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祥,祝 珊,張濤濤
(西安理工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8)
我國現(xiàn)行資產減值會計準則是2007年修改后實行的《企業(yè)會計準則第8號-資產減值》,經過十余年實踐,諸多學者研究得出上市公司通過計提減值準備手段進行盈余管理的空間有所下降,提高了我國企業(yè)披露會計信息的質量。但資產減值計提作為一個重要的會計政策,仍然存在眾多企業(yè)利用資產減值計提進行操縱舞弊等行為。例如:獐子島公司(002069)繼2016年由于天氣原因導致扇貝大量死亡,使得公司巨虧后,于2017年又出現(xiàn)“扇貝跑了”的黑天鵝事件,兩次均由于存貨減值導致公司巨虧,但獐子島公司的大股東在兩次事件前均被曝出進行精準減持,這使得投資者喪失信心并對財務信息的真實性產生懷疑。由此可見資產減值計提會對企業(yè)產生重大影響,而資產減值計提的比例在會計準則中并未具體規(guī)定,通過這種自有裁量權為公司治理層達到諸如配股、平滑利潤、高位減持等特定目的提供了選擇空間。會計政策選擇及其生成的會計信息,是公司治理機制以及公司各相關利益主體權力制衡的結果,選擇最具代表性的公司資產減值計提會計政策來研究公司股權特征對其的影響,具有代表性和現(xiàn)實指導作用。
現(xiàn)有文獻對資產減值計提政策研究主要集中在經理人特征以及盈余管理動機等方面,鮮有選擇公司股權特征視角來進行研究的文獻。本文按照制度經濟學的“機制-行為”的視角,從公司股權特征(結構與機制)、管理層的動機、資產減值準備計提政策選擇(行為)框架進行分析,來探討不同的股權特征如何影響企業(yè)的資產減值計提決策。選取主板A股制造業(yè)上市公司為樣本,主要考察股權集中度、股權制衡度、高管持股、機構投資者持股以及實際控制人這五個方面特征對資產減值計提的影響,試圖為我國企業(yè)優(yōu)化股權結構,提升會計信息質量提供理論依據(jù)。
國外對會計政策研究最早于1964年由Gordon[1]提出,認為在決定一項財務決策時,經理人的行為會出于利于自身的動機,使各期收益保持相對穩(wěn)定狀態(tài)。隨公司治理理論以及統(tǒng)計方法的發(fā)展,意識到會計政策的選擇不僅是對利益均衡的選擇,而是多種因素相互影響。研究者開始關注會計政策選擇動機,Watts和Zimmerman(1978)[2]則從管理層的角度探究其對會計政策選擇的影響,并提出三大假設,即政治成本、債務契約、紅利計劃。隨后國外學者對三大假設進行了驗證,如 Ahmed(2017)[3]選取 364家印度上市公司,得到結論支持政治成本和債務契約假設。然而國內研究并未完全驗證三大假設,王躍堂(2000)[4]研究A股上市公司的四項減值準備政策,認為我國的會計政策選擇動機不符合西方的三大假設。但有學者認為部分假設得到驗證,如劉斌和孫雪梅(2005)[5]選取低值易耗品的攤銷為關注點,驗證了政治成本和報酬契約假設成立。國內外也存在諸多學者從盈余管理動機角度對資產減值計提進行研究。Jarboui(2016)[6]認為上市公司存在著利用會計政策選擇的可調節(jié)空間來進行盈余管理,以達到公司特定目的。羅進輝等(2010)[7]認為長期資產減值、短期流動資產減值的計提均與盈余管理動機密切相關。
會計政策選擇不僅僅是一個會計問題,而是一種經濟和政治利益的博弈規(guī)則和制度安排,一項會計政策的選擇反映了決策者對未來風險與收益的判斷。會計系統(tǒng)是在公司治理機制下運行,公司股權特征是公司治理的基礎。因此公司治理中的股權特征會對企業(yè)經理層的會計決策產生影響。林愛梅(2009)[8]研究了股權結構對會計政策的影響,發(fā)現(xiàn)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和股權制衡度與企業(yè)會計政策選擇強度呈顯著負相關;前五大股東持股比例和高管持股比例與企業(yè)會計政策選擇強度顯著正相關。
股權集中度是公司股權結構的顯著特征,當大股東在公司話語權不同時,對企業(yè)會計政策的選擇傾向也不同。從現(xiàn)有文獻來看,有學者認為隨大股東持股比例上升,股東監(jiān)管能力較強,管理層決策與大股東保持相同偏好,計提較高比例資產減值準備,使得利潤留在企業(yè)內部。同樣存在文獻認為隨大股東持股比例的增加,大股東話語權較高以至于在企業(yè)中形成“一言堂”,此時企業(yè)傾向于計提較低比例資產減值準備,使得賬面利潤較高,大股東會在企業(yè)獲得高額利潤的同時也相應得到較多的收益,如取得分紅和獲得配股機會,提高自身的社會知名度等。因此,本文認為大股東持股比例與資產減值計提比例曲線相關,當股權相對分散時,公司的控制權在經理層手中,此時的代理問題主要是股東與高管之間的,此時傾向于計提較低比例資產減值準備,使賬面出現(xiàn)較高利潤,管理層保住職位。因此隨著大股東持股比例的上升,大股東逐漸有能力對高管進行監(jiān)督,并且此時的大股東持股比例還未上升到足以影響經理層決策穩(wěn)定性的地步,公司的控制權還掌握在高管手中,大股東沒有機會進行掏空行為,此時決策較為合理,計提資產減值準備比例提高,為正相關;當大股東持股比例進一步提高,兩類代理問題將同時出現(xiàn),大股東與高管會出現(xiàn)爭奪公司控制權的行為,導致企業(yè)會出現(xiàn)各種短視行為使得決策效率變低,大股東開始出現(xiàn)掏空的行為,此時計提較低比例資產減值準備,因此為負相關;隨著大股東持股比例的進一步上升,大股東開始對公司絕對控股,其希望公司能夠長遠發(fā)展,此時傾向于計提較高比例資產減值準備,因此為正相關[9]。本文認為大股東持股比例與資產減值計提之間的關系為N型。根據(jù)以上分析提出假設:
H1:股權集中度與資產減值計提呈N型關系。
根據(jù)代理理論和契約理論分析可知,當企業(yè)內存在幾位實力均衡的大股東互相制約,有利于企業(yè)長期發(fā)展。隨前幾位大股東之間的制衡程度的增加,各大股東之間的相互監(jiān)督制約作用增強,并且增強了對管理層的監(jiān)督作用,管理層傾向于計提較高比例資產減值準備,使得利潤留在企業(yè),為企業(yè)長期發(fā)展做準備[10]。現(xiàn)有文獻中鮮有聚焦于中小股東對大股東的制衡對企業(yè)財務決策的影響,根據(jù)委托代理理論,隨著中小股東對大股東制衡程度的增加,大股東忌于中小股東“用腳投票”的機制,會減少對公司的掏空行為以及侵占小股東利益等行為,有利于企業(yè)合理決策并實現(xiàn)雙贏。因此認為隨中小股東對大股東制衡程度的增加,資產減值計提比例增加,為企業(yè)長期發(fā)展做準備。根據(jù)以上分析提出假設:
H2a:大股東間股權制衡度與資產減值計提呈正相關;
H2b:中小股東對大股東的制衡程度與資產減值計提呈正相關。
在會計信息的生成過程中經理層發(fā)揮著主導作用,作為信息的源頭經理層有動機和有機會將第一手信息加工和過濾成有利于自身利益的信息結構,最終上報至董事會和股東大會進行批準。當企業(yè)經理層處于不同的股權特征條件下時,受到股東等的約束、激勵以及與各方利益權衡的結果均不同,其做出的決策傾向以及代表的利益也會產生差異。目前在現(xiàn)代企業(yè)中為解決股東與管理層之間的代理問題,通常對管理層采取各種激勵措施,如股權激勵、在職消費、豐厚年薪等[11]。一種觀點認為,管理層持有公司股份時,能夠有效減少其短視行為,使其在進行財務決策時站在公司的角度。但與之相反的觀點為管理防御假說,即當管理層權力逐漸上升,形成內部人控制,管理層享受職位帶來的利益,并提高自身討價還價的能力,在做出財務決策時以犧牲股東及公司的利益來達到自身的利益。本文認為,目前我國高管的股權激勵比例實施較少,無法實現(xiàn)相應的激勵作用,隨高管持股比例的上升,高管行為越發(fā)趨于自利,計提較低比例資產減值準備,以達到較高的賬面利潤,保住職位的同時獲得豐厚年薪、在職消費等短期獎勵[12-13]。根據(jù)以上分析探究提出假設:
H3:高管持股與資產減值計提呈負相關。
企業(yè)通常存在機構投資者,此類投資者一般指境內的商業(yè)銀行、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孫光國等(2015)[14]認為機構投資者持股與盈余管理呈負相關,機構投資者的存在抑制了管理層的應計盈余管理行為。張滌新和李忠海(2017)[15]研究得出機構投資者的存在有利于公司的發(fā)展,對其持股公司績效有顯著改善作用。并且此類投資者通常為戰(zhàn)略投資者具有豐富的投資經驗、專業(yè)的分析能力以及搜集信息能力,與中小股東的“用腳投票”不同,機構投資者更有動力對經理層進行監(jiān)督,降低經理層的機會主義。因此機構投資者對公司治理以及決策有正向影響,且其通常持有公司股份時間較長,會追求公司的長期利潤[16]。隨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的增加,其越有動力參與對公司的治理,從而抑制經理層的短視行為,使其所做決策更有利于公司長期發(fā)展。根據(jù)以上分析提出假設:
H4:機構投資者持股與資產減值計提呈正相關。
股權集中現(xiàn)象在世界范圍內都較為普遍,在股權集中的企業(yè)中,存在著大股東不僅直接持有上市公司股權,還通過金字塔、交叉持股等方式強化其控制權,并對公司各種行為產生實質影響。因此存在著部分實際控制人(自然人、法人)雖然不是股東,但是能夠通過其控制的投資者(大股東、關聯(lián)股東)、有關協(xié)議等來對公司各種行為產生實質影響[17]。由于我國存在較多國有企業(yè),在企業(yè)日常財務活動中一定程度上會受到政府的影響,因此認為公司基于不同的實際控制人類型,會對資產減值計提產生不同的影響。當公司的實際控制人為國有企業(yè)時,其公司治理機制通常弱于民營企業(yè),對管理者沒有相應的監(jiān)管與激勵機制,且此類國有控股公司較多關注達到當年的業(yè)績增長指標以及賬面利潤逐年上升帶來的名譽,并且其易獲得政府的支持,因此對當年賬面利潤的重視不及民營公司。因此本文認為當實際控制人為國企時,更傾向于計提較高比例資產減值準備,便于以后年度達到業(yè)績指標。根據(jù)以上分析提出假設:
H5:實際控制人性質(國企為1,非國企為 0)與資產減值計提正相關。
由于制造業(yè)上市公司資產總值較高,計提資產準備比例相對較高,且制造業(yè)上市公司存在較多利用資產減值進行舞弊、利潤操縱等事件,遂選取2007—2017年A股制造業(yè)上市公司為樣本。并剔除ST、*ST的公司和數(shù)據(jù)缺失的公司,經過上述處理后一共有2 646個研究樣本,文中的基礎數(shù)據(jù)均來自國泰安、銳思、WIND數(shù)據(jù)庫。文章中采用的統(tǒng)計軟件是spss17.0。
1.因變量。選取資產減值計提比例(WD),為本期計提資產減值數(shù)比期初資產總額[18-20]。
2.自變量。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CR1)用來衡量股權集中度;第二至第十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比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Z)用來衡量大股東之間的制衡程度;(1-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比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XZ)用來衡量中小股東對大股東的制衡程度;高管持股比例(GG)來衡量企業(yè)內高管持股情況;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JG)來衡量外部機構投資者的持股情況;實際控制人性質(SJ)分為兩類:實際控制人性質為國企SJ=1,否則 SJ=0。
3.控制變量?,F(xiàn)有研究中普遍認為盈余管理動機以及經濟因素對資產減值計提有顯著影響,遂在控制變量中考慮盈余管理的各項動機以及經濟因素,同時控制三大假設。參考王福勝和程富(2014)[19]、董盈厚和蓋地(2017)[20],將 ROA 代表公司的總資產收益率,Growth為公司的營業(yè)收入增長率,兩者代表經濟因素,分別控制資產質量和公司的業(yè)績成長對資產減值計提的影響;CFO持股(BONUS)、資產負債率(Lev)和公司規(guī)模(Size)分別代表三大假設的紅利計劃、債務契約和政治成本。盈余管理的各項動機分別采用KS(虧損公司)、PH(平滑動機)、BG(董事長或總經理變更)、NK(扭虧動機)、WL(微利公司)和 PG(配股動機),以上均為虛擬變量。如表1所示。
表1 控制變量定義表
表2為變量的描述統(tǒng)計結果和相關性系數(shù)表。2007—2017年期間,A股制造業(yè)上市公司資產減值準備的計提平均比例為0.76%,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為34.22%,Z指數(shù)為0.86,XZ指數(shù)為1.14,GG的持股比例為 10.79%,JG的持股比例為23.6%。相關性分析結果顯示,全部控制變量與資產減值計提有顯著相關性,初步證明選取控制變量的合理性,相關系數(shù)的絕對值多小于0.5,可排除解釋變量間存在嚴重多重共線性的可能。
表2 描述性統(tǒng)計和相關系數(shù)表
為檢驗 H1假設,設定模型(1),當模型(1)的β1、β2和 β3顯著,則支持 N 型。
為檢驗假設 H2a、H2b,設定模型(2)、(3)。
為驗證H3,設定模型(4)。
為驗證假設 H4、H5,設定模型(5)、(6)。
表3的第2列是樣本數(shù)據(jù)對假設1驗證,β1=-1.659,ρ<0.01;β2=1.558,ρ<0.01;β3=-0.459,ρ<0.05??勺C明假設H1通過檢驗,因此本文認為股權集中度與資產減值計提的關系為N型。
表3 假設檢驗結果分析(模型1~6)
模型2,大股東間的股權制衡度的系數(shù)β1=0.045,ρ<0.05可以證明假設H2a,大股東間的股權制衡度與資產減值計提正相關。模型3,中小股東之間的制衡系數(shù),β1=0.081,ρ<0.01通過假設檢驗,證明H2b假設。
模型4,高管持股比例GG的系數(shù),β1=-0.281,ρ<0.05,證明了假設H3,高管持股比例與資產減值計提呈負相關。
模型5,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的系數(shù)β1=0.176,ρ<0.05,證明了假設H4,本文認為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與資產減值計提呈正相關。
模型 6,實際控制人性質 SJ的系數(shù)為 β1=0.119,ρ<0.1,證明假設 H5,實際控制人為國企時,更傾向于計提較高比例資產減值準備。
控制變量的值在6個模型中基本保持一致,Bonus未通過假設檢驗,沒有證明三大假設中的紅利計劃假設;PG也未通過假設檢驗,未證明盈余管理動機中的配股動機。KS、NK、BG、PH、Growth均顯著,且系數(shù)均為正,說明上市公司中普遍存在以上盈余管理動機對資產減值計提產生影響;WL顯著程度較低,系數(shù)為負,但部分模型中的系數(shù)未通過檢驗;Lev顯著,且系數(shù)為負,支持三大假設中的債務契約假設;Size系數(shù)為負,但部分模型中的系數(shù)未通過假設檢驗,三大假設中的政治成本假設是否對資產減值計提產生影響,值得進一步研究。
為使研究結論更加可靠,文章進行了如下穩(wěn)健性檢驗:(1)將資產減值計提比例取自然對數(shù),對模型重新回歸,檢驗結果基本保持一致;(2)將選取的樣本分年度進行檢驗,檢驗結果基本保持一致。
本文以公司股權特征與資產減值計提之間的關系為研究內容,從“機制-行為”視角入手,探究當企業(yè)處于不同股權特征時,對會計政策選擇傾向產生相應的影響;并以2007—2017年A股制造業(yè)上市公司為樣本進行了實證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1)股權集中度與資產減值計提比例之間關系為N型;(2)大股東間股權制衡度、中小股東對大股東的制衡程度均與資產減值計提呈正相關;(3)高管持股比例與資產減值計提比例呈負相關;(4)機構投資者持股與資產減值計提比例正相關;(5)實際控制人為國企時,更傾向于計提較高比例資產減值準備。
利用本文研究所得結論:首先,合理配置上市公司的股權不僅會提高公司治理效率,還會優(yōu)化企業(yè)會計政策的合理選擇,提升企業(yè)財務信息披露真實性。其次,在提高企業(yè)科學決策水平時應合理設置高管的激勵措施,以達到激勵的作用。再次,要重視機構投資者對公司治理的積極效應,更有利于公司長遠發(fā)展。最后,實際控制人性質對資產減值計提產生重要影響,這為我國合理配置企業(yè)的控制權提供了經驗證據(jù)。
首先,由于時間所限僅選取2007—2017年A股制造業(yè)上市公司為樣本,因此首先對其他行業(yè)是否同樣適用尚不明確,未來的研究中應包括所有行業(yè)的數(shù)據(jù),使得研究結果更具普遍性。其次,未通過數(shù)學模型計算出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與資產減值計提比例呈N型關系的兩個臨界點,后續(xù)的研究中可通過面板門限模型等方法計算兩個臨界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