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時期分封制與郡縣制的斗爭*

劉 家 書

(拉薩師范高等?？茖W校 公共教學部，西藏 拉薩 850007)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1]41。攻滅六國之后，秦始皇“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jiān)”，確立了郡縣制為基礎的中央和地方國家體制，并在此基礎上建立了統(tǒng)一的多民族的中央集權國家政體。郡縣制全面推行之后，與之相對的分封制卻并沒有因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而退出歷史舞臺。由于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堅持分封制的思想和輿論依然廣泛存在，分封制甚而在秦漢之際和西漢初年發(fā)生一定程度上的復辟。在秦漢時期分封制與郡縣制的斗爭對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皇帝制度的演變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一、分封制與郡縣制的歷史糾葛

作為中央和地方關系的體制，分封制和郡縣制在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前都廣泛存在。談及分封制與郡縣制的歷史糾葛，不得不提到中國古代統(tǒng)治者對“大一統(tǒng)”的政治追求?！按笠唤y(tǒng)”，即統(tǒng)一國家的理想追求，它是維護國家政治統(tǒng)一穩(wěn)定、維護中華文化傳承的重要紐帶。“大一統(tǒng)”的思想早在夏、商、周三代時期就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洞呵锕騻鳌罚骸昂窝院跬跽拢看笠唤y(tǒng)也?！盵2]這里正式提出了“大一統(tǒng)”的思想。西漢思想家董仲舒則對“大一統(tǒng)”思想進行了全面的理論發(fā)揮和總結：

《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tǒng);法制數(shù)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3]1918

到了戰(zhàn)國時期，“大一統(tǒng)”的觀念已深入人心，社會普遍渴望結束諸侯國之間的戰(zhàn)亂，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孟子和梁襄王的一段對話從側面反映了這一情況。梁襄王問孟子：天下惡乎定？對曰：定于一。[4]

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之前，雖然“大一統(tǒng)”的思想觀念已經(jīng)被社會所普遍認同，但分封制仍然是政治體制的主流。分封制始于西周時期。在嚴密的宗法制、等級制前提下，周王將土地和人民分封給宗親和功臣，讓他們建立諸侯國拱衛(wèi)周王室，即采取“封建親戚，以藩屏周”的方法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在春秋時期，郡縣制開始出現(xiàn)。到了戰(zhàn)國時期，為加強對新占領土地的控制，各諸侯國開始普遍在邊地設立郡、縣。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則徹底摒棄了分封制，采用郡縣制。

西周時期施行的分封制，進一步強化了宗法制、井田制和等級制，鞏固了新生的西周政權，為西周國祚的延續(xù)產(chǎn)生了積極意義。同時，也應看到，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由于分封的諸侯獨立性較強，在周王實力衰弱的情況下，各諸侯國“藩屏周”的作用逐漸喪失，而且已成尾大不掉之勢，導致中央王朝失去了對地方諸侯的有效管理和實際控制。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紛爭和戰(zhàn)亂，就是分封制這一制度弊端的展現(xiàn)。分封制對“大一統(tǒng)”的國家統(tǒng)一極易產(chǎn)生隱患和威脅，破壞社會秩序的團結、穩(wěn)定，導致國家社會秩序崩塌。

相較于分封制，郡縣制則利于中央控制地方，更加符合“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國家體制。從根本上說，郡、縣出現(xiàn)的原因，就是為了加強對地方的控制，消除分封制的弊端?？たh制及在其基礎上產(chǎn)生的官僚制度，使得中央直接管理地方成為現(xiàn)實，極大消除了地方的獨立性，避免了地方的獨立性和分裂傾向?qū)χ醒氲耐{。

“封建之失，其專在下，郡縣之失，其專在上”[5]，清楚地闡釋了分封制與郡縣制之間的區(qū)別。對于封建皇帝來說，他們努力想要達到的目標就是“其專在上”，令他們擔憂并對其統(tǒng)治極有可能產(chǎn)生威脅的是“其專在下”。毫無疑問，秦始皇及之后的封建統(tǒng)治者都深刻認識到了分封制和郡縣制這兩種制度的優(yōu)劣勢，并從內(nèi)心認同郡縣制更有利于維護中央集權、有利于維護皇權的統(tǒng)治。從歷史發(fā)展來看，郡縣制也更利于國家社會的穩(wěn)定和保證秩序，更符合歷史發(fā)展的趨勢。也正是在郡縣制這一制度前提下，中國古代中央集權政體得到了充分的發(fā)展。封建中央集權制度中極為重要的官僚制度、察舉制度、科舉制度、稅收制度等無不得益于郡縣制度的發(fā)展。

二、秦漢時期關于分封制和郡縣制的討論

秦王朝之前的分封制下的地方諸侯普遍擁有巨大的權利和獨立性，構成了對中央集權的威脅和挑戰(zhàn)。相對而言，郡縣制則更有利于推行“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制，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無論秦朝還是西漢王朝的統(tǒng)治者，都追求至上的皇權和青睞“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政體。

在郡縣制這個主流面前，秦漢時期社會輿論對于分封制的追崇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妒酚洝分芯陀涊d了秦始皇時期兩次對于完全郡縣制的質(zhì)疑和對一定程度的分封制的堅持：

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于群臣，群臣皆以為便。[1]41

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余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今陛下有海內(nèi)，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笔蓟氏缕渥h。[1]44

兩次的政策討論雖然都以秦始皇贊成李斯的言論、決定繼續(xù)實行郡縣制而結束，但是這種思想的深刻影響卻不會在短時間內(nèi)完全消失。甚而這個制度在秦王朝滅亡之后還發(fā)生了兩次短暫的復辟。

一次是項羽對六國各舊貴族和在推翻秦王朝統(tǒng)治過程中的功臣進行了分封，“諸侯罷戲下，各就國”[1]62。最后，劉邦、田榮等人認為分封不公平，起而反對之。雖然項羽的分封很快便瓦解，但是要特別指出的是，導致項羽分封制失敗的原因，不是有人反對分封制本身，而是反對分封結果的“不公平”。

另外一次分封制的復辟就是西漢建立過程中和之后，對韓信、彭越、黔布、吳芮等異姓諸侯和劉交、劉肥等同姓子弟的分封。西漢建立之后，在討論為何劉邦能戰(zhàn)勝項羽時，大臣們就直言因為劉邦的分封更公平、更得人心：

高起、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項羽嫉賢妒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zhàn)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盵1]77

他們認為劉邦之所以能夠戰(zhàn)勝項羽，使人攻占土地之后能“因以予之”，從而贏得了他們的普遍擁護是一個重要原因。從西漢時期這些大臣的言論可以看出，在郡縣制已經(jīng)成為中央和地方主流體制的時候，分封制的影響仍然是非常普遍和深刻的。

為何分封制這個影響“大一統(tǒng)”的毒瘤制度依然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無非是基于現(xiàn)實政治斗爭的需要。

一是拱衛(wèi)政權的需要。秦朝時期，丞相綰、博士齊人淳于越都認為：“不為置王，毋以填之”，為鞏固政權，應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全面實行郡縣制，會導致“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的情況出現(xiàn)。劉邦建立西漢之后，也認為秦王朝的二世而亡，與“秦無尺寸之封，不立子弟為王”有著很大的關系。這些思想認識，無疑是看到了分封制的合理之處。當一個新生政權建立時，分封子弟作為枝輔，是必要的。班固就對這一情況進行了總結：“漢興之初，海內(nèi)新定，同姓寡少，懲亡秦孤立之敗，于是剖裂疆土?！盵3]283在劉邦死后，平定諸呂之亂中，同姓諸侯王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劉邦雖然認為分封制不利于國家的統(tǒng)一，在政權鞏固之后，就及時消滅了實力強大的異姓諸侯王，但仍然認為同姓子弟封王作為地方支持是十分必要的，因而也確立了“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1]82的“白馬之盟”。

二是爭取支持的需要。劉邦要戰(zhàn)勝項羽，韓信給的建議是“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1]793。在與項羽斗爭的最嚴峻時刻，劉邦把分封作為爭取支持的重要手段，劉邦曾真誠地問張良：“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1]625劉邦的重要謀士酈食其的一段話也說明了通過分封爭取支持的重要作用：

昔湯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紂，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后，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后世，畢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xiāng)風慕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鄉(xiāng)稱霸，楚必斂衽而朝。[1]626

劉邦通過分封韓信、彭越、黔布等實力派為異姓諸侯王，爭取到了他們的大力支持，從而扭轉了與項羽的戰(zhàn)爭屢戰(zhàn)屢敗的局面，并一舉在垓下將項羽徹底擊潰。

三、西漢時期分封制的式微

西漢初建時，以劉邦君臣為代表，既認識到了郡縣制對中央集權制度的支撐，也認識到一定程度上的分封制的重要性，并設計構建了獨特的“郡國并行制”，在一定時期內(nèi)解決了鞏固西漢王朝統(tǒng)治的問題。然而長遠來看，分封制這一制度畢竟具有其內(nèi)在的對“大一統(tǒng)”中央集權制的隱患和威脅，并且愈發(fā)展下去，其弊端就愈加嚴重。分封制與“大一統(tǒng)”中央集權制的矛盾具有內(nèi)生性、根本性的沖突，并不隨著血緣、個人情感等方面的因素而轉移。

劉邦死后，一直到漢武帝時期，分封制下的地方諸侯對中央的威脅不斷顯現(xiàn)，其不僅占有土地廣，而且財力豐厚、士人云集。如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不可勝數(shù)。及死，藏府馀黃金尚四十馀萬斤，他財物稱是?！盵1]639如江都王“好力氣，治宮觀，招四方豪杰，驕奢甚”[1]643。這些現(xiàn)象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地方諸侯王對中央集權潛在的威脅。在漢文帝以后，一些諸侯王蠢蠢欲動，后愈演愈烈直至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叛亂：

有司言淮南王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毋度，出入擬于天子，擅為法令，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遣人使閩越及匈奴，發(fā)其兵，欲以危宗廟社稷。[1]91

梁王怨袁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之屬刺殺袁盎及他議臣十馀人。[1]639

吳王濞、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反，發(fā)兵西鄉(xiāng)。[1]94

建陰作兵器，而時佩其父所賜將軍印，載天子旗以出。[1]643

面對諸侯國的威脅，漢王朝內(nèi)部有很多反對分封制的人，他們清醒地認識到分封的地方諸侯勢力坐大的危險，特別是諸侯國勢力強大之后發(fā)展成武裝叛亂的傾向。他們提醒統(tǒng)治者要高度重視這種危險，建議提前采取比較溫和的措施遏制地方諸侯國勢力的發(fā)展。

起初，漢文帝、漢景帝面對諸侯國實力的日益膨脹，依然堅持劉邦分封諸侯時的信念，認為血緣、宗族關系依然重要，不肯聽從“削藩”的建議，甚至淮南王劉長有僭越的行動時，也只是懲罰了其本人，并沒有對諸侯國采取削弱的策略。當漢景帝真正認識到“削藩”的重要性，下定決心行動起來時，就發(fā)生了“七國之亂”。平定“七國之亂”后，漢景帝開始規(guī)模削弱諸侯國的力量，并逐步收回對地方諸侯國內(nèi)政的控制權，直到漢武帝頒布“推恩令”之后，才杜絕了地方諸侯國的威脅。從此之后，地方諸侯國日漸式微，再也沒有能力同中央相抗衡。

從西漢武帝徹底削弱地方諸侯國的力量之后，分封制雖然在名義上依然存在，但是后世封建各王朝進行的分封已經(jīng)是榮譽性質(zhì)大于實際權力，并且不再掌握能夠同中央相抗衡的力量基礎。后來的歷史發(fā)展，大多王朝繼承了漢武帝時期的分封制度，三國、晉朝、隋朝、唐朝、明朝、清朝等朝代也有分封王的舉措，然而這些朝代分封的諸侯或者王與西漢初年的諸侯國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四、關于秦漢時期分封制與郡縣制斗爭的思考

秦漢時期的分封制與郡縣制斗爭及最終郡縣制的勝出，清晰地表明中國歷史向著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融合發(fā)展邁進的進程是不可能逆轉的，中華民族追求統(tǒng)一的意志和信念是無可阻擋的。即使分封制在一定時期內(nèi)發(fā)生復辟，也是統(tǒng)治者為了“鞏固國家統(tǒng)一”而產(chǎn)生的后果?！按笠唤y(tǒng)”始終是中華民族在政治上的終極價值追求。

夏朝、商朝時期，限于王朝的實力，無法控制地方，采用了松散的“方國制度”來實現(xiàn)對地方的影響。然而，“方國制度”畢竟無法實現(xiàn)對地方的完全控制，導致地方叛亂頻仍，夏朝、商朝君主疲于征討地方方國。到了西周時期，由于中央王朝實力的進一步強大和先進制度、文化方面的吸引力、凝聚力，開始實行“分封制”，其初衷就是為了加強對邊遠地方的控制。西周王朝確實通過實施“分封制”達到了這個目標，昔日屬于“蠻夷”之地的邊遠地方開始融入中央王朝管轄，并在文化上逐步實現(xiàn)了認同和融合。反觀分封制產(chǎn)生發(fā)展的歷史，分封制取代方國制，是一個很大的歷史進步。西周中央王朝限于交通、通訊等方面的影響，無法實現(xiàn)對地方更加有力的控制，從而推行了在當時比較“先進”的分封制。因此，分封制也是為了“大一統(tǒng)”這個目標而誕生的，并且在推動早期民族大融合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到了戰(zhàn)國時期，為了在諸國戰(zhàn)爭中取得優(yōu)勢，確立更加統(tǒng)一集中的“中央集權制度”，進一步加強對地方的有效管理成了必然，并且交通工具的進步、驛使制度和官僚制度的建立等因素也為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有效管理提供了條件，郡縣制應運而生。因此，各諸侯國紛紛在新占領地區(qū)和重要地方設置郡、縣，秦國的“商鞅變法”更是在秦國全國范圍內(nèi)推行郡縣制。

歷史的發(fā)展是具有慣性的。歷史是由人創(chuàng)造的，但這并不意味著個人能夠決定歷史的進程。這突出表現(xiàn)在國家和民族在價值觀、審美等意識形態(tài)方面仍然保留著從前歷史的“痕跡”，并且在一定時期，這些“痕跡”表現(xiàn)特別明顯，能夠產(chǎn)生非常重大的影響。因此，雖然秦漢時期建立了統(tǒng)一的多民族共同發(fā)展的“大一統(tǒng)”國家，確立了郡縣制的主流地位，但是“歷史的慣性”仍然決定了分封制并不會因為中央王朝努力加強中央集權的愿望和強力措施而退出對歷史發(fā)展的影響，反而會持續(xù)產(chǎn)生重要影響。

秦漢時期分封制與郡縣制的斗爭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和現(xiàn)實政治政策制定方面都是十分激烈的。當郡縣制已經(jīng)成為大勢所趨時，對分封制的“留戀”也絕不是某部分人或者少數(shù)人的想法，而是整個國家和整個民族文化、潛在意志的體現(xiàn)。無論是秦朝時期提出恢復分封制，還是西漢初年實行一定程度的分封制，其目的都是為了鞏固國家的統(tǒng)一、團結、穩(wěn)定——雖然提倡、推崇分封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由于地方分封所造成的春秋時期諸侯爭霸的混亂，他們一定也十分清楚分封制的弊端。這就造成了一個很矛盾的現(xiàn)象：明知道分封制在全局上、長遠方面會對國家的“大一統(tǒng)”造成嚴重破壞，為什么依然推崇分封制？

(一)中華民族所具有的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

在中華民族早期發(fā)展時期，就奠定了中華民族所具有的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它包含著以下幾個特征：

一是“敬鬼神而遠之”“人與天地參”的人文傳統(tǒng)。中華民族“天地君親師”的理念深入人心，強調(diào)個人對宗族、對國家的義務構成了宗法集體主義的理念認同。

二是重視倫常規(guī)范和道德教化的以倫理為中心的思想認識。中華民族文化是一個“求善重德”的倫理性文化。古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是其中重要一環(huán)。

三是崇尚中庸的思維方式。“極高明而道中庸”“執(zhí)其兩端而用其中”，這種中庸之道施于政治，就是追求宗法社會的穩(wěn)固。

中華民族這種文化傳統(tǒng)提供了提倡分封制的充足理由：在重視倫常、重視人文、崇尚中庸的文化氛圍里，相信血緣關系、宗族關系仍然是最為重要的一種關系，這就導致他們會將血緣關系和宗族關系中的“忠誠”推廣到政治生活中去，那么通過分封“同姓”來確保對地方的控制、確保地方對中央的“忠誠”，也就成為理所當然。然而，政治斗爭是殘酷的，它不具有血緣關系、宗族關系中“溫情脈脈”的特點。劉邦用“郡國并行制”進行了實驗，檢驗的結果就是血緣關系、宗族關系在政治斗爭中顯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擊?；孟胗谩巴铡钡牧α縼砭S持政治上的忠誠，這種想法是幼稚的。

(二)士階層的影響

由于秦漢時期士階層勢力仍然強大，他們的影響也極為重要。春秋以降，士作為當時的知識分子階層，具有以天下為己任、政治參與意識強烈的特征，“致君堯舜”、建功立業(yè)是他們的理想追求。孔子在《論語》中曾闡述道：“君子懷德，小人懷土”[6]?！巴痢?，即分封的領地，它不僅意味著財富，更是士作為一個階層地位的象征，表明士在國家建設和社會發(fā)展中占有重要一席。

西漢王朝建立的過程中，士階層對劉邦集團的幫助是不可或缺的。基于“付出應有回報”這一樸素的價值觀，士階層有理由相信，他們在“逐鹿中原”軍事和政治斗爭中為新生的西漢王朝的建立做出了突出貢獻，理應得到相應的“分疆裂土”的封賞。這也是秦漢時期分封制能夠得到認可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由于歷史的原因，分封制在秦漢時期仍然有許多的擁護者，但是“大一統(tǒng)”國家的建立和發(fā)展是歷史的選擇，維護和加強中央集權、消除地方分裂勢力是中國歷史發(fā)展的大趨勢，這就決定了分封制與郡縣制斗爭的結果，必然是郡縣制的勝出。

五、結 語

分封制和郡縣制均起源于特殊的歷史時期，并不同程度地對中國古代歷史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在先秦時期，分封制無疑是占據(jù)主流地位的，郡縣制僅僅相當于“特別行政區(qū)”般的存在。當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建立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制政體之后，分封制就不再適合歷史的潮流，雖然還一定程度、一定范圍內(nèi)以特殊的形式存在，然而已經(jīng)不能對歷史的進程產(chǎn)生關鍵的影響。

觀察分封制與郡縣制的角逐，秦始皇選擇郡縣制作為中央和地方體制已經(jīng)決定了郡縣制的勝出。秦漢之交和西漢初年，雖然分封制出現(xiàn)了短暫復辟，但被后來的歷史所證明，是不符合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王朝的統(tǒng)治者的根本利益的。特別是西漢建立之初劉邦所構建的“郡國并行”制，其短期內(nèi)有著鞏固政權的作用，但從大局和長期利益出發(fā)，這個制度還是明顯地展現(xiàn)了分封制的巨大弊端。經(jīng)過西漢漢文帝及之后漢景帝、漢武帝的持續(xù)“削藩”，分封制徹底被郡縣制所取代，更多地體現(xiàn)在名義上的分封制已經(jīng)不再具備其原本的內(nèi)涵和特征，已經(jīng)完成其歷史使命。

這段歷史也清晰地勾勒出了兩種制度對國家、社會的影響。分封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其對于團結王室成員、鞏固新生政權的積極意義也成了其不斷發(fā)展演變的內(nèi)在動力?？たh制也在中央集權制度的不斷發(fā)展過程中，逐步發(fā)展進步，成為中國古代政治制度發(fā)展的重要一環(huán)，在構建現(xiàn)代國家治理體系、促進民族融合、增強國家意識、傳承中華優(yōu)秀文化等方面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為鞏固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做出了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