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二哥加了薪水》談“想想看”的生命哲學

摘? 要：《沈二哥加了薪水》出自老舍的短篇小說集《集外》，原載于1934年11月《現(xiàn)代》第六卷第一期。小說塑造了沈二哥這個謹小慎微、平庸怯懦的小公務員形象，通過其爭取加薪的故事表現(xiàn)最平凡的小人物最普遍的生活狀態(tài)，折射出小知識分子的精神困境——當“想想看”的生命哲學滲透了國民心理的最深一層，人就“像個盤中的橘子，一天比一天縮小”，走向無可挽回的空虛境地。

關鍵詞：老舍;沈二哥;“想想看”;文化批判

作者簡介：李春苗（1995-），女，漢族，山東棗莊人，青島大學2017級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生在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8-0-01

一

“四十來歲，扁臉，冬夏常青的笑著”、“走路非常慎重”——小說開篇，老舍就抓住人物的外表要處，寫意般地烘托出一個單獨的人格，[1]精妙地道出如同老舍筆下的眾多中年男性小知識分子一樣，沈二哥的神態(tài)和做派都說明了他是“中庸之道”的產(chǎn)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沈二哥是一個相當具有典型性的形象。而深入人物的精神世界，沈二哥的“抽抽”也揭示了現(xiàn)代人普遍的人性弱點和苦悶心理——一貫遵行的中庸的處世哲學造就了麻木平庸的一生，生命最原初的力量在追求恣意馳騁的理想和作繭自縛的現(xiàn)實之間進退維谷。

“凡事他都要‘想想看，唯恐碰在釘子上”，這種近乎卑瑣的怯懦不僅支配著沈二哥的日常行為習慣，更表現(xiàn)在他的精神狀態(tài)上，成為他潛意識的一部分，內(nèi)化為他的人格，統(tǒng)治著他的思想。沈二哥追求現(xiàn)世安穩(wěn)、明哲保身，這種中庸的處世之道給他帶來安慰——“他沒碰過多少釘子”，卻也使他“覺著受壓迫，很悲觀”。因此，沈二哥開始尋求改變現(xiàn)狀的契機。

“想他媽的蛋！”——太太的一句簡短有力的喝罵，雖粗俗不堪卻是帶著野蠻性和攻擊性的原力，沖破了沈二哥以中庸之道聊以自保和自縛的繭，使他委頓的生命力找到一個突破口。

在對抗“想想看”的過程中，沈二哥也付出了實際的努力。然而，不論是下定決心給太太買自由呢，還是鼓起勇氣向上司提議加薪，究其根本，都是只此一時的。沈二哥的熱血被太太的罵聲激發(fā)，又被“想想看”的習慣冷卻。因為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猶豫不決、瞻前顧后已經(jīng)成為習慣，“想想看”已經(jīng)融進了他的血液和骨髓。如果說這是一種病象的表征，那么此時的沈二哥已經(jīng)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老舍仿佛是一個能識善斷的郎中，稍稍一瞥，再一把脈，就精準地看出沈二哥的“病”。沈二哥自知患了“病”，卻無能為力，只得接受，繼續(xù)在“想想看”的灰色人生中繼續(xù)消磨著生命，不碰釘子，也做不了偉人，這正是他的悲劇性所在。

二

小說里的沈二哥如愿加了薪水，從表面上看，他取得了勝利，但最終還是敗給了“想想看”。這短短三個字仿佛一個咒語，它保佑沈二哥不碰釘子，同時也織就了束縛人性和生命力的繭。作為一套生命哲學，“想想看”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

“想想看”具有強大的心理暗示的力量，它支配著人的行動。沈二哥由思想上的猶豫不決導致行動上的躊躇不定，甚至連走路的姿態(tài)都非?！吧髦亍保@雖是一種夸張的筆調(diào)，也足以見其諷刺性?！霸谧蠹缱竽_都伸出去，而右腳正思索著的時節(jié)，很可以給他照張相，姿態(tài)有如什么大人物剛下飛機的樣子?！薄白龃笕宋铩笔巧蚨绲睦硐耄瑸橹@個理想，他謹慎而老于世故，卻也因此離自己的理想越來越遠，過著最庸常不過的人生。

“想想看”寄生于人性中膽怯懦弱的一面。沈二哥向司長提出加薪時是受著一時的熱血鼓舞的，而司長要將他邀到家中時，他“心中打了鼓，幾乎說出‘想想看來”，可見他在面臨權力帶來的壓迫感時，內(nèi)心依舊忐忑不安。司長的一番寒暄，又讓沈二哥回到了以往最慣常的姿態(tài)——循規(guī)蹈矩，謙恭有禮。這種姿態(tài)是他性格中怯懦的一面造就的，更是世故人情所規(guī)定的。

撕開“想想看”的表象，露出的是虛偽的內(nèi)里。沈二哥的“想想看”，只是為“躲”，“像蒼蠅”;“對誰，對任何事，想想看。精明，不吃虧”。“怕碰釘子”和“不吃虧”，都源于一個人生理想：茍全?！跋胂肟础睂嶋H上是一種不進不退的茍且，亦是敷衍塞責的手段。就像作者在同一時期，同是描寫小知識分子的小說《離婚》中曾明白地告訴讀者的：“這種敷衍目下的辦法——雖然是善意的——似乎只能繼續(xù)保持社會的黑暗，而使人人樂意生活在黑暗里;偶有點光明，人們還許都閉上眼，受不住呢！”[2]

結語

“老舍最長諷刺的是什么東西呢？妥協(xié)、敷衍。統(tǒng)一了所有的老舍小說中的人物的性格的，是怯懦。因為怯懦，什么事情也不走極端，總是折中，在折中下求息事寧人，在折中下將人情安排在最終的圓通的余俗里。因為怯懦，事情可以退一步想，這樣便永沒有改革，永沒有進取，用自欺的知足，平安地糊涂地沉寂下去。這樣，灰色的人生便繪就了。拆開來，是灰色的人物，湊起來，是灰色的社會。這是老舍諷刺的總目標，大中心?！盵3]沈二哥并非在自欺中假寐之流，他短暫的覺醒和對生命力的呼喚使他現(xiàn)出一絲天真，而在強大的慣性思維的支配下，他終究沒能擺脫“想想看”的魔咒。這種結局并不出人意料，反而給讀者帶來一種宿命難逃的荒誕感和悲劇感：“抽抽”是人生的常態(tài)，個體難以克服人性的弱點，就只能在“想想看”中消磨生命，走向虛空。

參考文獻：

[1]老舍.老舍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8）.

[2]張書杰.以小說參與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的文化論爭——論老舍的中短篇小說集《蛤藻集》及相關創(chuàng)作[J].社會科學論壇，2013（4）.

[3]高瑩瑩.新世紀老舍短篇小說研究之再研究[D].陜西理工大學，2017（6）.

[4]海娜.生命在“想想看”中“抽抽”——由《沈二哥加了薪水》談談老舍先生對人性弱點的批判和對人類命運的關懷[J].文學界（理論版），2010（4）.

[5]符傳豐.老舍短篇小說論[D].復旦大學，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