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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刻本《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小識

      2020-03-20 03:46:52劉明
      古典文學(xué)知識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元豐曾鞏南豐

      劉明

      國家圖書館藏金刻本《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如右圖所示),系清宮天祿琳瑯舊藏。其行款版式為十五行二十六字,白口,左右雙邊,單魚尾或無魚尾。版心上鐫千字文(或不鐫),中鐫所載詩文的文體之稱和卷次(如“詩一”)及葉次。卷端題名大字占兩行,題“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第一”。卷首有北宋元豐八年(1085)王震《南豐曾先生文集序》。全集凡三十四卷,分詩、雜文、雜說、雜議、論、策問、表、書、啟、序、記、行狀、墓志、詞疏和祭文諸體。該集惟見《天祿琳瑯書目后編》著錄,傳世孤罕,趙萬里稱:“字畫剛勁,世無二帙,可稱平水本上乘?!保ā吨袊婵虉D錄》,下引同)洵為難得金刻佳本。

      曾鞏集之編,《宋史》本傳未述及,《直齋書錄解題》稱:“案韓持國為鞏《神道碑》,稱《類稿》五十卷、續(xù)四十卷、《外集》十卷,本傳同之?!贝颂幍摹氨緜鳌碑?dāng)指《四朝國史》(《直齋書錄解題》著錄,《四庫全書總目》誤稱“《宋史》本傳亦同”)中的曾鞏傳。韓持國即韓維,所撰《朝散郎試中書舍人輕車都尉賜紫金魚袋曾公神道碑》(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南陽集》卷二十九)云:“其先魯人,后世遷豫章,因家江南,其四世祖延鐸始為建昌軍南豐人?!薄捌缴鸁o所好,唯藏書至二萬卷,皆手自讎定。又集古今篆刻為《金石錄》五十卷……既沒,集其遺稿為《元豐類稿》五十卷、《續(xù)元豐遺稿》四十卷、《外集》十卷?!庇衷兀ㄔ栔埽蹲庸滔壬袪睢芬喾Q:“既歿,集其稿為《元豐類稿》五十卷、《續(xù)元豐類稿》四十卷、《外集》十卷?!保ㄝd《曲阜集》卷三)均未提及輯編者之名。冠以“元豐”之稱,當(dāng)明編集之年,而非所收詩文作年?!端某瘒贰繁緜魉霎?dāng)即據(jù)自《神道碑》或《行狀》,知曾鞏集之編乃卒后所為,且編在元豐間。至南宋初,似惟存《類稿》五十卷,即《郡齋讀書志》著錄本?!端斐跆脮俊吠ú活}卷數(shù))?!端膸烊珪偰俊匪旆Q:“至南渡后,《續(xù)稿》《外集》已散佚不傳?!倍纤纬踝稏|都事略》所載曾鞏傳,稱:“有文集曰《元豐類稿》五十卷、《外集》十卷。”似抄錄舊傳不全有脫略,抑或當(dāng)時尚存《外集》,不得而知。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本有《類稿》五十卷、續(xù)四十卷和《年譜》一卷,云:“王震為之序,《年譜》朱熹所輯也?!薄凹爸旃珵樽V時,《類稿》之外但有《別集》六卷。以為散逸者五十卷,而別集所存其什一也。開禧乙丑(1205)建昌守趙汝礪、丞陳東得于其族孫濰者,校而刊之,因《碑》(即《神道碑》)《傳》(即《四朝國史》曾鞏傳)之舊定著為四十卷。然所謂外集者又不知何當(dāng),則四十卷亦未必合其舊也。”則著錄者即開禧元年趙汝礪刻本,刻在建昌(今江西南城)。趙汝礪本所載的王震序,據(jù)此金刻本云:“客有得其新舊所著而裒錄之者,余因書其篇首云。”序末署“宋元豐八年季春三月朔日中書舍人王震序”。知趙汝礪本祖述北宋元豐間王震序題編本。王震序題“南豐曾先生文集”,未言卷數(shù)。但序撰在元豐八年,據(jù)曾鞏之歿僅有兩年;且據(jù)《宋史》本傳,王震字子發(fā),任館閣??钡嚷?。疑王震即曾鞏集一百卷本的編者,所謂“客有得其新舊所著而裒錄之者”乃托詞。朱熹撰《年譜》一卷今佚,有《南豐先生譜序》云:“公書或頗有歲月,參以史氏記及他書舊聞,次之著于篇。”(該序載明嘉靖王忬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中,不題撰者姓名,亦不載《南豐先生譜》)朱熹撰《年譜》時,所見除五十卷本《類稿》外,僅有六卷本《別集》。據(jù)陳振孫稱:“以為散逸者五十卷(指《續(xù)類稿》和《外集》),而別集所存其什一也?!蓖茰y該《別集》之編,乃《續(xù)類稿》四十卷和《外集》十卷兩者殘存詩文的合編本。開禧元年,趙汝礪和守丞陳東自曾鞏族孫曾濰手中得曾集,??癁轭}“續(xù)稿”四十卷者。李致忠先生稱此《續(xù)類稿》四十卷,已非北宋《續(xù)元豐類稿》舊第,而是“經(jīng)過趙汝礪、陳東依據(jù)曾氏族孫曾濰所存,參照《神道碑》所記四十卷舊有格局重新加以編定的”(參《中華再造善本總目提要》之“元豐類稿”條)??傊?,陳振孫著錄本相較于《神道碑》和《行狀》所記,增益《年譜》一卷,《外集》十卷闕之。雖非北宋本之舊,曾鞏大部分詩文尚存。

      降至元代,《宋史·藝文志》著錄《元豐類稿》五十卷,又《別集》六卷、《續(xù)稿》四十卷,則合《直齋書錄解題》提及的六卷本《別集》與趙汝礪刻本而成。惟不著錄《年譜》,疑元初已佚。元人劉塤《南豐先生學(xué)問》稱,“近得《續(xù)稿》四十卷”,為元代有《續(xù)稿》傳本之證。然元大德八年(1304)丁思敬刻本,惟有《類稿》五十卷,似《續(xù)類稿》其時已不存。按何喬新《書元豐類稿后》(載《明文海》卷二百三十六)云:“元季又亡于兵火,國初惟《類稿》藏于秘閣,士大夫鮮得見之?!薄端膸烊珪偰俊芬喾Q:“元季兵燹,其本又亡。”指四十卷本《續(xù)稿》明初不傳,惟存五十卷本《類稿》。但李璣《重刻曾南豐先生文集序》(載《明文?!肪矶偎氖耍﹨s云:“《類稿》刻久矣,《續(xù)稿》《外集》,成化間刻之于本邑?!彼坪酢独m(xù)稿》和《外集》又并未失傳。然檢現(xiàn)存自元丁思敬刻曾集以來諸傳本,均未載《續(xù)稿》和《外集》,疑此說不確,《四庫全書總目》即稱:“今所存者惟此五十卷而已?!贝藶樵柤员彼斡芯幈疽詠淼拇笾铝鱾髅}絡(luò)。

      宋代有曾集之刻,除此金本外,尚有兩種。第一種是殘本,據(jù)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及《藏園群書題記》等的記錄,張允亮藏有四葉,即卷四十三之第五十五至五十八葉,現(xiàn)藏北京市文物局。許寶蘅藏有兩卷(后歸康生),即第三十一至三十二兩卷,也基本是殘葉,北京中貿(mào)圣佳拍賣公司2016年秋拍曾拍出(如下圖所示)。兩者均屬清內(nèi)閣大庫舊藏,行款版式為十二行二十至二十五字不等,白口、左右雙邊,無魚尾,或雙魚尾。版心上鐫本版字?jǐn)?shù),中鐫“南八”“八”“南豐八”“南九”等及葉次,下鐫刻工,有俊、余和江浩(?)等(此據(jù)許寶蘅藏本)。文中有夾注,行間異文旁注“某一作某”。卷端題“元豐類稿卷第三十□”。傅增湘稱:“此雕工風(fēng)氣審之,似是江右刊本?!保ā恫貓@訂補(bǔ)郘亭知見傳本書目》)若刻工果為“江浩”,又見于宋淳熙二年嚴(yán)陵郡庠刻本《通鑒紀(jì)事本末》中,嚴(yán)陵即今浙江建德。且刻風(fēng)相近,疑該殘宋本為嚴(yán)州刊本。傅氏還著重指出此殘本的文獻(xiàn)價值,云:“卷四十三之尾,其《張久中墓志銘》后又刻一首,文字大異,是一文兩刻之別”,“卷三十二《論中書錄黃札子》‘恐于理未安句下脫二十二字,此外詞句小異者,亦觸目皆是。其‘一作某某以小字注于本句旁,為宋刊本中之創(chuàng)例”。如卷三十二《論中書錄黃畫黃舍人不書檢》中殘本作“而侍郎押字,恐于理未安,□□□人遂不書檢,惟書錄黃、畫黃而已,然恐于□□□□盡”句,元丁思敬刻本作“而侍郎押字,恐于理尚有未盡”,的確脫二十二字。至于附刻校記者,如卷三十一《請訪問高驪世次》“聖歷中”之“歷”字旁注“歷一作曆”,丁思敬本作“曆”。卷三十二《申明保甲巡警盜賊》“委官點(diǎn)磨”之“磨”字旁注“磨一作檢”,丁思敬本作“磨”。同卷《存恤外國人請著為令》“遭罹禍亂”之“禍亂”兩字旁注“一作禍患”,丁思敬本作“禍亂”。即此數(shù)殘葉,便足見其訂正脫漏和校勘異文的價值。

      此外,殘宋本還有三點(diǎn)值得注意。其一,版心題“南”或“南豐”,當(dāng)為曾鞏全集的簡稱,與王震序題“南豐曾先生文集”相合。南宋也有“曾南豐集”之稱,如吳曾的《能改齋漫錄》。其二,版心所題的“八”或“九”,當(dāng)指卷第所在的冊次。這種版心題冊次的現(xiàn)象在宋本中極為罕見,所知者惟日本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北宋本《通典》如此,但格式有異,是題“第幾冊”(如“第一冊”)。其三,頁碼采用以冊為單位連號的編排方式,即每冊內(nèi)所收各卷頁碼相連,不因卷次而另起葉。根據(jù)是張允亮所藏卷四十三的四張殘葉,葉碼是五十五至五十八。以丁思敬刻本同卷為據(jù),該本為半葉十行二十字,卷四十三共計十余葉。而殘宋本半葉十二行二十至二十五字不等,卻達(dá)五十余葉顯然不可能,推斷卷四十三所在的第九冊內(nèi)各卷連號。此種現(xiàn)象與國家圖書館藏北宋刻本《范文正公文集》相同,則殘宋本當(dāng)源出北宋舊本曾鞏集(當(dāng)即《神道碑》《行狀》所記者)。傅增湘稱:“雖零縑斷璧,要為海內(nèi)孤帙。”實(shí)可藉以窺見北宋本曾集之貌,且可正今傳本之訛,魯壁靈光,詫為驚人之物!

      第二種是《曾南豐先生文粹》,趙萬里稱:“宋諱缺筆至敦字……此書當(dāng)是南宋中葉婺州刻本。各篇有出《南豐類稿》外者,文字亦較元明刻本《類稿》為勝。”據(jù)諱字《文粹》若果為光宗時所刻,既有《元豐類稿》不載之篇,似可推證南宋初以來《續(xù)類稿》及《外集》并未亡佚,只是晁公武和尤袤未及見(故書目不著錄)。傅增湘稱該宋本“脫誤頗甚”(《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但對于印證《元豐類稿》之外曾鞏詩文集的流傳情況不無佐證之益。

      此金刻本《南豐曾子固先生集》是宋代刊刻的第三種曾鞏集,《天祿琳瑯書目后編》著錄為宋“建陽巾箱本”。趙萬里審定為“金刻本”,稱:“版式刀法紙墨與潘氏滂喜齋舊藏《云齋廣錄》如出一轍,蓋同為金中葉平水坊本。周密《志雅堂雜抄》稱此類書為‘北本?!痹摫镜牡妆臼撬伪荆S逸民先生稱:“書中遇‘宋‘太宗‘皇帝‘天子‘朝廷等字,皆前空一格?!保ā吨腥A再造善本總目提要》之“南豐曾子固先生集”條)趙萬里則據(jù)其版式與南宋紹興二十二年(1152)榮六郎重刻北宋汴梁坊本《抱樸子》相似,稱:“源出北宋舊槧,可以想見?!痹摫臼瘴囊话侔耸咂?,見于《元豐類稿》者一百十七篇,見于清顧崧齡輯曾鞏《集外文》者十六篇,“其余五十四篇盡取之于《續(xù)稿》,為前人所未見”(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其實(shí)也有可能取自《外集》,推測底本據(jù)自在北方流傳(北宋亡后)的北宋舊本曾鞏集。檢書中“弦”“泫”“弦”“驚(驚)”“警”“貞”諸字闕筆,照舊保留底本中的諱字,而不及南宋帝諱,也印證底本具備“北宋本”的屬性。又版心上端鐫刻“暑”“地”“宙”“天”“日”“玄”“月”“洪”等千字文編號,同樣保留的是底本即北宋舊本曾鞏集的特征。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千字文號只是一小部分,且并不遵循順序,推測該本的詩文編次并未遵循底本之貌,而是選編?!短斓摿宅槙亢缶帯贩Q“與元大德丁思敬所刻《元豐類稿》序次多寡迥異”,恰可為選編之證。檢該本中的“天”字號是“論”(如卷第十一《唐論》),按道理底本的“天”字號大致對應(yīng)卷一的內(nèi)容,然丁思敬刻本《元豐類稿》(應(yīng)保留北宋以來《元豐類稿》的舊貌)的卷一是“詩”,并不一致,金本鐫刻千字文號的問題仍需研究。

      書中鈐“唐白虎”“吳郡唐寅藏書印”“休寧朱之赤珍藏圖書”“正氣堂”“謙牧堂藏書記”“兼牧堂書畫記”“乾隆御覽之寶”“天祿琳瑯”“天祿繼鑒”“五福五代堂寶”“八征耄念之寶”“太上皇帝之寶”“元方藏書”“曾在趙元方家”諸印,明唐寅舊藏。入清經(jīng)朱之赤、揆敘所藏,后入藏清宮天祿琳瑯。民國間散出后為趙元方收得,新中國成立初年,捐獻(xiàn)北京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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