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論為政之道中的道德因素

張 興

孔穎達的《大學(xué)正義》包含著非常豐富的思想，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誠意之道”與“為政之道”。從“德”的角度來看，孔穎達將“大學(xué)之道”中的“明明德”“止于至善”兩個方面放在了“誠意之道”中進行疏解。從“政”的角度來看，孔穎達認為“為政之道”是“大學(xué)之道”中“親民”的關(guān)鍵所在，而齊家、治國、平天下又包含在“為政”里面?？追f達疏解《大學(xué)》最重要的一個維度是“為政之道”，并尤其重視其中的道德因素，即絜矩之道、政教配天、使民誠意。

一、絜矩之道

孔穎達將絜矩之道作為人君為政之道的第一個方面。筆者認為，絜矩之道是人君應(yīng)該遵守的道德原則。如果人君的行為不違背這個道德原則，并以這個道德原則對待其身邊的事與人，那么所有的事與人都會順從于他。絜矩之道主要包含以下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

（一）持其所有，以待于人

人君要能持其所有，以待于人。這里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所“持”的是什么，怎么來對待別人？孔穎達認為，“絜”猶如“結(jié)”?！敖Y(jié)”到底該如何解釋呢？筆者認為，“絜”應(yīng)該理解為約束、限制?！熬亍保ㄒ?。矩是古代的一種幾何工具，既可以測量線段的長短，也可以測量物體的角度。因此，“絜矩”可以引申為法度、規(guī)則。君子要遵守約束、限制，遵守法度、規(guī)則、原則等?？追f達指出：“能持其所有以待于人，恕己接物，即絜矩之道也?！弊鳛橹T侯國的國君，有周天子在自己的上位，有不善的事情施加在自己身上，自己非常厭惡這樣的事情，那么自己不可以將這種不善之事反過來施加給自己的君上。在自己前面的人，將不善的事情施加在自己身上，這是自己所憎恨、厭惡的，那么就不要將這類不善的事施加到后面的人身上；在自己后面的人，將不善的事情施加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不要將這類不善的事情施加到前面的人身上。上下、前后、左右，基本上已經(jīng)將人君在國家中的位置都包含在內(nèi)了，人君是不可能離開這幾個相對位置而獨立存在的，這即是人君持其所有，以待于人。

（二）恕己待民

人君要恕己待民。孔穎達認為，“能以己化民，從民所欲，則可為民父母矣”。如果人君能夠以自己的行為示范教化百姓，跟從民眾心中所想，那么就可以為民眾的父母了。孔穎達強調(diào)人君要從自身出發(fā)，強調(diào)人君必須要有高尚的道德，強調(diào)人君自身的示范帶頭作用，以及其所施行的仁德之政?？追f達所理解的人君所施行的仁德之政，包含兩個層面，一是“民之所好好之”，二是“民之所惡惡之”。

“民之所好好之”是說人君良好的管理、人君所帶來的好處，是民眾最本原的喜好。人君也喜好善政恩惠，將善政恩惠施加于民眾，就像開倉放糧、賜予貧窮之民財物、賑濟缺衣少食的民眾等等。在這里，孔穎達強調(diào)的是人君的善政恩惠，即仁德之政。“民之所惡惡之”是說繁重的賦稅、苛刻的法令，是民眾所厭惡的，人君也厭惡苛政重賦，所以不去施加到民眾身上。在這里，孔穎達強調(diào)的是人君不行苛政重賦于民，這是前面提到的人君行善政恩惠的另一面，其本質(zhì)都是孔穎達所說的恕己待民。

（三）戒慎其德

人君要戒慎其德。孔穎達從正反兩方面來闡述人君為政之時戒慎其德的重要性。人君在上位，民眾都是以人君作為自己行為的效法對象，不可不慎重地對待自己的德行。孔穎達說：“有國，謂天子、諸侯。言民皆視上所行而則之，不可不慎其德乎？宜慎之也?！笨追f達從正面勸說人君要戒慎其德，原因在于“人君在上，民皆則之，不可不慎”。人君處于治理國家的最上位，下面的民眾都是以人君的示范作為自己行為所效法的對象，故此人君要謹慎地對待自己的德行，要戒慎其德。一旦人君不慎重地對待自己的德行，變得邪辟了，就會遭到天下民眾的刑罰殺戮。也就是說，如果人君的行為變得乖謬不正，就可能會像民眾推翻夏桀、商紂一樣，身死國滅?？追f達舉夏桀、商紂的例子，“君若邪辟，則為天下之民共所誅討，若桀、紂是也”，從反面來說明人君邪辟、不慎其德的巨大危害，間接地強調(diào)了人君要戒慎其德。

二、政教配天

人君為政之道對道德重視的第二方面體現(xiàn)在人君所行之政教要能配天。一般而言，人君所行之政教，其對象應(yīng)當是指廣大民眾，這跟配不配天有什么關(guān)系？其實，孔穎達想闡述的是，人君能夠貴德，能夠以德配天，有此德之后，自然行仁德之政教，此種政教施于民眾，民眾自然是愿意接受的，民眾自然也會擁護人君的統(tǒng)治，因此說人君所行政教能配上天而行。其闡述的重點還是貴德，只是通過貴德所體現(xiàn)出來的仁德政教來表現(xiàn)而已。

孔穎達說：“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者，道，猶言也。《詩》所云者，言帝乙以上得眾則得國，言殷紂失眾則失國也?！鄙坛谏碳q王的父親帝乙之前，在還沒有失去民眾擁護的時候，所推行的政策與教化，都是能夠配得上天的政教。能夠承奉上天所賦予的大命，誠然非常不容易，承奉天命是多么困難！商朝在帝乙之前，所推行的政策與教化能夠得到上天的護佑，即能夠得到民眾的擁護，那么就能保持國家的存在；商朝在紂王的時代，推行的政策與教化得不到上天的護佑，即失去了民眾的擁護，那么就會失掉國家?？追f達以此來強調(diào)人君為政之道政教配天的重要性。

三、使民誠意

人君為政之道對道德重視的第三個方面體現(xiàn)在人君在自誠己意的基礎(chǔ)上能夠使民誠意。就誠意而言，孔穎達重點強調(diào)的是人君要精誠自己的意念，但在此基礎(chǔ)上，孔穎達還提出一種全新的解釋，即誠意不僅僅是人君要能精誠自己的意念，還要能做到使民亦誠意，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誠意。孔穎達在闡釋“孔子聽訟”的時候說：“圣人不惟自誠己意，亦服民使誠意也。”圣人也要誠意，而圣人最重要的是還能使民誠意。

孔穎達指出了作為一個為政者應(yīng)當具備的道德素質(zhì)——誠意的重要性。誠意既是人君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體現(xiàn)，同時也是人君與大臣、民眾相處的一種方法?？追f達說：“孔子稱斷獄，猶如常人無以異也，言吾與常人同也?！笨鬃痈匠Ｈ嗽诼犜A之時所采用的方法都是相同的，但其高明之處在于孔子能夠誠其意，并通過自己誠意使民眾也誠其意。使民誠意的境界很難達到，孔穎達明確表達了對人君在自誠己意基礎(chǔ)上能使民誠意境界的向往。

結(jié)語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孔穎達那里，為政之道對于道德的重視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絜矩之道，二是政教配天，三是使民誠意。絜矩之道包含三方面的內(nèi)容：持其所有，以待于人；恕己待民；戒慎其德。人君所行之政教要能配天，主要是通過人君貴德所體現(xiàn)出來的仁德政教來表現(xiàn)。此外，人君在自誠己意的基礎(chǔ)上要能夠使民誠意。

但是，受歷史發(fā)展的局限，孔穎達充分肯定了人君為政之時所體現(xiàn)出來的對于道德的重視，但是歸根到底，人君的統(tǒng)治依然是人治下的統(tǒng)治，其弊端也是非常明顯的。首先，人君統(tǒng)治民眾的約束只來自于一個虛無縹緲的“天”，而缺乏合理可行的制度性的保障來約束人君的統(tǒng)治?？追f達強調(diào)了人君統(tǒng)治權(quán)力的重要性，卻忽略了對人君統(tǒng)治權(quán)力的監(jiān)督與限制。其次，孔穎達過于強調(diào)人君之于民眾生活的重要性，而忽略了廣大民眾才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也忽視了廣大民眾的歷史主體性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