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文心雕龍·原道》篇中“道”的意蘊

梁佳怡

摘 要：《原道》篇作為《文心雕龍》的首篇，亦是其樞紐三篇中的首篇，它的地位、意義自然不同凡響。因而，《原道》篇的理解、把握對于《文心雕龍》整部文學理論的深刻理解、把握是十分有必要的，而這其中“道”的理解、把握更應當放在首位。筆者將依據(jù)前人對《原道》篇之“道”的意蘊的研究、“道”在中國古典文學中的起源與發(fā)展以及作者創(chuàng)作所處的時代背景，作出筆者對《原道》篇“道”的意蘊的具體探究。

關鍵詞：道;起源與發(fā)展;時代背景;原道;意蘊

《文心雕龍》是我國古代南北朝文學理論家劉勰創(chuàng)作的一部系統(tǒng)、嚴密、細致的文學理論專著，該書成本于南朝齊和帝中興元年至二年?！段男牡颀垺肥俏覈膶W批評史上的明珠，是第一部體系嚴密、“體大而慮周”的文學理論著作，這更使得劉勰以文顯彰。其書共有10卷，50篇，包括四個重要部分：總論、文體論、創(chuàng)作論、批評論，即“文之綱領”、“論文敘筆”、“剖情析采”。

《原道》篇也稱《原道（第一）》，由此可見其篇的重要性，當是為“文之綱領”的首論。因此《原道》篇的研究勢必要推在首位，這般方能夠為《文心雕龍》的研究開山拓路。而研究《原道》篇就不能不探討“道”在篇中的意義和運用，理清了“道”在《原道》篇中富含的意蘊，才能夠順利地進行對《原道》以及《文心雕龍》整部書的研究與探討。

一、中國古典文學歷程中“道”的起源與發(fā)展

《文心雕龍》作為我國古典文學史中的一部不可缺少的論作，對其研究勢必不能單獨割裂于文學史之外。自然，對《原道》之“道”的研究探討也應容納于我國古典文學史當中，這樣對其的研究探討才能夠經(jīng)得起推敲。

“道”作為無形無體的哲學概念，提起多帶有奧妙晦澀之感，難以對其做出確切地表述與形容，正如老子所言：“道可道，非常道?！钡纤萜湓?，我們會發(fā)現(xiàn)，“道”在我國的文學歷程中最先是因前人對宇宙物質(zhì)的追求與探索而產(chǎn)生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庇谑?，“道”便以形而上的方式出現(xiàn)于我國文學史當中。先人在實際的探求中又作《易》而保存這種關于宇宙物質(zhì)的形而上的追尋。這一點朱熹在《周易序》中有所論述：“皆所以順性命之理，盡變化之道也?！比绱?，“道”通過《周易》這一初始載體，寄身于卦爻彖象當中，“凡十有八變而成卦，乃考其卦之變，而占其事之吉兇。”并以形而上的存在方式出現(xiàn)在我國古典文化的歷史長河之中。

而后，隨著先賢的進一步探尋，“道”的內(nèi)在涵義與后續(xù)發(fā)展發(fā)生了分歧，“孔老治學，本同于《易》。《易》言天地陰陽吉兇禍福，皆兩端相對者，孔子執(zhí)其兩端而用其中，老子則審其兩端而用其反?！比绱?，“道術已為天下裂”，在孔子和老子這里出現(xiàn)了儒家之道和自然之道。再后，百家之學興起，文學繼續(xù)發(fā)展，“道“在我國古典文學中的內(nèi)涵持續(xù)擴大，對其研究探討也不得不基于具體文本和話語。

“道“初始的產(chǎn)生是因?qū)陀^物質(zhì)的探求，這種物質(zhì)本體承載于《周易》，后又溶于孔老之學，并在知識分子手中不斷擴充其內(nèi)涵，如此，它不免在表訴抽象的概念之余，為文學的發(fā)展貢獻力量，譬如產(chǎn)生依附于文學的抒情性文本，乃至推動文學的獨立與創(chuàng)作的自覺。

二、前人對《原道》篇“道”的意蘊的研究

《原道》篇的研究對龍學的探討有著關鍵性的意義，而《原道》所述以“文本乎道”為核心，因此，“道”的意蘊的探求是走進《原道》文本內(nèi)核的關鍵步驟，前人先賢亦對此多有探尋。

1.道家之道

持這一看法的學者主要為漆緒邦、姚漢榮等，漆緒邦提出“以道為體，以儒為用，才是劉勰論文學的基本指導思想。”這一部分學者認為劉勰在《原道》篇中所論述的“文本乎道”之“道”應以道家之道來理解。

2.儒家之道

劉勰生于南北朝，正是文學自覺的重要時期，而《文心雕龍》便作于南朝齊和帝中興年間。他在南朝亦曾為官，為帝王效力，作為士大夫理應受儒家思想影響較多，在寫作中偏向用儒家之道也是常事，所以《原道》之“道”應當是儒家之道。而持有該觀點的學者也是最多的。

3.佛家之道

這一觀點的出現(xiàn)主要是從對劉勰生平的探尋中得出的。劉勰幼年便寄身于佛寺，精通佛理，并應梁武帝之召與慧震一同整理佛學經(jīng)藏，晚年更是出家為僧。況且，南北朝時佛學盛行，劉勰生于此時，自然會受佛學影響。持這一觀點的代表學者主要為馬宏山、張啟成等，“其中一以貫之的作為佛家思想的‘道?！?/p>

4.兼具儒家和道家思想之道

這一觀點的代表學者主要有涂光社和王運熙。他們認為《文心雕龍》中的“道”指的應當是自然之道，究其緣由，是因為，該書產(chǎn)生于玄學盛行的大時代背景下。在這種大背景下，作者很難孤立時代的影響進行個人的創(chuàng)作。王運熙在《?文心雕龍·原道?與玄學思想的關系》一文中言及：“劉勰把自然之道和儒家之道融合歸于一致，實際乃是當時玄學自然與名教和一思想的反映。”

5.兼具多家思想

這一觀點的主要支持者有李仰南、李澤厚等，他們認為劉勰的《文心雕龍》的創(chuàng)作是受多種思想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是不能夠?qū)⒅檀嬗谝患抑嫉模瑧斠匀诤系挠^點看待劉勰的創(chuàng)作思想。如此，《文心雕龍》中的綱領之綱領《原道》篇所述之“道“也不應該片面的歸于一家之道。

6.自然之道

此觀點的代表學者認為《原道》之道是為遠古自然之道，是對遠古先民自然崇拜思想的闡釋。

此上種種觀點皆是各學者依據(jù)時代特點、劉勰本人之經(jīng)歷與思想和《文心雕龍》中所透露的思想而做出的探討，自有其得理之處，本文不做額外的評判。筆者也將在這些前人孜孜不倦地探求中所得的結(jié)論的基礎上敘寫筆者對《原道》篇之“道”的理解。

三、基于前人，探索文本，追尋“道”之意蘊

（一）《文心雕龍》的創(chuàng)作背景與動機

劉勰創(chuàng)作《文心雕龍》是在南朝齊和帝末年，其本身也生活在南朝宋、齊、梁三朝，所謂“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知人論世”，因而，只有了解了劉勰所處的南北朝的實際情況，才能夠針對性地、準確地把握他的創(chuàng)作動機和思想，進而才能夠細致地理解他作品內(nèi)容的意蘊。如此，唯有探討了劉勰創(chuàng)作《文心雕龍》的現(xiàn)實背景和創(chuàng)作目的，才能夠切實把握《原道》篇這一文之樞紐中的開篇之作的內(nèi)涵，并推進至“道”在該篇中的意蘊。

自東漢建安至隋朝建立，此間四百余年，國家動蕩，百姓困苦，民族矛盾日益尖銳，使得人們的精神文化信仰崩塌，而西漢末年傳入我國的佛教學說在動亂與交迭中為文人百姓廣泛接納，進一步融入人們的精神文化信仰體系當中。劉勰生長于這般佛學勝景之中，加之他因早孤、家貧而寄于沙門，與僧佑共居數(shù)十年，通讀經(jīng)藏，故而佛學在其身上有著難以消磨的印記，在實際生活與創(chuàng)作中自然而然地會被帶出來，構(gòu)成他的思想體系和創(chuàng)作特色。

值得注意的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國家長期處于戰(zhàn)亂，文人士子們亦不得安寧，加之門閥選士對寒門子弟的壓迫，使得這一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之動機向文人士子的自我追尋與傾訴傾斜，文學開始產(chǎn)生自覺、創(chuàng)作開始展示個性特色，文學逐漸獨立于政治教化功用之外，彰顯其自身的價值。與此同時，文章作為文學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開始獨立存在。由此，在實際創(chuàng)作中便多少會帶出老莊自然之道，遂魏晉玄言詩大行其道。

隨著文學自覺的產(chǎn)生和文學的獨立，品評人物的風氣被帶入文學作品當中，出現(xiàn)了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創(chuàng)作的風潮。在劉勰之前，已有不少作家將自己的文學評論和創(chuàng)作理論散述于作品當中，如曹丕的《典論·論文》、陸機的《文賦》、摯虞的《文章流別論》、李充的《翰林論》、沈約的《宋世文章志》等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著作相繼產(chǎn)生。這為劉勰創(chuàng)作體系嚴密的《文心雕龍》提供了契機和借鑒。另外，需要關注的是劉勰創(chuàng)作《文心雕龍》是為“言為文之用心”，他以此為依據(jù)進行創(chuàng)作，不同于以往諸家的散論，他的創(chuàng)作“體大而慮周”，為文學的自覺創(chuàng)作提供了系統(tǒng)的哲學的依據(jù)。

圣人先哲對文學的創(chuàng)作已有超然的認知，至魏晉南北朝，文人們追求文學創(chuàng)作的形式美和個性特色，使得文壇多尚綺靡之風，重文輕質(zhì)，尤以宮體為重。對于這一點，劉勰認為其緣由在于“去圣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本彌甚，將遂訛濫。”詩歌寫作中亦是“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河晏之徒，率多膚淺”，文章的創(chuàng)作上更是“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力窮而追新?！泵鎸@種重心偏頗的文學風氣，劉勰試圖通過自我的創(chuàng)作“反末歸本”、“還宗經(jīng)誥”。

劉勰本人是出生于官宦之家的，縱使他早孤、家貧，可是骨子里先人流傳下來的血脈是固然的。因而本質(zhì)上說，他雖自幼寄身佛寺數(shù)十年，并精通佛家精義，但他與儒家學說是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脈淵源的。且劉勰“篤志好學”，在《序志》中也自言：“予生七齡，乃夢彩云若錦，則攀而采之。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zhí)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難見哉，乃小子之垂夢歟。”由此可見，劉勰本身是有做一番大事的期望的。而他不論自出身還是后來入朝為官，都受著儒家思想的影響，自然欲成之志與儒家有著不可言說的關聯(lián)。

（二）《原道》篇中“道”的意蘊之己見

從上述劉勰創(chuàng)作《文心雕龍》的時代背景和創(chuàng)作本源來看，筆者認為《文心雕龍》的產(chǎn)生不應當是一家之功，當為儒、道、佛三家思想的交融與顯現(xiàn)。因而，《源、原道》之“道”亦不應只是一家之道，而應當放在交融的背景中加以探討。

究其根本，《原道》篇所探求的是“文”之源，而劉勰又在《序志》中演言及：“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币虼?，劉勰主張的是“文本乎道”。

在前文筆者論述了“道”在我國文化歷程中的起源與發(fā)展，從中可以明確“道”的內(nèi)涵是不斷拓展的，因而對其具體涵義的探尋不應當脫離文本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應當細致研究，加以分析，以發(fā)掘它的真正內(nèi)涵。

《原道》開篇言“文之為德也，與天地并生者何哉？”這一命題，緊接著列舉天地之文，稱其“此蓋道之文也”，由此可以認為作者此處將道與天地并論。因而，在此處筆者認為作者所寫之“道”是為天地、是為自然。其后，作者從天地之文推及萬品，認為“動植皆文”，并言此文“夫豈外飾，蓋自然而?！苯又髡哂址Q“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為先。皰牲畫其始，仲尼翼其終;而《乾》、《坤》兩位，獨制《文言》。”在這里，作者言人文之始是天地未分之前的“太極”，再據(jù)作者的“文本乎道”的創(chuàng)作觀點，筆者認為作者在此處是將“道”置于天地之前的。因而，筆者認為在這一部分，“道”是指宇宙萬物之本質(zhì)與其自身具有的規(guī)律，而天地屬于其中。

作者在論述“文”之自然之外，強調(diào)“無識之物”和“有識之器”，強調(diào)人文應當與自然之文一樣具有自然而不矯飾的文采，“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矣。”這就又將文從道之起源轉(zhuǎn)移至寫作要求上：要有文采，“日月疊壁，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等;要有音韻，“林籟結(jié)響，調(diào)如竽瑟;泉石激越，和若球锽?！边@就為文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文采、聲韻方面的理論依仗。

在通過天文強調(diào)人文的必要性和要求之后，作者又從人文之起源講起，“人文之元，肇自太極”，視《易》為人文起源，“玄圣創(chuàng)典，素王述訓”，闡述伏羲和孔子在人文產(chǎn)生中的開創(chuàng)性。又言《三墳》、唐禹文章、夏商周的人文之景，從“文王患憂”至“公旦多材”，寫儒家人文之起源，“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故此處所言“原道心以敷章”之道應當是儒家之道。

作者在寫作中將《易》視為人文之起源，而其中作者最主要的思想來源是《系辭》，“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币蚨髡呤菍⑷宋牡钠鹪礆w結(jié)于天地神明意志的傳達，圣人悟之，而有人文。這當中應注意的是，作者在文中以“神理”表述人文起源，這就將“神理”一詞與“道”共言，皆指神明意志。而劉勰所處時代佛學泛濫，其自身也精通佛經(jīng)，與佛學淵源頗深，自然難以擺脫佛學對他的影響。此外，劉勰還是堅定的“神不滅論”者，此番種種，可隱隱窺見佛學對其創(chuàng)作的實際影響。

四、結(jié)語

故而，筆者認為，劉勰在《文心雕龍·原道》中所闡釋的“道”應當是作者一生所學所見相融合之產(chǎn)物，難以單獨列出稱其本質(zhì)，這“道”既可以是道家之道，也可論作儒家之道，當中亦暗含佛家之道，是當時社會三教合一的一個縮影，為多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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