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音樂糖衣里的仇恨之歌

凱·舒爾茨

演出中的拉克希米·杜貝

印度賴布爾的一場社區(qū)音樂會上，一名身披金邊薄紗的歌星走向舞臺前方，與此同時，揚聲器里傳來了雷鳴般的巨響。

“門戶盡染圣潔的橙黃！”——橙黃色是印度教的象征。歌手拉克希米·杜貝手持麥克風竭力嘶吼出這句歌詞：“我們必須將恐怖分子趕出這片神佑之地！”當她擺出割喉的手勢時，人們歡呼尖叫，氣氛達到高潮。

圣歌還是戰(zhàn)歌？

杜貝是近幾年時興于印度的“教義流行樂”的代表人物之一。所謂“教義”是指符合印度教精神內(nèi)涵的文化。這種音樂將傳統(tǒng)印度教故事、寶萊塢電影的片段與充滿節(jié)奏感的旋律結合起來，配以指向性明確的歌詞，例如公開宣揚對非印度教徒的屠殺，強迫改宗或進攻巴基斯坦。這類歌曲在YouTube上大受歡迎，其中杜貝的代表作點擊量超過5000萬，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成了她的粉絲。

這是屬于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的時代音樂。印度的伊斯蘭教徒和其他少數(shù)民族擔心，這些支持莫迪的民族主義者會破壞印度的世俗基礎，并威脅到那些沒有表明極端愛國主義和印度教熱情的公民的人身安全。最近，法院就某一塊圣地的歸屬問題作出了支持印度教一方的判決，這起事件更增添了人們的憂慮。

印度教節(jié)日期間，民族主義游行隊伍在伊斯蘭教社區(qū)播放“教義流行樂”。這些歌曲中大多有一句歌詞——“毗濕奴萬歲”，毗濕奴在印度教中被視為眾生的保護之神。這已成為民族主義者的戰(zhàn)斗口號。暴民甚至會襲擊拒絕唱出這句口號的伊斯蘭教徒?！芭c仇恨緊緊捆綁在一起的所謂‘信仰變成了當今的主流。”著名歌手T.M.克里希納說，“摘下其冠冕堂皇的面具，我們應當為真實的罪惡深感擔憂。”

帶血的歌詞

作為樂在其中的煽動者，杜貝帶著28人的團隊在印度巡回表演，并對每一個邀請她去做客的家庭提出要求，由她親自為新生兒祈求賜福。她表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印度招募民族戰(zhàn)士?！坝《冉掏揭郧疤^單純溫順。”杜貝說，“他們需要我這樣的人來喚醒他們?！蹦壳霸趫?zhí)政黨印度人民黨的領導下，至少有一個邦政府動用公共資金為她提供演出經(jīng)費。

“教義流行樂”最為暴力的表述集中在克什米爾問題上，這是印巴存在爭議且伊斯蘭教徒占多數(shù)的地區(qū)。2019年8月莫迪政府宣布取消該地區(qū)自治地位以后，流行樂里出現(xiàn)了大量呼吁嚴厲打擊巴基斯坦和克什米爾的歌詞，其中內(nèi)容甚至涉及強制改宗。對數(shù)百萬印度伊斯蘭教徒來說，這些“憤青”的愛國主義無疑是種威脅。

另一名“教義流行樂”代表桑杰·法扎巴迪在某部音樂電影中將鏡頭對準了戰(zhàn)場：行進的印度軍隊、轟炸機和時不時閃現(xiàn)的印度獅點綴了整首歌曲。在充滿煽動性的旋律里，他叫囂著：“我必會征服巴基斯坦，拿你們的眼球當彈珠玩！”

法扎巴迪承認他的歌詞會給人留下暴力的印象，但他堅持認為自己針對的僅僅是恐怖分子，不包括非印度教徒?！拔覔碜o莫迪?！彼f，“你可以給我貼上‘教義者的標簽，但這并不意味著我敵視非印度教徒?！?/p>

極右勢力在印度從未如此囂張。莫迪政府中的一些高層曾多次將移民稱作“白蟻”，威脅要剝奪成千上萬伊斯蘭教徒的公民身份。他們甚至鼓勵民眾暴力對待那些屠牛者——牛是印度教的神圣動物，而大多數(shù)屠牛者正是伊斯蘭教徒。2019年夏天，警方逮捕了幾名創(chuàng)作暴力歌曲的音樂家，他們試圖利用音樂來煽動印度教徒殺死那些拒絕合唱“毗濕奴萬歲”的人。

杜貝直言不諱地表示要通過“教義流行樂”來發(fā)動一場革命，她的最熱門單曲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杜貝在歌曲里鼓吹“用子彈完成儀式”“自豪地與不虔誠的勢力斗爭”以及“切斷那些冒犯毗濕奴神的人的舌頭”。

音樂會現(xiàn)場的村民

錄音中的桑杰·法扎巴迪

演出現(xiàn)場張貼的政治宣傳海報

政治的伴奏

杜貝對印度教的虔敬態(tài)度并非從小就有。她出生于印度博帕爾的一個音樂世家，家人經(jīng)常教她唱一些提倡宗教和平共處的歌曲，例如“印度教徒和伊斯蘭教徒情同手足”。但在青少年時期，她對那些英國化的政治精英愈發(fā)不滿——比如丑聞頻發(fā)的國大黨，她認為國大黨放任恐怖分子。杜貝的思想越來越接近極端印度教徒，她堅信伊斯蘭教徒妄圖通過和印度教徒通婚的方式逐步侵蝕印度。因此，為了表達她的忠誠和奉獻精神，她發(fā)誓保持單身，疏遠了政見不同的家人，并搬往賈巴爾普爾居住。在該市，她成功說服了11名生活困難的女孩和她同住并成為自己的門徒。

杜貝花了幾年時間創(chuàng)作音樂并將其發(fā)布到YouTube平臺。莫迪執(zhí)政后，她的知名度越來越高，也經(jīng)常為印度人民黨官員表演。她說：“領導人邀請我們?nèi)ツ睦锉硌荩覀兙腿ツ睦?，因為他們是印度教的捍衛(wèi)者?！痹诙咆惤?jīng)常演出的恰蒂斯加爾邦，當?shù)匚幕恐魅卫鸂枴ば粮癯姓J，雖然他的部門已經(jīng)購入杜貝演唱會的門票，但他對杜貝其實并不了解。印度人民黨的兩名邦議員表示認識這名歌手，但有趣的是，盡管該黨領袖在大選前就大力推銷過她的音樂，這兩名議員仍然否認曾支持過她。

杜貝的粉絲將她在恰蒂斯加爾邦首府賴布爾的一場演出稱贊為守夜的圣禮。演出最初幾小時，她都在歌頌印度教杜爾迦女神。表演者們打扮成印度教眾神的模樣，揮舞著巨大的金色三叉戟點燃火把。演出打著免費宗教娛樂活動的旗號吸引了一大批民眾，但實際上很多觀眾并不了解杜貝。

直到深夜，孩童安然入睡的時刻，現(xiàn)場的氣氛變了。

杜貝開始大談以伊斯蘭教徒為主的印度牛肉產(chǎn)業(yè)，慫恿人們采取行動保護牛群，支持那些殺死宰牛者的極端暴徒。她高聲呼喊：“請你們站出來保護牛，兌現(xiàn)你們神圣的諾言！”接著杜貝開始唱她的主打歌——《門戶盡染圣潔的橙黃》，這首歌在YouTube上流傳甚廣，歌曲封面合唱的兒童吸引了很多人。在間奏中，杜貝向現(xiàn)場觀眾承諾要“炸毀一切，奪回克什米爾”，并在“母親的圣殿中灑下鮮血”。節(jié)奏不斷加快，氣氛達到高潮。成群的男人站起來跳舞，杜貝高舉手臂緩緩擺出拉弓射箭的姿態(tài)。

“身染橙黃的人將統(tǒng)治這里！”她嘶吼著，“只有一句話！只有一個名字！毗濕奴萬歲！毗濕奴萬歲！”

[譯自美國《紐約時報》]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