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唐書·高祖本紀(jì)》疑誤考辨

楊曉云

（長治學(xué)院歷史文化與旅游管理系 長治 046011）

以“史”和《清史稿》為代表的紀(jì)傳體史書，是中華民族引以為傲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為了更好地傳承和保護這份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20世紀(jì)50 至70年代，由全國史學(xué)界、出版界通力合作，中華書局陸續(xù)承擔(dān)了點校本“二十四史”和《清史稿》的編輯出版工作。點校本“二十四史”和《清史稿》的整理和出版，歷時二十余載，真可謂舉全國之力，集前輩之功，功績卓著，超邁前人，因而一經(jīng)出版便以其優(yōu)秀的學(xué)術(shù)品質(zhì)和適宜閱讀的現(xiàn)代形式，逐漸取代了以往的諸多舊本，成為使用最廣泛的權(quán)威性通行本。誠如詹宗祐所言：“點校本二十五史徹底改變了現(xiàn)代歷史工作者對于二十五史的版本選擇，現(xiàn)在除了專門的版本學(xué)者外，學(xué)術(shù)研究幾乎都是以中華書局的點校本二十五史作為版本選擇?！盵1]2點?！杜f唐書》時，所用底本為清道光年間揚州岑氏（按：岑建功）懼盈齋刻本（以下簡稱“岑本”）[2]3，岑本是據(jù)殿本重新翻刻的，而殿本又被沈德潛等人恣意篡改過，所以底本選用很不好；再加上歷史因素的干擾，點校工作做的很草率，甚至出現(xiàn)了有些《舊唐書》的記載本來與《新唐書》等不同，也硬要用《新唐書》等來改《舊唐書》的情況[3]。《新唐書》的點校以百衲本為底本，優(yōu)于《舊唐書》之岑本，且參校了北宋閩刻本十六行本（影印膠卷殘本）、南宋閩刻十行影印本（缺四十多卷）、汲古閣本、殿本和浙江書局本[4]14；但是點校工作亦做的比較粗糙，徑改痕跡明顯。雖然后來中華書局在陸續(xù)改版印刷中把一部分學(xué)術(shù)界的?？薄⑿拚庖娂{入改版訂正內(nèi)容之中，但訛誤之處仍不在少數(shù)。近來查閱兩《唐書·高祖本紀(jì)》時，發(fā)現(xiàn)數(shù)出訛誤之處，特一一予以羅列考辨。

1 穆皇后

（武德元年）六月甲戌，太宗為尚書令，相國府長史裴寂為尚書右仆射，相國府司馬劉文靜為納言，隋民部尚書蕭瑀、相國府司錄竇威并為內(nèi)史令……己卯，備法駕，迎皇高祖宣簡公已下神主，祔于太廟。追謚妃竇氏為太穆皇后，陵曰壽安。[2]7

《新唐書·高祖本紀(jì)》則曰；“（六月）己卯，（追謚）皇考曰元皇帝，廟號世祖，妣獨孤氏曰元貞皇后；妃竇氏曰穆皇后。”[4]7按：首先，據(jù)《唐會要》卷三《皇后》載：“高祖皇后竇氏，武德元年六月二十二日，追謚穆皇后。貞觀九年五月九日，追尊太穆神皇后。”[5]23同書卷八十《謚法下》亦載：“昭成，贈睿宗皇后竇氏……且太穆皇后，武德元年五月，追謚為穆皇后。貞觀元年五月六日，又追尊為太穆皇后?！盵5]1476其次，查《太平御覽》卷一百八《皇王部三十三·唐高祖神堯皇帝》曰：“（武德元年六月）追謚妃竇氏為穆皇后?！盵6]520《資治通鑒》卷第一百八十五《唐紀(jì)一》亦曰：“己卯，袝四親廟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簡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廟號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后；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廟號世祖，妣獨孤氏曰元貞皇后；追謚妃竇氏曰穆皇后?！盵7]5905最后，考《新唐書》卷七十六《后妃上》曰：“帝（按：高祖李淵）有天下，詔即所葬園為壽安陵，謚曰穆。及祔獻陵，尊為太穆皇后?！盵4]3469同卷又曰：“又引太穆皇后始謚穆，及高祖崩，合帝謚曰太穆，追增太穆神皇后?！盵4]3490

綜合上述史料可知，唐高祖李淵妃竇氏在武德元年初謚“穆皇后”，貞觀年間才追謚為“太穆皇后”?！杜f唐書》中“太穆皇后”之“太”字當(dāng)屬衍文，應(yīng)以《新唐書》“穆皇后”為是。

2 右驍衛(wèi)大將軍

（八月）庚子，贈隋太常卿高颎上柱國、郯國公，上柱國賀若弼杞國公……左翊衛(wèi)將軍董純柱國、狄道公，右驍衛(wèi)將軍李金才上柱國、申國公，左光祿大夫李敏柱國、觀國公。諸遭隋枉殺而子孫被流者，皆還之。[4]7

《舊唐書·高祖本紀(jì)》則曰：“（武德元年八月）丁亥，又詔曰：‘隋右驍衛(wèi)大將軍李金才、左光祿大夫李敏，并鼎族高門，元功世胄，橫受屠殺，朝野稱冤。然李氏將興，天祚有應(yīng)，冥契深隱，妄肆誅夷。朕受命君臨，志存刷蕩，申冤旌善，無忘寤寐。金才可贈上柱國、申國公，敏可贈柱國、觀國公。又前代酷濫，子孫被流者，并放還鄉(xiāng)里。’”[2]7-8按：首先，據(jù)《隋書》卷四《煬帝下》載：“（九年春正月）辛丑，以右驍衛(wèi)將軍李渾為右驍衛(wèi)大將軍?！盵8]94又曰：“（十一年）五月丁酉，殺右驍衛(wèi)大將軍、光祿大夫、郕公李渾，將作監(jiān)、光祿大夫李敏，并族滅其家?！盵8]99同書卷三七《李穆傳附李渾傳》亦載：“（李渾）大業(yè)初，轉(zhuǎn)右驍衛(wèi)將軍。六年，有詔追改（李）穆封為郕國公，渾仍襲焉。累加光祿大夫。九年，遷右驍衛(wèi)大將軍?！蟮塾戇|東，有方士安伽陀，自言曉圖讖，謂帝曰：‘當(dāng)有李氏應(yīng)為天子?！瘎癖M誅海內(nèi)凡姓李者……于是誅渾、敏等宗族三十二人，自余無少長，皆徙嶺外?！盵8]1272-1273其次，查《北史》卷一二《隋本紀(jì)下》曰：“（大業(yè)九年正月）辛丑，以右驍衛(wèi)將軍李渾為右驍衛(wèi)大將軍?！盵9]461又曰：“（十一年）三月丁酉，殺右驍衛(wèi)大將軍光祿大夫郕公李渾、將作監(jiān)光祿大夫李敏，并族滅其家。”[9]466同書卷五十九《李賢傳附李渾傳》亦曰：“大業(yè)六年,追改（李）穆封為郕公,渾仍襲焉。累加光祿大夫,遷右驍騎衛(wèi)大將軍……及帝討遼東，有方士安伽陀謂帝曰：‘李氏應(yīng)為天子，宜盡誅天下李姓?！鲋驑?gòu)渾于帝……于是誅渾、敏等，自余無少長皆徙嶺表。”[9]2118-2119最后，考《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二《隋紀(jì)六》曰：“帝即位，（李）渾累官至右驍衛(wèi)大將軍，改封郕公，帝以其門族強盛，忌之……殺渾、敏、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自三從以上皆徒邊徼?！盵7]5803-5804

綜上可知，李渾，字金才，隋煬帝大業(yè)九年由右驍衛(wèi)將軍晉升為右驍衛(wèi)大將軍，大業(yè)十一年，由于方士安伽陀和宇文述的構(gòu)陷被弒身亡?！缎绿茣分小坝因斝l(wèi)”后脫一“大”字，當(dāng)以《舊唐書》“右驍衛(wèi)大將軍”為是。

3 楊恭仁

（武德六年四月）癸酉，裴寂為尚書左仆射，蕭瑀為右仆射，封德彝為中書令，吏部尚書趙恭仁兼中書令、檢校涼州諸軍事。[4]16

《舊唐書·高祖本紀(jì)》則曰：“（武德六年四月）癸酉，以尚書右仆射、魏國公裴寂為左仆射，中書令、宋國公蕭瑀為右仆射，侍中、觀國公楊恭仁為吏部尚書。”[2]13-14按：首先，遍查兩《唐書》可知，唐初無趙恭仁其人，卻有楊恭仁傳記。其次，據(jù)《舊唐書·高祖本紀(jì)》載：“（武德二年）冬十月己亥，封幽州總管羅藝為燕郡王，賜姓李氏。黃門侍郎楊恭仁為納言?！盵2]10《舊唐書·太宗上》載：“（武德九年）七月壬辰，太子左庶子高士廉為侍中……吏部尚書楊恭仁為雍州牧，太子左庶子長孫無忌為吏部尚書，右庶子杜如晦為兵部尚書，太子詹事宇文士及為中書令，封德彝為尚書右仆射?！盵2]30同書卷六十二《楊恭仁傳》載：“（楊恭仁）高祖甚禮遇之，拜黃門侍郎，封觀國公?！弥?，征拜吏部尚書，遷左衛(wèi)大將軍、鼓旗將軍。貞觀初，拜雍州牧，加左光祿大夫，行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盵2]2381-2382再次，查《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七《唐紀(jì)三》載：“隋吏部侍郎楊恭仁，從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敗，魏州總管元寶藏獲之，已巳，送長安。上與之有舊，拜黃門侍郎，尋以為涼州總管。”[7]5958“（武德二年）冬，十月，已亥，就加涼州總管楊恭仁納言；賜幽州總管燕公羅藝姓李氏，封燕郡王?！盵7]5978同書卷第一百九十《唐紀(jì)六》載：“（武德六年四月）癸酉，以裴寂為左仆射，蕭瑀為右仆射，楊恭仁為吏部尚書兼中書令，封德彝為中書令?！盵7]6079最后，查《新唐書》卷一百《楊恭仁》曰：“宇文化及弒逆，署（楊恭仁）吏部尚書，為化及守魏縣。元寶藏執(zhí)送京師，高祖素知之，授黃門侍郎，封觀國公。尋為涼州總管……召拜吏部尚書，兼中書令，檢校涼州諸軍事。遷左衛(wèi)大將軍。武德末，拜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府長史。遷洛州都督?！盵4]3926-3927

綜上所述，唐初無趙恭仁者。楊恭仁于武德二年官拜黃門侍郎，封觀國公；武德六年拜吏部尚書兼中書令，太宗即位后除雍州牧，事跡與《新唐書》所載一致。所以《新唐書》所記“趙恭仁”實為訛誤，當(dāng)以《舊唐書》“楊恭仁”為是。

4 東南道

（武德六年）八月壬子，淮南道行臺左仆射輔公祏反。乙丑，趙郡王孝恭討之。[4]16

《舊唐書·高祖本紀(jì)》則曰：“（武德六年）八月壬子，東南道行臺仆射輔公祏據(jù)丹陽反，僭稱宋王，遣趙郡王孝恭及嶺南道大使、永康縣公李靖討之?！盵2]14按：首先，據(jù)《舊唐書·高祖紀(jì)》載：“（武德二年九月）丁丑，和州賊帥杜伏威遣使來降，授和州總管、東南道行臺尚書令，封楚王?！盵2]9又曰：“（三年）六月壬辰，徙封楚王杜伏威為吳王，賜姓李氏，加授東南道行臺尚書令?！盵2]11其次，考《舊唐書·杜伏威》曰：“杜伏威，齊州章丘人也……太宗之圍王世充，遣使招之，伏威請降。高祖遣使就拜東南道行臺尚書令、江淮以南安撫大使、上柱國，封吳王，賜姓李氏，預(yù)宗正屬籍，封其子德俊為山陽公，賜帛五千段、馬三百匹?！盵2]2268同卷附《輔公祏傳》又曰：“尋與伏威遣使歸國，拜為淮南道行臺尚書左仆射，封舒國公……其后左游仙乃說公祏令反。會雄誕屬疾于家，公祏奪其兵，詐言伏威不得還江南，貽書令其起兵。因僭即偽位，自稱宋國，于陳故都筑宮以居焉。署置百官，以左游仙為兵部尚書、東南道大使、越州總管。”[2]2269再次，查考《舊唐書》卷六十《宗室》載：“（河間王孝恭）命騎將追之，至武康，擒公祏及其偽仆射西門君儀等數(shù)十人，致于麾下，江南悉平。璽書褒賞，賜甲第一區(qū)、女樂二部、奴婢七百人、金寶珍玩甚眾，授東南道行臺尚書左仆射。后廢行臺，拜揚州大都督?！盵2]2349《舊唐書·李靖傳》載：“（李）靖率輕兵先至丹陽，公祏大懼。先遣偽將左游仙領(lǐng)兵守會稽以為引援，公祏擁兵東走，以趨游仙，至吳郡，與惠亮、正通并相次擒獲，江南悉平。于是置東南道行臺，拜靖行臺兵部尚書，賜物千段、奴婢百口、馬百匹。其年，行臺廢，又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盵2]2478最后，考《舊唐書·地理三》曰：“淮南道：揚州大都督府，隋江都郡。武德三年，杜伏威歸國，于潤州江寧縣置揚州，以隋江都郡為兗州，置東南道行臺。七年，改兗州為邗州?！盵2]1571又曰：“（江南東道）上元：楚金陵邑，秦為秣陵。吳名建業(yè)，宋為建康。晉分秣陵置臨江縣，晉武改為江寧，武德三年，于縣置揚州，仍置東南道行臺，改江寧為歸化。六年，輔公祏反，據(jù)其地。七年，公祏平，置行臺尚書省，改揚州為蔣州?！盵2]1584《舊唐書·職官一》載：“武德初，以諸道軍務(wù)事繁，分置行臺尚書令……諸道行臺尚書省，益州道、襄州道、東南道、河?xùn)|道、河北道。令一人，從第二品。掌同陜東道大行臺。”[2]1809同卷又載：“其陜東道大行臺尚書令及天策上將，太宗在籓為之。及升儲，并省之。山東道行臺，武德五年省。余道九年省。”[2]1811

綜上所述可知，武德時無淮南道行臺之名，但設(shè)有東南道行臺（?。?，杜伏威歸唐后，即除官東南道行臺尚書令，輔公祏為東南道行臺尚書仆射?！缎绿茣贰盎茨系馈庇涊d有誤，當(dāng)以《舊唐書》“東南道”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