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珂, 胡 健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合肥 230601)
近些年來,國產電影數量急劇增多,不少國產電影在全球票房上也屢創(chuàng)新高。國產電影走進國際市場并大獲好評,除了電影本身的新穎題材、豐富的拍攝技巧和演員的完美演繹,字幕翻譯也起著重要作用。電影是結合聲音、圖像、文字等多種社會符號為一體的多模態(tài)語篇,成功的字幕翻譯不僅要通過有限的篇幅把電影的表層信息以及深層含義、情感準確地向目標語觀眾傳達,還要兼顧影片中人物的肢體動作、面部表情和背景音樂等構建電影的整體意義,使目標語觀眾更好地理解電影。電影《我不是藥神》自2018年7月5日上映起就取得口碑和票房雙豐收。本文試圖結合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綜合框架,從字幕翻譯上探討該影片在國內外大獲成功的原因,同時指出其翻譯上的不足之處并給出建議。通過分析該影片字幕翻譯的得與失,以期為今后影視翻譯提供借鑒,促進國產電影更好地走向國際市場。
經濟全球化進程推動了影視字幕翻譯行業(yè)的快速發(fā)展。成功的字幕翻譯應結合人物動作、表情和背景音樂等非語言形式共同構建電影的主題意義,而多模態(tài)話語正是一種“運用聽覺、視覺、觸覺等多種感覺,通過語言、圖像、聲音、動作等多種手段和符號資源進行交際的現象”[1]。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的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打破了傳統(tǒng)話語分析只專注于純語言系統(tǒng)而忽略其他表意系統(tǒng)的桎梏,為影視翻譯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視角。
Delabastita早在1989年指出,電影意義的構建同時依靠語言和非語言兩種形式,因此應從多模態(tài)視角分析電影中文化信息的轉換[2]。Baldry和Thibault提出視聽文本的多模態(tài)轉寫法,指出應從畫面、音效、字幕以及動作四個方面對信息資源的分布展開分析[3]。Taylor于2003年首次提出從多模態(tài)視角對影視翻譯進行研究的理論框架[4]。但就現有的相關文獻看,國外研究總體偏理論化,利用多模態(tài)視角對具體影片字幕翻譯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較近的是2015年Gupta運用多模態(tài)視角對影視翻譯中的文化信息所做的研究[5]。
國內有關影視字幕翻譯的多模態(tài)研究相對較晚。通過將“多模態(tài) 字幕翻譯”作為主題詞輸入中國知網(CNKI),截止到2018 年12月16日,筆者得到32篇相關文獻。通過計量可視化分析,筆者發(fā)現,近五年發(fā)文量為25篇且自2015年起,發(fā)文量呈逐年上漲趨勢。通過對這32篇文獻的進一步分析,筆者發(fā)現,大多數研究都是基于張德祿教授提出的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理論框架,從文化、語境、內容和表達四個層面對影視翻譯展開分析,但多以國外電影為源語料,僅有少數文章對國產電影的英譯字幕進行分析,如呂健、吳文智對影片《金陵十三釵》的字幕翻譯的探討[6],王麗萍借用此框架對《十二生肖》的字幕翻譯的研究[7]。此外,以往研究大多只談及字幕翻譯的巧妙之處,缺少批判性思維,且各層面的分析缺少統(tǒng)計學數據的支撐。
綜上所述,目前字幕翻譯的多模態(tài)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以往研究具有很大參考價值但尚存有不足。鑒于此,本文基于張德祿教授提出的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理論框架,通過相關數據的統(tǒng)計分析,從文化、語境、內容和表達四個層面探討國產新生電影《我不是藥神》字幕英譯的得與失,以期對國產電影的英譯提供借鑒作用,對推動中國電影市場國際化產生積極影響。
電影《我不是藥神》根據真實故事改編,講述了藥店老板程勇從印度代購并在上海販賣仿制的天價藥格列寧開始斂財之道后良心發(fā)現的故事。該片時長117分鐘,本文所選字幕來自霍爾果斯壞猴子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官方公映版本,其中英文字幕共計8 059詞,中文字幕共計10 181字。影片英譯字幕每分鐘對應的詞量分布如圖1所示:
圖1 影片《我不是藥神》英譯字幕時間-詞量分布圖
由圖1可看出,影片言語主要集中于前70分鐘。結合電影內容可知,影片前半部分主要介紹程勇等人發(fā)現商機、走私販藥的故事,人物間交流對話較多。而在70分鐘左右,隨著呂受益的離世劇情進入高潮,之后主要通過程勇良心發(fā)現揭示電影想要傳達的主題。作為典型的多模態(tài)語篇,除了人物對話,意義建構還要同時依靠背景音樂、人物肢體動作、表情等非語言形式。因此,電影后半部分綜合運用多種模態(tài),純語言形式的對話就相對較少。
本文的理論框架是基于張德祿教授提出的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綜合理論。在此理論中,張德祿教授從韓禮德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出發(fā),結合Martin[8]提出的五個層面的系統(tǒng)以及Lim[9]提供的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框架,建立了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的綜合框架。這個框架包括文化層面、語境層面、內容層面和表達層面,四個層面相互作用,共同構成多模態(tài)語篇的分析基礎。其中,文化層面是分析的關鍵,決定“交際的傳統(tǒng)、交際的形式和技術”[1],并可對語境層面給出解釋。媒介本身不能夠傳遞意義,只是意義的載體,必須通過形式層面的組織化才能實現意義的傳遞。四個層面的具體內容以及關系如圖2所示:
圖2 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綜合框架
電影是傳播文化的窗口,其語言集中體現了原產地國家的文化和社會現象。而作為文化傳播者,譯者在字幕翻譯過程中,應考慮文化因素對觀眾理解和接受影片的影響。筆者將從具有中國文化內涵的親屬稱謂語、方言和成語三個方面展開分析。
(1) 親屬稱謂語 英漢語在親屬稱謂語的使用上有很大差別。影片《我不是藥神》中親屬稱謂共出現28次,其中“姐夫”、“外公”和“弟妹”在英語中缺少準確的對應詞匯。為使目標語觀眾能更好地理解影片中的人物身份和關系,譯者將“姐夫”和“外公”譯為“brother-in-law”和“maternal grandpa”。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程勇對呂受益妻子的稱呼“弟妹”出現了3次,但是對應的英譯都直接處理為“you”而非 “sister-in-law”。筆者認為,由于該影片中的“弟妹”是一種社交稱謂語,并非表達真正的親屬關系,因此譯者綜合考慮了語境、意義和文化,采取這樣的譯法,避免引起目標語觀眾的誤解。
(2) 方言 影片故事發(fā)生于21世紀初的上海,因而人物對話中也多次出現上海方言。電影字幕翻譯的主要目的是讓目標語觀眾更好地理解電影內容,因此筆者認為,方言翻譯應以“意義”為導向,選取目標語觀眾可理解的詞來表達源語的意義。在該影片中,方言詞匯共出現25次,譯者均采用以“意義”為導向的原則對方言詞匯進行語義轉換,如“頭兒”(chief)、“被人給點了”(he was reported to the cops)、“這幫人特別賊的”(these guys are as sly as a fox)等。在選詞上,譯者也結合不同模態(tài)以實現意義共建。比如上海方言詞匯“小赤佬”,譯者對此處理為“nasty”?!靶〕嗬小笔巧虾4衷?,一般用來罵人,“nasty”意為“可惡的,令人惡心、討厭的”。影片中,癱瘓的父親坐在沙發(fā)上,和程勇提起其前妻打電話來說要帶走小孫子的事,憤怒地稱她為“小赤佬”。在這一幕中,老父親憤怒的表情,不屑的語氣,一連串擺手、推開保姆的動作與字幕相互配合,使觀眾在理解“小赤佬”語義的同時,更感受到人物的情緒和態(tài)度。
(3) 成語 據筆者統(tǒng)計,本片共出現21個成語,其中14個為四字結構,7個為多字結構。對于形式和語義對應的成語,譯者均采用直譯,如“劫富濟貧”(robbing the rich to feed the poor)、“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there is a greater merit in saving one life than in building a seven-tier pagoda)等;而對于語義上仍需進一步解釋的成語,譯者均采取意譯的原則,旨在使觀眾理解其深層含義,如“自投羅網”(bite the hook)、“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all good things must come to an end)等。譯者對成語的解讀同樣結合了不同形式,如程勇打開患者送來的錦旗,畫面中紅布黃字的錦旗呈現在觀眾眼前,此時程勇先是發(fā)出一聲感嘆“哎呦喂”,然后用激昂的語調將錦旗上的內容讀給眾人聽,“仁心妙手普眾生,徒留人間萬古名”(kind heart and healing hands benefit all living creatures, which will be engraved forever in people’s mind),最后轉過身仄仄嘴,肯定地朝眾人點頭。通過字幕與人物語氣、動作、眼神以及鮮艷色彩圖像間的配合,觀眾感受到此處傳達的輕松幽默,這與程勇等人此時事業(yè)上的蒸蒸日上相呼應。
此外,以目標語觀眾為導向的翻譯策略還體現在譯員在譯文中使用目標語中具有文化涵義的詞以貼近目標語觀眾。如影片中的“比猴還精”(But you’re as sly as a fox),譯者選用目標語文化中象征“狡猾、精明”的“fox”來代替“monkey”;影片中“仗義”出現2次,且均譯為在西方文化中象征忠義的“Robin Hood”。因此從文化層面看,譯員在對此進行翻譯時,充分考慮到了目標語的文化背景。
從語境層面研究電影的字幕翻譯,即考察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是否考慮了相關語境因素,包括電影中某個真實的交際場景,電影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歷史背景,文化語境,翻譯的上下文語境。由于語境是電影情節(jié)的主要推動力,因此,譯者在進行字幕翻譯時,應做到承前啟后,結合語境對信息進行適當的調整、增補和刪減,對于具體詞匯的選擇也要結合不同層面語境進行考察。筆者將從電影的整體語境和觀眾所處的現實語境兩方面來看譯者在語境層面的操作。
(1) 電影的整體語境 影片中,譯者對不同語境中“藥物”這個詞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據筆者統(tǒng)計,對于影片中出現的“正版藥”,對應的英譯全部為“the genuine medicine”,而對于程勇等販賣到國內的藥對應的英譯自始至終都為“drug”而非“medicine”。根據《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8版)對兩個詞的解釋,“medicine”指起治療作用且一般只用于口服的“藥”,而drug在廣義上可以指任何“藥劑”,但更多用來指狹義的“麻醉劑”、“毒品”[10]。此外,影片中的“藥商”對應的英譯始終為“drug dealer”,而字典中對“drug dealer”釋義為“走私商、毒販子”。結合電影的整體語境來看,不論程勇所售的印度格列寧是假藥還是仿制藥,他的行為屬于走私,本身就是一種違法行為。而且從電影內容也可得知,出廠500元人民幣的格列寧進入中國市場后,賣到幾萬元都有人要,利潤堪比可卡因,因此翻譯為“drug”以及“drug dealer”是很符合電影的主題以及所處的現實背景。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程勇兩次到達印度,想從印度廠商那里買藥時,兩者的對話中對“藥物”的英譯統(tǒng)一為“medicine”。筆者認為,可結合現實語境對這種譯法提供解釋。影片中印度廠商說過,“人們說這里是窮人的藥房,所以全世界都來這里買藥”。對于貧困的患者來說,他們并不關注藥物正版與否,他們在乎的是藥效和價格,而廉價的印度格列寧確實有和正版藥一樣的療效,因此對于他們來說,就是“the genuine medicine”。
(2) 觀眾的現實語境 除了上下文語境和整體語篇語境,譯者同樣需要考慮到目標語觀眾所處的社會現實背景。影片中,當程勇托印度朋友幫他走私藥品而朋友卻提出索要更高的勞務費的要求時,程勇說道,“印度阿三你他媽你學壞了”(You are so cunning)。這里,譯者并沒有把“印度阿三”這樣略帶有種族歧視意味的貶義稱呼翻譯出來,而是直接使用的第二人稱“you”。結合上下文語境和程勇的社會地位背景,他本來就是個賣藥的粗人,而且他也不是真正想用這句話表達對印度人的歧視,只是當印度朋友索要更多中介費時,他覺得有點生氣,所以用了這樣的稱呼。如果譯者直接把“印度阿三”翻譯出來,當電影走向國外市場時,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內容層面的分析包括就譯者對話語意義和形式理解和處理的兩方面的考察。在意義層面上,主要考察譯者是否理解了不同的模態(tài)形式所表達的整體意義,并把意義準確無誤地以字幕的形式表達出來,傳達給觀眾。而形式層面的分析主要考察譯者對電影中不同模態(tài)如旁白、背景音樂、動作、圖片、標志等的解讀和處理,以及譯者如何通過不同形式實現意義建構。以影片片名處理的多模態(tài)綜合運用為例,在電影開頭2分17秒處,片名以白色字體出現在黑色背景中央,中文在上,英文在下,且英文單詞全部采取大寫形式用于突出強調,另一方面,在人類的共同認知里,白色和黑色最基本的象征義就是“生”和“死”,而譯者也恰好選用了“dying”和“survive”一對表示“生”和“死”的詞。從形式上看,此譯法和圖像的色彩相呼應,共同構建了電影的潛在的有關“生”和“死”的主題。從意義上來看,片名的英譯為“Dying to survive”,采取的是意譯的方式。電影主要描述了慢粒白血病患者沒錢買正版藥深受疾病折磨、垂死掙扎的狀態(tài),而“Dying to survive”正有“向死而生、拼死生存”的意思。此外,“be dying to do”意為“to be extremely eager to have or do”,即非??释瞿呈?,而影片中多處都表現出患者對生存的極度渴望,因此該譯法很符合電影的整體和主題意義。在選詞上,譯者選用“survive”而非“l(fā)ive”,“dying”而非“desire”,更加突出生與死的對比,強調被病痛折磨的人最基本的需求??梢哉f,這樣的譯法是對電影最好的詮釋,盡管中文名“我不是藥神”是從程勇角度出發(fā),而此英譯名則是從所有人角度出發(fā),尤其是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
字幕在表達層面上屬于語言媒介的書面形式。除了純語言因素,譯者還要綜合考慮伴語言因素以及非語言因素對電影整體意義的影響,如源語字幕的大小、顏色,背景音樂的運用,屏幕空間的布局,人物的肢體動作、交際工具和交際環(huán)境等。筆者將從影片字幕的縮略形式和大寫形式兩方面進行分析。
(1) 字幕的縮略形式 字幕主要是給觀眾提供視覺信息,以便結合聽覺、背景音樂等對影片內容有更好的理解。因此,字幕以及字幕翻譯要盡可能還原電影里人物的話語內容。但是不同于書面文本翻譯,電影字幕翻譯要隨人物的話語即時切換,更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據筆者統(tǒng)計,為保證該影片英譯字幕的即時性和對應性,當源語字幕本身過長時,譯者傾向于使用目標語觀眾熟知的縮略形式來代替。統(tǒng)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影片《我不是藥神》中的縮略形式
縮略形式的使用不會影響觀眾對意義的理解,同時又能保證譯文長度適度,確保電影的空間排版布局得當。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電影1小時30分43秒,有人向警察舉報販賣假藥時說,“趕緊給抓了就完了”,對應的英譯中譯者沒有使用“ASAP”,而是直接使用“as soon as possible”,筆者認為這是由于此處源語字幕本身比較簡短,所以譯為完整形式不影響電影畫面的整體布局。
(2)字幕的大寫形式 為了更加完整地表達意義,譯者還使用大寫形式特別突出個別單詞。影片中共出現2次,一次在44分39秒處,局長強調程勇等是在販售假藥時,說“那還不是假藥嗎?”(then they ARE counterfeit drugs?),以及在1小時1分11秒,黃毛與程勇爭吵后要離開時說的“我謝謝你”(I THANK YOU)。結合影片,說話人說這兩句話時都使用了加重的語氣,眼神也帶有特定的含義。比如黃毛說出“我謝謝你”時,觀眾結合上下文可知他表達的其實是對程勇的抱怨甚至鄙夷而絕非感激。所以在這里,字幕的特殊形式通過與影片人物的語氣及眼神的結合,更加清楚地將電影所能表達的真實情緒傳達給觀眾。
本文選取電影《我不是藥神》的中英對照字幕,在張德祿教授提出的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綜合理論框架下探討了該影片的字幕翻譯,分析譯者如何在文化、語境、內容以及表達四個層面上,采用相應的翻譯策略,來實現字幕翻譯的最佳效果。但該影片的字幕翻譯尚存在些許不足,在此,筆者提出建議,以期為國產電影字幕翻譯提供借鑒作用。首先,筆者發(fā)現,譯者在中國貨幣單位“元”的處理上沒有遵循一致的原則,有的地方使用“RMB”,有的地方使用符號“¥”,大多數情況都直接省略。筆者建議在此處理上譯者最好采用一致形式,避免引起目標語觀眾的困惑和誤解。其次,影片英譯上存有一處明顯的錯位。據筆者觀察,在影片的1小時29分38秒處,藥販張長林說的“我害誰了”字幕下方英譯卻是上一句警察說的“你囂張什么”對應的“Where is your arrogance from”。最后,對于影片畫面中具有文化內涵或特定意義的標記或漢字,筆者建議應在下方給出英譯以便目標語觀眾理解。如影片末尾以黑底白字的形式介紹了事件的后續(xù)發(fā)展和有關的制度改革,但缺少相應的英譯。筆者認為,譯者也需要通過英譯讓國外觀眾了解該事件的積極影響和后續(xù)發(fā)展以顯示中國社會的進步,有利于國產電影更好地走出國門、走向國際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