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正春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 貴陽 550025)
敦煌儺詞是敦煌遺書發(fā)現(xiàn)的作品中最受關注之一,它對研究中國古代儺儀與古代儺戲分野有劃時代的意義。歷來研究者在整理敦煌寫卷時,往往將同一寫卷所抄的文獻分割成為幾種,從而在寫卷中挑選適合自己研究對象的文獻加以校錄,從而忽視了具體的寫本情境。敦煌驅儺詞是典型的寫本時代產物,尤其是研究敦煌寫本時,不能以自宋后的刻本概念去限定它,如同一內容在不同寫卷,由于抄寫的格式、抄寫人、裝幀形式的不同,都會顯示出它在敦煌民眾現(xiàn)實生活中不同的用途。因此,從敦煌儺詞寫卷的抄寫習慣、書寫次序、抄寫人以及同卷內容關聯(lián)性等要素表明,有的寫卷是樂工的演出用底本,有的是寺院僧人記誦唱詞內容的習抄本,還有的是敦煌學郎的練習抄本。
敦煌儺詞作為歲末驅儺儀式展演的用詞,它的創(chuàng)作者、傳播方式、生存形態(tài)與傳世文獻所見到的文人作品不同,它主要以口耳相傳為其主要傳播方式,以集體移時創(chuàng)作為其創(chuàng)作特征,以儀式唱誦為其主要生存形態(tài)[1]。前者我們可以歸結為“群眾合作說”,而與后者相比,則可歸結為“個人創(chuàng)作說”。關于二者折中說法,以美國基特里奇(Kittredge)教授在查爾德的《英蘇民歌集緒論》中解釋比較透徹:
一首藝術詩在創(chuàng)作時即已經作者予以最后的形式。這種形式是固定的,有權威的,沒有人有權去更改它。……所以,一首賦體詩或十四行詩是創(chuàng)作一回就了事的創(chuàng)造活動。這種創(chuàng)造一旦完成,賬就算結清了。詩就算是成了形,不復再有發(fā)展了。民歌則不然。單是創(chuàng)作(無論是口占或是筆寫)并未了事,不過是一種開始。作品出于作者之手后,立即交給群眾去用口頭傳播,不再受作者的支配。如果群眾接受它,它就不復是作者的私物,就變成民眾的公物。這么一來,一種新進程,即口頭傳誦,就起始了,其重要性并不減于原來作者的創(chuàng)造活動。歌既由歌者甲傳到歌者乙,輾轉傳下去,就輾轉改變下去。[2]19
文人創(chuàng)作的作品,以其審美情感體驗結束而結束,其作品一旦完成后就會與人們產生隔閡,形成靜態(tài),變成文人案牘之作,需要識文斷字之人才能進入其作品的世界,獲得審美享受。而敦煌文學則不然,如驅儺詞,它是儀式展演的唱誦詞,雖也同出于作者之手,但是賦予其生命的是群眾,一旦作品被群眾接受,就不會受到作者支配,展演者會根據(jù)現(xiàn)實的需要,對原有的文本進行改動,舊章句丟掉,新章句加入,甚者把原有的韻律、人物姓名也更換掉,隨之加入新鮮的歷史人物或與現(xiàn)實生活相關的密切事件,零篇斷簡地混入文本中,這些傳誦所起的變化,查爾德稱之為“第二創(chuàng)作”[2]19。與前文所述“靜態(tài)”的文人作品相比,后者明顯是“動態(tài)”的文本,它并非猶如文人案牘作品作為單一的藝術審美而存在,它是作為一種儀式展演傳播的文本而存在。作為抄寫時代的文本,對內容有選擇性地抄寫,組合成為一個在儀式上唱誦的底本,無異于等同“第二次創(chuàng)作”。下文以具體的寫本特征進行分析。
P.3468號,寫本描述:長卷,豎行,首全尾部右下角殘3行,每行殘缺字數(shù)2~5字,雙面書寫,書寫形式從左至右,共計33行,行4~21字不等,前后均有烏絲欄,紙呈黃褐色,紙質較薄,紙張有3處明顯斷裂拼接痕跡。正面是作品業(yè)抄,行款完整,系一人抄,用墨濃淡如一,前抄“進庭夜朝(胡)祠(詞)一首” ,另起一行抄“進夜胡祠(詞)弟(第)三首”,接著另起一行抄寫詞文,從“圣人福祿重”起,訖“長頭沾優(yōu)恤”,中間有3行殘,據(jù)P.3552 一首同,標名《兒郎偉》校補,“責罰功已畢”缺“責罰”,“自從人定亥”缺“定亥”,“弓刀左右趁,把火縱橫煖”,缺“左右趁,把火”。文中重復的字,如“個個”“歲歲”有省寫的痕跡,以墨汁細筆在右下腳點逗,空兩字符,后接“第四,驅儺二首”,“第二首”沒有空格,緊接抄詞文“萬乘之國”至“總遣五(仵)作家埋卻”,點逗至“未來者追捉”,空兩個字符,“第五首”,空一字符,接正文“王畿之內”至“一統(tǒng)超于秦始”,空兩個字符,書“章”字,另空兩個字符,《驅儺詞》有署名“唐再安 ”,另一行緊接著書《五姓宅圖》。P.3468背面:迄今未見釋錄,任偉先生在整理驅儺寫本時,關注到,并在其博士論文后有錄文。 分四行抄寫:1.“進夜胡祠(詞)一首”;2.“驅儺鮮自有方”;3.“驅儺一首有”;4.“驅儺之”空兩字符,“弟,送道也有兄”,書寫字跡與正面一致,可推斷為同一人書寫;5.“玉門鄉(xiāng)百姓李威子”,則是“李威子”或是另一人書寫。
從P.3468寫卷的書寫字跡、抄寫次序、唱誦場合等來判斷,這個寫本應該是在歲末演出時藝人唱誦的底本?!岸鼗臀膶W寫本大致可分為專抄本、匯抄本和雜抄本三類”[3],這個寫本是典型的依類抄集的匯抄本。
首先寫本P.3468,以正規(guī)楷書書寫,書寫流暢,字跡工整,前后均有烏絲欄線,抄寫者把題《驅儺祠(詞)》抄在原卷后。題上有“章”字,黃征等先生疑是“音聲”二字之誤,或為抄手姓氏[4]。但從整個寫卷的字跡和書寫順序看,“章”字應是“音聲”二字之誤,而抄手應該是《驅儺祠(詞)》題下的“唐再安”。
其次,從抄寫次序來看,該寫卷首抄題:“進庭夜朝祠(詞)一首”,但是題下無詞,或是抄者故意省略。接著抄“進夜胡祠(詞)弟(第)三首”,“第四,驅儺二首。第二首”“第五首”。從抄寫次序來看,抄手有意省略第一首詞的內容,只抄題,第二首連題直接省略,直接抄到第三首,第四首原本應該有兩首“驅儺詞”內容,其第一首直接省掉,只抄“第二首”。那么抄手為什么會有意省略掉連抄的部分呢?筆者推斷該寫本是作為唱誦展演的底本,其抄寫的目的是為了供給藝人表演使用,并非是當作文本閱讀,抄者根據(jù)表演的場合和身份有目的地選擇匯抄。
最后,從唱誦的場合來看,該文本是坊巷儺隊在村落或是坊巷唱詞表演的底本。李正宇先生在《敦煌儺散論》中指出,在敦煌除了官辦的都督府(節(jié)度府)隊、州隊和縣隊三支驅儺隊伍之外,還有坊巷儺隊、佛教儺隊和祆教儺隊三支民辦驅儺隊伍[5]121。P.3468第三首“圣人福祿重,萬古難儔疋?!瓘念^使厥儺,個個交屈律”與P.2569《兒郎偉》、P.3552第二首《兒郎偉》同,異處在于,P.3468后是“今朝一掃蕩,無處不周悉。只遺王千齡,不合生一疾。天門日昌熾,府庫常盈溢。歲歲夜胡兒,長頭沾優(yōu)恤”。而P.3552是“歲歲夜狐兒,不許贈哦(餓)出”。很明顯,P.3468是匯抄本,在抄原卷時,對其內容有所改動,這三個抄本成書的先后次序可能是:P.2569—P.3552—P.3468。據(jù)此看來,抄手不僅僅是簡單的抄寫,而是在抄寫的過程中進行“第二次創(chuàng)作”。“夜胡兒”同“夜狐兒”,即借著歲末表演驅儺索要好處的演員。因此,可推斷P.3552與P.3468是坊巷儺隊表演的文本。但是同一儺隊在不同的場合和面對不同的人群所表演的唱詞也不盡相同。P.3468面對的是敦煌民眾,其唱詞多口語化和世俗化,如“第四,驅儺二首”中的“第二首”里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鬼:“醋大鬼”“貧兒鬼”“市郭兒鬼”“奴婢鬼”“僧尼鬼”“瘦病鬼”“竊盜鬼”“悖逆鬼”“咬蛇鬼”“遇箭鬼”即是對社會各種身份地位和職業(yè)作光怪陸離的描述,盡管看似荒誕不經,但是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第五首則是表示對來年的祝愿,希望風調雨順、無蝗旱災、市場繁榮、牛羊成群,“谷稈大于牛腰,蔓菁賤于馬齒。人無饑色,食加魚味。有口則皆食蒲萄,歡樂則無人不醉?!逼涑~內容多涉及敦煌民眾的世俗生活,與此同時也反映了他們的審美需求和共同祈愿。
P.3552寫本雖然也是坊巷儺隊表演用的文本,但是與P.3468書寫內容、抄寫次序、唱誦場合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是作為在貴族門庭唱誦的文本,面對的是敦煌貴族,后者主要是在村落或是坊巷表演,面對的群體主要是敦煌民眾。P.3552號寫本描述:長卷,豎行,首尾完整,單面書寫,46行,行2~21字不等,紙張呈黃褐色,紙質較薄,正面右下角有稍許油漬侵染。正面是作品業(yè)抄,行款嚴整,由一個人書寫,每篇皆有首題,長體細楷,文字大小基本一致。前抄《兒郎偉》首題,空一字符,從“除夜,驅儺之法”至“太常舞道(蹈)向前”為一首,后面連抄3首驅儺詞,每一首都頂頭起抄,抄寫完后又另起一行。后抄《兒郎偉》《咒愿太夫人》《未相識書》等一些“文書”。
從書寫內容、抄寫次序、唱誦場合來看,地點應該是在“太夫人”即已故敦煌貴族李明振之妻,張儀潮第十四女和其子“長史”“司馬”即李弘愿兄弟家中。祝詞內容則是極盡奢華,如“呪愿太夫人”“握(幄)帳純金作,牙床盡是珍。繡褥鴛鴦被,羅衣籠上勛(熏)。左右侍玉女,袍袴從成群”其內容雖有夸張的成分,但是卻符合所祝愿的對象。
敦煌儺儀是一年一度盛大的歲末驅儺活動,它雖早已經失去了那種神秘恐怖的面貌,從娛神送疫轉向娛人送福。佛教作為一種外來宗教,在敦煌這一中西文化匯集之地,為了吸引教徒,宣傳教義,其在自覺或不自覺地積極融入中國儺文化。敦煌不僅是佛教教徒朝圣之地,同時也是當時的學術、教育、東西文化交流匯集地。因敦煌紙張極為匱乏,許多已用過的寫卷在流入寺院之后,為了充分利用紙張,僧徒、抄手、學郎等在紙張空余之處轉抄其他內容,或是為了保存文獻利用卷背紙頭進行拼接裝裱抄寫。如P.2058寫本,該寫本為卷軸裝,長卷,共9紙拼接,首尾俱全,雙面書寫,紙張呈黃褐色,正面與背面均有稍許油漬侵染。正面是作品業(yè)抄,行款嚴整,由多人書寫,前后均有烏絲欄線,每篇皆有首題,字體行楷,抄寫流暢,字跡精美,文字大小如一,通篇無點斷,首抄佛經《大乘五方便北宗》《大唐進士白居易千金字圖》《南天竹國菩提達摩禪師觀》《嘆佛文》。卷背為佛教實用范文,卷中通篇無絲欄線,皆有首題,抄寫認真,行楷抄寫,字跡工整,用墨濃淡不一,前后字距不一,但沒有涂寫亂畫的痕跡。首抄《患文》《亡齋文》《邑文》《燃燈文》《僧亡文》《奠齋文》《兒郎偉(1)》《兒郎偉(2)》,后接抄佛“律”。從該寫本抄寫的內容、格式、字跡等,推斷出,在P.2058寫本中所抄的兩首驅儺詞極有可能是在歲末驅儺中講唱僧記誦唱詞內容的底本。
首先,從抄寫情況看,不管是正面或是背面,該卷應為刻意保存文范而抄。前有學者指出,在敦煌儺儀隊伍中,有佛教儺隊,而在這個寫本中正面除了抄有《大唐進士白居易千金字圖》,其他都是佛教文獻,其卷背更是與佛教相關的實用文范。從儺詞,尤其是從第二首儺詞的內容看,如“押伏名(冥)司六道,并教守分貼然。五道大神執(zhí)按,驅見太山府君”中的“冥司六道”是佛教的“六道輪回”,“五道大神”即“五道轉輪王”,“太山府君”即“太山王”,二者都是偽經《佛說十經》里的冥府神祇,是佛教教義與中國文化在儺儀中塑造的“儺神”。
其次,從卷背內容來看,都是佛教實用文范的匯抄,從抄寫的格式、內容、以及同卷連抄的關系來看,這兩首驅儺詞的屬性與《患文》《亡齋文》《邑文》《燃燈文》《僧亡文》應是在某一場合應用的文范。最后,前有學者已指出有“佛教儺隊”,即佛教僧侶也參加歲末的逐除活動,那么作為驅儺展演的文本與其他佛教實用文范一起抄寫記誦,也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此外,P.3270寫本也極有可能是佛教僧侶誦唱詞內容的底本。該寫本首尾均全,左下角處殘缺兩字,雙面書寫,共26行,行22~34字不等,前后均有烏絲欄線,紙張呈黃褐色,正、背面均有稍許油漬浸染。正面是作品業(yè)抄,行款嚴整,由一個人書寫,每篇都有首題,長體細楷,字跡流暢,文字大小基本一致。首抄《兒郎偉》空兩字符,“驅儺歲暮”至“共賊世代無緣”空一字符,“音聲”??諆蓚€字符,《兒郎偉》抄起,文尾抄有“音聲”。亦空兩字符,抄《兒郎偉》,文尾無“音聲”。《兒郎偉》正面不足,轉背面連抄五行,至“壽命彭祖同時”。后抄存文共22行,行5~23字,但字跡模糊,用墨濃淡不一,書寫與正面相同,全卷不署撰人,第7行,撰《兒郎偉》“驅儺”,另起一行,系驅儺詞無疑,但字跡難以辨認。從正背抄寫的格式、字跡來看,系保存文獻而抄。李正宇先生據(jù)該寫本的儺詞“敬信”“結壇”“諸天”等,皆系佛教用語,同世俗社會的思路和觀念顯然不同,因此推測當為佛教驅儺的唱詞[5]120。李先生如此論斷,獨具慧眼。
在敦煌儺詞寫卷中不僅有作為儀式唱誦的底本,還有僧侶默念記誦的習抄本。如P.4055號寫本。該寫本首尾具全,雙面書寫,冊頁裝,正面存8行,行11~21字不等,紙張呈黃褐色,正面抄有首題《兒郎偉》,空一字符,“玄英斯夜將末”至“社稷劫石同階”“音聲”。有墨筆涂抹,行間校增字,字體為行楷,字跡工整,抄寫隨意,在抄寫過程中隨筆點逗。背面抄有佛經,字跡流暢,行款嚴整,正、背面均為一人抄寫,但無署名,文字大小如一,以行書書寫,存6行,行23~31字,缺題。從首抄“五眼者如《金剛經》”后依次抄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可推斷是佛經《金剛經》無疑。據(jù)此,可推斷該寫本正面的儺詞可能是由某寺院僧人在記誦時習抄。首先,該寫本書寫隨意,前后并無烏絲欄線,在抄寫的同時隨筆點斷,作者抄完后,在檢查文本時,出現(xiàn)錯字,就信筆涂抹,在旁更正,不像是保存文獻而抄。其次,在作者記誦習抄的時候,因記誦錯誤,有漏句補抄的現(xiàn)象。如在第五行,“四道甚可清泰,塞外非起槍排”,后接“司徒司空仆射,孝敬尅儉情懷”直接漏掉了中間部分。因此,在“司徒”邊上,尤其是在“司”前抄“百姓例皆快活,家家則廣貯物財?!?/p>
敦煌寺廟不僅作為朝圣或是宣講佛教教義的圣地,同時也擔負起文化傳播與學校教育的職能。在歸義軍時期,敦煌寺學及其盛行,如敦煌著名領袖張儀潮在小時候曾有在寺學里學習的經歷。作為敦煌年夜大型的活動,歲末驅儺不僅僅是一場文藝匯演,其儺詞也深受學郎們喜愛,那些學郎在日常學習中除了完成自己課堂作業(yè)之外,在閑暇之余常常習抄驅儺詞。那么學郎們?yōu)楹纬@些寫本?主要原因有幾點:一是在敦煌的儺儀中,“學郎”取代了中原地區(qū)儺隊中的“侲童”,成為驅儺隊伍中的一員,如寫本S.2055“學郎不才之慶(器),敢請宮(供)奉音聲”,P.2058v“如此償(賞)設學士,萬代富貴刻銘”;二是驅儺詞作為歲末演出的唱詞,無異于今天的流行歌曲,深受學郎們的喜愛;三是學郎既參與歲末驅儺活動,為了配合演出,有熟悉文本的必要。因此,我們通過對寫本的書寫習慣、書寫的次序以及同卷內容連抄的關系,來探討學郎習抄的具體情境。下文以兩個寫本形態(tài)為例:
S.1815號寫本描述:長卷,豎行,首尾俱全,雙面書寫,書寫形式從左至右,共計24行,每行字數(shù)5~21字不等,紙呈黃褐色,紙質較厚,正面與背面都有稍許油漬浸染。正面是敦煌蒙書《百行章》,以朱筆點逗,系同一人抄寫。據(jù)寫本內容判斷,該寫本是撕裂殘存中間部分,前抄有失題,據(jù)前后內容判斷,應是《百行章》第七《施行章》,起“良田下子”,訖“身處唐朝之相”,另起一行,抄《報行章·弟(第)八》,《恭行章·弟(第)九》,《勤行章·弟(第)十》,《儉行章·弟(第)十一》,《謹行章·弟(第)十二》,《貞行章·弟(第)十三》只署題名,下殘。
背面寫本描述:背面,首抄“六十甲子”,缺題,共計10行,每行5~20字不等。起“甲子乙丑金”,訖“壬戌癸亥水”,隔行抄有“般若波羅蜜”,另起一行抄“金光緣中立六通義”,中間略有幾字因油漬浸染嚴重,難以辨認,訖“四緣義金剛”。后面因油漬浸染嚴重,墨色很淡,難以釋讀,共計14行,每行9~24字不等,行款雜亂,有增補字現(xiàn)象,字拙,大小不一,有倒字,文字之上還有大字書寫的雜字,第12行后三字,依稀可辨“兒逌偉”。郝春文、任偉二位先認為這是一首“驅儺詞,兒郎偉”,有錄文。從文中出現(xiàn)的“長鬼”“新鬼”“做鬼”“造飯鬼”“著火鬼”“要抃(飰)鬼”“師姑鬼”“偷羊鬼”,從此推斷二位先生判斷無誤,前后字體不一,“六十甲子”字跡工整,以行楷抄寫,據(jù)“般若波羅蜜”“金剛”等,可推斷為寺院僧人抄寫無疑,而后者可能是寺院學郎抄寫,《百行章》作為敦煌蒙書教材,學郎們很有可能在完成一天功課后,在卷背抄寫敦煌儺詞。
S.329號寫本描述:首全尾殘,雙面書寫,正面是作品業(yè)抄,行款嚴整,長體細楷,字跡流暢,文字大小如一,前后均有烏絲欄線,紙質較薄,全文并無點斷。首抄缺題“文書”,存文45行,后接《賀四海加官祑書》《賀四?;榧迺贰顿R四海男女婚姻書》《囑四海求事書》《予四海遭妻子亡書》《四海奴婢亡書》《四海平蕃破國慶賀書》《四海書題》存文3行,至“重書”下殘。背面字跡潦草,書寫與正面不同,用墨濃淡不一,字跡拙劣、大小不一、錯字連篇,抄寫混亂,是一堆雜抄。首抄“游同信狀”“行人轉帖”“咒愿新郎文”“雜寫”“曲子名”“社司轉帖”“習字雜抄”:“夫 夫子曰善”,“或”“歲”“成”等大字書寫,后接“大順三載(892)二月牒”“通上信曲子名一首”“勅歸義軍節(jié)度使牒”“雜抄”“勅歸義軍節(jié)度使牒”。從左至右起抄,大字書寫“兒郎偉 驅儺之法”,隔行抄“勅歸義軍節(jié)度使”等,隔行起抄“兒郎偉,驅儺之法”,祈“假日毬 ”原卷到此,似未抄完?!半s寫”(勅歸義軍節(jié)度使牒)”,“裙帔綾綿歷”,下殘。
從寫本S.329號正面抄寫的字跡,尤其是抄寫內容均是敦煌實用文書,蓋卷正面是為保存文獻而抄無疑。而卷背則是一堆雜抄,其中卷背雜抄有“大葉寺”“大葉寺法門”等字跡。從抄寫的次序、格式、內容上看,我們可以還原晚唐敦煌寺院學郎的抄寫情境,再反觀S.329的雜亂無章的內容,頭腦漸漸可以浮現(xiàn)當時抄寫情境:9世紀后半葉的某一天,在“大葉寺”某學郎在學習儀式文書,首先抄寫當時的流行曲子詞,接著默寫實用文書“行人轉帖”,寫不下去了,又抄“咒愿新郎文”,又胡亂寫一通,接著又寫“曲子詞”“社司轉帖”,這樣抄寫終究無聊,又在練習寫幾個大字,然后“勅歸義軍節(jié)度使牒”,接著思緒又跳躍到歲末逐儺的活動,抄起了驅儺詞。
綜上所述,如果單純從文獻梳理、分類條目研究敦煌文學,就會割斷或是忽略同一寫卷的關聯(lián)性,即便是同一首驅儺詞在同一地區(qū)因不同的寫手,在寫本中也會因個人的書寫習慣、抄寫次序、講述場合、裝幀形式等說明它的不同用途,有的僅僅作為文獻保存而抄,有的是為特定的場合和人群唱誦展演匯抄,有的是為了記誦唱詞而抄,還有的僅僅是作為游戲成分而抄。我們可以根據(jù)寫本的具體情境,如抄寫格式、抄寫內容、抄寫人及同卷內容關聯(lián)性等,推斷出同一寫本內容在不同的抄手中的不同使用目的,從而有助于我們了解敦煌驅儺詞在寫本時代的口頭傳播,以及歲末逐儺活動在晚唐五代的流行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