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閨閣繪畫中的花鳥畫題材研究

胥甜甜

摘 要：明清時期，以閨閣畫家為代表的女性畫家開始在中國古代繪畫史上彰顯出一定的影響力。由于明清閨閣畫家天生對于花鳥題材的喜愛以及受畫壇紛繁雜沓的花鳥畫流派的影響，明清時期閨閣繪畫中當屬花鳥畫創(chuàng)作最為繁盛。閨閣繪畫中的花鳥畫所涉及的題材主要有：祈求子嗣綿延的題材、祈求夫妻恩愛情篤的題材、帶有吉祥高潔寓意的題材等，這些題材構(gòu)成了系列意象譜系。

關(guān)鍵詞：明清時期 閨閣繪畫 花鳥畫題材

一、明清閨閣花鳥畫的繁榮發(fā)展

明清時期，由于江浙地區(qū)資本經(jīng)濟的累積和悠久的文化淵源，形成了一個個以精研詩詞、翰墨書畫為主的文化世家，如繪畫史上頗具盛名的文氏家族、惲式家族等。誠然， 古代女性的才藝能否得到展示與認可一方面取決于自身， 而更大程度上取決于與她們關(guān)系最親近的男性身份， 教養(yǎng)及對其的欣賞和寬容的態(tài)度。？譹？訛閨閣畫家自幼在這種翰墨飄香的文化傳承體系中長大，優(yōu)渥的家庭環(huán)境，豐富的家藏書畫，以及擅畫親屬的畫藝指點，這些耳濡目染的熏陶都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閨閣畫家參與書畫藝術(shù)創(chuàng)作活動的熱情，這使得明清閨閣繪畫由“隱而弗彰”開始走向“丹青出粉黛”，無論是畫家數(shù)量上，還是繪畫質(zhì)量上，都絕異于歷代。

據(jù)故宮博物院女研究員李湜研究統(tǒng)計，在留存下來的明清女性畫家的近四百件作品中，花鳥畫題材竟達65%左右，人物畫題材只有21%左右，山水畫不過14%左右。？譺？訛可見，明清時期之所以能成為古代女性繪畫史上最為繁盛的朝代，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閨閣花鳥畫的繁榮創(chuàng)作?；B畫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自原始社會便已產(chǎn)生，“實際上包括了花卉、禽鳥、草蟲、禽獸、水族和蔬果，換言之，一切動植物都被花鳥畫所囊括?！?/p>

閨閣花鳥畫創(chuàng)作繁榮的最重要的影響因素是閨閣畫家天生對花鳥題材的喜愛。閨閣畫家由于生活環(huán)境、生命情感體驗的不同，對生活中細小、瑣碎、常見的事物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她們天生心理敏感，情感豐富，會傷花草之凋謝，感四時之交替，尤其是面對庭前屋后美麗易凋零的花草、纖細又脆弱的蟲鳥時，基于女性獨特的生命情感體驗，極易由此聯(lián)想到女性自身的境遇。女性這種對于藝術(shù)表現(xiàn)的直覺性特征和其敏銳且適度的創(chuàng)造力，使得女畫家在創(chuàng)作主題和繪畫語言的選擇方面不可避免地帶有較為明顯的女性意識。？譼？訛基于女性的獨特的生活經(jīng)歷和審美感受，明清閨閣畫家紛紛關(guān)注并描繪房前屋后鮮艷生動、色澤艷麗的花鳥，開辟了閨閣花鳥畫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的新天地。

明清時期閨閣畫家之所以如此熱衷于花鳥畫的題材表現(xiàn)，除了自身作為女性角色對花鳥的獨特喜愛，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明清花鳥畫所展現(xiàn)的新風貌。？譽？訛由于明清政治上王朝更替的危機帶動了社會經(jīng)濟和思想文化方面的驟然轉(zhuǎn)變，花鳥畫開始呈現(xiàn)出多元的繪畫風格和紛繁的藝術(shù)流派。如邊景昭、呂紀為代表的工筆花鳥畫，陳淳、徐渭為代表的寫意花鳥畫，蒲華、吳昌碩為代表的海派花鳥畫，惲壽平為代表的沒骨花鳥畫等。這些花鳥畫流派給明清閨閣花鳥畫創(chuàng)作提供了多樣化的臨摹范本和創(chuàng)作來源，亦成就了一批頗有藝術(shù)造詣的閨閣花鳥畫家，如文俶、周淑禧、范道坤、徐安生、李因、陳書、馬荃等。

二、閨閣繪畫中的花鳥畫題材論考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女性似乎與花鳥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性，再加上明清時期紛繁雜沓的花鳥畫流派的影響，故明清時期閨閣繪畫中當屬花鳥畫成就最大。但是閨閣畫家在進行花鳥畫創(chuàng)作時，在題材的選擇上并不是隨意的，而是根據(jù)生活閱歷和情感表達的不同進行了慎重的考慮。如此一來，花鳥畫不僅包含了閨閣畫家對客觀物象的巧妙構(gòu)思，而且寄寓了閨閣畫家豐富的情感和審美意識?？偟膩碚f，閨閣繪畫中的花鳥畫題材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

1.祈求夫妻恩愛情篤的題材

“婚禮者，將合兩性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婚姻，是男女兩性關(guān)系的社會組織形式，即為法律或社會風俗習慣所承認的、男女兩性結(jié)合為夫妻關(guān)系的社會組織形式。？譾？訛在傳統(tǒng)道德觀念和婚姻制度的影響下，閨閣畫家作為妻子和姬侍的特殊身份，她們渴望能從婚姻中收獲愛情，得到幸福。故明清閨閣花鳥畫中有不少描繪夫妻間“恩愛情篤”、“白頭偕老”題材的作品。

李因，字今生，號是庵、龕山逸使，錢塘（今浙江杭州）人，葛征奇妾侍。李因才情斐然，工詩擅畫，婚后隨其夫“溯太湖、渡金焦、涉黃河、泛濟水、達幽燕”，夫妻感情甚篤。鴛鴦，歷來以成雙成對、親昵依偎的形象象征了堅貞不渝的愛情。為表達追求夫妻恩愛和幸?；橐錾畹男木澈颓楦?，李因在花鳥畫創(chuàng)作時尤其喜愛描繪鴛鴦題材，曾創(chuàng)作了《荷花鴛鴦圖》、《芙蓉鴛鴦圖》、《桃花鴛鴦圖》等作品。

其中《荷花鴛鴦圖》含有強烈的感情色彩，最能寄寓夫妻之間深厚的感情。畫面意象均為單數(shù)：一只鴛鴦、一桿蘆葦、一朵荷花，一片荷葉，全圖景致蕭瑟、凄寒悲涼。此作品繪于崇禎十六年，明朝政府內(nèi)有腐敗、外有叛亂，葛征奇作為官吏，準備通過統(tǒng)兵挽救頹勢。面對丈夫即將開始的生死未卜的遠行，李因憂心忡忡，她滿懷虔誠地描繪了象征葛征奇的鴛，期望在佛國凈土中隱喻幸福的荷花的庇護下，丈夫能夠平平安安。

2.祈求子嗣綿延的題材

女性通過做母親來實現(xiàn)她的生理命運，是自然賦予她的“使命”，她的全部生理機體都在為物種延續(xù)做準備。？譿？訛母親是女性一生最看重的角色，況且在崇尚多子多福的封建大家族制度下，女性的存在價值就是以繁衍子嗣、撫育兒女來維護大家族的興旺發(fā)展，女性的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完全是由子嗣的多少決定的。明清閨閣畫家在嫁為人妻后，出于對自我角色的認知和期待，自然希望能夠更多地生育子嗣來為家族傳宗接代。在閨閣繪畫中很容易找到帶有此類祈求子嗣綿延的花鳥畫題材。

文俶，字端容，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文從簡之女，文徵名之玄孫女。成年后嫁于當?shù)刂斡W家趙宦光之子趙靈均，婚后與公婆隱居寒山。文俶在文家深厚的筆墨熏陶下，加之婚后觀察寫生寒山房前屋后的花鳥蟲魚，具備了較強的繪畫水平。在進行花鳥畫題材的選擇時，文俶側(cè)重于萱草、罌粟、石榴、梅等題材，除了這些植物鮮活生動、色澤艷麗之外，更重要的是這些植物本身帶有祈求子嗣延綿的寓意。

萱草（俗稱黃花菜），又名宜男，據(jù)說它有助于懷孕的產(chǎn)婦生育男嬰;罌粟，石榴，都因球形或橢圓形的果實里種子如米，小而多，常被人們賦予多子的象征。文俶婚后與丈夫趙靈均夫妻恩愛，感情甚篤，但無奈只有一個女兒趙昭，這無疑給文俶心理上以無盡的遺憾。為了能滿足多子生兒的愿望，彌補不能為夫家傳宗接代的遺憾，文俶曾反復地描繪此類題材，現(xiàn)存的作品有《金色萱花圖》軸、《萱石圖》軸、《罌粟蛺蝶圖》扇、《罌粟花圖》軸、《石榴花圖》頁等。

3.帶有吉祥高潔寓意的題材

在中國傳統(tǒng)繪花鳥畫作品中，畫家們喜歡借助具體意象來寄托趨吉避兇、富貴長壽、高潔雅致等美好的憧憬和愿望。比如牡丹寓意富貴，松、鶴、桃子寓意長壽，佛手寓意多才多福，又有以梅、蘭、竹、菊來象征君子風范，以荷、蓮來象征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人格。此外，還有借諧音寓意吉祥的動植物意象，如柿諧“事”，如意諧“如意”，蝙蝠諧“?！?，梅花鹿諧“祿”，寓意事事如意、福多祿多等。作為在文化世家中成長起來的閨閣畫家們，這些被寄寓吉祥高潔寓意的題材在閨閣花鳥畫作品中也是屢見不鮮。

陳書，字南樓，晚年號南樓老人，號上元弟子，秀水（今浙江嘉興）人，海鹽錢綸光之妻，錢陳群之母，母以子貴，乾隆元年誥封太淑人。陳書76歲時曾為喜迎新年創(chuàng)作了一幅寓意吉祥如意的花鳥畫《歲朝麗景圖》，作品選取了具有美好寓意的柿子、佛手、荷花、桃子、石榴等意象，造型逼真，設(shè)色濃艷不俗氣、冷暖色調(diào)搭配和諧，通過運用諧音、象征的藝術(shù)手法，表達了對新年事事如意、富貴長壽的美好祝愿和期盼，具有較強的文化氣息。

惲冰，字清于，武進（今江蘇常州）人，惲壽平曾孫女。惲冰自幼耽于書畫，接受了“常州畫派”的藝術(shù)熏陶，其花鳥畫造型逼真，筆墨靈動，人稱：“用粉精絕，迎日花朵，具有光?！?？讀？訛其設(shè)色《蒲塘秋艷圖》軸中，惲冰以嫻熟的沒骨法點就浮萍與荷葉，將之構(gòu)造為具體的審美意象。以粉紅色點染荷尖，以清水暈開，盡現(xiàn)蒲塘秋日之中，萍藻點點，俯仰欹側(cè)的荷葉映襯下，含苞、初綻、怒放的荷花盈盈出水的景象。惲冰通過表現(xiàn)荷花清麗潔凈、高潔柔韌的內(nèi)在神韻，實際上也是在張揚自身的高潔人格和君子之風。

整體來說，明清閨閣畫家在花鳥畫創(chuàng)作上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情，而且其女性意識也初步呈現(xiàn)在創(chuàng)作中，在花鳥題材的選擇上更具多樣性和主動性。閨閣畫家在花鳥畫創(chuàng)作上融入了豐富細膩的女性情感，主動選擇了某些帶有特殊寓意的花鳥題材，從而開拓了一個男性畫家從未到達的花鳥繪畫表現(xiàn)天地，這在中國古代繪畫史上是具有獨特意義的。

結(jié)語

縱觀中國古代女性繪畫史，明清時期可謂是閨閣繪畫發(fā)展的高峰時期，閨閣花鳥畫尤其是其中發(fā)展最為繁盛的一個畫種。閨閣畫家在花鳥畫創(chuàng)作時基于女性角色的生活閱歷和情感審美體驗，在花鳥題材的選擇上加入了自覺的女性意識，主動選擇了某些帶有特殊寓意的意象，抒發(fā)了閨閣畫家對于自然世界的審美感受，借以寄托了閨閣畫家對物質(zhì)世界獨特的女性情感表達。但作為社會封閉性群體的閨閣畫家，優(yōu)裕、安定的生活使得花鳥畫創(chuàng)作只是其閨中怡情的一種手段，她們在繪畫創(chuàng)作上不要求精益求精，只是滿足于能畫而已，在對繪畫模式、審美意趣等繪畫本體的關(guān)注和思考上明顯不夠，這導致明清閨閣花鳥畫創(chuàng)作無法與男性花鳥畫相抗衡，亦難以提高閨閣畫家在美術(shù)領(lǐng)域的地位。從現(xiàn)代藝術(shù)學理論學科的角度看，只有實現(xiàn)“自我自覺-性別自覺-文化自覺”這一模式的逐漸遞進歷程，才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主動建構(gòu)。？輥？輮？訛而閨閣畫家自我意識的全面覺醒、閨閣花鳥畫在中國繪畫史上的全面突圍，可能要遲至民國才得以實現(xiàn)，這也是明清時期閨閣花鳥畫的一個文化遺憾。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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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系2019年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省立項項目“晚明清初閨閣花鳥畫中的女性意識研究”，項目編號KYCX19-2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