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

○魏夢洋

(南開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天津 300071)

一、新密方言語氣詞概述

新密市位于河南省中部的嵩山東麓，隸屬于省會鄭州市，新密方言屬于中原官話。《中國語言地圖集》中《漢語方言卷》之《官話之五中原官話A》[1]將新密方言歸為鄭開片。新密方言有四個聲調(diào)：陰平24，陽平51，上聲44，去聲31。

黃伯榮、廖序東[2]認(rèn)為，語氣詞的作用在于表示語氣。主要用于句子的末尾，也可以用在句中主語、狀語的后面有停頓的地方。普通話里最基本的語氣詞有六個：的、了、呢、吧、嗎、啊。根據(jù)它們在句子里出現(xiàn)的先后次序即離核心詞的遠近可以將它們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是“的”，第二層次是“了”，第三層次(離核心詞遠)是“呢、吧、嗎、啊”。

與普通話相比，新密方言有著更為豐富的語氣詞系統(tǒng)。除了有“啊、哇、吶、呀、嘍、吧、嘞、唄”等普通話中也有的常見語氣詞外，還有“央、好、些、哎、話兒”等特有語氣詞。也有一些語氣詞普通話中有，而新密方言中沒有，如“的、了、呢、嗎”等。需要注意的是，在該方言中，有的語氣詞除了可以表達語氣外，還可以表達時范疇或體范疇，如“啊、嘞、嘍”等。本文的寫作目的在于描寫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及其功能意義。

二、常見語氣詞在新密方言中的功能意義

新密方言中出現(xiàn)的普通話中也有的常見語氣詞為“嘞、啊、哇、吶、呀、嘍、吧、唄”等，其中“啊、哇、吶、呀”可以歸為一類，筆者稱之為“啊”類語氣詞。之所以把它們歸為一類，是因為“哇[wa]、吶[na]、呀[ja]”是“啊[a]”在不同語音環(huán)境中的變體，音節(jié)“[wa]、[na]、[ja]”是音節(jié)“[a]”的前字音節(jié)將其音節(jié)尾復(fù)制在缺失音節(jié)首的后字音節(jié)[a]的音節(jié)首位置上形成的。

參照黃伯榮、廖序東對普通話六個基本語氣詞三個層次的劃分[2]，筆者把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也劃分為三個層次：“嘞1”屬于第一層次，“啊1、嘍”屬于第二層次，“嘞2、啊2、吧、唄”屬于第三層次。其中，“嘞1”“啊1”分別對應(yīng)普通話中的“的”和“了”，“嘞2”“啊2”分別對應(yīng)普通話中的“呢”和“啊”。下面就分三個層次對新密方言中的述語氣詞逐一進行描寫分析。

(一)第一層次語氣詞

新密方言中的第一層次語氣詞是“嘞1”。需要說明的是在該方言中，“嘞[lei]”根據(jù)其前字 音 節(jié) 音 節(jié)尾 的 不 同 有 “[?ei]、[nei]、[wei]”三個語音變體?？梢圆聹y，當(dāng)音節(jié)“嘞[lei]”的前字音節(jié)是以后高元音[u]或前鼻音[n]以及后鼻音[?]結(jié)尾時，“嘞[lei]”先脫落其自身的音節(jié)首，之后前字音節(jié)會將自身音節(jié)尾復(fù)制在失去音節(jié)首的后字音節(jié)[ei]的音節(jié)首位置上，分別形成“[wei]、[nei]、[?ei]”三個派生音節(jié)。

新密方言中的“嘞1”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的”。該方言中沒有“的”，無論是作結(jié)構(gòu)助詞還是語氣詞，新密方言都用“嘞”來表達，請看下面幾個例句：

(1)a.干凈嘞街道。(干凈的街道。)

b.他是跑長途嘞。(他是跑長途的。)

c.這件事兒我是知道嘞。(這件事我是知道的。)

d.他看著跟多不高興樣嘞。(他看著跟多不高興樣的。)

e.難嘞跟登天嘞樣。(難的像登天的樣子。)

黃伯榮、廖序東認(rèn)為，當(dāng)“嘞”位于句尾時，可以通過考察“嘞”后面能否添加名詞的方式來判斷其是結(jié)構(gòu)助詞還是語氣詞。[2](1)b中“嘞”后面可加名詞“司機”，是結(jié)構(gòu)助詞；(1)c中的“嘞”后面不能加名詞，屬于語氣詞，表達肯定、確認(rèn)的語氣。需要注意的是，在新密方言中，“嘞”作語氣詞時，必須與加重肯定語氣的“是”配合著用。如在該方言中，不能說“這件事兒我知道嘞”，而只能說“這件事兒我是知道嘞”或“這件事兒我知道啊”。在(1)d和(1)e中，“嘞”還可以與“樣”搭配使用，構(gòu)成“樣嘞”和“嘞樣”組合，分別表達推測和驚訝、夸張的語氣，而此時的推測多半帶有不滿的情緒。

(二)第二層次語氣詞

新密方言中的第二層次語氣詞為“啊1、嘍”?！鞍?、嘍”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了”，下面就依次介紹新密方言中的第二層次語氣詞。

1.語氣詞“啊1”。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啊1”可以出現(xiàn)在如下幾種語境中：

(2)a.天變冷啊。

b.我寫完作業(yè)啊。

c.別說啊!

(2)a和(2)b用于陳述語氣，(2)c用于祈使語氣，“啊”在此處起成句煞尾的作用。需要特別說明的是(2)b中的情況，此時“啊”在句中同時充當(dāng)完成體的標(biāo)記，表示某件事情的完成。

2.語氣詞“嘍”。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嘍”可以出現(xiàn)在以下幾種語境中：

(3)a.他管搬動嘍。(他能搬動了。)

b.給這吃嘍!(把這個吃了!)

c.春天來嘍，咱去踏春吧!(等春天來了，咱去踏春吧!)

(3)a陳述句中的“嘍”用于客觀陳述一個事實，一般其前與“管、能”等表示能力的動詞搭配使用；(3)b中的“嘍”用于祈使句中，表達一種命令的語氣；(3)c中的“嘍”是將來時的標(biāo)志，用于表示將來要發(fā)生或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

(三)第三層次語氣詞

第三層次語氣詞即離核心詞最遠的語氣詞，新密方言中的第三層次語氣詞包括“嘞2、啊2、吧、唄”等。

1.語氣詞“嘞2”。語氣詞“嘞2”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呢”，可以用在疑問句的末尾，表示疑問或反問語氣；也可以用在陳述句的末尾表示肯定的語氣，如下所示：

(4)a.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嘞?

b.還沒到地兒嘞，急啥!

c.我正給這兒吃著飯嘞。(我正在吃飯呢。)

需要注意的是，(4)c中的“嘞2”，是該方言正在進行體的標(biāo)志，表達“體范疇”。

另外，“嘞”作語氣詞，還可以用在兩個或兩個以上同類的詞或詞組之后，表示“等等、之類”的意思，也可以用在名詞或代詞之后引出話題，如下所示：

(5)a.一進村兒，老鄉(xiāng)們又是沏茶嘞，又是倒水嘞，可親熱。

b.破銅爛鐵嘞2，有啥好拿出來顯擺嘞1!

其中(5)b中的第一個“嘞”用于引出話題，第二個“嘞”作結(jié)構(gòu)助詞。

2.語氣詞“啊2”。語氣詞“啊2”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啊”，它可以用于感嘆句、疑問句、祈使句和陳述句中，分別表達相應(yīng)的語氣，請看(6)中的例句：

(6)a.這兒嘞風(fēng)景可真美呀!

b.你真丟人吶!

c.你去不去呀?

d.快點兒走哇!

e.你嘞字兒得好好練練吶!

f.這事兒可不是我做嘞啊。

g.你啊，真不知道咋說你。

h.給這桌子啊，椅子啊，都擦擦。

需要指出的是，(6)中的“哇、呀、吶”都是“啊”的語音變體。(6)a和(6)b中的“呀”和“吶”用于感嘆句中，表示驚嘆、不滿等語氣。(6)c中的“呀”用于疑問句中，表達疑問的語氣。當(dāng)它讀44調(diào)時，表示正常發(fā)問；讀31調(diào)時，多表示一種不耐煩的發(fā)問語氣。(6)d和(6)e中的“哇”和“吶”用于祈使句中，表示命令、商量等語氣。(6)f中的“啊”讀31調(diào)時，表示解釋；讀44調(diào)時，表強調(diào)，提醒對方。(6)g中的“啊”用在單獨一個名詞或代詞之后，引出話題；(6)h中的“啊”，用于兩個或兩個以上同類的詞或詞組之后，用來舉例。

另外，在新密方言中，“嘞2”和“啊2”可以連用，構(gòu)成“嘞啊”組合，用于陳述句或疑問句中，請看如下幾個例句：

(7)a.我吃了飯嘞啊。

b.你給那兒干啥嘞啊?(你正在干什么?)

c.你給那兒干啥嘞啊!(你在干什么!)

(7)a中，當(dāng)“啊”讀31調(diào)時，“嘞啊”組合表示一種不滿的語氣，意為“我都吃過飯了，還讓吃”；“啊”讀44調(diào)時，出現(xiàn)于對他人“你吃過飯了嗎”的回應(yīng)中，表達一種提醒他人注意的語氣。疑問句(7)b中的句末“啊”讀的是44調(diào)，表達疑問語氣。疑問句“你給哪兒干啥嘞啊”比“你給那兒干啥嘞”的問句在語氣上顯得更加親切委婉。在陳述句(7)c中，“啊”讀31調(diào)，表達一種呵斥的語氣，責(zé)問別人在干什么的意思。另外，“嘞啊”連用也說明即便“嘞2”和“啊2”同屬于第三層次語氣詞，在使用中也有內(nèi)外之別，“啊2”處于更加遠離核心詞的位置。

3.語氣詞“吧”。語氣詞“吧”可以用于疑問句中表示疑信之間，有猜度；也可用于祈使句中，表達商量、建議或請求的語氣等；還可以用在“好、行、可以”等后面，表示同意，如：

(8)a.這會兒他該回來了吧?

b.咱先走吧，不等他了。

c.好吧，那就這樣試試吧。

另外，“吧”還可以用于句中停頓處，如下所示：

(9)a.就拿今兒來說吧，你就做嘞很不好。

b.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嘞?去吧，路太遠；不去吧，不太好。

c.就算他不對吧，你也不該那樣兒對他。

d.丟就丟了吧，我再給你買個。

(9)a中的“吧”用于引出話題，提醒注意；(9)b中的“吧”用于“左右為難”的各種選項后，表示列舉；(9)c中的“吧”用于讓步狀語從句中，表示假設(shè)的語氣；(9)d中的“吧”表示“沒關(guān)系、不要緊”的安慰語氣。

4.語氣詞“唄”。呂叔湘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3]中提到 “唄”用在陳述句末尾，語氣大致同“吧”，多一點感情色彩。可以表示“道理簡單，無須多說”之意，也可以用在“動+就+動”的句子末尾，表示“沒關(guān)系，不要緊”，還可以用在“就得了、就行了”之后。新密方言的“唄”所表達的語氣也大致如此，如下所示：

(10)a.你都這樣說啊，那就給你少點唄!

b.走就走唄，沒人攔你!

c.他都認(rèn)錯了，就算了唄。

另外，同“吧”一樣，語氣詞“唄”也可以表示商量建議或請求的語氣：

(11)a.再多給我點兒唄。

b.我可餓，咱去吃飯唄啊。(我很餓，咱去吃飯吧。)

在(11)b中，“唄”與“啊2”連用，構(gòu)成“唄啊”組合，說明與“唄”相比，“啊2”處于更加遠離核心詞的位置。此時，可以把表示商量口氣的“吧”看作是“唄啊”的合音，合音音節(jié)取合音前字“唄”的聲母[p]和合音后字“啊”的韻母[a]直接拼合而成。

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唄”還會與“嘞1”“啊1”或“嘍”連用，構(gòu)成“嘞唄”“啊唄”或“嘍唄”組合，置于陳述句句尾，表達一種戲謔調(diào)侃、不滿或建議命令商量的語氣，如下所示：

(12)a.他為啥這樣兒，吃飽撐嘞唄。

b.為啥這會兒回來啊，錢花光啊唄。

c.給這吃嘍唄。

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組合“嘞唄”“啊唄”或“嘍唄”證明了“嘞1”“啊1”和“嘍”比“唄”更靠近核心詞。

(四)小結(jié)

綜上所述，根據(jù)語氣詞在句子里出現(xiàn)的先后次序即離核心詞的遠近可以把上述語氣詞分為三組，分組情況和主要用法歸納如下：

層次 語氣詞 普通話中的相應(yīng)語氣詞主要語氣類別第一層 嘞1 的 陳述語氣；第二層 啊1嘍了了陳述語氣、祈使語氣；陳述語氣、祈使語氣；第三層嘞2 啊2 吧 唄呢啊 吧吧陳述語氣、疑問語氣；感嘆語氣、疑問語氣、祈使語氣、陳述語氣；疑問語氣、陳述語氣陳述語氣；

三、新密方言中的特有語氣詞

新密方言中的特有語氣詞有“央、些、好、哎、話兒”等，通常用于句末位置表達相應(yīng)的語氣。

(一)語氣詞“央”

語氣詞“央”出現(xiàn)在句末位置，讀作上聲44調(diào)，用于征求聽話人對自己觀點的同意，起到“不把觀點強加于人，緩和語氣”的作用。在新密方言中該語氣詞使用很普遍，如：

(13)a.這可好吃啊央?(這個很好吃，是不是呀?)

b.這個電影不好看央?(這個電影不好看，是不是呀?)

之所以用“央”字來代表該方言中表達語氣的音節(jié)[ja?44]，是因為“央”作動詞講時有“請求、懇求”之意。如唐代曹唐《小游仙》詩云：“無央公子停鸞轡，笑泥嬌妃索玉鞭?”；《紅樓夢》第七十七回寶玉道：“央一個老婆子，帶她到晴雯家去”等。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有文獻記載“央”用作語氣詞的情況，但考慮到新密方言中表達語氣的音節(jié)[ja?44]有“希望得到聽話人對自己觀點的贊同”之意，與“央”作動詞講時表示“請求、懇求”在語義上有相通之處，筆者猜測語氣詞“央”是動詞“央”語法化而來的，這里就用“央”來代表該語氣詞。

(二)語氣詞“些”

語氣詞“些”用于句末，一般與“嘞2”連用，構(gòu)成“嘞些”組合，表示驚訝贊嘆或責(zé)備不滿的語氣，如下所示：

(14)a.你咋真美嘞些!(你怎么這么美呢!)

b.你咋這樣兒嘞些!(你怎么可以這樣!)

(14)a和(14)b中的“些”也可以省去不用，但加上“些”句子表達的語氣更加強烈。之所以用“些”字來代表該方言中表達語氣的音節(jié)[si?31]，是因為古文獻中有記載“些”作語氣詞的情況，且意義相通。根據(jù)黃易青[4]，語氣詞“些”見于《楚辭·招魂》，都在偶句末，如“秦篝齊縷，鄭綿絡(luò)些”，“像設(shè)君室，靜閑安些”，“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等，表現(xiàn)強烈、深沉的感情和感嘆語氣。郭鸝[5]也談到了“些”作語氣詞的用法，給出的例子為：“容態(tài)好比，順彌代些”(《楚辭·招魂》)，“些”表陳述語氣，陳述了洞房之中美人容顏姣好、體態(tài)婀娜的美妙景象。另據(jù)《漢語大詞典》記載，語氣詞“些”除了見于《楚辭·招魂》篇外，還見于唐李益的《從軍夜次六胡北飲馬磨劍石為祝殤詞》一詩中：“殤為魂兮，可以歸還故鄉(xiāng)些?！庇忠娪谒蝿⑦^的《沁園春·觀競渡》一詞中：“持杯，西眺徘徊，些千載忠魂來不來?！睋?jù)此可知，到宋時期，語氣詞“些”已經(jīng)從句末位置移至句中，來表達深沉、強烈的感情。我們知道，句中語氣詞與句末語氣詞相比，在表達語氣上不是必不可少的。筆者認(rèn)為，語氣詞“些”可以前移，是其開始走向消亡的前兆。

需要指出的是，在現(xiàn)代新密方言區(qū)，大多數(shù)年輕人已經(jīng)不用或者不知道“些”的語氣詞用法了。(15a)和(15b)是“些”作語氣詞出現(xiàn)的典型語境，除此之外，“些”還可以零星出現(xiàn)在以下語境中：

(15)a.你給我嘞東西放哪兒嘞些?(你把我的東西放哪兒了?)

b.你給我嘞東西放哪兒嘞些!(你把我的東西放哪兒了呢!)

與(7)b和(7)c中的語氣詞“啊”一樣，(15)a和(15)b中的語氣詞“些”也因為聲調(diào)的不同就表達不同的語氣。(15)a中的“些”讀作上聲44調(diào)，表示一種一般意義上的疑問語氣；(15)b中的 “些”讀作去聲31調(diào)，表示一種責(zé)備不滿的語氣。此時的句末語氣詞“些”都可以被“啊”替換，在語氣表達上無差別，且句末語氣詞“嘞啊”組合在新密方言中使用更普遍。據(jù)此筆者認(rèn)為，伴隨著句末表達相同語氣的其他語氣詞的出現(xiàn)，擠占了“些”的語法功能，更加速了語氣詞“些”的消亡。

(三)語氣詞“好”

語氣詞“好”用于句末，讀作去聲31調(diào)，表示不滿或責(zé)難的語氣，如下所示：

(16)看你那樣子好!(看你那是什么樣子!)

語氣詞“好”在新密方言中只出現(xiàn)在上述語境里，用來強烈表達“你的樣子不好”之意，比“看你那樣子多好”的反諷意味更進一步?！昂谩痹凇翱茨隳菢幼佣嗪谩敝袑儆谛稳菰~，是一種反語.該用法在文獻中也存在，如元代關(guān)漢卿《竇娥冤》第二折：“好也啰!你把我老子藥死了，更待乾罷!”；又如《儒林外史》第三十三回：“好，好!今日太老官畢了!”等。

可以猜測，語氣詞“好”是表示反語的形容詞“好”進一步語法化而來的。這與李小軍、朱習(xí)文[6]的觀點一致，即語氣詞“好”源于形容詞“好”的主觀化。李小軍、朱習(xí)文指出在“好”的主觀化過程中，“好”的語義逐漸弱化，同時主觀評述性功能增強，“VP好”這一格式的句法語義重心前移?！昂谩睆撵o態(tài)描繪到動態(tài)評價再到勸慰、命令，這是一個語用推理過程：VP很好→希望(受眾)VP。該研究為考察語氣詞“好”的形成過程和機制提供了可供參考的思路，但很明顯其沒有考慮到表示反語的形容詞“好”的語法化路徑。另外，于濤[7]通過比較《祖堂集》和《五燈會元》里語氣詞“好”使用的語境，發(fā)現(xiàn)“好”出現(xiàn)在否定式“不VP好”格式中的數(shù)量呈上升趨勢。“好”在否定句中作為語氣詞的性質(zhì)體現(xiàn)得更明顯，進一步說明研究反語形容詞“好”的語法化路徑的重要性。

新密方言的相關(guān)語料為我們研究該問題提供了一個可供嘗試的突破口?？梢圆聹y，(16)中“看你那樣子好”，最初應(yīng)為“看你那好樣子”，此時反語形容詞“好”屬于靜態(tài)描述。而在“看你那樣子(多)好”一句中，反語形容詞“好”屬于動態(tài)評價。根據(jù)李小軍、朱習(xí)文[6]觀點，“好”的詞義徹底虛化需要一定的句法條件，即句子的語義重心前移，“好”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中地位下降，進而可以刪除。(16)中“看你那樣子好”中的“好”刪除后，句子變?yōu)椤翱茨隳菢幼印?，并不影響句意的完整性，此時“好”是典型的語氣詞。所以反語形容詞“好”的語法化歷程可以標(biāo)示如下：靜態(tài)描繪(不好)→動態(tài)評價(不好)→加強不好的語氣。

(四)語氣詞“哎”

“哎”在漢語普通話中是嘆詞，可以讀成不同聲調(diào)以表示答應(yīng)、提醒、悔恨、嘆息等?！鞍ァ痹谛旅芊窖岳?，也可以用作嘆詞表達相應(yīng)的語氣。同時也可以用作句末語氣詞，讀作上聲44調(diào)，表示疑問語氣，相當(dāng)于“是不是啊”或“嗎”之意，如下所示：

(17)a.他不去那兒啊哎?(他不去那兒了，是不是啊?)

b.你要出遠門兒啊哎?(你要出遠門兒了嗎?)

在新密方言中，“哎”作語氣詞，一般與“啊1”連用，構(gòu)成“啊哎”組合，表示疑問。這可能與新密方言沒有疑問語氣詞“嗎”有關(guān)。在該方言中，如果對所問信息毫不知情，要問“……嗎”，就會說“……沒啊”。比如要問“春天來了嗎”，就會說“春天來啊沒哇”。據(jù)此筆者猜測疑問詞“嗎”是“沒哇”的合音詞，取前字聲母[m]和后字韻母[a]直接拼合而成。該合音進程在新密方言中尚未完成，所以該方言缺失疑問詞“嗎”。如果對所問信息有所了解，想確認(rèn)下“……是不是”，就會說“……啊哎”，如(16)中所示。

(五)語氣詞“話兒”

語氣詞“話兒”用于句尾，讀作去聲31調(diào)，表示推測，是說話人對聽話人或第三方進行的推測。如果是對不在場的第三人進行推測的話，往往帶有自言自語的成分在，如：

(18)a.你不想要話兒?(你是不是不想要?)

b.他還來嘞話兒?(他是不是還會來?)

需要說明的是，在新密方言中，語氣詞“話兒”是對一個明確觀點的推測，所以(18)中的例句，不能說成“你是不是不想要話兒”，“你是不是還來嘞話兒”。

“話”在普通話中作名詞講，表示說出來的能表達思想感情的聲音等。筆者此處用“話兒”來代表該方言中表達語氣的音節(jié)[xuar31]，是據(jù)《漢語大字典》記載，“話”有語氣詞的用法，主要用于假設(shè)復(fù)句的偏句句尾。給出的例句是毛澤東《和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談話》：“但是如果形勢迫使我們不得不打的話，我們是一直能夠打到底的?！绷硗猓瑩?jù)宋楚伊[8]，“話”在廣州話中作“看”的意思講時，表示“通過長期觀察，推斷出某個事物的發(fā)展情況”，是一種帶主觀色彩的揣測。這與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話兒”表示“從態(tài)度或前后語義邏輯來表示推測”之意是一致的。但不同之處在于，廣州話中表推測的“話”從句法分布位置來看，主要放在句中，沒有放在句末的情況；而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話兒”只能放在句末。在對人稱的選擇上，廣州話中的“話”傾向于第一和第三人稱；而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話兒”，只用于對第二和第三人稱的推測，不用于第一人稱。雖然二者在用法上有不同之處，但在語義上是相通的，語氣詞“話兒”有可能與動詞“話”存在語法化關(guān)系。

以上是筆者對新密方言的特殊語氣詞作的嘗試性分析，這些特殊語氣詞真正對應(yīng)哪些字，需要在深入考察語音、語義、語法的基礎(chǔ)上做進一步研究。另外，通過上文中提到的新密方言中出現(xiàn)的普通話中也有的常見語氣詞和特殊語氣詞的連用情況來看，新密方言中的特殊語氣詞可以歸入第三層次。

四、結(jié) 語

語氣是言辭的重要組成部分，河南新密方言中除了有與普通話相同的語氣詞外，還存在一些特有語氣詞，如“央、些、好、哎、話兒”，這也體現(xiàn)了方言生動活潑的語言特點。根據(jù)語氣詞在句子里出現(xiàn)的先后次序即離核心詞的遠近，可以把新密方言中的語氣詞分為三組：“嘞1”屬于第一層次，“啊1、嘍”屬于第二層次，“嘞2、啊2、吧、唄”以及該方言的特有語氣詞都屬于第三層次。從新密方言語氣詞的分類及其功能意義進行分析，有利于我們了解該方言的地域特色及其文化內(nèi)涵。