為圣愚之所具,而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也?!比⒅祆?、王陽明格物致知說的差異
(一)本體論路徑上的背道而馳
探究朱子和陽明在“格物致知”學說上的差異性,首先,我們從其邏輯的起點進行探究。朱子以“理”,而陽明以“心”。朱子的哲學里,他把“天理”提升到了最高的位置,在理和氣之間,做了形上和形下的區(qū)別,朱熹陰陽五行是衍生萬物造化發(fā)育的原因和動力,而陰陽五行中有理有氣,理有性,氣有形。朱子在《大學》里強調格物致知,即物窮理,就是為了通過外在的功夫經年累月來達到對于“理”的掌握,這是對于朱子“理”本論進行的進一步確證。朱子所認為“天理”,不是在萬物中存在的各自精微的“分殊”,而是最終的“理一”。世間萬物之用,這都是一理之所現(xiàn)。人的心中本來含有“理”,但自己卻不能直接通過心進行體悟,只有通過外在“格物”的功夫才可以達到對其的體認,最終達到融會貫通。
王陽明則與之背道而馳。在陽明看來,“心”才是一個絕對的精神實體,而“物”是進入視聽言動范圍后經過特殊處理的意義世界之物。他認為,天地萬物實際上都是在經過人心的認知之后,與具有主體性的人產生關聯(lián)之后才有意義,離開了人心的作用,就沒有萬物萬理的存在,所以,人內心的良知才是真正的天理。
(二)工夫論上的大相徑庭
由于朱子與陽明在邏輯起點上的背道而馳,使其二者在對天理的把握和對良知的內在體認方法上也有所不同。朱子所說的理,雖然在過程中偏向于知識論的探求方法,但最終是具有道德性、規(guī)范性的含義,是需要在理性的思考和外在環(huán)境的約束下,向外探求來達到對于“理”的最終體認,是具有邏輯基礎的相對客觀的結果。而陽明在體認良知的過程中,實際上是從知識論的范圍而擴大到倫理學的范疇,是一種向內體認的、具有自覺性的道德意識的覺醒,在探求的過程中,我們只需要用向內求于自身,從觀察內心的思維向度來體悟主體心中已經存在的先天性的道德意識和良知倫理。
從另一方面來說,朱熹的理是“天理”,是必然性的、強制性的,而“格物致知”“即物窮理”的最終目的不只是要認識理,更是要以天理的道德來規(guī)范日常生活,要求人們須得做符合天理得事情。陳來說:“從認識論得路線和原則看,朱子一方面承認人的內心本有天賦得道德原則,同時又強調認識得對象是具體事物之理,只有通過具體的學習和積累過程才能最終使內心的原則彰顯出來?!敝熳诱J為格物致知是一條理性的認知道路。而陽明則不同,他把良知根植于人心,他認為良知所代表的道德律始終存在于本心之中,而可以憑借自己的意愿來相對自由和直接的進行體悟,突出了個體的自覺和自愿。
(三)知行觀的分歧相悖
朱熹和王陽明,一個重“理”,一個重“心”,他們各自從“道問學”和“尊德性”的角度出發(fā),從而形成了不一樣的知行觀。在朱子看來,“知”是對于“理”的探求,而“行”則是對于既有的已經掌握知識的運用,只有“行”,才可得到“知”,但“知”是最終付諸于“行”的提前。朱熹繼承了二程的觀點,因而朱熹在闡釋“格物致知”的觀念時,格外強調即物窮理,它認為,只有當完全掌握了“理”,才會在行動中付諸實踐,以道德的準則對自己進行客觀的要求。
陽明在知行觀上,與朱熹截然不同,朱熹認為“知先行后”,王陽明則更加贊同“知行合一”的觀念,陽明認為,“格物致知”的目的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用自身的良知進行省察,不斷的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陽明提出“知行合一”的觀念,是要人們在“格物”的過程中,不斷的、徹底的去革除心里惡的念頭。而真知必然能行,未行則并非真知,這是統(tǒng)一的、相輔相成的兩個方面。
四、朱王“格物致知”思想差異原因分析
王陽明認為,按照朱子的認識路徑,從外物上去求理,是不具有可行性的。朱熹和王陽明同樣是明清時期的學者,在詮釋“格物致知”時,卻給出了不同的解釋,造成這個差異的一個主要原因可以在《中庸》中找到答案?!吨杏埂氛f:“故君子尊德行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痹谌寮铱磥恚白鸬滦浴焙汀暗绬枌W”是成就自己和鑄就理想人格的兩種方法。“尊德性”是要求注重本心的體悟和修養(yǎng),它的前提是肯定良知是人本來就有的,是先驗性的,但為了使其不受外界的不良影響,必須實時學習,來保證其道德規(guī)范時刻存在;而“道問學”則是更加強調學習和讀書的重要性,要實實在在的向外探求。從這一點的發(fā)端上講,朱子理學偏向于“道問學”,陽明心學則偏重于走“尊德性”的路徑。即朱熹作為理學的集大成者,他無疑是偏重于用一種外在的、較為理性的方法來學習知識。在他看來,《四書》里唯《大學》可以體現(xiàn)出致知之細。而陽明則截然相反。他作為心學家的代表,所走的則是一條偏重于“尊德性”的道路,他認為要恢復內心的良知良能,就要在本心的體悟上多下功夫。
總體上來說,“格物致知”作為中國哲學史上一個重要的命題,是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探索而不斷發(fā)展完善的。王陽明的“格物致知”,看起來與朱子的思想背道而馳,實則是在繼承朱子的基礎上,對其學存在的內在矛盾的解決和發(fā)展,是朱子學內在邏輯的必然展開。王陽明通過對朱熹“格物致知”學說進行批判和完善,從而使“格物致知”擁有了更為豐富的實踐路徑和思想內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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