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詩散文擬人辭格研究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詩散文”（Poetic prose）是西方傳來的一種新文體。就是在散文的形式和特質上加入了詩的元素[1]。既要求其具有散文的形散特征，又必須具有詩意的內核，是以詩意的精神形式來描寫生活、呈現(xiàn)生活，使讀者得到一種美的享受。著名散文作家余繼聰認為，詩散文從文采上來說，辭采應該靈動美麗。

淡墨，原名陳朝慧，1938年4月生，云南省昭通市巧家縣人，是云南散文文壇上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之一，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從事詩散文的探索和創(chuàng)作，出版的文學著作有《大峽谷之戀》《淡墨散文選》《守望者的麥田》《淡墨詩散文選》等?！兜娚⑽倪x》全書共22.5萬字，是中國的第一個詩散文文體文本。

基于想象，化物為人，或化人為物，或化此物為彼物的修辭方式叫作比擬。或者說，用描寫彼類事物動作形態(tài)的詞描寫此類事物的修辭方式叫比擬，可分為擬人和擬物兩種。擬人，即把物化為人來寫[2]。無論擬人還是擬物，都是發(fā)生在情感飽滿、物我交融的時候[3]。本文以《淡墨詩散文選》的擬人文本為語料，在充分閱讀品賞的基礎上，分析文中擬人辭格的運用，從本體的多樣性、表現(xiàn)形式的多樣性等方面感受淡墨詩散文擬人辭格的藝術美。

一、擬人辭格本體的形式多樣性

王焱《淡墨詩散文比喻研究》（2017）中提到，《淡墨詩散文選》中使用比喻893個，其量之大，比喻形式之多樣，是不容小覷的?？v觀全書，擬人辭格的使用雖不如比喻辭格數(shù)量多、分量重，但對于內容的抒寫、情感的表達，這種辭格也不容忽視。這種修辭文本模式，一般說來都是建立在物我同一的移情作用的心理機制之上的。[4]《淡墨詩散文選》的擬人文本中有把動物當做人來寫的，有把植物當做人來寫的，還有把無生命的事物以及事理當做人來寫的，本體的形式豐富多樣，表現(xiàn)了作者描寫對象的廣博，每一處擬人辭格的運用都使作品的血肉更加豐滿、神思更加靈動?；诶浞治鋈缦拢?/p>

（一）把無生命的事物擬人化

當本體是無生命的事物時，運用擬人的修辭格來描寫，就能使無生命的事物瞬間擁有人的特性，即同時富有了人的思想感情。

（1）那么多大山手挽手肩并肩地站成滇西，像一群不懂得匍匐的漢子，將頭顱愈昂愈高。（《淡墨詩散文選·走進滇西》）

（2）這兒的路很挑剔，空氣很挑剔，聳入云霄的大山標志人生的一種高度，滇西的風雪丫口不容許生命中的弱者通過。這兒的山谷十分拘謹，也十分放縱，放縱瀾滄江，放縱大怒江……（《淡墨詩散文選·走進滇西》）

例（1）的后兩個分句，明顯可見是將大山比喻成了堅強不屈的漢子，是一個明喻，前面部分則是運用了擬人辭格。本體是滇西的成片大山。大山?jīng)]有手，也沒有肩，“手挽手肩并肩”是人特有的形態(tài)，這里用來描寫大山，大山那種氣勢恢宏、威嚴聳立的形貌就躍然紙上了，使讀者從字里行間領會到滇西自然風光的壯觀，也感受到作者對于滇西風景的熱愛。

例（2）寫路很挑剔、空氣很挑剔，山谷拘謹又放縱，這些描寫人的性格特點的詞語此時用來描寫滇西的路、空氣、山谷和江河，使我們感受到滇西自然風光的獨特之美。挑剔的不是路和空氣，而是這里的路和空氣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適應和經(jīng)受的；拘謹又放縱的不是山谷，而是兩山之間的地形，時而開闊時而狹仄。作者將這些人所擁有的脾氣心性運用于此，使滇西的風光在他的筆下活了起來，也激發(fā)了讀者無盡的遐思與向往。

（二）把有生命的事物擬人化

當本體是有生命的事物時，多為動物植物，將其當作人來寫的時候，就使其擁有了人的某種特質，對于要表現(xiàn)的事物的特點就更能形象、具體地表達出來了。

（3）這兒的樹木一個心思不斷地向上生長，這兒的花朵一個心思不斷地開放，一點也不懂得去謀劃期貨，一點也不懂得去考慮是虧損還是賺錢……（《淡墨詩散文選·富和山的春天》）

（4）紅的紫的花朵，在樹枝上舒心地大大方方地開放，就像不計較稿酬的詩人，隨意發(fā)表心情。（《淡墨詩散文選·富和山的春天》）

樹木的生長、花朵的開放是季節(jié)更替的自然規(guī)律，不是它們所能自控的。例（3）中作者運用擬人的修辭格，將樹木和花朵的生長開放寫成是它們主觀意識活動的結果，其要表現(xiàn)的是，富和山的花草樹木生長在幽靜潔凈的環(huán)境之中，生長過程沒有外物的干擾，一切都是本著自然最淳樸的模樣來的。例（4）中，花朵的開放是舒心的，是大方的，將花朵擬人化，使自然界中尋常的花開顯得很有人情味，花朵的姿態(tài)、形狀從作者的形容中我們也能想象得到了。

（三）把比較抽象的概念和事物人格化

當本體是比較抽象的概念和事物時，描繪的時候會顯得很空洞不容易把握，運用擬人修辭格使其人格化，則作者想要傳達的思想就很容易使讀者領會了。

（5）在大自然一塵不染的懷抱里，我們連咳嗽都十分小心，生怕驚醒了大自然那個恬靜的夢。（《淡墨詩散文選·富和山的春天》）

富和山的大自然似乎一塵不染，原生態(tài)的美景那么靜謐、那么經(jīng)不得打擾，它安靜得好似一個正做著香甜美夢的睡美人，游人處于如此純天然的凈土上，一舉一動都格外小心翼翼。此處將抽象的大自然人格化，它有廣垠的懷抱，會做恬靜的夢，將作者對富和山的春天的喜愛之情寫得淋漓盡致，將富和山的原始景觀也表現(xiàn)得別具一格。

二、擬人辭格表現(xiàn)形式的多樣性（擬詞的形式多樣性）

《淡墨詩散文選》中所運用的擬人辭格，不僅辭格本體多樣，其凸顯擬人功能的擬詞也具有多樣性，用動詞、代詞來作擬詞，使擬人辭格在文中的表現(xiàn)形式不囿于單一。

（一）用動詞來表現(xiàn)擬人

（6）滇西人喜歡忍耐，善于沉默，女人將心事納進鞋底，男人用一鍋葉子煙與黃昏對話。（《淡墨詩散文選·走進滇西》）

（7）它們默默地廝守這山谷里的愛情和美麗，傾情地擁抱著這山谷里的安康和幸?！ā兜娚⑽倪x·世外桃源壩美》）

例（6）中，滇西是接近蠻荒和生命原初的云南西部，寂靜、冥蒙，在這里，人和自然和善共處，人們的心都是平靜祥和的。所以，人們善于忍耐和沉默，女人沉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納著鞋底，男人們則沉默地抽煙，對著黃昏。黃昏不會說話，所以男人們也沒有說話，但他們似乎也在說著些什么，淡然溫存。這里用動詞“說話”來表現(xiàn)男人在黃昏時分抽著煙、緘著口，但似乎在和黃昏交流的情景。黃昏在此時猶如男人的一位老友，靜靜地陪伴著他，不必多言語，滇西生活的恬淡安適十分可感。例（7）中，“默默地廝守”、“傾情地擁抱”此處描寫的是云南廣南縣的壩美大山。這些人才富有的動作和狀態(tài)，用在大山身上，卻毫無違和感，是因為，在壩美這樣的世外桃源，大自然是最珍貴的原始模樣，人們的生活是幸福安康的。大山就像這里的居民的守護神，包圍著他們，廝守著他們，那份祥和和安泰通過作者的神來之筆感染著無數(shù)的讀者。

（二）用代詞來表現(xiàn)擬人

（8）你用沙啞的喉嚨在大峽谷里一路奔走一路吶喊，那沙聲破嗓的調門，那痛苦而又激動的樣子，都常常使我淚流滿面。（《淡墨詩散文選·怒江》

（9）在峽谷里吞吐大荒，你將太陽一口咽進肚里，像一條蛇吞進一枚雞蛋，而后在巖石上摔碎，而后吐出，在大峽谷的天空上涂抹彩虹……（《淡墨詩散文選·怒江》

以上兩例都出自《怒江》一文，都是用第二人稱代詞“你”來直接與怒江對話，寫出了怒江的奔、怒江的聲、怒江的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怒江日日夜夜奔流不息，水聲如同那沙啞喉嚨里吼出的吶喊聲。但怒江沒有喉嚨，自然不會沙啞，沒有嗓子，也無所謂調門。它沒有人的喜怒哀樂，不會激動不會痛苦。但它的聲音響徹山谷，它的奔騰生生不息，這不舍晝夜的壯麗感人肺腑，又何曾不覺得它也有生命，也能哀樂呢。

三、淡墨詩散文擬人辭格的藝術美

淡墨的作品就地取材，充滿著自然的純真與偉岸，他的詩散文與泥土親近，對山川敬畏，流露出凝重的悲情生命意識。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詩散文作為一種文學體式，其語言是藝術的，具有藝術美。藝術語言也叫變異語言，從語言形式來看，可分為詞語的語音變異、義位變異、詞性類屬變異、詞語的組合和搭配變異、詞語色彩變異等。[5]1藝術語言中的比擬修辭就是由于詞語組合和搭配的變異所形成的。[5]4《淡墨詩散文選》中擬人辭格的藝術美體現(xiàn)為以下幾方面：

（一）寓情于物，借物抒情

藝術語言中的意象的基本內容就是主觀之意和客觀之象的統(tǒng)一，這種具有意象的語言，辭面所描寫的“象”，不是它傳遞的主要信息，它傳遞的主要信息是“意”，“意”便是語言的潛在信息。[5]48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作者在賦予所描寫之物以人的性格的同時，是把自己的心緒感受傳遞給了那生動起來了的事物，是要借彼物之口抒自己之情。

（10）面對面的大山各自默守自己的心事，從不互相交談。大山是寂寞的。（《淡墨詩散文選·漸行漸遠的馬幫》）

（11）大山動情了，山谷感動了，便用石頭堆壘成些詩句，讓鮮花開放一腔熱情，山溪笑出音韻……（《淡墨詩散文選·漸行漸遠的馬幫》）

以上兩例，都選自《漸行漸遠的馬幫》一文，作者在文中描寫了曾經(jīng)的馬幫艱辛卻輝煌，寂寞卻剛強，趕馬人的路途中，只有馬作伴，只有沿途的風景作伴。大山本不懂寂寞，但沒有馬幫經(jīng)過的大山，確是分外的冷清，默守自己心事的大山，有如默默趕路的馬幫，趕馬人是寂寞的。但當馬幫踏進這山谷之中，清脆的鈴聲、馬蹄聲和趕馬人的歌聲，就使寂靜的山谷熱鬧了起來?！皠忧椤薄案袆印薄岸褖尽薄盁崆椤薄靶Α边@些人格化的動作形態(tài)，使山中的事物活了起來，也使趕馬人的心暖了起來。作者將趕馬人的情感心性寓于無生命無思想的山間萬物中，使萬物靈動了起來，借物抒情，表達自己對趕馬人的同情與欽佩。

（二）寫景狀物，生動逼真

淡墨的詩散文是從泥土山川的大自然風情中孕育而出的，他作品中的意象數(shù)不勝數(shù)，每一個都融入了他濃厚的情緒。意象是內在主觀感受與已有經(jīng)驗的心理積淀在情感中的交融和統(tǒng)一，在這種交融統(tǒng)一的作用下，藝術語言便產(chǎn)生了，它既因情而發(fā)，又以情為內涵。[5]54運用擬人的修辭手法來寫景狀物，將自然意象與擬人修辭結合，能使行文不落于俗套，使之新穎獨特，讓人眼前一亮。

（12）此時，我站在高高的巖石上，聽十二萬支銅號一齊奏響，看一萬匹馬在大峽谷里奔騰！目睹你將雷霆一個又一個地從胸中吐了出來！（《淡墨詩散文選·怒江》）

（13）于是，春天便成了那首即將發(fā)表的詩了，迎春花率先吐出一個個金色的詞，大地用潑墨泄金的手法豪華貴重地去鋪陳春天。柳條閃了閃豈細豈柔的腰肢，桃花妖妖嬈嬈地藏在意境里，使得春天暗含幾分嫵媚，還有了那么一點性感。（《淡墨詩散文選·打開春天》）

例（12）運用了多種修辭格，兩個比喻、兩個夸張和擬人合用，將怒江奔流不息的水聲比喻成銅號齊鳴的聲音，將波濤洶涌的壯觀景象比喻成駿馬奔騰；水聲之大夸張形容為十二萬支銅號齊鳴，奔騰之猛夸張描述為一萬匹馬同奔，而這巨響、這猛勢是從怒江的胸中吐出的，怒江沒有胸，怒江也沒有嘴，吐不出，卻能讓人感受得到。將怒江寫成一個威風凜凜、盛氣凌人、正在發(fā)怒的巨人，那波濤、那巨浪，便仿佛已在我們眼前，早已身臨其境了。此處最后的擬人，有畫龍點睛之妙、生動傳神之功，將此情此景描摹得令人稱嘆。例（13）首先將春天比作一首詩，迎春花吐詞、大地鋪陳，擬人化的寫作使春天草長鶯飛、萬物復蘇的景象呼之欲出。細長的柳條在風中起舞，粉紅的桃花嫵媚又妖嬈，用豈細豈柔的腰肢來描繪柳條，將柳樹人格化，妖嬈的桃花躲躲藏藏，使春天還有了一點性感，把迎春花、柳條、桃花都當做人來寫，一副生機勃勃春意盎然的春景圖就形象逼真得很了。

（三）敘事說理，通俗風趣

對于敘事說理，擬人辭格的運用能使作者的說理更通俗，敘事更流暢，言語之中還流露出一種一張一弛的風趣之味。

（14）你看陸良的彩色沙林，那些沙粒和沙粒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各自用各自的懷抱摟抱著一種信念；那些沙粒，一粒沙粒站在另一粒沙粒的肩膀上，各自用各自的肩膀肩起一種責任。沙粒貼著沙粒，生命扛著生命，一股勁擰著另一股勁，兩顆心合成一顆心，就這樣，沙子勇敢地從廣袤的大地上站立了起來。站成了山，站成了沙林，站成獨特的自然奇觀，站成人們眼中的驚愕和感嘆！（《淡墨詩散文選·彩色沙林獨傲世》）

（15）然而，這里不是撒哈拉，這里不是騰格里，這里的沙子不遠走他鄉(xiāng)，這里的沙子固守家園和美麗。這里的沙子不橫沖直撞，不驕橫恣肆，這里的沙子張揚本分，塑造堅定和忠貞。在沙子的家族中，這里的沙子離群索居，孤傲地在大地上站成偉岸的雕塑?。ā兜娚⑽倪x·彩色沙林獨傲世》）

以上兩例都選自《彩色沙林獨傲世》一文，文章寫的是陸良的彩色沙林的壯美奇觀，這個奇觀是如何形成的？例（14）中作者運用擬人的修辭格將沙林的形成過程敘述了出來，總結起來就是沙子的集合。擬人修辭格的運用，將形成過程的道理通俗易懂地表述出來，通過作者的描述，沙林的形成仿佛就在我們的眼前發(fā)生，極具畫面感。例（15）中，作者說陸良的沙子不遠走他鄉(xiāng)而固守家園，不驕橫恣肆而張揚本分，這里的沙子離群索居、孤傲偉岸。這些只有人才具有的品性，作者在這里用在無生命的沙子身上，是在贊揚這里的沙林所形成的奇觀，是作者對大自然神奇力量的敬畏。擬人修辭格的運用，使文章饒有趣味，讀來新奇靚麗。

四、結語

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淡墨詩散文敬畏自然、熱愛生命，讓我們欣賞到了一幅幅壯美山河的畫卷，他的詩散文所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但其對于驗證詩散文這種文體所付出的辛勞是我們所不能完全得見的，其作品的語言修辭是研究者們關注的焦點。本文對其擬人辭格的研究只是冰山一角，他的詩散文的藝術美，需要我們每個人自己去閱讀、去感受，而他對于文學、對于藝術的追求，他堅持不懈的精神，更值得我們去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