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麒霖
摘要:你贏弱,你就念念不忘死亡,就悲觀厭世。酒對于陳白露,是清醒是麻醉,是久經(jīng)世故的決絕。她是一個醉酒的女人,醉生夢死罷了,她不愿醒來,這酒也沒必要解。把愛情當做心甘情愿花錢與付出的顧八奶奶,把貧窮看作是犯罪與死亡的潘經(jīng)理,這兩個角色一個代表著情,一個象征著錢,他們與陳白露之間有著安眠藥般的互動。她不愿醒來,這藥也不必再解。
關(guān)鍵詞:日出;陳白露;悲?。合笳鞣?/p>
“你贏弱,你就念念不忘死亡,就悲觀厭世?!蹦岵稍凇侗瘎〉恼Q生》中如是說。初看話劇,對于陳白露這一角色,我有著“痛苦與狂歡交織的癲狂精神”的理解,看似輕而易舉:一杯酒,一瓶藥,一個女人,一個時代,它們的融合交匯便是一出悲劇,但真正品讀過《日出》之后,陳白露,這一曹禺筆下的女子卻叫人悲從中來,久久難平。
一、她和酒
“把一個酒瓶輕輕踢進沙發(fā)底下,不在意地”這是作者曹禺描繪的她和酒的第一次互動。但被踢進沙發(fā)底下的,難道僅僅只是一個酒瓶?一個二十三歲的上流社會交際花,在面對昔日青梅竹馬方達生的來訪之時,踢進沙發(fā)底的酒瓶不過只是個象征符罷了。
作為一位出身書香門第,接受過新思想教育的新女性,那時候她還叫陳竹均,有理想、有抱負、有愛情,她愛著詩人、愛看日出、愛著未來。但父親走了,孩子走了,詩人走了,竹均也選擇了離開?,F(xiàn)在的她是陳白露,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于她,再平常不過。她習(xí)慣被人夸贊、被人追捧,也習(xí)慣了煙不離手、酒不離屋。那些被碼好安放在小幾上的未開封的酒瓶,是她踢不進沙發(fā)底的,也是她藏不住的物是人非。
傲慢與偏見,善良與純潔,這個透露著矛盾的女人,在二十三歲這年某日的凌晨五點半左右,她的矛盾暴露在日出所散發(fā)的曙光之中,不是輕輕踢進沙發(fā)底下就能不外露那么簡單。于是,她用白露的方式反諷他的無知與落伍,輕視他的真心與誠意??捎衷谔柍鰜淼哪且豢?,她細察著窗上霜花的形狀,喜形于色,“孩子氣”如竹均。在看到遭人毒打落難的小東西時,她心中的善良驅(qū)使著她拯救這個困境中的孩子,以此來撫慰良心,可終究現(xiàn)在二十三歲的她,是白露,是見陽光會蒸發(fā)的白露,是選擇在黑暗里“我們要睡了”的陳白露。
酒對于陳白露,是清醒是麻醉,是久經(jīng)世故的決絕。在面對一直都愛說酒話的張喬治毫不掩飾的示愛時,“她一口灌下,看也不看就把酒杯給喬治”。這是她與酒的第二次互動。她很決絕,因為陳白露愛錢,不愛情,她重人,不重意。
她與張喬治這樣一位曾經(jīng)在舞場追求過自己一陣的留學(xué)派科長之間,不過是甲方乙方的承歡賣笑,她有苦,有驕傲,她不說,不表達,只因為這個男人終究是愛著一副皮囊,愛著一份虛榮,從他為博自己一笑輕賤旁人真心的話語中便可看出,他說愛她,不過愛著白露那份傲慢與偏見,他不懂她,因為白露終究是在黑夜里的,她不需要這個人懂。她寧愿沒聽他那段似真似假的酒話,一飲而盡那杯可以繼續(xù)麻痹自己的酒,穿上抵御甜言蜜語的盔甲,當是做了一場在情場中終究會醒來的夢。
她被旁人看作“賤貨”,被時代定義為“寄生蟲”,但在我這,她是一個醉酒的女人,醉生夢死罷了。她的靠山快倒了,欠債來追了,在接近尾聲部分,是她與酒的第三次互動: “她又走到沙發(fā)的小幾旁,拿起酒瓶,倒酒。盡量地喝了幾口?!彼箲]、膽怯、恐懼即將到來的一切,她不愿從夢里醒來,她想永遠在醉酒的狀態(tài)下享受日出,享受青春,享受自己,當這樣一份欲望破滅之時,酒便是一劑麻醉針,是她逃避現(xiàn)實之前的一陣緩神。她最大的悲哀不是沒有選擇,是在選擇到來之際的那份安于現(xiàn)狀的得過且過,享受物質(zhì)帶給肉體的一切,選擇讓酒精麻痹尚存的靈魂,她不愿醒來,這酒也沒必要解了。
二、她和藥
酒精的麻痹終究有解除的一刻,這時候服入幾片安眠藥便是她的選擇。外面世界再多喧鬧,她可以用藥把白日過成黑夜,外界社會不管如何險惡,她可以用藥解決苦惱。她很可悲,但她活成了周遭人都知道有安眠藥的陳白露,周遭的人也很可悲。把愛情當做心甘情愿花錢與付出的顧八奶奶,把貧窮看作是犯罪與死亡的潘經(jīng)理,這兩個角色一個代表著情,一個象征著錢,他們與白露之間有著安眠藥般的互動。
她不相信愛情,因為她不是竹均,作為白露,她看到的愛情也不過是有錢包養(yǎng)“面首”胡四的顧八奶奶那一份自欺欺人。她給顧八奶奶找藥,不過是催眠心中尚存的那份良知與善良。明眼人都知道,胡四愛錢,這個作者筆下老態(tài)用脂粉也遮蓋不住的女人,不過是他的移動“銀行”。她懂,因為她和胡四從本質(zhì)上來講如出一轍,但她不愿承認,她也不希望他人戳破這明擺著的事實。因為她驕傲,她軟弱,她安慰顧八奶奶,借安眠藥給顧八奶奶何嘗不是在幫著掩蓋事實,掩飾自己,催眠自己?
她相信金錢,因為她是白露,從不刻意討好,卻離不開它。大豐銀行經(jīng)理潘月亭是她的“長期支票”,她久經(jīng)世故,熟稔手段,樂意奉承。對于潘經(jīng)理而言,他們倆人之間無疑是逃離枯燥乏味家庭去尋歡作樂的享受,一個家庭的悲哀實則莫過于一種“有錢難買我樂意”價值觀的悲哀。這種不簽合同的情場買賣,她懂,不會長久,他知,沒有真心,兩人間的關(guān)懷無外乎問候冷暖,問候安眠藥吃沒吃?空蕩蕩的靈魂只能靠安眠藥來填補,白露和潘彼此透徹,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知安眠藥久服有害
健康,一個沒有真心的男人會用平淡的語氣把白露有安眠藥這件事當做家常便飯跟人告知,這種商業(yè)情感,白露愛的不會是人,只會是錢。她自知安穩(wěn)是錢堆起來的,情感是錢作基壘起來的,而那疲乏干癟的靈魂,錢卻近身不得,唯有安眠藥能讓它在夢里滋養(yǎng),哪怕片刻,無論日夜。她不愿醒來,這藥也不必再解了。
三、結(jié)論
當年那位愛看日出的善良竹均,絕對不曾想到未來會成為躲在黑夜里喝酒麻醉、吃藥助眠的白露。而二十三歲的白露對未來更是從來不敢想象,因為她一早便知道“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痹诠适挛猜暎韧曜詈笠槐坪箢櫽白詰z的白露,選擇服下十片便可“回老家”的安眠藥,趁著曙光將至,她踉蹌著身子鎖門睡去。
外面刺眼的日光灑在了隔壁在建的大樓上,灑在合唱著《軸歌》工人身上。作者曹禺這番對比,把黑夜寫在了過去,光明留給了未來,把陳白露這一角色作為反面,無疑更好地襯托了“夢終將醒來.黑夜終將過去”的希冀。
她的離去是必然,因她是一個贏弱的女人,在一個堅強很可能付出生命的時代,她靠著酒和藥習(xí)慣退縮,習(xí)慣逃避,她所原有的美好品質(zhì)與樂觀都在習(xí)慣中溜走,心中念念不忘的就只那日出罷了。
她終究沒能成為狄奧尼索斯,她的抗爭是有限的,她的堅持也是有度的,她始終無法舍棄所擁有的物質(zhì),她的樂觀也只是短暫停留于良知被喚醒的一段時間里,周圍被黑暗籠罩著,自己亦難以逃脫被悲觀控制。酒是一種掙扎,安眠藥也是一種掙扎,但作者曹禺用這兩道貫穿全文的象征符把這一也許可以擁有“酒神精神”的女子,一步步拖入深淵。曹禺把黑暗留在了書里,把日出獻給了你我。
注釋:
[1]曹禺《曹禺精選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版P157
[2]曹禺《曹禺精選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版P267
[3]曹禺《曹禺精選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版P303
參考文獻:
[1]《尼采全集>,第12卷,
[2]《曹禺中的陳白露悲劇成因>郭元靖
[3]《曹禺精選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