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光 亞
(華東師范大學 哲學系,上海 200241)
1840年,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從此以后,中國進入一個天崩地裂的時代。面對山河破碎、國家危亡的艱難時局,中國社會各個階層的有識之士開始“睜眼看西方”,由此開啟了近現(xiàn)代中國西學東漸的歷史進程。
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的社會性質由封建社會轉變?yōu)榘胫趁竦匕敕饨ㄉ鐣?,中國社會的階級構成也由單純的農民階級和地主階級的對立轉變?yōu)檗r民階級與地主階級、工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雙重對立。這四個階級都受到外來侵略勢力的壓迫,尤其是農民階級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受到外來侵略勢力和本國封建反動勢力的雙重壓迫,所以農民階級反抗壓迫的欲望最強、決心最大,他們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運動。
太平天國運動是近現(xiàn)代中國人最早向西方學習以挽救國家危亡的運動,洪秀全受西方基督教的啟發(fā),將基督教與中國封建皇權制度相結合創(chuàng)立了拜上帝教,掀起了這場運動。但是,由于太平天國的階級局限性,雖然“洪秀全和太平天國是主張向西方學習的,但所要學習的是西方的宗教,是西方中世紀的神權政治,這就與近代維新的總方向和中國近代史的主流背道而馳了?!盵1]太平天國所建立的軍政教合一的政體形式是一種畸形的宗教神權體制,這種體制無法協(xié)調其與中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之間的關系,在曾國藩為代表的封建地主階級打著“維護名教”旗號的反撲之下,太平天國運動失敗了。
雖然太平天國運動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但太平天國運動卻代表了近現(xiàn)代中國人在文化上系統(tǒng)向西方學習的開始,這一點具有重大意義。在這樣一個“天崩地裂”的時代,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不僅僅農民階級走上了向西方學習的道路,地主階級也被迫“睜眼看西方”,開始了向西方學習的進程,史稱洋務運動。
洋務運動最初的一個直接目的是鎮(zhèn)壓農民起義,在清王朝統(tǒng)治者的心目中,“患不在外而在內”[2]。然而,當農民起義被撲滅以后,中外矛盾成了主要矛盾,此時地主階級發(fā)現(xiàn):“各國條約已定,斷難更改。江海各口,門戶洞開,已為我與敵人公共之地。無事則同居異心,猜嫌既屬難免;有警則爾虞我詐,措置更不易周?!鲊ㄉ虃鹘?,來往自如,麇集京師及各省腹地,陽托和好之名,陰懷吞噬之計。一國生事,諸國構煽,實為數(shù)千年來未有之變局?!盵3]為了改變這種局面,洋務派舉辦洋務的目的就漸漸發(fā)生了變化,由鎮(zhèn)壓農民起義轉變?yōu)榕ν炀葧r局。
然而,以甲午戰(zhàn)爭中國的戰(zhàn)敗為標志,中國人從技術上挽救國家危亡的努力失敗了。洋務運動的失敗直接刺激了資產階級改良派,他們從洋務運動的失敗經(jīng)驗中總結到,單純從技術上引進西方不能夠挽救國家危亡,必須要引進西方的政治體制。在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是英國,而中國的鄰居日本,向來被中國人視為蕞爾小國。然而,正是被中國長期蔑視的日本,因為向西方學習實行了君主立憲制一躍成為窮兇極惡的資本主義強國,并在甲午戰(zhàn)爭中擊敗了中國。甲午戰(zhàn)爭給中國人的刺激遠遠高于鴉片戰(zhàn)爭對中國人的刺激,因為中國人過去對遠道而來的英國以及西方諸強國基本上無所認知,從民族情感上來講,戰(zhàn)爭輸給西方諸強所帶來的心靈震撼遠遠沒有輸給日本所帶來的心靈震撼更大。所以,由于甲午戰(zhàn)爭的刺激,朝野上下群情激昂,一種改良的社會環(huán)境迅速形成,以康有為、梁啟超為首的維新派發(fā)動了轟轟烈烈的戊戌變法,試圖以自上而下的方式在中國建立資產階級立憲政體。
然而,政體的改變往往是各種政治力量的分化組合以及各種社會利益的重新分配。當時資產階級維新派的力量遠遠無法與地主階級保守派相比,當保守派的利益遭到觸動,他們輕而易舉地發(fā)動政變,貌似熱火朝天的維新變法瞬時間灰飛煙滅。以戊戌六君子被斬殺于菜市口為標志,戊戌變法失敗了。戊戌變法的失敗使資產階級認識到,改良這條道路在中國根本行不通。當維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譚嗣同從容就義之時,他希望用他的死來喚醒中國人,挽救國家危亡只能走革命的道路。1911年,資產階級發(fā)動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統(tǒng)治中國近兩千年的封建帝制終于覆滅了。然而,以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當上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為標志,辛亥革命也失敗了。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的失敗先后表明,從制度上引進西方以挽救國家危亡這條道路在中國也行不通。
辛亥革命失敗以后,一支新的力量登上了歷史舞臺,那就是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挽救國家危亡從新文化運動開始。新文化運動是近現(xiàn)代面臨西方列強入侵,處于亡國滅種的危亡時刻,以知識分子為代表的中國人從文化上引進西方所掀起的一場救亡運動,它從西方為中國人找到了兩位先生:“德先生(democracy)”與“賽先生(science)”,啟迪了人們的思想覺悟,構成了對中國人的啟蒙,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奠定了思想基礎。
作為一種西方文化,馬克思主義具有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內涵特質。自先秦諸子以來,中國文化始終糾纏于“人與人的關系”和“人與自己的關系”,而西方文化則偏重于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因為糾纏于“人與人的關系”和“人與自己的關系”,中國人充分發(fā)展了倫理道德之學,以至于到今天,倫理學成為中國最發(fā)達的學問之一。與中國人相反,西方人特別關注于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一般(一)”與“個別(多)”的關系問題成為西方哲學思考的核心問題?!拔鞣轿幕划a生就沖突于“一”“多”之間,對“一”的追求演變?yōu)樽非笳胬?,達致科學;對“多”的追求演變?yōu)樽非竺裰鳎_致自由?!盵4]科學與民主是西方哲學的核心特質,也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特質之一。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以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始終伴隨著反教條主義與反自由主義,教條主義與反教條主義之間攻防的根源是真理之爭;自由主義與反自由主義之間論戰(zhàn)的根源是民主之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就是民主與科學在中國傳播的過程?!盵5]
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是從指導中國革命開始的,正是在指導中國革命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的歷史進程中,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國情相結合,產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回首硝煙彌漫的年代,1938年10月14日,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毛澤東代表中央作《論新階段》的政治報告時,第一次明確提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論斷,他說:“離開中國特點來談馬克思主義,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馬克思主義。因此,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現(xiàn)中帶著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用它,成為全黨亟待了解并亟須解決的問題?!盵6]437
毛澤東的論斷是有所指的,直接對象是王明,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由于既缺乏理論指導又缺乏實踐經(jīng)驗,那么如何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如何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便成了馬克思主義必須要回答的問題。從蘇聯(lián)回來,代表共產國際的王明生吞活剝馬克思主義書籍中的只言片語,把共產國際的決議和斯大林的論述當成指導中國革命的“最高原則”,使“左”傾冒險主義一度在黨內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給黨的革命事業(yè)造成了重大損失。在革命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已經(jīng)被邊緣化的毛澤東重新掌握了軍事指揮權,成為紅軍被迫長征以后軍事上扭轉不利局面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毛澤東之所以能夠指揮紅軍取得勝利,關鍵在于他不拘泥于馬克思主義文本的片面教條而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的具體情況相結合,這也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精髓和要義。在長期的革命進程中,毛澤東對于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和認識不斷升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概念的提出代表著毛澤東掌握了意識形態(tài)的解釋權,這使中國共產黨實現(xiàn)了革命戰(zhàn)爭時期從組織上到思想上的高度統(tǒng)一。
毛澤東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有兩條明確的主線:反教條主義和反自由主義。在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的運用中,毛澤東明確反對照搬馬克思主義的原文字句。他曾經(jīng)做過一個《改造我們的學習》的演講,在這個演講中,他將“十七八歲的娃娃,教他們啃《資本論》,啃《反杜林論》”列為教條主義最惡劣的表現(xiàn)之一;而對于“俄化概念在中共黨內早已形成的一種特有精神氣質和深厚的親蘇氣氛”則深惡痛絕。再加上他反對不加選擇的照搬理論,因此便對斯大林“神學大全”式的馬克思主義教條常常越軌,實際上走向了本土化、民族化的馬克思主義。他說:“馬克思主義的‘本本’是要學習的,但是必須同我國的實際情況相結合。我們需要‘本本’,但是一定要糾正脫離實際情況的本本主義?!盵7]
但反對教條主義并不代表著毛澤東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理論不加重視,在他的革命生涯中,他始終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刻苦鉆研、深刻理解。從1937年開始,他就著手系統(tǒng)選讀了馬克思列寧主義著作。1939年,當他第一次看到斯大林所編著的《聯(lián)共布黨史》,就敏銳地判斷這本書對于中國革命具有無可替代的實用意義,立即向黨內干部做出號召進行學習?!堵?lián)共布黨史》這本書專注于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和無產階級專政理論,毛澤東以這種理論號召全中國的被壓迫階級起來推翻剝削階級。從1939年至20世紀50年代末,毛澤東十數(shù)次號召全黨學習這本書,他明確提出對于馬列主義的研究要以這本書為中心,其他的一切都是輔助材料。
如果說,反教條主義代表了毛澤東對過去錯誤思想的清理,那么,反自由主義則代表了毛澤東對黨內一切小資產階級思想的防御。毛澤東的反教條主義最初主要是針對黨內部分高層的錯誤思想的,但隨著革命的開展,黨內意識形態(tài)的斗爭又出現(xiàn)了新情況,迫使毛澤東將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矛頭指向了自由主義。在中國革命的進程中,中國共產黨建立在敵人力量薄弱的廣大農村地區(qū),長期以來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游擊戰(zhàn)爭路線,黨員中的絕大多數(shù)成員來自農民小生產者和其他小資產階級,他們天生自私自利、散漫自由,這種傾向在黨內彌散開來,形成一種自由主義的風氣,鼓吹小資產階級的所謂“自由”“平等”“博愛”,呼喚所謂“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等等。
1937年9月,毛澤東寫了《反對自由主義》這篇文章,深刻剖析了自由主義所帶來的種種危害,號召廣大共產黨員要積極學習并靈活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克服小資產階級的自私自利性。他說:“自由主義是機會主義的一種表現(xiàn),是和馬克思主義根本沖突的。它是消極的東西,客觀上起著援助敵人的作用,因此敵人是歡迎我們內部保存自由主義的。自由主義的性質如此,革命隊伍中不應該保留它的地位?!盵6]361毛澤東的這篇文章在當時對于糾正廣大黨員思想上的自由化之風起了很大的作用。在1942年的延安“整風運動”中,這篇文章更是作為重要學習文獻,徹底打擊了自由主義,并通過對自由主義的打擊徹底擊垮了教條主義,成為黨思想建設上的銳利武器。
毛澤東的反教條主義和反自由主義是革命戰(zhàn)爭年代的反“左”與反“右”,無論是“左”還是“右”,都在形式上披著“馬克思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的外衣,然而按照毛澤東的說法,他們都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只有毛澤東堅持了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國情相結合,經(jīng)過一系列艱苦卓絕的斗爭,領導中國共產黨取得了中國革命的勝利,從而完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次飛躍,形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次偉大成果:毛澤東思想。
毛澤東逝世以后,面對十年“文化大革命”的創(chuàng)傷,中國百廢待興、百業(yè)待舉。在全國人民急切盼望變革之際,中國卻再一次走向了新的教條主義——“兩個凡是”?!皟蓚€凡是”指的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边@種建基于個人崇拜的意識形態(tài)將真理標準置之于對個人的迷信基礎之上,形成了對馬克思主義真理新的“遮蔽”。鑒于“文化大革命”對人性、經(jīng)濟和社會的摧殘,“兩個凡是”不得人心,更是遭到了鄧小平、陳云等人的堅決反對。1977年4月10日,鄧小平致信黨中央,鄭重提出:“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地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8]395月24日,他在另外一個談話中進一步提出,“‘兩個凡是’不行”[8]38,“毛澤東思想是個思想體系”[8]39,實事求是“是個重要的理論問題,是個是否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問題”。[8]38
在“兩個凡是”教條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籠罩下,整個理論界一片沉寂。然而,一篇文章石破天驚,從思想上揭開了改革開放的序幕。1977年10月,南京大學哲學系教師胡福明在《光明日報》上發(fā)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文章重申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條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基本原理,強調理論與實踐相統(tǒng)一是馬克思主義的最基本原則,指出一個理論是否正確地反映了客觀實際、是不是真理,只能靠社會實踐來檢驗。我們要完成中國共產黨在新時期的總任務,面臨著許多新問題,需要我們去認識、去研究,而不能躺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現(xiàn)成條文之上去限制、宰割、裁剪無限豐富飛速發(fā)展的革命實踐。盡管這篇文章所闡述的只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但批判的鋒芒直指“兩個凡是”,成為“凡是派”和“實踐派”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一場斗爭。
鄧小平高度評價了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他說:“目前進行的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的討論,實際上也是要不要解放思想的爭論。大家認為進行這個爭論很有必要,意義很大。從爭論的情況來看,越來越重要?!盵8]143在這場斗爭中,鄧小平明確反對“兩個凡是”的教條主義,他說:“一個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一切從本本出發(fā),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進,它的生機就停止了,就要亡黨亡國。”[8]143鄧小平關于毛澤東思想的正確理解得到了全黨和全國人民的一致支持,在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中,“實踐派”取得了壓倒性勝利,以鄧小平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走上了歷史舞臺,領導中國開始了改革開放新時期的偉大征程,開始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二次飛躍。
改革開放一開始,以鄧小平為核心的中央領導集體就“作出了把黨和國家的工作重點從以階級斗爭為綱轉移到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實行改革開放的戰(zhàn)略決策”[9]上來,緊緊抓住了經(jīng)濟發(fā)展這個“牛鼻子”。和毛澤東一樣,鄧小平具有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他信奉馬克思主義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這個基本原理,認為解決中國的事情首先還是要從經(jīng)濟著手。在改革開放前夕,中國所面臨的國際國內形勢異常復雜,蘇美兩大陣營劍拔弩張,而中國卻不屬于兩大陣營中的任何一方,并與兩大陣營同時都存在著劇烈斗爭。在國內,閉塞僵化的計劃經(jīng)濟體制使國民經(jīng)濟瀕臨崩潰,整個社會政治混亂,民生凋敝,人心思變。所以,鄧小平反教條主義絕不僅僅針對“兩個凡是”,他所針對的是整個脫離當時國際國內實際而保守固化的種種意識形態(tài)認知,他的歷史使命則是將偏離了歷史發(fā)展航道的這艘中國航船拉回正確的航向。因此,鄧小平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政治上平反冤假錯案,經(jīng)濟上實行商品經(jīng)濟,文化上倡導“百花齊放”,使中國迎來了一個高速發(fā)展的歷史時期,把握住了不可多得的歷史機遇。總而言之,鄧小平在改革開放以后所最為關心的問題就是清理在黨內根深蒂固的“左”的教條主義,即便在1992年南方考察之時,盡管中國當時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反對自由化的斗爭,鄧小平卻說:“有‘右’的東西影響我們,也有‘左’的東西影響我們,但根深蒂固的還是‘左’的東西……‘右’可以葬送社會主義,‘左’也可以葬送社會主義。中國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盵10]375
鄧小平所指的“右”的東西,是指伴隨經(jīng)濟發(fā)展大潮而來的反對黨的領導、反對社會主義道路,甚至主張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各種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這股思潮的出現(xiàn)是必然的,它以學潮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20世紀80年代末在中國掀起了一場風波。對于這場風波,鄧小平高瞻遠矚,看得很清楚,他說:“這場風波遲早要來。這是國際的大氣候和中國自己的小氣候所決定了的,是一定要來的,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盵10]302但鄧小平?jīng)Q不允許“右”的風波影響改革開放的大局,他旗幟鮮明的提出四項基本原則,體現(xiàn)了鄧小平既反對“左”,也反對“右”。鄧小平對中國政治經(jīng)濟社會大局的掌舵使中國保持了政治穩(wěn)定,保持了改革開放的良好局面。自1978年以來,中國的改革開放進程始終在鄧小平所設計的軌道上運行,他因此也被稱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
應該說,在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進程中,“左”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代表著教條主義,“右”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代表著自由主義,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進程中,既反對教條主義,又反對自由主義,具有既反對“左”,又反對“右”的意義。然而,從歷史根源上來講,“左”與“右”的特定稱謂并不起源于中國,而是起源于近代法國大革命。1789年,法國巴士底獄被攻陷,在1791年召開的制憲會議上,擁擠革命的議員占據(jù)了議會左邊的席位,而反對的議員占據(jù)了右邊的席位,由此形成了左派與右派之分,也形成了“左”與“右”的政治話語傳統(tǒng)。[11]在中國革命之初,中國人對于革命的認知延續(xù)了這個傳統(tǒng)。但隨著時代的變化,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世界,“左”與“右”的劃分已經(jīng)完全改變了其最初的意義。今天,西方圍繞自由、平等、政府、社會及其相互關系,“左”和“右”雖然仍然針鋒相對,但與法國制憲會議時的政治語境完全不在一個話語體系。對于中國而言,“左”曾經(jīng)長期代表革命、進步和激進,“右”曾經(jīng)長期代表改良、倒退和保守,但隨著時代的變化,這個劃分在今天也失去了其初始意義。在中國近現(xiàn)代革命進程中,雖然一直以“左”為底色,然而“左”傾冒險主義與機會主義一度讓革命到達崩潰的邊緣。至于“右”,當中國共產黨剛剛成立,便產生過喪失革命領導權的嚴重問題,被稱之為“右傾投降主義”;而在延安整風時期,小資產階級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自由主義也被視為右傾的表現(xiàn)?!白蟆迸c“右”交替出現(xiàn),都給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失。
今天,“左”“右”之爭依然存在,一種極端的表現(xiàn)就是科學虛無主義??茖W虛無主義認為:“西方哲學的形而上學一元論已經(jīng)走向末路,其所帶來的消極后果已經(jīng)日趨明顯,如,技術的發(fā)展使環(huán)境日益惡化,自然開始瘋狂報復人類;資本的追逐使人唯利是圖,人們精神空虛、道德敗壞;民主已經(jīng)不再是社會進步的象征,它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資本主義對外侵略的工具;挽救這種局面已經(jīng)成為人類的當務之極,然而民主與科學已經(jīng)不再是救世的良方;中國人在思想文化上更不能對西方亦步亦趨,我們要回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前孔子時代,以此實現(xiàn)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而代替民主的,將是‘牧羊人’”。[12]很顯然,科學虛無主義的種種主張構成了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代化的“遮蔽”。
眾所周知,西學東漸以后,馬克思主義挾民主與科學而來,一直存在著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倫理道德的壓制。幾千年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直是以倫理道德為中心的,然而新文化運動沉重打擊了以封建禮教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倫理,陳獨秀說,中國傳統(tǒng)倫理“于近世自由平等之新思潮,顯相背馳,不于根本上詞而辟之,則人智不張,國力浸削,吾恐其敝將只有孔子而無中國也?!盵13]李大釗也說:“吾華之有孔子,吾華之幸,亦吾華之不幸也?!币驗槌绨菘鬃訒怪袊恕叭站瞎M禮、局促趨承于敗宇荒墟、殘骸枯骨之前,而黯然無生氣”[14]160,所以要“取由來之歷史,一舉而摧焚之,取從前之文明,一舉而淪葬之?!盵14]181新中國成立以后,馬克思主義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依然沒有轉變,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開展的“破四舊”運動——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無論是精華還是糟粕——一并受到了根本性的清理,直到改革開放以后,這種局面才得以改變。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中華民族迎來了偉大復興的時代,習近平總書記說:“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一場震古爍今的偉大事業(yè)?!盵15]在這個偉大的事業(yè)中,“我們要大力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大力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大力發(fā)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15]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標志著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已經(jīng)提上了議事日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偉大復興中,我們必須要反對科學虛無主義,科學虛無主義反對科學、反對民主,試圖在傳統(tǒng)文化偉大復興的名義下,使幾千年傳承而來的倫理道德的文化慣性繼續(xù)傳承下去。他們所呼喚的倫理道德慣性蘊涵著一個前提:今天“世風日下”,所以要“恢復周禮”;而他們關于“牧羊人”的主張正是“恢復周禮”必然要達到的一個結論:封建專制;他們對倫理道德的呼喚,必然會達到一個終極目的:建立孔教,使中國變成儒教國。
“科學虛無主義使我們明白,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人所追求的兩大目標:民主與科學的任務,不但沒有完成,反而任重而道遠。”[16]在今天,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化已經(jīng)是不可回避的話題,然而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化絕不是回到中國舊有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軌道上去。在近代,中國人學習西方以挽救國家危亡的奮斗歷程充分證明,馬克思主義對于中國人而言才是救世的良方,因此,傳統(tǒng)文化復興的底色毫無疑問是馬克思主義;而“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總結歷史經(jīng)驗,不斷艱辛探索,終于找到了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正確道路,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果。這條道路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17]今天,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yè)中,只有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代化結合在一起,才能真正解決中國人面臨的無休無止的“左”與“右”的問題,而能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代化結合在一起的,無疑應該是新文化運動給我們留下的遺產:民主和科學,這是馬克思主義的自身特質與傳統(tǒng)文化的時代任務所早已決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