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勝 何清雷
與它溫暖的相擁,始于秋末一個寒冷的傍晚。
我走進八坊深處。細細的雨絲夾帶著碎小的雪花落下來,不足于凝固在肩頭,卻把一股股冷氣灌進衣領,凍得我直打哆嗦。寒冷讓我對眼前的美景興趣大減,我想草草照幾張像結束游覽。可是八坊街巷密如蛛網,那十三條并不規(guī)正的古巷橫豎曲折,其上又延伸出一條條四通八達的幽深小巷。這些細如微動脈似的幽深巷子,串墻連坊,貫通民戶,走進蓋碗廣場周邊彎彎曲曲的小巷子,沿著鋪著青石的小路走幾個轉彎,我已然迷失了方向。而意外不到的是,走了半小時,身上出汗,寒冷不驅自離。也就在瞬間,我不知不覺融入到這一片散發(fā)著古老厚重的氣息氛圍中去了,就這樣無目的游走,看看街角古老的路牌,打量古色古香的路燈,或被墻體甚至不遠處窗臺的鮮花所吸引,走進了八坊人家。
沿河兩邊皆花園
八坊人家前院連著后院,前門連著后門,院院相通,布局多而奇,短而窄,曲而幽。在八坊一平方公里的區(qū)域內,除了十三條主巷,還有三十六條長短彎曲、首尾相連、內外相通的小巷。有的短巷僅一二十米,住兩三戶人家,有的窄巷只能容一人而行。有的巷口雖寬,卻越走越窄,臨近巷底,拐彎便豁然開朗。這些曲折迂回巷子宛若迷宮,行走其間好像走進了一個幽深的峽谷,或者穿行在茂密的樹林里,很容易走失。此刻我行走在一條寬僅一米的名叫細巷的街上,突然耳畔傳來小河叮叮當當?shù)穆曇?,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聲音離細巷不遠,我出了巷子,順著聲音進了壩口巷,走到巷子的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出現(xiàn)了一條兩米多寬的小河。
這是一條北方并不常見的美麗的城中河,不像江南,河里并沒有搖著櫓的小船,但拱型的石橋是有的,踏著由青石板所鋪設而成的橋面,從小河這邊走到那邊,兩邊都是充滿古色古香的古樓,商鋪,民國時的雕刻大門。站在橋上,腳下靜靜流淌著淺淺的河水。水不大,清澈見底,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點點星光。放眼望去,仿佛穿越到了古代一個悠閑的小鎮(zhèn),能夠明顯的感受到古鎮(zhèn)那種古色古香的氣息。
走下橋,沿著小河邊慢步,陣陣花香撲面而來。每家門口,沿墻邊都有一個或大或小的花壇,有用紅磚砌成圓型的,有用片石壘成方塊的,也有用樹樁圍成不規(guī)則型?;▔锸㈤_著五顏六色的鮮花,因為已到深秋,有些夏花已臨凋謝,但是藤蔓卻沿著墻面爬上了墻頭,跟院里生長多年的玫瑰擁抱在一起,小院里外就被綠色和蔓生的玫瑰蓋住了。我細細地端詳玫瑰那灰色的枝條,突然覺得這小河兩邊就是一座奇妙的花園。這里身處鬧市,卻陌生寂靜。
聆聽著水聲,沿河邊漫步,居然看到了一個小廣場。
有人埋頭清理著地面,整理著周圍的花園。我來到花園邊,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有個男孩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正坐在一棵樹下,吹著一只塑料做的響管。他大約十二歲,臉色健康、紅潤,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樹上有一只松鼠,還有幾只麻雀。他身邊的廣場上,有的父母帶著孩子玩飛盤,還有一群孩子玩足球,還有人用無人機在空中拍攝這其樂融融的場景。
夜暮降臨,我從小廣場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走進八坊。
黃昏里的八坊,宛如天河里墜落了一彎金色的月亮,柔美而皎清。在這座高原山城里,八坊是一個城中村,但和大夏河畔寧靜的村寨不同,暮云靄靄的八坊不是一幅炊煙裊裊、狗吠雞鳴的田園畫卷,而是彌散在時光背后自成一派的民俗民風。這里聚集了民間最精巧的鐵匠,雕匠,畫匠,皮匠,技藝超群的面匠,糖匠,廚師以及各種各樣的小吃師傅。白天忙碌了一天的匠人和商販們此時此刻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了,而要趕夜市的小吃攤販們,切、割、削、剁,正在做吆喝叫賣的最后準備,小巷子里到處是忙忙碌碌地人群。
背著相機,行走在街頭的我,又一次迷路了。我不好意思開口向那些討生計的人去詢問。我穿著單薄的衣衫,茫然無助地站在蒙蒙地雨夾雪中,凍得微微發(fā)抖。“這位大哥,你進來暖和一下吧!”一位老人推開門,從后面搡著三輪車出來。他大概是送兒子到夜市擺攤的,見我站在風雨中,客氣地對我說。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隨老人進去了。一進門,跳入眼簾的是一面影壁墻,上面鑲著一幅紅日圖,雖經風霜雨打,歷經歲月,磚體顯出些蒼茫的舊色,但磚雕的畫面,依然生動活潑:大地艷陽高照,把光芒灑落在那崇山峻嶺中,磚面上那巍峨的山巒,挺拔的青松,因了立體的雕刻,似乎活了一般。山體之下,是開闊的江面,千船競發(fā),風帆點點,桅桿倒影在水中,浮光耀金。磚雕上方是浩淼的天空,朵朵白云飄蕩其上,最上端雕著一幅詩句,不甚分明。卻仍能看出雕的是“間摘柳條編太極,細分花瓣點河圖”的詩句。拐過發(fā)灰的影壁墻,里面高墻深院,山墻壓頂,一眼就能看出,這里曾經是一座民國時期的老宅。院內四面,皆為民國時期的房屋。北房五間大瓦房,老人一家就住在這里。房屋內的兩個木隔門,將五間房隔成了三段,右面是廚房,左面是兒子兒媳的臥屋,老人就住在中間的一墩大炕上。屋內陳設雖說簡陋,卻很整潔,溫馨。在老人的房間,正面的墻壁上,掛著一塊布,這獨特的裝飾,引起了我的好奇,在征得老人同意后,我揭開了那塊布,我的眼前頓時一亮,那是老人珍藏的新老照片。其中有一張是泉州麒麟寺的照片,這座寺創(chuàng)建于北宋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
在老人溫暖的小屋里,我朦朧地望著那座阿拉伯穆斯林在中國創(chuàng)建的最古老的建筑,想起了七百年前阿拉伯的旅行家伊本?白圖泰。當年他暢游泉州,說泉州有著“世界上房舍最美好的地區(qū),沿河兩岸皆是花園、村落和田禾。房舍位于花園中央,每人有自己的花園,有自己的住宅”。伊本?白圖泰到過絲綢之路沿線的許多地方,是否到過河州,歷史并無確切的記載,但必須明確的是七百多年前還沒有八坊。我多想對伊本?白圖泰說,他在泉州見過的那個有著世界上房舍最美好的街巷,現(xiàn)在如一束束奇異的光芒穿越遙遠的時空,正從破損的磚縫里冉冉升起,迎面而來,佇立在西北山城的一隅。那不僅是城中的特色小鎮(zhèn),那是另一種溫暖,有花的芳香,果實的甘甜,更有人性向善的熱烈呼喚。
尚書柳及仁義巷
九百多年前八坊養(yǎng)馬,四十萬匹駿馬奔馳,似陣陣云煙。
九百多年的那個春天,絕世才子蘇軾揮毫潑墨,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詩篇《書韓
干牧馬圖》:“八坊分屯隘秦川,四十萬匹如云煙。騅駓骃駱驪騮騵,白魚赤兔骍騜鶾。龍顱鳳頸獰且妍,奇姿逸態(tài)隱駑頑。碧眼胡兒手足鮮,歲時翦刷供帝閑。柘袍臨池侍三千,紅妝照日光流淵。樓下玉螭吐清寒,往來蹙踏生飛湍。眾工舐筆和朱鉛,先生曹霸弟子韓。廄馬多肉尻脽圓,肉中畫骨夸尤難。金羈玉勒繡羅鞍,鞭箠刻烙傷天全,不如此圖近自然。平沙細草荒芊綿,驚鴻脫兔爭后先。王良挾策飛上天,何必俯首服短轅?”大文豪蘇軾的這首詩,寫的就是畫工韓干畫馬,技壓群賢。可以想象,韓干在汧河與渭河之間的青鎮(zhèn),舐滿了顏料,把筆臨摹。汧今為千陽,渭為鳳翔。朝廷建立八坊養(yǎng)馬,大草原的駿馬首趕到八坊交易,然后由隴上天水到達關中。八坊馬兒頭似龍,頸似鳳,有獰惡有俊妍。奇姿逸態(tài),令人嘆為觀止,也有些劣性馬,跳踉嘶叫,混雜其間。綠眼睛的胡人以善養(yǎng)馬出名,每年剪毛刷馬,精心挑選,供給天子的御馬監(jiān)。天子臨池觀馬,左右侍從美女三千,紅妝在日光的照耀下分外光鮮。樓下的玉螭口中吐出不絕的寒水,馬群在水波中奔跑濺起水花似箭。內廄的馬多肉臀部肥圓,能在畫肉時畫出骨相,真是難上加難。馬匹戴著黃金羈白玉勒,馬鞍子是羅綾繡成,它們遭到鞭打火烙已傷天全,怎比得韓干畫上的馬,神駿天然。蘇軾的詩作,筆端流溢著光彩,揮灑著激情,仿佛讓人看到一望無際的平沙上,細草蒙蒙似綿,馬兒輕逸快捷,恐后爭先。
七百多年前八坊是一片蔥翠的玉米。
七百多年前的一個秋天,北方那個“只識彎弓射大雕”的大汗的子孫闊端,派遣他的大將多達那波率領一支蒙古鐵騎大軍向藏區(qū)進發(fā),他們的第一站就踏上了河湟,他們那踐踏過中原的鐵蹄渴望河湟豐美牧草的滋養(yǎng),他們引弓搭箭,揮戈砍殺無數(shù)頭顱后占領河湟,占領青藏高原,繼續(xù)西進,征戰(zhàn)西域、中亞,被征服的工匠和兵士后來隨蒙古鐵騎退居河湟。我曾無數(shù)次地想象,那些被征服的兵士是如何千里跋涉,走完了迢迢漫長而艱辛的道路,但我的想象總是穿不透七百多年的歷史屏障,也無法還原他們可能經歷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到最后,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并烙印下來的只是一個個簡單扼要的地名,如韃子巷、韃子墳之類。此后朝代幾易,烽火不熄,河州的上空,彌漫著戰(zhàn)火硝煙的血腥,上演或重復著一幕幕戰(zhàn)爭的大劇,書寫著蒼涼與遼遠,冷酷和悲壯的詩篇。
六百多年前漓水和洪水在八坊交匯,濕地上柳樹成蔭,流水潺潺。
六百多年前年的又一個秋天,一個叫王竑的人在漓水河畔的橫磨房村出生了。他鐵骨錚錚,官至尚書。在國家和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大義凜然,笏擊奸邪。制造了大明最驚悚的朝堂血案——左順門事件!他開創(chuàng)了明朝文臣總督漕運的先河,賑災救民百萬之多。八坊那一條聲名遠揚的小巷——仁義巷,就緣于王竑的一封家書。據說當年王竑家人因為鄰居多占巷道一土墻,雙方爭執(zhí)不下,家人十分氣憤,便給在京的王尚書寫信幫其訴訟,王竑立即回信一封,但不是家人所希望的信,而是一首勸誡詩:千里捎書為一墻,讓他五尺有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如同叫響了外號忘記了真名一樣,如今這首詩的由來被挪到安陽、桐城、北京、廣州、聊城、開封、掖縣、泰寧等十五個地方。
明朝天順年間,王竑遭貶回歸故里,帶來了南方的柳樹,百姓稱尚書柳。王竑讓綠色的柳林守護著蔥翠的玉米。這時一些外來的商人來到河州,和所有舊時統(tǒng)治者一樣,明朝也輕商。這些商人因為小本生意在城中置不起房屋,他們就在柳樹林旁,就在橫磨房那條有名的仁義巷周圍安家,搞起了長途販運。
明中至清初時期,穩(wěn)定的政局為善于經商的河州商人提供了良機,他們憑借牛羊、皮張、山貨、茶葉等貿易,稱雄西北長達二三百年,河州古城也因此被稱為茶馬互市的重鎮(zhèn)。當時河州商人的經營勢力遍及大江南北,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中國人葉落歸根的特性,使殷實的商人們最終都在家鄉(xiāng)大興土木,建新居,修寺院,光宗耀祖。河州古城外,圍寺而居的回族商人也不居人后,爭先巷恐后的修葺家院,慢慢地,華寺街、王寺街、細巷、石橋巷、大旮巷、壩口巷、北巷、沙尕楞巷等巷子依勢而成。這些民居最顯著的特點是雕梁畫棟,墻體廣飾磚雕,商賈富戶,達官顯貴自不必說,磚雕是必不可少的,就連那些窮困人家,修屋建房,最少也要在門頂嵌二塊雕有荷花或牡丹的四方綿磚,在屋頂鑲一塊鵓鴿頭。走進八坊人家,不經意間,精美的磚雕就會撲入眼簾,令人心潮澎湃。就仿佛走進了一個雕花的世界,仿佛進入了那久遠的過去,踏進了藝術的殿堂,令人浮想聯(lián)翩。這些興起的街巷,連成一片,漸漸形成了有名的商市。
八坊的巷道,彎彎曲曲,有一丈來寬,一直朝前沿伸,兩邊是極其相似的二層或者三層木樓。木樓一棟比一棟高大,屋頂多是青一色的兩溜水灰瓦,瓦溝呈一條弧型,舒展得像少女的腰線。瓦溝里淤積的泥土上,一簇簇小草頑強地生長著,偶而在小草中間,獨獨地伸出一枝莖葉,頂著一朵小花,燦爛地在風中搖曳。木樓的地基都用石條砌成,高出地面好大一截。木樓的第一層,都作了鋪面,擺放著豐富的貨物。二樓或者三樓,作了招待客商的房間。除了兩側的山墻,全都是松木板子,花格子門窗雕刻著精美的圖案。梁棟自然都是雕刻過的,繪了鮮艷的色彩。地板打磨得光滑锃亮,像上了一層蠟。
八坊人作買賣是出了名的,家家都有鋪面,都有買賣人。孩子五六歲,便可以張羅生意了。大人在脖間給他掛一個竹編小籮。小籮里裝滿了糖瓜、炸蠶豆、麻籽兒、吊蛋等等零碎吃食,打發(fā)孩子沿街叫買。孩子走累了,坐在沿街的石階上,邊吃零食邊歇息。一雙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卻機敏地搜尋著合適的賣主。到了十三四歲,他們或者到百貨鋪銀器鋪中當小掌柜,或跟著各種工匠藝人當學徒,或跟著父兄親戚,跑腳戶販皮張,走南闖北干起了大買賣。一年四季,八坊里人喊馬嘶吵嚷聲整日不閑。藏區(qū)吃了青草長得膘壯的牛羊,毛色鮮亮的皮張,整捆成車的藥材,都被八坊的腳戶拉到這里。有了這生意,巷道兩旁的鋪子,一個比一個活泛,賣雜碎面腸的,賣涼粉釀皮的,賣甜麥子的,賣醪糟的,賣牛肉面的,賣河州包子的……生意一家賽似一家的好。八坊所有的車馬店都住滿了人,所有的桶子肉、手抓館里都坐滿了人。家家戶戶的空房子里壓滿了從關外躉來的糧食、茶葉、絲綢、布匹。買了藏區(qū)的牛羊、藥材、皮毛,賣了躉下的貨物,一進一出,白花花的銀元便裝進了錢柜塞滿了腰,人人臉上堆著笑,樂開了花。
八坊的地名倒有幾種說法:一說八坊是唐宋時期朝廷設立的馬場;一說坊乃明清時的區(qū)劃單位,如同現(xiàn)在的村社,一坊人口八千人;一說這里是茶馬互市,四面八方的人集聚,便稱八坊了;還有一說很早以前這里住著個老馬家,養(yǎng)了八個兒子,老馬老了給八個兒子分了家,各建一座院,各管一方地,由此形成八坊人家。不管哪一種說法,都無法確證它的謬誤,也沒有刨根問底的必要。只有一點,那可是確證無疑的,在這座繁華的商市里,先有八座,后成十二座具有幾百年歷史的清真寺,清真寺周圍住著四萬勤奮而善良的百姓,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過著寧靜而平和的生活。
然而寧靜平和的日子連同繁華的街巷被民國初年的戰(zhàn)火燒毀了,苦難的八坊人像屋頂那一簇簇小草,像壩口巷那棵尚書柳,頑強地活了下來,在隨后的日子里,他們圍繞著十三條古巷子,一磚一瓦在廢墟上建起了家園。
建筑大都是民國式的,它們在這里佇立了八十年,長的超過百年。就如同山西的平遙古城一樣,八坊也是因為貧困而沒有大拆大建,多少年來,這十三條街巷安靜地停留在繁華的鬧市中,一條小河從里面穿過。行走在八坊街巷,一幢幢粉墻黛瓦的百年老屋,錯落有致的鑲嵌在寧靜優(yōu)美的大地上。上百年歷史的磚瓦樓閣,綿磚雕花,風雅依然,散發(fā)著被時光浸潤過的溫暖與暗香,縈繞在窄窄的街巷中。
八坊靜靜地渡過了浮躁期,當高樓大廈林立起來以后,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了它的靜美。開始了理性的改造,工匠們以優(yōu)雅的情趣,超凡脫俗的美感,用無數(shù)個風花雪月的時光,建造起一座座別出心裁的建筑。在亭臺樓榭間,在高大的壁面上,工匠們用一塊塊青磚,雕出了一卷卷水墨風光,刻出了一幅幅動人畫卷,鑿就了一個雕花的世界,使十三條街巷充滿了別樣的韻味,成了這座小城的一抹風景。
我把這一抹風景裝進了鏡頭。我在老人的屋里聽到壩口巷有棵六百年的尚書柳,便來了興趣。這時細雨也停了,離天黑還早著呢,我不想錯過黃昏時的美景,就辭別老人,準備去拍攝尚書柳。誰料老人很熱情,主動為我?guī)?,去拍那棵古樹。那棵百年的古柳就在離老人不遠的壩口巷,古柳的主干劈開著,中間有點空,雖顯老態(tài),卻生機昂然。站在古樹旁聆聽地下埋藏的那段歷史時,我受到強烈的震撼,我想起了沙漠中胡楊。這古樹,多像八坊人頑強的生命,多像那個天使一樣的老人,他仿佛就佇立在長天大幕的云端之上,他那悲憫的目光還在久久地俯瞰著大地……
大旮巷口的磚畫
多少年來,八坊這座城中村如同一位乖巧聽話的少年,安靜的躺在城市一角,蒼穹之下,神秘古老的光幕普照著它的身影。終于有一天,所有的目光匯聚到了它的身上。不為人知的少年靈光涌動,變得璀璨奪目。人們驚喜地走進它的世界,而最先敞開懷抱的一條古巷便是大旮巷。巷道口聳立著高大的牌坊,兩根立柱雕刻精美,氣勢雄偉。坊門上兩層飛檐,襻間明三暗二的斗拱,一斗三升,飾以華彩。坊門頭中間兩根紫紅色的垂柱,與暗含著阿拉伯建筑元素的拱形門洞形成了中阿合璧建筑風格。從久負盛名的回味齋開始,餐飲、工藝、文化、休閑場所樣樣俱全,整條街延續(xù)中西合壁的民國風貌特色,配以相應的街道小景觀,時代感十足。信步走來,坊巷縱橫,曲徑通幽;深宅大院,高墻環(huán)繞。
大旮巷最耀眼的當然是巷口的一幅題為《八坊十三巷全景圖》磚雕,這是我見過的尺幅最大的磚雕,它高九米,占據了一棟四層樓的整幅側墻。作品從設計到雕刻完成耗時整整十八個月,當初我也是參與者之一,目睹了這付中國最大人工磚畫誕生的過程,最有資格來評說這幅畫。八坊十三巷風情古街區(qū)綜合改造項目工程最初的文化策劃者是蘭州太一文化科技有限公司,因為該公司曾經設計布展了“胡廷珍紀念館”,我作為《胡廷珍傳奇》的作者,參與策劃,于是便跟太一公司老總鐘波、副總楊栗灃相識并成了好朋友,我很欣賞他們倡導的“太和一元,共譜萬物;寧靜于內,無敵于外”的理念。鐘波一開始就有一個宏大的構想,要創(chuàng)作一幅氣勢恢宏,可創(chuàng)吉尼斯世界紀錄、畫面精致的磚雕巨幅畫,集八坊肌理與積石雄關、黃河三峽等臨夏新八景于一體,并且內容要暗含“行之茍有恒,久久自芬芳”的寓意。因為八坊37%的居民都是低保戶、貧困戶,這個項目的開發(fā)需在保留原住居民不搬遷的前提下,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進行,也就是說,八坊古舊街巷院落的改造同時被賦予改變八坊貧困的重任,不僅需要滴水穿石般的韌勁,而且需要弛而不息、久久為功的耐力。令人不可思意的是大旮巷口的那棟建筑物墻面長竟然不多不少是九米,九久相諧,好像是專門給鐘波預留的。大約2014年初,他的團隊開始構思、設計,但問題馬上來了,磚雕是線條構圖,工匠只會按圖索驥,圖就成了關鍵。然而工匠并非藝術家,讓他們創(chuàng)作一副立意高遠的畫卷再轉換成線條畫,還需雕出立體的感覺,確有難度,鐘波和八坊辦事處的李永平找到我,共同商議。找了幾個有名的畫家,但名畫家不是沒時間就是要價太高。我的好友大禹磚雕公司總經理王國彪是磚雕畫專家,他聞訊后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啟用新人,在闊大的畫面上,先創(chuàng)作一幅八坊全景圖,然后由他來轉換成能雕刻的線條畫。于是由徐光文推薦了孟瑞、馬俊華兩位年輕畫家,他們都是研究生,一個畢業(yè)于山東美術學院,一個畢業(yè)于師大美術系,雖未出名,功底卻很扎實。他們投入全部精力,翻閱了大量史料,創(chuàng)作完成了畫作。再經過多方征求意見,專家評定,反復修改,最后在王國彪的指導下轉換,耗時九月終于定稿,完成圖樣。交由臨夏神韻磚雕有限公司磚雕傳統(tǒng)工藝大師沈占偉、張全明、趙英才、張全光率領眾多徒弟,全部用手工精心雕刻,歷時九個月,于2016年5月完成磚雕微縮景觀。整幅磚雕占用面積一百三十平方米,八坊十三巷主圖畫濃縮在寬九米、高九米的區(qū)域內。
站在墻前,抬頭仰望,仿佛在欣賞一幅風景蔚然的水墨風景畫。遠看如夢似幻,好似走進了古樸典雅,錯落有致的古老村寨。小河邊的老房子,白墻黛瓦,屋頂新舊參雜,顯得有些斑駁,雖是普通民居,卻也秀麗典雅,宛若伊人。
漫步在光滑的石板鋪設的古舊小巷,那一塊塊的石板,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歷史,在咿咿呀呀訴說著八坊人幾輩子打磨出來的故事。斑斕林立的商鋪,每一間店面都有一位熱情和藹的主人,會在你經過時投來親切友善的笑容。飄著雨絲的古老的小巷子,長滿鮮苔的青石板路,鋪著碎石的甬道,寂靜,悠長,覺得自己就好像走在戴望舒的詩里,撐著一把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又寂寥的雨巷。但和戴望舒不同的是,我們會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卻沒有丁香一樣的憂愁,也不結著愁怨,不會彷徨在悠長又寂寥的雨巷,只會戴著紅色的紗巾,在唐詩宋詞中穿行。
專員巷的舊故事
五月花事正繁,陽光毫無節(jié)制,暖烘烘地鋪灑下來。
走進八坊,走到專員巷巷口,我突然對巷子的名字產生了興趣,想深入里面一探究竟。沿著幽靜的巷子徑直往里,到達縱深處,墻體兩端間的寬度不足二米。兩邊并沒有特別新奇的建筑,都是北方常見的小四合院式的住宅,新舊錯落有致。
慢慢朝前走,眼前土灰色的磚墻漠漠的圍著一個個有些蒼老的院落,一個掉盡黑漆的木門,緊緊地依偎著黯然的圍墻,沉寂而又讓人感到似曾熟悉的溫暖。這個老院,立刻吸引起了我的目光,我大著膽子,推門進去,院子里靜靜的,一條紅磚漫成窄窄的甬路,直通堂屋前的一座花園,里面大片大片的牡丹開得正艷,一園深紅淺紫、滿眼嬌綠明黃。
堂屋確實很蒼老了,兩扇風吹日曬的大門,已經看不清上面油漆的顏色了。高高的房脊向東西伸展著,從兩端翹起,高傲地兀立,很有些老驥伏櫪的感覺。突兀的屋脊兩側,小草已在瓦下的泥土里蠢蠢欲動,就要鉆出來。屋頂上的瓦檐破損不堪,色澤暗淡,仿佛在訴說著溜走的光陰。這老舊高大的堂屋,處處都印著歲月無法抹去的足跡,留著滄桑的韻味。
我站在堂前看了許久,也沒弄清它的年代。這時我看見一位白胡子老漢推開門走出來,我作了自我介紹,然后問:老先生,這屋子是哪年的?老漢聽說我是作家,看我手里拿著相機,便來了興致,滔滔不絕說:我祖上是皮匠。在河州城里開著五間皮貨鋪,每年那些藏民都到鋪里進貨,運到藏區(qū)。那時皮匠吃香得很,過冬要穿皮襖,戴皮帽,講究些的要還要戴護頭,護耳??簧弦伖菲せ蜓蚱と熳?。我接過話頭問,您還記得皮襖、皮褥是如何縫制的嘛?老先生笑瞇瞇地說,那咋不記得呢,我打小跟父母當皮匠,一輩子就弄那話。我說,那您給我講講好嗎?老漢興致勃勃說,皮匠頭道工序叫熟皮子,就是用芒硝把生羊皮鞣熟,弄成柔軟的熟羊皮。第二道工序叫捂皮子。將羊皮鋪開,抹上一層芒硝或煮熟的黃米,卷起來放上幾天,脫掉羊皮上油。第三道工序是鏟皮子,皮匠用專用的鐵鏟一點一點鏟那皮層,直到皮板全都變白、變柔軟為止。皮子鏟好后,根據尺寸大小,裁剪為衣襟、衣袖、衣領等材料,然后用針線縫接起來,一件皮襖就形成了。
在我的記憶中,一到冬天,父親經常穿著一件用羊皮縫制的皮襖,外面罩著黑布的面子,里面是羊毛。這種毛向內、皮朝外的皮襖雖有一股淡淡的羊膻味,可穿在身上特別暖和,保暖效果極強。冬天裹一領皮襖,戴一頂皮帽,非常時尚。如今隨著時代的變遷,鮮有人穿皮襖,穿皮褂,縫制皮襖、皮褥的民間工匠也就慢慢地退出了歷史舞臺。提起過去,老漢臉上綻放出笑臉來,他說,我們老皮匠家最鼎盛的時期是在太爺手里,雖說不上鐘鳴鼎食,也是遠近有名的大戶。太爺建了這個宅院,太爺沒念過書,但眼光高,送兩個兒子到學堂。俗話說一娘生九子,性格各不同。兩個兒子性格取向迥異,老大花錢如流水,老二就是我的親爺爺,知事節(jié)儉。太爺無常前分了家,南面的五間房,東面的牲口棚和院子分給了大爺,北面這五間正房就分給了我爺爺。太爺無常的頭幾年,皮匠鋪還能維持。后來大爺染上了不好的毛病,偷著把鋪子賣掉了。我爺爺只好挑著擔子到街上擺皮匠攤。我第一次聽說還有皮匠攤,就打破砂鍋問到底,老漢用手比劃著說,擔子上掛一個小馬扎,兩頭的籃子里放上工具,到人多的地方招攬生意。我打斷老漢的話,你爺爺招攬什么生意呢?老漢說,上鞋、修鞋、縫皮襖、縫馬鞍,割皮帶,啥都做。我突然想起學生時的情景,那時我羨慕穿皮鞋的同學,常常站在皮鞋鋪門口,看老鞋匠上鞋。我記得很清楚。鞋匠手里拿著一把針錐,針錐由兩部分組成,手握的部分是裝上一個長圓形的木把子,頭部裝著一段粗的鋼針,頂端磨得尖尖的。上鞋的時候,鞋幫對齊鞋底,用針錐穿個洞,然后用粗麻線穿過去,拔出針錐一拉緊,鞋幫和鞋底就牢牢地縫在了一道,然后沿著鞋邊這么縫一圈,一只皮鞋子就上好了。上好的皮鞋從鞋口穿進鐵砧,鞋底朝上用錘子錘打,將木頭楦子塞進鞋里固定,經過一段時間的取出楦頭,皮鞋就挺括了。當時穿上一件锃光油亮的皮鞋,那是難得的風光與時尚。一雙皮鞋能穿好幾年,穿的久了,自然會損壞,便有了修理一說。修鞋也蠻有講究,釘掌、貼皮、換跟等等,經過一番修整,皮鞋煥然一新。但是皮匠這個行業(yè),連同皮鞋鋪子,已經從視野中消失了,留給人們的只是一個畫面:幾間發(fā)著臭氣的房子,堆滿了皮張。一臺案板上放著簡陋的工具箱,里面是鉆子,釘子,錘子,鏟刀。屋子的一角,坐著幾個皮匠,粗糙的大手,黝黑的皮膚,蒼老的面容。他們佝僂著身軀,使勁地搓著皮子。陽光中,皮匠的影子像一幅古老的畫印在身后的灰磚墻上。
我和老漢默默的站在院中。仰望著高高聳立的堂屋,這里容納了太多的沉重和辛酸,容納了太多的淚水和笑聲。老漢告訴我,他爺爺因為有文化,人又厚道,臨夏解放后參加了工作,直至退休。而他的大爺,因為習慣了大把花錢,太爺留下的錢財和偷賣鋪子的錢很快就光了。他又沒有生財之道,就開始想著法子變賣家產,很快分到他名下房子沒了,在城外置的幾畝地也沒了。只有他爺爺名下這座院子留了下來。
說話間,老漢的老伴搬來了一張小桌,兩把椅子,我們坐下來,倒上兩杯蓋碗茶。幾縷陽光從樹葉縫漏下來,灑在我們的身上,照在身后雕花的門窗上。望著院中的殘磚短墻,我似乎感受得到上百年八坊的生活記憶和意境,觸摸到了巷子深處的一些生活場景,觸摸到它的印痕,嗅到空氣里真實的氣息。體驗老八坊的歷史和味道,不需要穿越,只要好好地跟這個白胡子老漢品茗,就能砸出活色生香的人生況味。
我呷口茶,提出了新問題:專員巷,住過哪一位專員?
老漢淡淡地一笑,說,八坊里住的大都是窮人,哪來的專員呢!專員住城里,住高宅大院,不會擠到小巷子里來。說起專員巷的名字,和我的太爺有關。八坊窮人多,住的都低矮的土坯房,一下雨,院子里都是泥。我太爺開皮貨鋪掙了錢,為了在院子里堆放皮子,地面全部鋪上了磚。大家都好奇的來看磚院,慢慢地,人們把這條巷子叫磚院巷了。
我恍然大悟,就像河州城外的一條季節(jié)河,常發(fā)洪水,驚跑耕牛,老百姓稱之為牛驚河,卻被奉為牛津河一樣,它跟倫敦的牛津沒有一毛錢的關系。八坊的巷子里住了那么多人,一輩又一輩,除了幾戶鳳毛麟角的舊軍人,沒有什么達官貴人,也沒有什么聲名顯赫的專員,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受苦人,巷子里故事就是老百姓的故事,就是他們的喜怒哀樂,這些故事雖則平凡,寫不進歷史,但會被一輩又一輩的后人銘記!白胡子老漢對我說,磚院巷早期的住戶來自各地,時間長了,都沾親帶故,鄰里之間相處得非常和睦,很少有人吵架,借東西則是家常便飯了。走在巷子里,就走進真正的市井生活,就像撫摸著歷史的血脈和心跳,一脈相承,氣韻不斷。
義利互擠的腳戶
八坊的十三條巷子,基本保留著百年前的老樣子。古樸的老院,狹窄的徑道,墻角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一切都顯得那么的悠閑而寧靜。它是傳統(tǒng)的,又是現(xiàn)代的,它是悠遠的,又是豐富的。在上世紀的最后歲月里,和中國所有的城市一樣,八坊街道和建筑也在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著變化,甚至改頭換面。尤其是最近五年,市上修舊如舊,修建了八坊民俗館、八坊人物故事館、手工藝館,蓋碗廣場,等等。還讓蛋雕、葫蘆雕、陶瓷、古董、服飾、刺繡、地毯、羊毛氈、泥塑、地方小吃等在巷內安營扎寨,人多了,巷美了。
雨天優(yōu)雅地走過新西路口,一道亮麗而別致的街頭群雕闖入眼簾。那是一群牽馬墜蹬的腳戶的身影,打著綁腿,腳上的皂靴滿是灰塵,似乎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他們牽著騾馬,馬背上馱著貨物,披著五彩霞光。他們頰邊掛著淺淡卻暖如春風的笑容,目光淡然而從容,操起鞭子,結伴而行。騾歡馬叫聲淹沒了一路上的寂寞與無奈,他們走過了一村又一寨,翻過了一嶺又一梁,一路灑滿歡笑。走在邊上的那一個小腳戶,昂首張口,似乎在唱花兒:一溜兒山,兩溜兒山,腳戶哥下了著四川。今個子牽吆,明個子牽吆,夜夜的晚夕里夢見。腳踩上這大路吆。心牽著你啊,喝油也不長這肉了。
歌聲喚醒了遠去的記憶,舊時的情景像電影一樣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餓了,啃幾口干饃,渴了,喝幾口冷水。腳戶幫走到前無村后無店的地方,搭鍋自炊。吃的是水煮面,無油,無肉,無菜。面片無堿,揪得厚,半生不熟,就像咬皮帶。有碗無筷,找根木棍扎著吃。白天風吹,日曬,雨淋,夜晚住在簡易帳篷里,陰冷,潮濕,任蚊蟲叮咬。腳戶們的日子如同這首蒼勁的曲子,沉郁而莫測。腳戶們行走的路,好像花兒一樣,綿延而悠長。他們的兩只腳,不停地趕日頭,追月光,走幽谷,翻山崖,披荊棘,越險灘。他們憑著一雙麻鞋,一根鞭子,在故園與他鄉(xiāng)之間,品味著遠方的風貌,丈量著艱難的生活,敘說著內心的歡樂和淚水。
離群雕不遠處的就有一處車馬店,似乎見證著腳戶們那一份追求,那一份執(zhí)著。從歲月深處走過的腳戶,把生活馱在牲口背上,踏成了通天大道,踩成了誠信之路,踏出了一個義利互擠的信條。在八坊流傳著一則古老的故事:有一年冬天,一個叫馬有德的腳戶頭和他的十名腳戶走西藏,遇到雪崩,困在寒冷的大山,他們在那里度過了漫長的冬季,他們搜尋所有的木柴做燃料,以便在零下40度的嚴寒中保持體溫。他們靠打獵來取得勉強維持生存的衣服和食物,在風雪交加的惡劣的險境中,好幾個人死去了,但他們絲毫未動別人委托給他們的貨物,而這些貨物中就有可以挽救他們生命的衣物和藥品。冬去春來,大雪融化,被雪覆蓋的道路顯露了出來。幸存的腳戶終于把貨物完好無損地送到目的地,送到委托人手中,他們用生命作代價,守望信用,創(chuàng)造了傳之后世的經商法則。
如果這還不足于說明,那么我們再看一則記載于《四庫別集》中由明朝康海撰寫的《明封承德郎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馬公墓碑》中的二段故事:“河州衛(wèi)金冕有急,使人挾二百金將有所遺,而使館公家。金未及遺,而使者留金于公以去,死于途,三年,公自赍予之,封識如故。又一千戶某,亦河州人,自京師來送西安,有罪亡去。以一囊盛百金留公所,亦久未取,公又自赍予之其封題。”這段古文,說的是一個名叫馬應祥的河州人誠實守信的故事。馬應祥在西安有家,一則故事說,當時駐扎在河州的都指揮僉事因有急事,派使者拿二百兩金子到西安辦事,金子放在馬應祥家,事尚未辦理,使者卻突然死了。重金放了三年,馬應祥分文未動,如數(shù)送還。另一則故事說,有個河州千戶某,也就是里長,從北京到西安,因犯罪逃亡,把巨款放在馬應祥家好久,他仍然一分不少送到河州里長家。這兩則史實,都有個共同點,物主一死一亡,查無對證,若馬應祥不“赍予之”,按常人看來,也不為過。但馬應祥和那些腳戶一樣,并沒有因為不為人知而失去誠信,仍然封識如故,送達物主。他們憑良心經商,信守著義利相濟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